當華夏第七軍與完顏宗翰在漢中平原以西點起火焰時,劍閣的烽煙,也一直在幾天的時間內劇烈地燃燒著。
渠正言並未如期完成在三日之內奪取劍閣的預定計劃。
面對著已然萌生死志,帶著異常堅定的覺悟據地死守的拔離速,兵力上並未佔據優勢的渠正言登山的進度並不快——從歷史上來說,能夠突破前方的關城並徐徐挺近已經是獨一份的戰績,而且在之後的作戰中,作為進攻方的華夏軍始終保持著一定的優勢,以眼下劍閣的兵力對比與火器對比來衡量,也已經是近乎奇跡的一種狀況。
在鐵炮的小型化仍未取得決定性突破的情況下,渠正言所帶領的這支部隊,很難從狹窄的西南山道間拖出大量的火炮進行攻堅。重點帶出來的幾十發火箭彈固然能在遠距離的對攻中佔到一定的優勢,但過少的數量無法決定整個戰局的走向。
而拔離速將一門門火炮散放在山嶺的各處,一旦處於頹勢,即點燃火藥桶將鐵炮炸毀,這樣堅決的抵抗,令得華夏軍搶奪火炮後往上攻堅的意圖也很難實施得順利。
除了已經寥寥可數的火箭彈「帝江」之外,渠正言唯一的優勢,便是手下的部隊都是精銳中的精銳,一旦進入混戰,是可以將對方的部隊壓著打的。但即便如此,已經意識到難以回家且投降也不會有好下場的金兵戰士也並未輕易地棄械投降。
一向擅長走鋼絲、出奇兵的渠正言在看清楚拔離速的抵抗姿態後,便放棄了在這場戰鬥裡進行過於冒險的奇兵突襲的計劃。在拔離速這種級別的老將面前,玩弄心機極有可能令自己在戰場上栽倒。
綜合這些因素,劍閣的戰鬥在隨後成為了一場慘烈卻又相對按部就班的作戰,華夏軍每每在進攻中辨認一個點,隨後拔除一個點,一步一步地朝著山巔推進,一旦拔離速組織反攻,這邊則同樣沉穩地組織防禦,相互拆招。渠正言固然沒佔到太多兵法上的便宜,拔離速幾次組織的驟然反攻,甚至是大規模的炮擊,也都被渠正言從容擋下、一一化解。
許多年後,這場雙方各指揮數千人進行的攻防,會一次又一次地在戰史上出現。雙方在這激烈而頻繁的交鋒中都使盡了渾身的解數。
這是身為金國宿將的拔離速在一生之中最後的一場戰鬥,一方面他以破釜沉舟的態度面對著這一切、始終冷靜地面對著一步又一步的後退,將士在死亡、防線被壓縮;在另一方面,儘管雙方戰鬥力逆轉的事實已經猶如泰山壓頂般的逼到面前,他在其中好幾個關鍵點上,仍舊組織起了激烈的反抗、設下了巧妙的陷阱與伏擊的對策。
一如許許多多在數十年前跟隨著阿骨打起事的女真將領那般,儘管在滅遼滅武,身邊一帆風順之時他們也曾耽於逸樂,但面對著局勢的傾頹,他們仍舊拿出了如當年一般反抗這片天地,面對著巨大的劣勢冷靜地反抗,試圖在這片天地間硬生生撕開一線生機的氣魄。
但這一次,渠正言冷靜地撲滅了他的每一縷希望。
而與此同時,渠正言以及劍閣內部華夏第五軍面對的,實際上也是極為焦慮的心理狀況。
在劍閣以外的華夏第七軍,已經傳回了完顏宗翰蠢蠢欲動的狀態和企圖,而第七軍的參謀部,做好了正面應對的準備。一方面,這是第七軍正面對抗宗翰部隊的最後機會,另一方面,也是為了應對襄樊等地因戴夢微的反叛引起的局部失利——若不打這一仗,包括齊新翰,包括那一片漢軍的反抗力量,都會非常難受。
寧毅能夠看懂這中間的必要性,但另一方面,儘管在早先的比武作戰和戰術論證中,對於第七軍的戰力有所估計,但演習和討論是一種情況,真正拉到瞬息萬變的戰場上又是另一種情況。兩萬打九萬,一個不好落入對方陷阱裡,全軍覆沒的可能性,也是有的,而且不小。
