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見夏隔著語音電話聽見瞭大海的聲音。
“你又沖浪呢?”她問,“不方便說話我就晚點打給你。”
“說吧,我正收拾東西準備撤瞭,”溫淼聲音歡快,“今天沒風,海還沒我浪呢。”
見夏無語。
“我想問你一件事。”
溫淼語氣忽然變瞭:“那你得趕緊!”
“又怎麼瞭?”
“起風瞭,我再看看,可能要來浪瞭。”
“一會兒再浪!”陳見夏喊完連忙降低音量,淮海路人潮熙攘,好幾個人回頭看她。
“那我趕緊問,你SM2服務期內去紐約讀Master是怎麼申請下來的?兩年多吧?罰你違約金瞭嗎?”
“這位姐你到底要問幾遍啊,當年我就跟你講過,每次打電話都問這事兒,你是坡村教育部臥底吧?就想罰我這條漏網之魚對吧?我不會上鉤的!”
“再跟我說最後一遍,”陳見夏嘆氣,“我這次可能真用得上,一定記住。”
溫淼本來正跟朋友嘻嘻哈哈,聽到這裡,說,你等會兒。
過瞭一會兒,電話另一端安靜瞭許多。
溫淼語氣正經瞭許多:“出什麼事兒瞭?你……我算算,你不就差一年瞭嗎?”
“你先回答我的問題。”
“好,”溫淼清清嗓子,“我正式回答你,你這次記清楚瞭——沒人管。”
輪到見夏傻眼瞭:“沒人管?”
“對啊,當時選拔的時候說得嚇人,畢業之後不工作滿六年這不行那不許的,其實根本沒人管,他們就當是你自己放棄瞭。移民局巴不得少幾個人排隊呢。你以為咱們這些留學生有多珍稀啊,現在來讀研工作的那麼多人,SM計劃都多少年前的事兒瞭,以前可能還想著做吸引移民的長期計劃,現在不缺人,教育部懶得從你兜裡把獎學金往回要瞭。”
“你當年,好像,不是這麼跟我說的。”
溫淼笑瞭。
“唉,這不是這幾年慢慢懂瞭一點國際形勢嘛,而且萬一他們翻臉不認人呢,我也不能到處跟人宣傳說不用把服務期當回事,該跑路就跑路,回來還能續——這樣不好吧?”
陳見夏知道他此前防著她,但一點埋怨的情緒都沒有。他現在肯和她講實話,已經遠遠超出他們實際的交情瞭。
雖然見夏與他時隔一年通話依然熟絡又隨便,不需寒暄,但那是溫淼自帶的本事,不是她的。
溫淼是南洋理工的,因為高二就參加瞭SM2項目,所以比陳見夏早一年上大學,嚴格意義上算她學長。NUS(新加坡國立大學)和NTU(南洋理工)兩校留學生經常舉辦以學生公寓為參賽單元的乒乓球友誼賽,溫淼是見夏大學入學那年的男單冠軍。
據振華其他在國立大學讀書的人說,剛去新加坡讀預科時候,溫淼有兩句知名口頭禪,第一句是,你是振華的?第二句是,你認識餘周周嗎?
後來乒乓球賽認識瞭陳見夏,果然問瞭這兩句。
再後來,聽說他交過很多女朋友,這個人天生招人喜歡,倒也不出見夏意料。或許是被女朋友揍多瞭,也或許是年少時光淡褪,再也沒聽他問起過餘周周。
“所以,你現在是續上瞭,不怕講實話瞭?”
溫淼嘿嘿笑,算是默認瞭。
“那你到底是想問跑的事兒還是問續的事兒呢?”他問道。
簡單卻犀利的問題。陳見夏自己也不知道。
許久之後,她說,如果能續,我再跑。
陳見夏回到住處,打開空調,蜷在出風口,借著那一點點暖意給自己列待辦事項清單。
房子是付三押一,她上個月剛交過房租,後兩個月可以先放置,臨走前用超市買的防塵罩把電器、床、沙發和洗漱用品架鋪好。說不準爸媽還要住到上海看病,沒必要更沒精力為瞭兩個月房租而掛出去當二房東。
公司這件丟人的泄密事件波及甚廣,牽扯到整個新管理層,Frank自己臉上掛不住,陳見夏無法預測未來將會面臨什麼,但Betty自身難保,HR部門動蕩客觀上可以幫她拖延時間。
反正隻有七周。
破空調怎麼吹都隻能溫暖出風口正下方幾平方米的范圍,陳見夏蹲在地上仰頭看著它。
那麼努力,卻那麼沒有用。
她訂的是最早的航班,反正也睡不好,越早的越便宜。
四點就要起床瞭,凌晨一點陳見夏還是沒睡著,她翻來覆去,打開和李燃的短信頁面,一共五條信息,看來看去。
其實隻想說兩句話。
“你在做什麼?”
