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有生以來,皮皮第一次迫切地希望天能夠快些暗下來。賀蘭觽就像一道流星從她面前劃過,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她必須立即抓住。

  出瞭博物館,皮皮帶著賀蘭觽又逛瞭幾處附近的古跡,熱情洋溢地向他介紹瞭本地的奇聞異事和風土人情,隻可惜祭司大人看上去興致缺缺、心不在焉,非但沉默寡言而且擺出一幅對往事諱莫如深的樣子。他拒絕提起過去,拒絕透露自己在c城的行蹤,包括所住的賓館、停留的時間以及此行的目的。

  到瞭傍晚,累得腳跟發軟的皮皮終於一屁股坐在瞭街旁的石凳上。一面喘氣一面絕望地想,天啊,還有什麼法子能留住祭司大人呢?實在是沒轍瞭。

  就在這個時候,祭司大人發話瞭:“謝謝你帶我參觀瞭一整天。天晚瞭,你也累瞭,應當回傢瞭。”說罷,他將墨鏡取下來,□□胸前的口袋,看瞭一眼天際中正在消失的陽光,很紳士地說,“請讓我替你叫一輛出租吧。”

  “出租?”皮皮急得又站瞭起來,拼命地搖頭,“不不不,我不坐出租。……我暈車。”

  “那麼,”他抬起頭,淡淡地說,“我們就在這裡告辭?”

  盡管多年不見,賀蘭觽的身上發生瞭很多變化,可皮皮覺得他說話的語氣沒變,還是那麼矜持,還是那麼疏冷,還是那麼若即若離,話音裡也還是暗藏著戲弄和揶揄。

  “等等,”皮皮靈機一動,“我餓瞭,能一起吃頓飯嗎?我是說——我請客。”

  主動邀請很丟面子,不過這件事遠比面子重要。賀蘭觽曾經為瞭她丟過命,丟點面子又算得瞭什麼呢?

  “不瞭,還有別的事。”他看瞭看表,毫不買賬,“我得先去找傢賓館。”

  “賓館?”皮皮連忙說,“我特別熟悉這裡的賓館,說吧想住什麼樣的?幾星級的?”

  賀蘭觽嚴肅地看瞭她,目光充滿瞭思考。大約覺得她多管閑事,又有點盛情難卻,一時間不知道應當怎麼回答。

  “當然是五星級的,”皮皮替他說瞭,“這附近有一傢全市最貴的‘鉆□□際花園酒店’,床單一律是五百支紗以上的埃及棉,絕對符合你的標準,我帶你去?”

  ——盡管皮皮和祭司大人在一起生活的時間非常有限,這並不妨礙她得出一個結論,那就是祭司大人的生活非常講究,對服裝、浴具及床上用品在質量上有著近乎變態的挑剔。皮皮一度以為那是因為他的肌膚容易過敏,後來才知道在修煉過程中優質的棉佈對狐族的精元有著培養及潤澤的功效。

  賀蘭觽嗤地一聲笑瞭:“你怎麼知道我要住五星級的?”

  “你曾經說過,如果你住得太差,穿得太差,吃得太差,全狐族的人都會覺得受到瞭羞辱。”皮皮在心裡繼續,你就是狐族在人間形象的總代言。

  他點點頭,表示接受這個恭維:“沒錯。”

  “賓館離這兒不遠,出街向右拐就到瞭。”

  其實很遠。這條街叫勝利大道,是貫通c城最長的一條街,步行的話,從頭走到尾至少要兩個半小時。騙人是不得已的,皮皮悄悄地想,如果能把賀蘭觽騙得陪她走那麼遠,其間又說服他終於相信自己是他的妻子,那她就真的“勝利”瞭。

  可是就在這時,她的肚子卻不配合地叫瞭一下。

  賀蘭觽忽然停步:“對瞭,剛才你說你餓瞭。想吃什麼?我請客。”

