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皮在大樹下足足吐瞭五分鐘,直到把胃中最後一點液體吐出來,這才轉過身。空氣中本來有股怪怪的酸味,瞬間就被泥土和樹葉的氣息吞噬瞭。皮皮這才意識到手腕處有兩道深深的綁痕正在滲血,一時間痛如刀割。賀蘭觿站在不遠處,默默地看前方,皺眉思索。皮皮以為現在自己這副模樣祭司大人至少會有些憐憫。可當她走到他面前時,他抬起頭來看著她,目光空洞、表情漠然,嘴角之下藏著一絲嘲笑。
“你的神經向來都這麼脆弱嗎?”他問。
皮皮沒有回答,隻是呆呆地看著他,心中難過極瞭,祭司大人已經不在乎她瞭,如果她手中沒有那把鑰匙,或許連跟她說話的耐心都沒有瞭。其實這個問題皮皮一直都在問自己。如果沒有慧顏,沒有那段刻骨銘心的過去,走在大街上,她是個再平凡不過的女人,賀蘭觿會多看她一眼嗎?
視她如草芥的祭司大人,見死不救的祭司大人,她還需要爭取他的愛情嗎?
皮皮的眼淚在眼眶中打轉,她強行忍住,不讓它流出來。
“我以前究竟看上你哪一點呢?”他冷哼瞭一聲,一臉的不屑,“你這麼胖、這麼難看也就算瞭,還這麼膽小。不知道在祭司面前嘔吐非常失禮嗎?”
“……”
“下次再想吐,先挖個坑,吐完之後用土把它埋掉,可以嗎?”
皮皮無語瞭。盡管幾年前的賀蘭靜霆也是個說話不饒人的主兒,但對她,卻一直是客氣的。就算是很生氣,想罵她,也會繞著彎子說。他看自己的眼神也跟面前的這位大不一樣。雖然白天看不見她的臉,但神態是充滿表情的,言語間總有一股憐愛,對她的任性更是寬容到縱容,覺得女孩子天生就應當這樣。賀蘭很少露骨地誇贊自己,但他反復地說喜歡皮皮的氣味,而且說女人的氣味在狐族比容貌更有吸引力。畢竟那些修煉之後的人臉不是他們本來的面目,隻有氣味是從來不會變的。想到這裡,皮皮在心中已經得出瞭結論:這個賀蘭觿極有可能是個偽裝者,自己真心不必對他抱有期望,更不必太客氣。
皮皮雙手往腰上一叉,揚起臉,走到賀蘭觿面前站定,淡淡地說道:“第一,我不是貓科動物。第二,你說我失禮?說我難看?說我胖?——祭司大人,請問你的禮貌在哪?——我關皮皮不是你可以隨便侮辱的!”
他的下巴也揚瞭起來,幾乎戳到她的額頭:“嗯哼,關小姐。一活過來就有力氣吵架瞭?剛才是誰喊我救命?是誰說要聽夫君的話?是誰給瞭我她珍貴的承諾?——我沒有侮辱你,我說的是實話。”
“比這更難聽的實話是:你是個瞎子。”
他一把將她揪到自己面前:“你不知道‘至尊無上’是什麼意思嗎?”
“什麼意思,說來聽聽?”
“意思是無論我說什麼,你都得乖乖地聽——”
這話還沒說完,“啪!”皮皮一巴掌抽瞭過去,結結實實地打在瞭祭司大人的臉上。五個紅紅的指印清晰可辨。賀蘭觿驚呆瞭,好象一輩子沒被人這麼對待過一般,半天沒喘過氣來。皮皮毫不畏懼地看著他,擺出拼命的架式。
賀蘭觿的雙手已經正確無誤地掐在瞭皮皮的脖子上,正要使勁兒,身後忽然傳來一聲笑。他的手松瞭,皮皮趁機向後退瞭一步,轉身一看,金鸐不知何時已經到瞭,看得出他在強忍笑意,卻實在忍不住笑出聲來。
“原來這世上,還真有人不怕祭司大人生氣啊。”金鸐說。
賀蘭觿摸瞭摸自己的臉,大約覺得繼續跟皮皮鬥嘴有*份,決定不理睬她。於是拋下皮皮,走到金鸐面前。
“她怎麼瞭?被誰綁架瞭?”金鸐註意到皮皮狼狽的樣子。
“沙瀾方氏。”
“哦,他們?我看見瞭靈鴉,還以為是青桑的人呢。”
“青桑的人也有。你的族人不是一向在北方活動嗎?”