隨著渠正言對劍閣的攻堅展開,西南第五軍內部的兵力,就已經在進行一絲一縷的調動了。寧毅猶如吝嗇鬼一般將原本就繃得極為緊張的兵力構架進行了進一步的抽調,一方面盡量組織更多的民兵上前,另一方面,將原本就捉襟見肘的兵力再摳了一千多人出來,預備往劍閣進發。
整個過程爭分奪秒,在三天之內便完成了抽調與新的安排。這中間,有些無法言說的安置在後世一度被人詬病,寧毅將兵力的減少集中在了幾處俘虜營地的看守上,同時有針對性地加強了附近兵力的武裝狀況(甚至一度加強了防疫力量),當參謀部往上報告這樣有可能讓俘虜抓住機會,產生嘩變。寧毅的回答是:「有嘩變,那就處理掉嘩變。」
面對劍門關外局勢的緊張與不可控,這樣的應對表明,寧毅在一定程度上已經做好了大規模殺俘的準備,尤其是他在那幾處兵力減少的俘虜營地附近加強防疫力量與發放防疫手冊的行為,更加佐證了這一推測。這是為了應對大量屍體在潮濕的山間出現時的情況,察覺到這一動向的華夏軍戰士,在此後的幾天時間裡,將緊張度又調高了一個級別。
與兵力的調動同時進行的,是侯五、侯元顒這些負責看守俘虜的人員,有意識地向俘虜中的「首領」人物透露了整個**框架。尤其是寧毅輕描淡寫的「處理掉嘩變」的命令,被人們通過各種方式加以了渲染。
華夏軍的兵力的確捉襟見肘了,但那位心魔已經放下了仁慈,準備採取更殘酷的應對手段……這樣的消息在部分於女真俘虜中仍有聲望的中高層人員之間傳開,於是俘虜間的氣氛也變得更加緊張和肅殺起來。死亡還是反抗,這是部分金人俘虜在一生之中面對的最後的……自有的選擇。
四月二十,渠正言並未如期攻下劍閣,寧毅一度發了脾氣,叫人往前線傳了句話:「你問問他,要不要我自己來?」
劍閣之戰的結束,是在四月二十二這天的下午,已經被逼到絕地的拔離速允許了其餘金兵向華夏軍投降,隨後帶領八名親衛發動了衝鋒。
這是他最後的衝鋒,附近的華夏軍戰士展開了正面的迎敵,他的親衛被華夏軍一一斬殺,一位名叫王岱的華夏軍排長與拔離速展開捉對廝殺。雙方在這之前的戰鬥中均已受傷,但拔離速最終被王岱斬殺在一片血泊之中。
寧毅率領一千二百多人,也是在這天下午抵達了劍閣。劍閣距離漢中的直線距離三百餘里,考慮到道路蜿蜒,想要抵達戰場,恐怕得跋涉五百里左右,他命令一千二百多的生力軍首先出發,以最快的速度襲擊昭化:「告訴完顏宗翰,我殺過來了。」
同日夜晚,他也在劍閣,收到了漢中平原傳來的初步戰報,寧毅與渠正言看得目瞪口呆:「開什麼玩笑,粘罕這樣子玩微操,怎麼玩得起來的!」
渠正言不太明白「微操」的意思,只是感歎:「這幫女真人的意志,很堅決。」戰局面臨劣勢,或者壯士斷腕,或者一敗塗地,但宗翰並沒有這樣,兵力一撥一撥地扔出去,就想要耗死華夏第七軍。這樣的意志若是放在當年的武朝人身上,早沒有金國的第二次南侵了。
「……宗翰不想進行大規模的決戰,把兵力這樣拋出去,每支部隊只在第一次接戰時會有些戰鬥力,一旦被擊垮,只能寄托於這些女真人想要回家的意志有多堅決。我估計宗翰或許設置了一個中期的目標,告訴這些人被打敗後往哪裡集合,再用中層將領收攏潰兵,但潰兵的戰力有限……我覺得,他一開始也許會讓人覺得兵力源源不斷,但到一定程度以後,整個架子就會垮掉……秦將軍那邊也是看到了這個可能,所以乾脆選擇以不變應萬變,一次一次慢慢打……」
渠正言在地圖上推測了整個戰事的走向,距離相隔太遠,這樣的推測未必有用,但總的來說,第七軍沒有落入陷阱直接崩盤,在總體上來說還能從容作戰,這多少也就緩解了寧毅的焦慮。