  他們去瞭一傢火鍋城。

  幾乎一整天沒吃東西,皮皮有點餓急瞭。比這正糟糕的是路過一傢衣店時皮皮不經意地從鏡子裡看見瞭和風度翩翩的賀蘭觽並排行走的自己。個頭矮一截,形象老一截,為瞭談生意讓自己顯得老練還燙瞭個雞窩頭,像極瞭菜場上擺攤的中年婦女。她這才意識到自己今年二十六瞭,比永遠停留在25歲的賀蘭觽從外觀上說已年長瞭一歲,不禁對未來灰心喪氣。偏偏這時,不知哪傢歌廳還傳出來一首國榮哥哥的“當愛已成往事”……

  歌裡唱得不錯,也許真要斷瞭過去,明天才會好好地繼續。皮皮有點打退堂鼓瞭。

  不過路過一傢花店時她沒忘記買瞭一大把白色的牡丹。

  “你喜歡牡丹?”賀蘭觽問。

  “是的,你呢?”

  “不大喜歡。”

  她微微一愣,心底一陣發涼。

  火鍋是套餐,皮皮要瞭麻辣的湯底。來這裡就是因為上菜快,不用炒,生的切好就端上來。這一傢在本市有好幾處連鎖店,羊肉新鮮,湯味正宗,價格也十分公道。皮皮狼吞虎咽地吃瞭起來,同時指瞭指桌上洗幹凈的牡丹和一小碟蜂蜜:“將就著吃吧。我問過瞭,沒有添加劑,絕對綠色食品。”

  出乎她的意料,賀蘭觽舉起瞭一雙筷子:“這是什麼?羊肉嗎?”

  他夾瞭兩片薄薄的羊肉,在火鍋裡涮瞭一下,學著她在味碟裡蘸瞭一點沙茶醬,放進嘴裡品嘗:“嗯——有點辣,味道不錯。”

  皮皮呆呆地看著他,見他隨手打開一瓶可樂,慢慢地喝瞭一大口。

  賀蘭觽曾經說,他開始吃花是很晚的事。隻有修煉到一定級別的狐身體才能夠吸收鮮花的精華。現在他是什麼級別呢?皮皮迷惑瞭。她對狐族的修煉程序一點也不瞭解,如果一切從零開始,他現在還變不成人形。不過保存瞭元珠,情況又很不一樣。總之,祭司大人的飲食習慣發生瞭翻天覆地的改變。

  “你……不再吃花瞭?”她問。

  “不吃,”他給自己夾瞭兩塊豆腐,“誰告訴你我吃花來著?”

  “那你吃什麼?”

  “你吃什麼我就吃什麼,百無禁忌。”

  皮皮正在喝凍檸茶,差點嗆住,隻好說:“那敢情好。要知道關於你吃花這一節,我一直覺得古怪。而且你也從來不喝可樂,偶爾喝點酒,你一向隻喝蒸餾水。”

  “那麼,關小姐,”賀蘭觽舉瞭舉手中的易拉罐,“可以肯定地說,你認識的那個人絕對不是我。”

  “賀蘭從沒有告訴過我他有一個孿生兄弟,”皮皮從包裡拿出一個紅色的小本子遞給他,“這是我們的結婚證,上面有我們的合影。”

  他皺著眉頭接過來,仔細地看瞭看,還給她:“你看上去好像不大高興嘛,確定當時沒受到脅迫?”

  “沒有,”皮皮凝視著他的臉,輕輕地說,“我很願意嫁給你,……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很幸福。”

  雖然這是個陌生的賀蘭,她卻無法掩飾自己的愛憐。隻要說話口氣不知不覺就溫柔起來。

  他用餐巾擦瞭擦嘴,不為所動:“抱歉,我需要去一下洗手間。”

  洗手間靠近樓梯,她以為他找借口偷溜。心一下子慌瞭,一把攔住他:“別逗瞭,你從來不去洗手間。”見他的臉色一沉,搶著又說,“我知道讓你一下子接受這些不容易,不要離開我,給我一些時間,我會解釋清楚的。”

  說罷死死抓住瞭他的袖子,賀蘭觽抽瞭一下,居然沒抽動。

  他的腮幫子動瞭動,按捺瞭一下說:“我真的需要去洗手間。”

  皮皮將心一橫:“我陪你去。”

  賀蘭觽的臉上露出厭惡的神態,眉頭一皺:“你陪我去?”

  “對。”

  他很疑惑:“你究竟想幹什麼?”