“為什麼不和我說話?”
像情竇初開的少女,在對話框打瞭刪刪瞭打,最後放棄瞭。
其實也可以問爸爸的病情,這明明是最重要的事情。但無論是用生死攸關的事情來開啟曖昧對話,還是用舊情分逼迫李燃幫她尋找肝移植人脈,都不是她想做的,偏偏這兩件事本來就密不可分。
也難怪他說她還是很矯情。或許應該把Simon的照片設成手機鎖屏圖,看一眼便強大一點,陳見夏請Jen上身。
傍晚她把工作和房子都安頓好之後,見夏便給她認為能幫得上忙的人全都發瞭微信,無論對方是獵頭、公司已離職同事、天南海北大學高中初中小學同學,甚至包括幫她代購日本帆佈包的女孩,隻因為依稀記得她說過自己傢姨媽在301醫院。
用一套差不多的病情模版發過去,省瞭別人追問的時間,方便轉發,竟荒謬得像在正月初一拜年。
回這些人的微信花瞭她近兩個小時,對話框才漸漸平息下去。有些前同事打著探病名號卻隻借機聊公司八卦;也有些老同學問東問西,全沖著她本人來,詳細得像查戶口,最後扔一句,還沒結婚呢?
見夏心態極平和。
最後隻有兩個人主動提出瞭幫助。一個是王南昱饒曉婷夫婦,問她爸在省城哪傢醫院,他們可以幫忙轉到醫大附屬腫瘤醫院;另外一個是楚天闊,告訴她,凌翔茜的姑媽是北京西城區某醫院的肝膽外科主任醫師,或許知道一些可操作的內幕,明天再聯系她。
反而是陳見夏這個最煩別人以病為理由窺探隱私的事主本人驚訝地連發幾條:“班長?你倆?是我想多瞭還是……”
還沒等楚天闊回復,她先收到瞭來自凌翔茜的好友申請,ID名叫“凌翔Q”,見夏沒忍住,樂出聲瞭。
高一時常常有人問這個多音字到底該讀“西”還是“倩”,把凌翔茜問煩瞭,連念瞭三遍“倩”,對方女生眼淚汪汪,說,我就問問,你怎麼罵人?
凌翔茜連忙道歉安撫,但影響還是造成瞭,有一部分人就是覺得她恃美行兇,罵別人“欠”。餘周周很困惑,半是自言自語半是對陳見夏感慨,凌翔茜果然是長大瞭,都開始管理形象瞭——她小時候肯定會把膽敢在面前挑事兒的無論男女騎在地上打,哪會讓人這麼欺負。
或許是網絡讓人的幽默感回歸瞭,陳見夏通過瞭大方的“凌翔Q”的好友申請,還在琢磨如何開口打招呼,對面連續四條幾十秒的語音飛瞭進來。
“陳見夏嗎,我聽楚天闊說瞭,特別緊急,是你爸爸對嗎?你不介意的話——你現在也沒工夫會介意瞭吧,我把情況都跟我姑姑說瞭,她說移植水還挺深的,不樂意跟我聊微信,我明天直接和楚天闊去她醫院一趟,估計是怕網上聊天留下什麼話柄。你別著急啊!”
