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凍魚

臨江煤站廢棄倉庫裡,汽笛聲響起,李宏偉滿身大汗地被驚醒。他從床上爬起來,推開窗戶,江面的駁船滿載著貨物,慢悠悠駛過。腳下傳來沉重的撞擊聲。

李宏偉站起身,經過一段長長的甬道。撞擊聲越來越響,李宏偉戰戰兢兢地打開運煤的通道口,探頭往下一看。

孟鈺被鐵鏈子綁得結結實實,嘴被捂著,正在徒勞地掙紮著,竭盡全力發出聲響。

她抬眼看到李宏偉,目光一凜。

李宏偉被嚇得根本不敢與她對視,又把通道口關上,走出房間。

院子很大,堆放著紙殼、木頭、破銅爛鐵。一個男人光著膀子,在烈日下給垃圾分類。

“四哥。謝謝你,我都沒發現被那娘兒們盯上瞭。”

四哥瞟瞭他一眼:“我在大東橋賣瞭那麼久的貨,飛來個鳥我都認識,何況是這麼漂亮的女人。她見過咱倆的臉瞭,不能留!”說著從垃圾裡撈出根麻繩,甩給他,“別整出血來啊。”

李宏偉根本不敢接。“她爹可是區委書記。”

“我放瞭她,她能放過我嗎?快點去!趕緊弄死,晚上刨個坑給埋瞭!”

李宏偉低著頭,臉色慘白。

“小子,我賣瞭那麼多貨,要是被抓,鐵定沒命。所以殺人這事,必須你來,我才能放心。”說著話,四哥揪著李宏偉的衣領,拍拍他的臉,“她死還是你們一起死?”

市公安局院內,楊健的車剛開進市局大院,安欣突然從旁邊沖出來,擋在車前。楊健嚇瞭一跳,猛踩剎車。

楊健放下車窗:“碰瓷啊!”

安欣嬉皮笑臉地說:“楊哥,有個千載難逢的好事,專門來送給你的!趕緊跟我見局長去。”說著,把楊健拽下車就走。

局長辦公室裡,在郭文傑和孟德海的註視下,楊健站得筆直。

安欣說道:“孟叔,這是我們緝毒支隊的楊健隊長。根據我們現在掌握的線索,孟鈺的失蹤很可能和本市的販毒集團有關。為瞭盡快找到孟鈺,緝毒支隊把他們掌握的一些信息主動拿出來和刑警隊分享!”

楊健倒吸一口涼氣,瞪大眼睛看著安欣。

孟德海抓住楊健的手:“謝謝楊隊長,我們全傢都感謝咱們緝毒支隊!”

楊健尷尬地說:“您別客氣,這都是我們應該做的。”

安欣說道:“楊隊長手上本來養著好多條大魚,他表示救人要緊,就不養魚瞭!”

郭文傑咳嗽一聲:“行瞭,怎麼行動你們自己商量。但是,救人最重要,在這節骨眼上,什麼寶貝也不能藏著,該拿出來用就拿出來用。魚跑瞭可以再抓,人隻有一個!”

安欣高興地敬瞭個禮,拉著呆若木雞的楊健出瞭門。

市局會議室裡,桌上的一次性紙杯裡泡著熱茶,安欣賠著笑臉給楊健捏肩捶背。

“哥,舒服不?”

楊健皺眉道:“你知道我們跟多少線索才能找到一個販毒團夥的關鍵人物嗎?知道養多久的魚才能讓整個團夥浮出水面嗎?你什麼都不知道,張口就叫我信息共享,憑什麼?我不是鐵石心腸,我是心疼手下弟兄們沒日沒夜地辛苦追蹤,眼瞅著能立功的大案被你攪黃瞭!安欣,你沒覺得你自私嗎?”

“對不起,我這也是沒辦法,人命關天。你不是喜歡孟鈺嗎?”

“滾!”楊健推開安欣,徑自離開。

安欣說道:“我真沒想到你是這種人!我看錯你瞭!”

“哎,急瞭吧,你套路我,我也得報復一下,走吧,信息共享。”

安欣一愣:“我就知道哥最好瞭。”

市局會議室,刑警隊和緝毒隊在一起開會。

楊健說道:“這次的販毒團夥不同以往,組織非常嚴密,紀律非常森嚴,上下線之間都是單線聯系,一旦斷掉,就很難繼續追查。這也是我們遲遲沒有動手的原因。”

“這次為瞭救人,不得不在條件不成熟的情況下提前收網。我代表刑警隊向緝毒戰線的同志們表示感謝!”安欣起身敬禮。

楊健把嫌疑人阿成的照片掛在白板上。“孟鈺失蹤,跟大東橋附近的販毒分子有很大關系,那片的銷售網絡都由阿成負責,抓到他,相當於砍掉販毒團夥的一條胳膊,也不枉我們之前的一番辛苦。時間寶貴,同志們,行動!”