“是我邀請他們過來的,以為下周才到,沒想到這麼快。”
“你?邀請他?”
“方尊嵋是沙瀾族第一勇士。他的弟弟也很厲害,多個幫手總是好的。”
賀蘭觿想瞭想:“嗯,我們有多餘的房間,讓他們過來住吧。”他一面說一面和金鸐向林外走去,走瞭幾步,發現皮皮沒跟上,又走回來。皮皮還在原地生氣。
“你不跟我一起回傢嗎,皮皮?”賀蘭觿問道。
皮皮堅決地搖頭。
“為什麼?”
“如果我沒理解錯的話,你讓沙瀾方氏和我們一起住?”
“有問題嗎?”
“有!我不同意!”
“你能聽話一點嗎?”祭司大人不耐煩地低吼瞭一聲。
“不能!”皮皮的臉繃緊瞭,“這是我丈夫留給我的房子,我有權處置它。你究竟是不是我丈夫我不能肯定,看在你救我一命的份上可以收留你和你的朋友。但方氏兄弟,不!可!以!”
祭司大人淡淡地看著她:“收留?關皮皮,搞搞清楚,你為這房產花過一毛錢嗎?白讓你住這麼久我還沒收你房租呢!你倒以為我們來搶遺產瞭?會算術麼你!”
“我不會算術,但也不是傻子!”皮皮雙手抱胸,對他們怒目而視,“你們搬進來,無非是想吃掉我!”
賀蘭觿一下子笑瞭,金鸐也笑瞭,兩個人禁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皮皮板著臉,伸出手:“把我的鏡子還給我。”
“既然是來吃你的,那肯定不會還你鏡子啊,關小姐。”賀蘭觿道,“我已經把它扔掉瞭。”
“除此之外我還有——”
“龍膏、照石?”賀蘭觿笑道,“放在浴室櫃子裡那一盒?——也扔瞭。”
“你——”
“你究竟跟不跟我回傢?”
“不跟!”
賀蘭觿二話不說,走到皮皮面前將她攔腰一扛,扛在肩上,大步向前走去。
“放開我!賀蘭觿你放開我!你這隻臭狐貍!死狐貍!”皮皮用力地在他肩上掙紮,尖叫,又踢又抓,賀蘭觿根本不理她,隻顧著和金鸐說話。
“虎頭幫的人過來瞭?”
“他們老大親自把錢送回來瞭。”金鸐道。
“哦。”
“還問我們一年須要多少孝敬,我說三百萬。”
“不錯。”
“放開我!”皮皮叫道。
“不要弄得太張揚。”賀蘭觿叮囑瞭一句。
“放開我!”皮皮又叫。
“明白。”金鸐道。
“放我下來!放我下來!”無論皮皮怎麼叫,賀蘭觿就像扛一袋面粉那樣扛著皮皮,一直走到林邊,皮皮氣急之中在他的肩膀上狠狠地咬瞭一口。
“噢!”賀蘭觿吃痛叫瞭一聲,終於把皮皮放下來。
“關皮皮,”祭司大人氣壞瞭,“我還沒咬你呢,你倒先咬我一口?金鸐你肚子餓嗎?”
