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一直到他離開,夜曇終於悄悄吐出那粒丹藥。
神族的丹藥,大多都是用至清之氣煉就,尤其這種上乘丹藥,吃上一粒真的會要她的命。但是不一會兒,她仍覺得五內如焚。
文昌帝君還在講學,夜曇隻能將喉間的血強咽下去。
——乾坤法祖的丹藥,自己明明沒有咽下去。為什麼仍然會被清氣所傷?夜曇低頭,看見桌上一盞空空的茶盞——是文昌帝君的靈茶!
她心知不好,但是卻不能在這時候表現出分毫。
眾目睽睽之下,一旦她吐血,所有人就都會知道,至純的清氣對她而言是劇毒。她的身份一定瞞不住。若她的身份曝露,魔族知道神族天妃是假的,那青葵恐怕也兇多吉少瞭。
她強打起精神坐直身體,讓自己看起來一切如常。隻是右手五指緊扣著桌角,指節發白。
上書囊的課,上午兩個時辰,下午優等生實戰結業考核。副執教魁星會重新講課,功課不好的下午可以重聽補習。
文昌帝君這回倒是沒猶豫,直接讓夜曇第一個考試。
木偶衣冠是個小兒科,夜曇仍然是輕而易舉地得瞭個甲等的成績。
然後她拄著柺往外走,文昌帝君終於還是不放心,問瞭句:“你沒事吧?”
夜曇一個字沒說,隻是搖瞭搖頭——她若是開口,恐怕是要噴血。
但她本就傷著,痛很正常,大傢也不奇怪,就這麼放她離開。
天葩院。
夜曇剛一回去,蠻蠻立刻就迎瞭上來:“喂喂,你猜我昨晚發現瞭什麼?!”
它興高采烈,夜曇沖它搖搖頭,它立刻意識到不對。多年默契,它馬上就說:“小胡荽,快去做午飯瞭!”
胡荽扶著夜曇,隻覺得她不說話,卻並未察覺異樣。聞言她立刻就說:“哦哦,好。那你小心點,別碰到公主的傷口。”
她去瞭廚房,夜曇撐著拐杖慢慢挪回後殿。直到蠻蠻關上門,她才一口血噴出來。
蠻蠻嚇得聲音都變瞭:“曇曇!你這是怎麼啦?我去叫藥王。”
“回來!”夜曇喘著粗氣,指指墻角的箱子:“裡面有我姐姐送來的魔丹,替我拿過來。”
蠻蠻趕緊翻開箱子,果然找到一個包裹。它把包裹叼過來,說:“是不是有人給你下毒瞭?我就知道這些神族不安好心!”
夜曇來不及跟它多說,飛快地打開包裹。青葵細心,每瓶丹藥上都註明瞭藥效和藥量。夜曇飛快地倒瞭幾粒,一股腦塞進嘴裡。
可靈茶的清氣和隕鐵的灼傷一並發作,她硬生生忍到現在,肺腑都開始潰爛。魔丹的魔氣,簡直是杯水車薪。
夜曇趴在榻上,喉頭一陣嘔,又噴出一口血來。
蠻蠻手足無措:“這、這可如何是好!我昨晚發現我們傢少君瞭,他在弄晴閣。我去找他!”
“站住!”夜曇叫住它,說,“他現在能做什麼?你去找他,隻會讓他和我一起被神族抓住。”
蠻蠻說:“可是你看上去像是快要死掉的樣子!”
正在這時候,外面有人敲門,是紫蕪。她說:“青葵姐姐!你沒事吧?我給你帶瞭些仙丹,你給我開開門。”
夜曇呸幹凈嘴裡的血,努力平復氣息,說:“是紫蕪啊,我沒事,我想睡一會兒。晚點去看你。”
紫蕪倒也知道不打擾她休息,說:“哦。那我把藥放外面,你記得吃。對你的傷勢有好處的。”
夜曇嗯瞭一聲,聽她腳步聲遠去,才對蠻蠻說:“守在外面,不準任何人進來。”
蠻蠻沒辦法,隻得去外面守著。果然不一會兒,霞族也派人過來,說是送些丹藥補品,卻到底還是打探夜曇的病情。蠻蠻直接擋在瞭門外。
外面漸漸安靜下來,雲層焦黃,天近黃昏。蠻蠻就在外面,背抵著房門,裡面一直沒有動靜,它終於心焦瞭:“曇曇,你睡著瞭嗎?”
