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皮皮悠悠醒來,發現自己坐在馬背上,身後的賀蘭觿一隻手緊緊地箍著她。

  天已經大亮瞭。

  馬走得不快,其餘的人都是步行,林間樹木交錯,陽光透過搖動的樹隙照進來,晃得人眼睛發花。

  皮皮想活動一下手腳,發現病情完全沒有好轉,除瞭頭之外全身上下都不聽使喚,坐在馬上,全靠賀蘭觿抱住她,不然就會像一條泥鰍那樣滑下馬去。

  她看瞭看自己的身子,發現衣服從裡到外地換過瞭。腿上鼓鼓囊囊地包著一塊白佈,大約是狼的咬傷,手指像中風病人那樣蜷曲著。一陣疼痛襲來,頭頂如被鐵錘重擊,她用力咬咬牙,沒吭聲。

  身後的人感覺到瞭什麼,摸瞭摸她的臉,皮皮正在忍痛,他摸到瞭堅硬的腮幫和強直的頸項,輕聲道:“頭很痛,是嗎?”

  她疼得說不出話,過瞭片刻方道:“還好。”

  “痛就叫出來。”他用力地揉瞭揉她的太陽穴,想幫她減輕痛苦。

  “不叫。”皮皮淡淡地道,“叫不是我的風格。”

  “狼都把你拖下馬瞭你也不叫?想競選什麼?忍痛冠軍?”

  “……”

  “現在哪裡不舒服?”

  “都挺好。”

  他苦笑瞭一聲:“真服瞭你瞭。”說罷喂瞭她一口水,生怕她嗆到,小心翼翼。

  “昨晚我在哪裡睡的?”皮皮問道。

  “馬上。我們差不多走瞭一整晚的夜路。”

  “誰幫我換瞭衣服?”

  “你吐得厲害。路過一個溫泉,我幫你洗瞭洗。”

  “臟點沒關系。”

  “我不喜歡臟。”

  她聽到一聲低低的嘆息,就目前的情況來看,似乎連他自己也束手無策。

  看日頭已經是下午瞭。皮皮這才意識到自己昏迷瞭很長時間,但頭痛一直沒有停歇,幾乎每隔幾分鐘就發作一次,痛的時候她雙眼發直,口角歪斜,渾身抽搐。嚴重時賀蘭觿不得不停下馬,將她抱到草地上休息。

  但她拒絕喊痛,用盡全部意志來維持表情的平靜。第一次發作時在沉燃,她還會忍不住□□出聲,現在連□□也沒瞭。如果不看她的臉她的頭,會以為她一切安好。除瞭喝水她吃不下任何東西,因為吞咽很困難,固體的食物很容易讓她嗆住,隻能喝一些簡單的樹汁和動物的血。

  皮皮不習慣這些味道,樹汁苦澀不堪,野兔的血腥臭難聞,喝進去立刻嘔出來。與此同時她卻能強烈地感覺到肚子餓,餓到虛脫。每次發作賀蘭觿都會命令大傢停下來,等皮皮休息片刻才能繼續趕路。

  大傢越走越慢,預計三天的路程現在算起來,六天都不一定能到達。誰也沒有抱怨,除瞭千蕊偶爾瞥過來的譴責目光。

  這一天的第三次強烈嘔吐之後,皮皮對賀蘭觿說:“送我到那棵樹下,扶我坐起來。”

  他以為她不舒服,立即將她抱下馬,將她的背靠在樹上坐起來。皮皮氣喘籲籲地道:“別管我瞭,你們回去吧。”

  他的目光很空虛,臉僵硬瞭一下。

  “以我現在的狀況……挺不過兩天瞭。”皮皮淡淡地道,“我隻想在這裡靜靜地坐著。”

  “等死?”