「這群敗家子……」偶爾這樣罵時,他的語氣,也就好聽得多了。
二十三凌晨,天亮之前,一千二百華夏軍趁著夜色偷襲,擊破了眼下由漢軍鎮守的昭化古城。
女真人離去之後,鎮守這裡的漢軍部隊大約有兩萬餘人,但進攻幾乎沒有遭遇任何的抵抗,他們似乎早已料到華夏軍會來,當華夏軍的先鋒隊伍籍著繩索迅速地爬上城牆,幾乎沒有經過多少的廝殺,城內的漢軍守衛已經望黑旗而跪。
根據之後的審問,部分漢軍首領押著城內剩下的金銀,在昨天晚上就已經出城逃跑了。
攻下了劍閣的部隊稍作休整,寧毅、渠正言調集了八百仍有戰力的生力軍,北上昭化與前鋒匯合。
同日中午,華夏第七軍第二師三團二營營長范宏安帶隊騙開了漢中南面城門:從宏觀上來看,此時宗翰率領的數萬部隊整體正在一片一片的被華夏軍的重錘砸得粉碎,部分戰敗失散後的金國士兵時朝著漢中這邊逃過來的,由於事先就已經考慮到了失敗,女真人不可能拒絕這些失敗的士兵。
短短數天內被宗翰編織出來的循環體系,在部分運作上,終究是存在問題的,范宏安鑽了這個空子,奪取城門後便開始構築陣地,當天下午,陳亥率領七百餘人便朝著這邊狂奔而來——他同樣在打漢中的主意,只是被范宏安捷足先登了一步。
此後是高慶裔率隊從西門入城,宗翰、撒八、設也馬等人也在朝這邊轉移過來。當天下午秦紹謙也趕到漢中,人群正在不斷地聚集,漢中城內展開了巷戰,城外則開始了陣地戰的準備。
這天傍晚,完顏希尹率領浩浩蕩蕩的船隊出現在漢中以東的漢水江面上,他率領的軍隊投入作戰——這是女真西路軍最後能夠動用的萬餘有生力量,在得知這邊開戰端倪的第一時間,他便放下了襄樊附近圍攻齊新翰的計劃,調動船隊逆漢水西進,這一刻,他的出現,給漢中戰場上的第七軍帶來了巨大的壓力。
從去年到今年,完顏希尹的存在確實是最讓第七軍頭疼的一件事。縱然第七軍戰力強橫,但希尹的應對卻始終是最為正確也最為難纏的一環。當初第七軍余強攻昭化,與屠山衛展開一輪廝殺,但希尹調動數十萬漢軍炮灰,便令第七軍的進攻無功而返,到今年他操縱襄樊局勢,又令得數萬漢軍在反正之後折戟沉沙,甚至於齊新翰冒著巨大危險的千里進軍,最後也落入陷阱之中,襄樊附近綠林的反抗力量,被一掃而空。
對上這樣的敵人就跟對上寧毅一樣,雖然戰鬥力上不曾畏懼,但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掉進一個坑裡,在心理上,總之還是會有壓力出現的。
但好在另一輪消息也已經傳到了。
華夏第五軍擊破劍閣,斬殺拔離速,之後破昭化。寧毅與渠正言正率領隊伍,朝著漢中方向狂奔而來,一旦被這位心魔抓住了尾巴,望遠橋之敗便可能在漢水江畔,再度重演。
三月二十四,漢水以東、以南,襄樊等地的漢軍隊伍還無法從情報中判斷出華夏第七軍與宗翰大隊到底是哪一方佔了上風,但寧毅殺破劍門關的消息,已經在朝著千里範圍內擴散了。
這個時候,戴夢微等人還沒有完成對襄樊以南大量女真輜重、人員的接收,關於他「拯救」了百萬黎民的事跡,也僅僅停留在宣傳的初期。這一天,聚集在西城縣附近,正向戴夢微效忠後不久的各個漢軍將領碰面,都在私下裡交換著消息。
「心魔殺出劍閣……朝漢中殺過去了……」
人們說起這件事時,臉色和語氣,都是蒼白且嚴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