深夜,緝毒隊與刑警隊默契配合完美地對毒販阿成實施瞭突擊抓捕。阿成面對幾乎從天而降的警察,願意如實交代。

安欣在楊健的車裡分析道:“第一,夢緣酒吧附近歸鐘阿四管。第二,鐘阿四三天前找阿成拿過貨。第三,阿成的上傢很可能姓高。”

安欣和楊健對視一眼,都明白孟鈺十有八九是落在瞭鐘阿四手裡。

而此時身在高傢的高啟盛卻像極瞭熱鍋上的螞蟻。

“哥,我們打聽清楚瞭,莽村的李宏偉確實拿過貨,他的貨應該是鐘阿四給的,鐘阿四歸大東橋的阿成管,阿成的上線叫光頭勇。”

高啟強:“光頭勇還有上傢嗎?”

高啟盛不出聲瞭。

唐小虎說道:“強哥,光頭勇是我的人,之前在工地打傷郭文傑還鬧著要賠償的就是他。”

高啟強瞪著唐小虎:“賣藥你也參與瞭?都拿我的話當放屁!串通起來蒙我。”

高啟盛說道:“哥,是我逼小虎幫我的。李宏偉和光頭勇沒直接聯系,隻要把中間人搞定,這條線索就斷瞭。”

高啟強想瞭想,說:“小虎,你去叫老默,你倆一起處理。”

高啟盛說道:“哥,我也去!我闖的禍我來平!”

“你給我老老實實待在這兒,哪兒都不許去!算瞭,你去找上老默,免得小虎心軟。”

阿成的頭上蒙著衣服,被安欣和楊健押上瞭警車。

老默上貨的冷藏車停在路邊,目送著警車遠去。

老默掏出自己的手機,打開免提。“老板,我們來晚瞭,人被警察帶走瞭。”

高啟強沉默瞭一會兒,說:“小虎,給那個叫光頭勇的一張銀行卡,通知他趕緊去香港躲一陣子!”

這時。電話裡又傳出高啟盛的聲音:“哥,香港、緬甸什麼的都與公安聯合瞭,去瞭跟自首沒有分別。”

小虎沉聲說道:“強哥,交給我吧。”

電話裡沉默瞭一會兒,傳出高啟強的聲音:“安頓好他的傢人,別虧待瞭。”

深夜,偌大的遊戲廳黑燈瞎火,隻有一臺機器亮著。

唐小虎叼著煙,一個人在打街機《街霸2》。

遊戲機裡嘶吼聲震天,升龍拳和波動拳亂飛。

唐小虎的表情漠然,機械地推動搖桿。

光頭勇從外面匆匆趕來,恭恭敬敬地走到唐小虎面前。“虎哥,什麼事這麼急?”

“來一局,咱倆就是在遊戲廳裡認識的。”

光頭勇坐下,與唐小虎開戰,邊打邊說:“可不是。那會兒剛上初一。”

“快二十年的交情瞭。我交代的事情你都辦得不錯,我說一句話,你連公安局局長都敢打。跟你打聽個人,有個叫鐘阿四的你認識嗎?”

“賣彩糖的,阿成的手下。”

“你見過嗎?”

“沒見過面,但是這些下線的信息我都知道。”

“鐘阿四的地址給我。阿成被抓瞭。”

“稍等,我都記在手機裡瞭。”

光頭勇打開通訊錄,把手機遞給唐小虎。

“手機我拿走瞭,京海不能待瞭。東西都給你準備好瞭,進去拿上,我開車送你坐船走。”

他推著光頭勇,打開裡間的暗門。

暗門在黑暗中緩緩開啟,裡面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光頭勇預感到瞭什麼,猶豫著不敢往裡邁腿。

唐小虎狠狠心,一把把光頭勇推瞭進去。

早守在裡面的老默用細繩套住光頭勇的脖子。

唐小虎站在門外,背靠著墻,慢慢滑倒。聽著裡面沉悶的掙紮、撞擊聲,他把手塞進嘴裡,嗚咽著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老默和高啟盛從裡面走出來。

老默活動著手腕,說:“善後就交給你瞭,拿硫酸把臉澆瞭。”

高啟盛翻看著通訊錄,說:“走,現在去處理鐘阿四。”

唐小虎說道:“光頭勇沒瞭,線就斷瞭,鐘阿四處不處理都牽扯不到我們。”

高啟盛擺手:“隻有搶在警察前面處理瞭,才能保證牽扯不到我們。老默,走。”

老默猶豫著說:“先給老板打個電話吧。”

“上車再打。”

冷藏車行駛在空曠的大橋上,老默開車,時不時瞥一眼高啟盛。“小盛,我是個粗人,腦子沒你們兄弟靈光。但是我知道,聽老板的吩咐就對瞭,這麼多年,他從沒錯過。”

高啟盛沉聲道:“鬧到現在這個樣子,就算沒有證據,大傢也知道這批毒品跟高傢有關。如果真是李宏偉和鐘阿四綁瞭孟德海的閨女,你說孟德海會恨誰?”