  “這裡風光不錯,山清水秀,天高雲淡,是我的歸處。”

  她安靜地看著他,意志堅定,目光純凈。

  “不行。”他面色一寒,“無論如何我也要帶著你去見泛泛。——哪怕帶去的是你的屍體。”

  “賀蘭,理智一點……”皮皮輕輕地說,“陪你走這一趟,我不後悔。你是真是假,我也不想知道瞭。我對你不壞,你對我也不壞,就算你不是賀蘭靜霆,你也不是一個壞人。”

  “皮皮,我不會讓你這麼輕易死掉。”

  “我想死,真的。”皮皮虛弱地看著他,“太痛瞭,生不如死。”

  他雙手撫摸著她的臉,空洞的目光凝視著她:“你很痛,就叫出來。”

  她堅定地搖頭:“我不叫,不想叫。”

  “你是怕我聽見嗎?”他喃喃地說,“就象幾百年前你被行刑的那一天?你以為我看不見也聽不見,就不會難受瞭?”

  皮皮微微一怔,這話十分耳熟。

  “你知不知這世上有種東西叫做想象?”他輕聲道,“愛一個人的感覺……就像你的心臟跳動在身體之外?”

  她的眼晴紅瞭,淚水在眼眶中打轉,仿佛穿過千年霧靄,看見瞭那一天的自己:“……靜霆?”

  “我不許你死,你就得跟我活著!聽見瞭嗎,關皮皮?”他一面吼一把將她打橫抱起,送到馬上,猛拍馬腹向前疾馳。

  又走瞭大約一個時辰,在前面探路的方辛崍忽然快步跑回來:“前面來瞭一隊人!”大傢連忙掏出兵器,各自埋伏。賀蘭觿讓皮皮趴在馬上,自己翻身下馬問道:“這裡是哪傢的地界?”

  嚶嚶道:“安平傢。”

  說話間,那批人馬已經沖到面前,約三十多人,將他們團團圍住。領頭的是個高個子女人,戴著五彩的珠鏈。嚶嚶一閃身,躲到賀蘭觿的身後,顫聲道:“她是安平傢的老大安平蕙。”

  安平蕙看瞭一眼伏在馬上半死不活的皮皮,又看瞭看嚶嚶,冷笑一聲:“關皮皮,我們又見面瞭。”

  她還記得她的名字。

  “上次饒你一命,你居然派青桑的人過來偷我的獵物!”安平蕙道。

  “青桑的人?”千蕊道,“誰呀?”

  “關鶡。”

  千蕊轉身怒目,看向皮皮:“關皮皮,還說你沒勾結青桑!你趁打獵之機偷偷跟他們聯絡。難怪滿載而歸,還吹噓自己打到一頭熊?就憑你——”

  “千蕊——”

  皮皮正要解釋,被安平蕙打斷:“我讓你帶的話呢?為什麼三天後沒見到五鹿原?”

  她提起五鹿原,金鸐、千蕊和辛崍都是一頭霧水。狩獵後發生瞭太多的事,皮皮早已忘到腦後。可安平蕙一直惦記著,聽到三姑娘嫁人的消息,以為自己更有機會瞭。皮皮正不知如何作答,她們人多勢眾,此時說“no”肯定要打。

  五鹿原忽然從人群中走出來,一抱胳膊道:“放瞭他們,我跟你走。”

  安平蕙雙眼一翻:“你是誰呀?”

  “我就是五鹿原。”

  安平蕙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半天沒說話。

  “如假包換。”嚶嚶加瞭一句。

  “你的翅膀呢?”安平蕙問道。

  “砍瞭。”

  她怔住:“有沒有辦法裝回去?”

  “沒有。”

  安平蕙忽然笑瞭,那表情仿佛是買瞭a貨:“沒翅膀你算老幾啊?還好意思跟我走?白送我都不要!”

  這話□□裸的,直說得五鹿原的臉紅一陣白一陣。

  安平蕙失望地往人群中一看,忽然指著賀蘭觿道:“老娘今天心情好,放你們一馬。走吧,這個男人留下。”

  賀蘭觿什麼也看不見,當然不知道她指的是誰,嚶嚶俯耳過去,低聲道:“殿下,安平蕙看上您瞭。”

  賀蘭觿頭一歪,指著墨鏡:“對不起,我是個瞎子。”

  “瞎子?”安平蕙來來回回地打量他,一臉的不相信,忽然嘿然一笑,“瞎子就瞎子,老娘喜歡你。跟我走,明媒正娶不虧待你!”