聽聲音就知道主人漂亮。更難得的是,沒瞭高中時勢造就的憂鬱與不得已而為之的溫柔恭儉,充滿活力。
陳見夏刪掉自己做作的文字致謝,也直接回語音:“明天我等你們消息,後天也行,我不客氣瞭。”
這時候楚天闊的微信也發回來:“我們正好在一起。”
陳見夏有些受不瞭這種元宵節漫天掛燈謎的氛圍瞭。是情侶正好約會,還是老同學正好一起吃飯,還是……
陳見夏決定自己去調查。
她點開楚天闊的朋友圈,和她印象中一樣,偶爾發一兩條也是宏觀經濟評述和新聞,連自己的觀點都沒有,光禿禿的兩個字:轉發。
又點開凌翔茜的朋友圈,第一條便是今晚七點半發的,九張圖,六張是菜和環境,後三張是,紅酒,戒指盒,相握的手。
陳見夏幾乎要尖叫出來。
她給凌翔茜發微信:“你們是訂婚還是……”
凌翔茜這一次回得更幹脆:“隻是重新在一起。他追我哦!”
還是莽撞的小公主。許多人在這個年紀都沒有確定的伴侶,也並非完全單身,唯一默契的是不秀恩愛、不昭告天下。朋友圈的縫隙漏下去瞭多少未盡的秘密情緣,大傢都不願自己情史的接續點被旁人一段段拼湊,當作不在場時的談資。
但凌翔茜活回去瞭,回到瞭餘周周口中揪著別的小孩騎在地上打的囂張年紀。
像一縷陽光照進瞭夜裡,比頭頂一直咳嗽的空調都暖。
見夏笑著回瞭一個字:“勇!”
凌晨一點,李燃沒有給她發任何一條信息,好像默認她已經在上海溺斃瞭。
陳見夏再次翻出凌翔茜的微信看瞭一遍。
“隻是重新在一起。他追我哦!”
陳見夏想瞭想,也把李燃的手機號拷貝、輸入到微信添加新好友的對話框中,點擊“搜索”。
頁面蹦出來一個人,名字就是“李燃”,所在地牙買加(應該是亂填的),個性簽名無(應該是懶得填),想看更多,隻能點擊“添加到通訊錄”。
陳見夏選擇點開瞭他的頭像。
頭像是兩個人,女孩站在前面,舉著自拍桿,食指拇指搓在一起比心,笑得燦爛,身後是李燃,一臉無奈,雙手插兜閑閑地靠著電線桿站立。
陳見夏木著一張臉,將頭像放大再放大,直到照片像素和手機屏幕都承受不起她沉重的好奇心與妒忌。
電線桿上寫的是日文,應該是兩人一起出遊的時候拍的。女孩的五官看著像車行裡那個漂亮姑娘,但見夏不敢確定。濃重濾鏡下美人都是相似的,醜人各有各的醜。
陳見夏對著頭像照片點擊“保存”,然後退出微信。
她很快就睡著瞭。
雖然這意味著兩個小時後醒來會比熬著不睡更痛苦。
陳見夏這一次提的是托運大箱子,多裝瞭幾件外套,護膚化妝品也帶瞭成套的,做好瞭回傢至少一個月的準備。她敲開傢門的時候還不到上午十點,不料客廳濟濟一堂。
陳見夏用瞭一點時間才辨認出那個滿臉笑容、有些“幸福肥”的人是從不搭理弟弟妹妹的大輝哥。
“二嬸,大輝哥。”見夏摘下被室內水汽糊瞭一片白霧的墨鏡,幹笑,“這是……我應該叫侄子對吧?長這麼大啦?——別抱我,姑姑身上冷,有寒氣,剛從樓下上來,你別感冒瞭!”
侄子對她伸出右手,手心上攤,陳見夏一開始沒反應過來那個姿勢是要錢——她竟也伸出手輕輕地握住瞭小西瓜頭的手,搖瞭兩下。
“你好。”見夏說。
客廳裡的氣氛更尷尬瞭,鄭玉清終於從廚房趕過來,一把撈起小男孩放回到大輝哥老婆懷裡,跟見夏說:“趕緊進屋換衣服,箱子也帶進去!”
陳見夏終於反應過來小男孩是在討要她拖欠瞭六七年的壓歲錢,正要說給孩子包兩百,發現媽媽正在瞪她,還在胳膊上掐瞭兩把。
鄭玉清回頭對客廳裡的人說:“她加班一晚上,早上天不亮就飛,不知道你們來,趕緊讓她補覺去。——小偉!給你姐把箱子提進去,輪子臟,別沾地,我剛擦的!”