“恨老板。”

“要是警察能把人活著救出來還好,萬一失手人質死瞭,我哥跟孟德海的梁子就解不開瞭。我哥不是想不到,而是不願意讓弟兄們去冒這個險,但是我不能裝糊塗。”

老默點點頭:“隻要那女的還活著,我一定把她救出來!”

安欣坐在楊健的副駕駛座上,手機開著免提:“安哥,鐘阿四的資料找到瞭。他本名叫鐘逵,是個刑滿釋放人員。十六歲時搶劫殺人,判瞭十二年。在獄中又打架致人重傷,加瞭五年。現在沒有固定住址。有線索反映,他在沿江大橋下的一傢私人廢品收購站看大門。已經通知瞭當地派出所,我們的人也趕過去瞭,最多十五分鐘就能到達。”

安欣掛上電話,說:“掉頭,去沿江大橋,孟鈺可能在那兒。”

臨江煤站倉庫裡,李宏偉縮在床角坐著,還是臉色慘白。桌上擺著鹵味和燒臘,鐘阿四邊吃邊盯著他,一把砍刀就擺在手邊。

“別指望拖過今天晚上。這女的失蹤兩天瞭,警察肯定在到處找她。”

李宏偉急瞭:“你別逼我!我可是莽村出來的,從沒怕過誰!”

“在莽村你能稱王稱霸,出瞭莽村,你誰都怕!”鐘阿四說著把桌上的砍刀扔到李宏偉面前,“有種你把我捅瞭,再帶著那個小姑娘自首!”

這時,外面的狗突然叫起來。

鐘阿四目光一凜,拎起墻角的一把斧子。“我現在出去,你趕緊把小娘兒們解決瞭。如果我回來她還在,我連你一塊兒剁瞭!”

李宏偉拎起刀,走過屋裡長長的甬道。

關著孟鈺的房間裡,孟鈺一直在用撿來的鋼銼磨手上的鐵鏈,眼看鏈子就要被磨斷瞭。

忽然,頭頂上傳來腳步聲,她驚恐地抬起頭。

頭上的通道口被打開瞭,李宏偉拎著刀探頭看著她。“我從沒殺過人,是四哥逼我的。”

孟鈺掙紮著,嘴裡拼命嗚咽,示意自己有話要說。

李宏偉輕輕解開勒在她嘴上的佈。

孟鈺緩瞭一陣,說:“李宏偉,你現在沒犯大錯,抓瞭你也就是批評教育,可是殺人是要槍斃的。你找個機會,趁他不註意,把他打暈瞭,然後去自首。就算失手殺瞭他,我也能幫你作證,說你是為瞭救人才動手的。不然等警察找到咱們,你倆就算同夥!”

被鐵鏈拴著的看門狗朝著黑暗處嗷嗷狂吠。

鐘阿四拎著斧頭,舉目四望。視野很開闊,四下無人。

冷藏車熄瞭火,靜靜地停在沿江大橋的陰影下。

高啟盛獨自坐在駕駛室的副駕駛座上,他遠遠看到一個身影走過來,連忙拉開車門跳下去。

老默雙手抄在兜裡,悶聲回來。“院子裡有條狗,隔老遠就叫,得想個法兒讓它閉嘴。”

說著話,老默打開後備廂,翻揀出一塊凍肉。

高啟盛跳上車,拎出一條硬得像棒子一樣的凍魚。

高啟盛說道:“他們不知道有幾個人,我倆一起去,能保證不出意外。”

老默想瞭想,點點頭。

他打開駕駛室的門,從儲物箱裡掏出面罩和手套,遞給高啟盛。兩人分別穿戴好。

老默又從座位下拎出把砍刀,塞給高啟盛。

高啟盛揮著手裡的凍魚,說:“我用這個。”

關著孟鈺的房間門被一腳踹開,鐘阿四拖著斧子進來瞭。

李宏偉拎著砍刀,仍站在孟鈺面前下不瞭決心。

鐘阿四甩出根煙,叼在嘴裡。“還在墨跡呢?我再等你一根煙,要不然你們就一起死。”

孟鈺與李宏偉對視,怯懦的李宏偉仍下不瞭決心。

掙脫瞭鐵鏈的孟鈺一把奪過李宏偉手裡的刀,向鐘阿四猛地刺過去。

鐘阿四叼著煙,眼皮都沒抬一下,一把抓住瞭孟鈺的手腕。

他手上一使勁兒,孟鈺疼得身子別瞭過去。

“一進屋我就看出來瞭,想聯合起來算計我?你們一起上路吧!”