“挺餓的。”
這不是假話,皮皮溜瞭一眼戒指,戒指又紅瞭。
“要不你把她吃瞭吧。”
賀蘭觿和金鸐齊齊地看著皮皮,表情很嚴肅,而且他們都在看著她的小腹。
“怎麼好意思一個人吃呢?”金鸐道,“要不咱們一起吃吧?”
賀蘭觿嘆瞭一口氣:“遇到不聽話的女人,解決煩惱的唯一辦法,就是把她吃瞭。”
“您說得太對瞭……”
兩人一問一答好像說相聲一般,皮皮隻聽得頭皮發麻,渾身發抖,她迅速從口袋裡掏出一瓶藥,仰起頭倒豆子一般一口氣吞下瞭十幾粒牛黃解毒丸,大嚼幾口之後全都咽瞭下去,然後將藥瓶往地上一扔:“吃啊,來吃啊,就算你們想吃,我關皮皮也要叫你們吃得不舒坦,吃得犯惡心,讓你們消化不良!”
這話不假,兩個男生同時安靜瞭。
皮皮覺得自己真的威脅到他們瞭。就在這時,她聽見自己的肚子開始叫瞭。她瞪眼看著面前的兩個男人,顯然祭司大人還沒有消化不良,這十幾顆牛黃解毒丸吃下去,自己要開始消化不良瞭,皮皮的胃擰痛起來,她捂著肚子,退瞭兩步。
兩個男生恐懼地看著她。
“關皮皮,你想幹嘛?”賀蘭觿說。
“你不會當著我們的面……拉肚子吧?”金鸐說。
皮皮這下是真的哭瞭:“嗚嗚嗚……賀蘭觿,你快幫我找廁所……”
“找廁所是來不及瞭,幫你就地挖個坑還是可以辦到的。”賀蘭觿說。
“真巧,我身上還有兩張餐巾紙。給。”金鸐道。
自從賀蘭觿幫皮皮挖過這個坑之後,皮皮覺得,這輩子都沒辦法在他和金鸐的面前抬起頭來。以至於事後她乖乖地走在賀蘭的身後,半天也不好意思說話,甚至都不好意思靠近他。一想到賀蘭觿敏感的嗅覺她就覺得……自己對他來說,就本質而言,就是個移動廁所。所幸兩個男人都沒有拿這個開她的玩笑。但這一輩子的笑柄——皮皮催悲地想——再也抹不掉瞭。
就這麼走到樹林邊,皮皮看見以前賀蘭開的那輛奧迪停在馬路上,她想瞭想,忽然止步,大聲道:“賀蘭,金鸐,閑庭街的宅子既然你們一定要住,就住吧。方傢的人來住也可以。畢竟你們狐族也需要一個團聚的場所。”
“這就對瞭嘛,”賀蘭觿的口氣緩和瞭,走過來摸瞭摸她的頭,“皮皮,你還是可以□□的。”
皮皮推開他的手:“你們住進去,我搬出來。裡面所有的東西都歸你。我隻有一個要求:從今往後,不要再打擾我的生活。”
“嗬,”祭司大人的樣子,好像他又受到侮辱瞭,“你真以為我們那麼願意打擾你嗎?如果你沒有——”
“你要的就是它吧?”皮皮從衣服夾層的口袋裡掏出一枚鑰匙扔給他,“拿去。你救我一命,我給你鑰匙,你我兩不相欠,就當誰也不認得誰,行嗎?”
“很好。”賀蘭觿將鑰匙塞進口袋,淡淡一笑,“皮皮你確定以後真的不想找我瞭嗎?”
“不想瞭,絕對不想瞭。祭司大人,我們曾經是夫妻,曾經相濡以沫,現在,就讓你我相忘於江湖吧!”
“再見。”賀蘭觿很優雅地伸出手,跟皮皮握瞭一下,“認識你是我的榮幸。”
“再見,認識你是我的災難。”
賀蘭觿頭也不回地上車瞭,車立即開走瞭。皮皮轉身向相反的方向步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