  “你以前告訴我,在修煉的時候你會將精元的攝入與消耗計算得十分精確,所以你不需要去洗手間,這是你從修煉第一天起就堅持的原則,你的馬桶裡養著幾條金魚。”

  “以前的事我不知道,我現在需要去。”

  “我陪你去。”

  賀蘭觽的臉已陰沉到瞭臨界狀態,忽將袖子猛地一抽,徑直去瞭廁所,皮皮看瞭一眼四周,發現沒人註意,便尾隨其後。

  廁所裡彌漫著一股濃鬱的香味,霸道地壓制著裡面產生的一切味道。環境還算幹凈,沒有其他人。賀蘭觽洗瞭洗手,從鏡子裡看見皮皮神經緊張地盯著自己,冷笑一聲,說道:“關小姐,能評價你一句嗎?”

  “請說。”

  “你很粗野。”

  “謝謝。”

  “我很文明。所以,請你回避一下。”

  “不回避。”皮皮固執地說,“我知道你變瞭很多,可我不相信你連這個也能變。”

  話音未落,賀蘭觽忽然目露兇光,猛地將她往墻上一推,“咚”地一聲,皮皮的腦袋撞在瞭墻壁上。她痛得眼冒金星,正要反擊,賀蘭觽伸出一隻手,死死地卡住她的脖子,狠狠地將她按在瞭墻上。她痛得流出瞭眼淚,想求饒,喉嚨如被火燒,咯咯咯地半天說不出一個字。而那隻按住她的手臂卻像是鐵打的,幾乎將她整個人舉在瞭半空。皮皮的臉憋得通紅,大腦陷入缺氧狀態,急得用腳拼命亂蹬。

  他們的臉挨得很近,她聞得到他身體散發的氣味。她一度非常迷戀這種味道,祭司大人的表情不但冷酷,甚至帶著點惡作劇的快感。他默默看著皮皮在自己掌中痛苦地呼吸著,過瞭十幾秒,才突然松開手,做瞭一個請的姿勢:“出去。”

  他的聲音冷淡、鎮定而有禮貌。

  皮皮身子一軟,仿佛被人抽光瞭骨頭,半天也站不起來。門忽然開瞭,進來一個男人,詫異地看著他們。賀蘭觽淡定自若地扶起皮皮,鐵鉗般的雙手叉在她的腰後,將她送回座位,返身又去瞭洗手間。

  被祭司大人剛才的一翻粗暴嚇得差點丟瞭魂的皮皮半天沒緩過勁來。腦子裡有一萬種念頭在翻騰,最後都化成一縷輕煙。祭司大人什麼都不記得瞭,所以他的一切粗魯都可以原諒。可是皮皮也不是以前的皮皮瞭。她定瞭定神,用紙巾擦幹瞭眼淚,掏出小鏡子,用粉餅補瞭補妝。片刻間,祭司大人回來瞭。

  皮皮若無其事地對他展顏一笑。

  是的,她的小宇宙爆發瞭。如果這是一場戰爭,她一定要成為勝利者!

  要瞭一杯威士忌,倒瞭半杯蘇打水,賀蘭觽慢慢地搖動著杯中的冰塊。在燈光的照耀下,水晶般的玻璃發出琥珀的光芒,柔和地折射著他完美的側面。她聽見祭司大人慢慢地說:“關小姐,我和你之間,有趣的部分已經結束瞭。”

  “叮”地一聲,皮皮將一把鑰匙扔到他面前。

  “我住在閑庭街56號——你的舊宅,”皮皮站起來,微微咳嗽瞭一聲,喉嚨中有一絲淡淡的咸味,“如果祭司大人什麼時候懷舊瞭,歡迎你回來看看。”

  他將鑰匙拿在手中,對著燈光觀察,目中神態捉摸不定。

  這是一把古老的鑰匙,雖然經常使用,端口處還有些銅綠。

  皮皮整理瞭一下自己的衣服,見他仍在猶豫不決,便果斷拿出底牌:“我還有另外一把更重要的鑰匙,是你以前留給我的。”

  祭司大人的臉上出現瞭一絲極細微的變化。

  “關小姐,”他忽然笑瞭,向她晃瞭晃酒杯,“我和你之間,有趣的部分剛剛開始。”

《結愛:犀燃燭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