陳見夏幾乎是被推搡著送進瞭小房間。
她隔著門聽他們聊天,漸漸明白過來。
二嬸他們自然是來探病的,但沒想到見夏忽然回到傢裡,話題就偏轉瞭,二嬸拼命提及當年奶奶傢那套房子現在什麼都不值得瞭,要不是為瞭陪老人最後一程,誰拿老縣城房子當回事,還不如給見夏爸爸,環境熟悉,是個歸宿。
鄭玉清白天清醒得很,從不頭痛,她拍著大腿應和:可不是,當初我們也就是想看看媽,這讓你們給防的,人啊,掙不過命,現在一下子都劃進省城瞭,你說當初誰想得到呢?有那後悔的工夫,趕緊上車,房子越來越貴,孩子還得上學,拖不起!
揚眉吐氣的鄭玉清差點上套,二嬸此番前來的真正目的不是和妯娌比拼誰過得好,是來賣慘的。
大輝孩子早教花錢,現在的孩子啊,你們是不瞭解……馬上要上學瞭,肯定不能還住在老房子,老陳傢就這麼倆獨苗,小偉還早,房子你們也置辦好瞭,大輝傢這孫子是老人盼星星盼月亮盼來的……
鄭玉清也反應過來瞭,她的應對是:大罵陳見夏不中用,出國這麼多年就是個銀樣鑞槍頭,假把式,表面見光四下漏風,國外消費那麼高,就是不聽話不回傢,光往她身上撒錢瞭,也不知道啥時候能見到個回頭錢,現在老陳有病瞭,全靠小偉,萬一手術,房子都得賣瞭喝西北風……
鄭玉清說到這裡,嗚嗚哭起來,拉著二嬸的手說:還是親兄弟,一傢人,你們有心瞭。
“你們有心瞭”讓二嬸心驚肉跳。本來是來借錢買房的,現在反要被哭窮,一傢人火燒屁股,隨便結瞭個尾便走。
等防盜門關上,陳見夏松瞭口氣。她有幾分佩服鄭玉清,這副嘴皮子不來對付她的時候,還真不是一般的爽利。
見夏剛聽得入神,沒註意到手機振動,拿起來才註意到一個未接來電,來自李燃。
青天白日,見夏仿佛從沒有為那個微信頭像哭過,她輕松地回撥過去,說:“我早班機剛到傢,怎麼啦?你是打聽到什麼瞭麼?快跟我說說!”
李燃在電話那邊沉默瞭一會兒。
“你怎麼瞭?”
“我怎麼瞭?”
“為什麼語氣這麼奇怪?”
陳見夏笑得更燦爛,語氣陽光:“傢裡遇到這麼大事,我總不能也愁眉苦臉的,他們會更撐不住。有事你說。要是我爸的事,我得先跟你道個歉,千萬別因為我之前哭哭啼啼求你幫忙就勉強自己,我問瞭一圈,大傢都說難度很大,別因為咱們過去的交情……”
沒想到李燃直接把電話給掛瞭。
她呆坐在床上很久。
手機短信響起:“我一會兒到你傢樓下,當面說。昨天我能問的都問清楚瞭,明天盡快幫你爸爸辦進腫瘤醫院住院,再申請從腫瘤醫院轉天津,這是唯一的辦法,必須先按照流程轉到指定醫院,才有運作的可能性。”
見夏盯著文字,腦子白茫茫,世界中央坐著一隻小醜,是她自己。
鄭玉清這時候推門進來,東拉西扯一通,見夏隻看見她嘴皮子動啊動啊,話不往耳朵裡鉆。
“媽,”她打斷,“我爸醒著嗎?”