夜曇五內如焚,半天才說:“我馬上就睡著瞭,你別說話。”
蠻蠻在把鳥頭塞進翅膀底下,悶悶地說:“我怕我不說話,你就悄悄地死瞭。”
夜曇嘴裡全是血,她咳嗽幾聲,又把一粒魔丹塞進嘴裡,說:“不會的。我等到天亮就會好瞭。”
可更漏滴得很慢很慢,慢得時間好像停止瞭行走。
夜曇縮成一團,用帶血的手指緊緊壓住胸口。時間是不會停止的,這樣的時刻太多,多到她不再畏懼痛苦加諸的恐嚇。
南天門外。
玄商君巡視各處,經過天葩院時,他停止腳步——那個傢夥的傷勢,也不知怎麼樣瞭。但看她今天上課的模樣,應該是沒問題。
他推開門,本是打算看一眼就走,但立刻就發現瞭不對——血腥氣太重!
——玄商君的鼻子可是很靈的。
他身化微光,直接進到房裡。
榻上,夜曇臉色通紅,呼吸急促,鐵銹般的血腥氣更是濃烈無比。
玄商君握瞭她的手腕,為她診脈,頓時整個人都愣住——她身上傷勢全部爆發,五臟衰竭,脈象已絕。這……怎麼會這樣?!
他以指尖沾瞭夜曇的血,輕輕一揉捻,頓時明白過來——是清氣。
神族的至清之氣,腐蝕瞭她的整個身體。
他也終於想起來,上次夜曇生病,他開的藥也同樣加重瞭她的病情。
這種情況,隻有一個可能——她不是至清之體。當然,也就不可能是當年神族定下的天妃離光青葵。
既然她身份確實存疑,那麼就應該把她交到神霄玉府,由普化天君查實後再行處置。
玄商君抱起她,一路去往神霄玉府。趴在門口的蠻蠻當然發現不瞭他,他無阻無礙,一路來到天界神族的刑罰之地。
神霄玉府的大門是黑色。門前一對金色的獬豸雙目怒睜,獠牙帶血,令人望而生畏。
玄商君正要叩門,突然,懷裡夜曇雙唇微張,輕聲喊瞭句什麼。玄商君側耳去聽,她說:“姐姐。”仿佛不由自主地,他重新進入她的夢境。
“嬤嬤,我肚子疼。”女童的聲音傳進耳中,玄商君沒多費力氣就找到瞭她。她躺在榻上,雙手捂著肚子,眼淚汪汪。
床邊,一個年過三十的宮女像是她的乳母,這時候手裡端著碗,喂她喝藥:“肚子痛就要喝藥,喝瞭藥才會好哦。公主乖,再喝一口。”
女童張開嘴,又喝瞭兩口,她捂著肚子,痛得臉色都變瞭:“嬤嬤,我不喝瞭,我太疼瞭。”她別過臉去,宮女淡淡說:“不行,不喝怎麼會好!一定要喝完。”
女童一臉委屈,卻仍然乖乖喝藥。
玄商君皺眉,他隻看一眼便知道,那碗裡的藥定有古怪。可是他什麼都做不瞭。
他隻能看著女童慢慢將一碗藥全部喝光,她的乳母收起碗,說:“好瞭,公主睡吧。睡醒就沒事瞭。”
女童哇地一聲,吐出一口黑血。她慢慢抬頭,看向自己的乳母。她的乳母隻是迅速退出去,關上房門,然後上瞭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