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六章
焦味散開,瞬間將人淹沒。
他緩緩走近,無論看瞭多少遍,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榻上的人,怎麼可能是美貌無雙的青葵?!烈火毀去瞭她的容顏,焦黑的皮膚脫落,露出嫩紅的新肉。
“這是怎麼回事?”他以為自己在咆哮,可其實他聲音很低。像是尖刀劃過鐵器的聲音,難聽到刺耳。夜曇不說話,嘲風猛地回身,一把揪住她的衣襟,問:“發生瞭什麼事?這是東丘樞幹的?!”
夜曇揮開他的手,說:“你吼這麼大聲幹什麼?會吵醒她的。”
嘲風隻覺得腦內一片空白,心火上升,連掐死她的心都有瞭:“她為什麼會傷成這樣?你跟她在一起,為什麼她重傷瀕死,你卻安然無恙?!”
他氣昏瞭頭,出言當然更是無情。夜曇撥開他的手,並不太生氣——從小到大,她習慣瞭。
她走出來,嘲風自然追出來,問:“說話!”
夜曇這才說:“這很難猜嗎?她飲下瞭南明離火,想要化解四界對地脈紫芝的忌憚,把生的希望留給我。”
嘲風所有的怒火都在剎那凝結,化作瞭黏稠的悲哀。
“把生的希望留給你……”他喃喃地說。
夜曇倒是很自覺,替他補瞭一句:“我不配。”
嘲風卻沒有聽進耳中,他輕聲問:“就……不肯眷戀我一分嗎?”
飲下南明離火,這是何等絕決的死志?可難道你就真的不曾猶疑,不曾回首,不曾想過我,哪怕一毫一厘嗎?
他回身返回房中,說是失魂落魄也不為過。
夜曇半倚著竹門,說:“眷戀你?如今你已知她身份,你會作何選擇?”
嘲風沒有說話,他握住青葵的手,卻發現那雙一直柔軟修長的手已經卷曲成枯爪。若是普通人燒成這樣,絕不可能還活著。而她之所以還有氣息,是因為瑤池凈水及時熄滅瞭她體內的火種。而她的本體——地脈紫芝,還在源源不斷地為她輸送著養分。
不需要再心存幻想,單看這情形,他就知道東丘樞並沒有說謊。
作何選擇?自己還能作何選擇?
他低下頭,緩緩將手中枯爪一樣的手貼在臉上:“我沒有選擇。”
夜曇註視著他的一舉一動,面上全無半分殺氣,可是她的手,卻一直握著袖中的美人刺。這藏識海中,盡是東丘樞佈下的法陣,如果嘲風在這裡同她動手,可占不瞭便宜。
這也是她肯放嘲風進來的原因。
嘲風沒有回頭,卻好像後腦勺長瞭眼睛。他說:“離光夜曇,你這一生,可曾信任過誰?”
夜曇目不轉睛地註視他,任由他說什麼,她心中戒備毫不放松:“信任?這天地四界,有誰值得我信任?”
嘲風說:“沒有人信任過你,所以你也從不相信任何人。你喜歡少典有琴,也曾交付真心。但你對他從來沒有放下戒備。就像今天,你面對我,卻仍握緊手中兵刃!”
夜曇不為所動:“你若不是心懷鬼胎,又何必管我是不是手握利器?”
嘲風說:“你讓我來看你姐姐,是因為你覺得,我若看見這樣的青葵,一定會背叛她。可你有沒有想過,我喜歡的是離光青葵這個人,隻要她還是青葵,我對她就始終如一,生死不變。”
“說得真動聽。”夜曇守在門口,聲音依舊清脆,如銀鈴般動聽。可說出的話,卻充滿殺機。她說:“那你打算如何與我姐姐始終如一,生死不變?”
嘲風親吻青葵的手背,看見她眼中沁出的淚。他輕輕拭她淚珠,說:“我會留下來,陪在她身邊。”
夜曇愣住,嘲風說:“現在,四界你們是回不去瞭。東丘樞身邊反而是你們最安全的地方。少典有琴不肯相助,憑我一人之力,無法說服四界。我隻能先留下來,再想辦法。”
夜曇說:“即使我姐姐變成這樣?你有沒有想過,現在英招對你們母子痛恨欲絕。她很有可能殺你泄憤?”
嘲風用汗巾蘸取瑤池凈水,輕輕替青葵擦臉。
既然留下來,後果他當然想過。他說:“她當然是想殺我泄憤。可如果一刀殺死我,豈不是太便宜我瞭?!我母妃已經被父尊接到蓬萊,如今四界齊聚,東丘樞總不能沖進蓬萊抓人。隻要我母妃還活著,英招會留我性命。”
他半跪在榻前,替青葵擦拭著傷口,每一個動作都小心翼翼。
夜曇不知不覺間,松開瞭握著兵刃的手。
離光氏。
玄商君帶著大量丹藥前來,飛池和翰墨四下分發。如今歸墟泄露,四界疫病已經再所難免。更無力的是,四界難以修補。
玄商君走在皇宮的宮道上,明明應該念著眾生疾苦,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又看見那場小雨。
淅瀝小雨中,一襲濃紫跪在宮道中央,像要融化流淌。
他行過宮門,下意識再望向記憶中的地點。
可惜,這是一撇註定落空的視線。就像他心中的枯藤,由心口一路向四肢蔓延。
身後,飛池和翰墨自然發現瞭他的呆滯。二人也不點破,自行帶著丹藥,交給滿朝文武,由他們向下分發。
玄商君獨自行走在這孤寂無聲的宮苑,他並沒有行經過那個人的一切。可總覺得回眸中還能遇見。
朝露殿打理得依舊整齊幹凈,可顯然已經很久無人居住瞭。他推開殿門,往事如風,紛沓迎面。她就在這裡長大,院子裡的石桌她坐過,海棠她折過。
玄商君如同著瞭魔,不由自主地走近瞭這個……他本該遠離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