  說罷拿眼斜斜地看著他,那高高的胸脯驀然鼓脹起來。身後一幫嘍囉吹起口哨拍掌起哄。

  賀蘭觿笑道:“可是,我連你的聲音都不喜歡呀。”

  安平蕙呵呵瞭一聲,正要變色,一道黑影已經襲到她面前,雙指一戳,她身邊一位近侍的臉上已多瞭兩個洞:“看你對男人還算有眼光,姑且留下你這對眼珠。”

  他的手法奇快,安平蕙一時沒反應過來,面前一張俊美絕倫的臉,隨之而來是一股撩人的雄性香氣,她呆瞭一下,“哦”瞭一聲,副手見她隻顧發花癡,手一揮,喝道:“上!”

  安平蕙這才回過神來,手一揮道:“這個男人我要瞭,夥計們,搶!”

  三十多個人沖上來,皮皮這邊的人群就散開瞭。金鸐對賀蘭觿使瞭一個眼色:“你帶著皮皮先跑,我斷後。”

  餘下的五人沖瞭上去,賀蘭觿騎上馬帶著皮皮向前沖,那馬吃瞭賀蘭觿一掌,驚躍而起,竟從眾狼的頭頂飛越而去。有近十個狼人立即變形,轉身狂追而去。

  山路崎嶇,林木密集,那馬馱著兩人在林間穿梭,不知為何,越走越慢。賀蘭觿低頭一看,發現馬腹上中瞭兩箭,血流如註。那十隻狼已瞬間追到,他隻得放下皮皮,對付群狼。

  皮皮隻能安靜地伏在馬上,那馬受瞭傷,已不能負重,走瞭兩步,身子一歪,將皮皮甩到地上。皮皮原本頭痛如裂,被馬一顛,身子重重地掉在地上,臉被地上粗硬的樹枝劃瞭一道,如刀割般刺痛。

  林中賀蘭觿已大開殺戒,身形在樹間閃動,墨色的盲杖力大無窮,左手的獵刀起落如虹,頃刻間一地狼屍,最後一隻狼豁出性命向皮皮沖去,被他一刀遠遠地甩過來,正中頭顱。

  林間有瞭短暫的安靜,那匹受傷的馬已倒地不起。賀蘭觿抱起地上的皮皮,將她背在背上向南面疾奔。

  皮皮將臉埋在他的頸間,發現他一頭的汗,肌膚因緊張而堅硬,臉上有幾道新鮮的血痕,渾身上下激蕩著一股莫名的殺氣與活力,仿佛全身的精力和反應都已調動到瞭最佳狀態。

  奔跑瞭大約十來分鐘,從左側閃出千蕊與辛崍,身後跟著兩隻灰狼。三人一起向前跑去。

  賀蘭觿問道:“金鸐呢?”

  “打散瞭,他們被圍在另一頭!”辛崍一面跑一面反手一刀,削掉一隻灰狼的腦袋。千蕊亦回首一彈弓,射中另一隻狼的左眼,那狼吃痛逃竄。

  三人沖到林邊,隻覺眼睛一亮,出現一道開闊之處,腳步忽然頓住。

  前面是一道深深的峽谷。兩岸斷崖峭立如刀削,之間寬達百餘米。崖下怪石疾流,浪濤洶湧。連接兩道斷崖的,隻有一道藤條編織的繩索。

  皮皮倒吸一口涼氣。她知道狐族善於跳躍,但一步絕對跳不到對岸。靠近崖邊是□□的巖石,對岸的樹離得更遠,借助樹枝的彈力跳向對崖也不可能。

  唯一的辦法就是抱著藤索,四腳朝天,手足並行爬過去。

  賀蘭觿對辛崍和千蕊道:“你們先過。”

《結愛:犀燃燭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