“剛剛不想讓你二嬸他們抱著孩子進去鬧他,就說已經睡瞭。醒著呢。”
“那你叫上小偉一起去你倆臥室,我有話跟你們說,昨天來不及,現在我專程回來處理瞭,你們需要有知情權,我們全傢人不能互相拖後腿。”
鄭玉清畏縮瞭,她不想聽。
她知道小偉面兒上渾不當事的那個小腫瘤並不簡單,本能地向後拖延,好像即將迎來的不是擴散轉移和死亡,而是二十三掃塵,二十四祭灶王爺……宛如過新年,不過是個即將到來的,無喜無悲的“日子”。
一傢人圍聚在爸爸床邊,見夏盡量淡化瞭“七周”的時間點,隻是說,趁著癌栓沒有長大和轉移,要盡快做移植的準備。
“咱們這個傢境,這麼短的時間,還找什麼人啊,移植能碰上就是天上掉餡餅,他肝硬化等這麼多年瞭,你當我和你爸心裡沒數啊……你在外面倒是輕巧,回來就跟要主持傢裡大事似的,說得跟之前沒做成是我們沒本事一樣!”
鄭玉清說著說著便開始號啕大哭。
陳見夏愕然,她已經無比溫和,媽媽又是怎麼把話扯到這個角度的,誰責怪她和小偉沒本事瞭?
見夏忍住瞭爭辯的沖動。她告訴自己,這是你回傢的代價,一踏入這個房門,邏輯就卷成瞭旋渦,沒道理可講,她既然早知道,真正面對的時候就要撐得住。
“我們就是小老百姓,遇上瞭就是倒黴瞭,這幾年你不在傢,不知道我們是怎麼過來的。七周找肝源,就算找到瞭,那錢是咱能付得起的?中間人、飛刀大夫,哪個不需要打點?錢是大風刮來的?萬一失敗瞭呢?”
“什麼手術都會失敗,我隻是提前告訴你們,我們得試一把,各種途徑各種辦法,這是關乎性命的事。全傢必須齊心,爸,你也得打起精神,得相信……”
“你知道你爸的心願是什麼嗎?病的這幾年,他老念叨,女兒要是能回傢就好瞭。”鄭玉清抽噎。
“我現在回來瞭,以後也會常回來。”
“那以前呢,以前怎麼不回來?!”
忍住,忍住,陳見夏。她在心裡默念自己的名字,念著念著,發現竟然是念Jen比較好用。
忍住瞭。
鄭玉清看女兒不吭聲,繼續說:“另一個放不下的就是小偉。我老覺得你弟能找個更好的,但為瞭你爸,沒工夫再拖瞭,那也是個本分人傢,兩傢都定下來瞭,也見過親傢瞭。老陳堅持著也就是想看你倆成傢,他別的都不求……”
陳見夏看著病床上闔眼不言的父親,他不說話。
媽媽還在說著,越來越絮叨,意圖卻越來越清晰:紅事接白事,親戚朋友收點錢,可能是父親能為兒子、為這個傢做的最後的事情瞭,錢往治病裡扔,不如化成一頓喜宴一頓喪宴,扔到小偉和兒媳自己的兜裡。
“以後還有孫子孫女,到處都要花錢,為這麼個病,把傢底都掏空瞭,他活也活不痛快,小偉,和你,以後怎麼辦?”
“和你”兩個字是鄭玉清腦筋急轉彎加上的,陳見夏聽得出來。
電視上演的都是騙人的,一傢人關起門來聊的話,比保險精算師還條理分明。
她收起瞭被傢庭氛圍感染的悲戚神情,感覺自己隻是坐在會議室裡,面對的是另一群Betty。鄭玉清哭著哭著感覺到女兒不對勁瞭,通身的氣質都變瞭。
“爸,”陳見夏平靜地問,“如果移植成功,大夫說五年存活率還是不錯的,你想活嗎?”
“你這孩子怎麼說話呢?”鄭玉清急瞭,站起來想拉扯陳見夏,被小偉摁住瞭。
“媽,媽,別這樣。”
這是小偉全程講的唯一一句話。
“我之前叫你們來一起談,其實是想求得你們的諒解。我怕你們對移植抱很大希望,但女兒沒本事,很可能怎麼努力也做不到,這個事情又很緊急,希望你們別怪我。但我沒想到,你們原來連移植都不想做。”
爸爸醒著,整場鬧劇裡他都闔著眼睛,在最後一刻,他睜開瞭,靜靜看著女兒。
他沒有說他不想活。
陳見夏心中清明。
她也從床邊站起身,“既然如此,我沒有任何心理負擔瞭。我做我該做的努力,沒成,就跟你們預料的一樣,省錢瞭;成瞭的話,選擇權在病人自己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