突然,一個蒙面人闖瞭進來,從背後揪住鐘阿四的頭發,用匕首利索地在他脖子上一抹,血噴在孟鈺的身上、臉上。

鐘阿四想叫,嘴裡卻發不出任何聲音,直挺挺地栽倒在地。

這一下把孟鈺和李宏偉都嚇蒙瞭。

李宏偉跪下求饒道:“我跟他不是一夥兒的,別殺我!”

從拿匕首的蒙面人身後又閃出一個人來,手裡拎著凍魚。

老默正要動手,被高啟盛攔住。他上前揮起凍魚,狠狠砸在李宏偉的臉上。

李宏偉哀號著摔倒,跌跌撞撞地爬上通道口要逃跑。

高啟盛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饒有興味地做著遊戲。

老默對著孟鈺說道:“別害怕,我們是來救你的。”他看著拴在孟鈺腳上的鐵鏈,撿起鐘阿四的斧頭,一下一下用力砸開,砸得火星四濺。

孟鈺看著地上血泊中的屍體,聽著頭頂通道裡的哀號和慘叫,膽戰心驚。

長長的甬道裡,李宏偉被高啟盛打得已經站不起來瞭,艱難地在地上爬行。

“知道我是誰嗎?”

李宏偉嚇得已經出不瞭聲瞭。

高啟盛將面具掀開:“我是你最瞧不起的那個魚販子——高啟強的弟弟。現在,你莽村怕不怕?”

李宏偉嗚咽著:“怕。”

“晚瞭!”

高啟盛劈頭蓋臉又打又踹,李宏偉早已沒瞭聲息。

拴住孟鈺的鐵鏈子終於被砸開瞭。

老默護著孟鈺,從屋裡出來。

看門的大狗隻是抬頭看瞭他們一眼,又繼續低頭啃著面前的凍肉。

老默一直把孟鈺送出廢品收購站的大門。“往前跑,別回頭!”

遠遠地能看見公路上警車閃爍的車燈。

李宏偉整個人浸在血泊裡,高啟盛仍不肯罷手,凍魚終於被打斷瞭。

老默趕來,從背後勒住高啟盛,用力把他往外拽。“警察來瞭,走!”

安欣和楊健的車在最前面。

遠光燈下突然出現一個人影,沖著警車拼命揮手。

安欣脫口而出:“孟鈺!”

沒等車停穩,安欣就跳下車,沖上去一把抱住孟鈺。

孟鈺激動得說不出完整的話,手哆哆嗦嗦指著身後的方向:“殺,殺,殺人瞭。”

楊健湊上來,看孟鈺神智都還清醒,心放下一大半。“安欣,我把車給你留下,其他人繼續前進!”

警車一輛輛呼嘯著從安欣和孟鈺的身邊掠過。

安欣不知說什麼好,隻能緊緊地摟著孟鈺,一刻也不敢松手。

孟鈺緊繃的神經終於松弛下來,放聲大哭。

市局局長辦公室裡,張彪推開門。“郭局、孟書記,孟鈺救出來瞭!”

郭文傑和孟德海不約而同地站起來。

張彪說道:“沒受傷,安欣正送她去醫院,再做些檢查。”

孟德海說道:“太好瞭!”

郭文傑問:“犯罪嫌疑人抓住瞭嗎?”

張彪搖頭:“嫌疑人死瞭。”

廢棄倉庫外警戒線拉起,技術人員正在勘查現場。

郭文傑來到現場。一具屍體裝在裹屍袋裡,被抬瞭出來。

楊健拉開拉鏈,裡面露出鐘阿四的臉。“這就是鐘阿四。”

郭文傑問:“李宏偉呢?”

“重傷昏迷,送到醫院搶救瞭,不知道挺不挺得過來。”

郭文傑籲瞭口氣。

楊健說道:“有件特別離譜的事……你知道打傷李宏偉的兇器是什麼嗎?一條魚。”

郭文傑瞪大瞭眼睛:“魚?”

“對,海魚,凍得硬邦邦的,能當棒子使。”

《狂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