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儀看上瞭一個人。
妖怪在宮宴上肆虐,宮人的尖叫和杯盤的摔打聲混在一起,嘈雜不堪,那人帶著上清司的巡捕趕來,正巧站在她最喜歡的一盞飛鶴銅燈之下,挺拔的肩上落滿華光,風一拂,玄色的袍角翻飛,像極瞭懸崖邊盤旋的鷹。
有時候一見鐘情就是這麼簡單,她甚至連這人的臉都沒看清,就把孩子的名字都想好瞭。
得叫多餘。
有這等人物在側,還要什麼孩子,非得先跟他你儂我儂海枯石爛瞭再說。
“殿下?殿下。”
坤儀回神,不悅地側目,就見貼身太監郭壽喜正焦急地朝她拱手:“聖駕已經回避,您也跟著往後頭走走,這妖物有些厲害,莫要傷著您瞭才好。”
他要不說,坤儀都忘瞭那邊還有個張牙舞爪的妖怪。
她懶洋洋地起身,攏好身上黑紗,又多瞥瞭那人一眼:“他們不怕妖怪啊?”
郭壽喜順著她的目光一瞧:“嗐,上清司的人,生來就是除妖滅魔的,哪能怕這等小妖,更何況,連昱清小侯爺都到瞭。”
昱清小侯爺。
坤儀眨眼,覺得這封號十分好聽,比朝中那些個平西平南的風雅多瞭。
戀戀不舍地收回目光,她轉身,慢搖慢擺地移駕偏殿。
“回稟陛下,是下席裡的藺探花,一杯卻邪酒下肚,化作瞭黃鼠狼。”
“真是豈有此理,能讓妖邪進瞭宮闈,禁衛軍的眼珠子是擺著好看的不成!”
“陛下息怒,妖邪手段狡詐,禁衛軍畢竟是肉體凡胎,今日又恰逢人手調濟,宮門鎮守部署單薄,實在是……”
坤儀跨過門檻,就見禁衛軍統領滿頭大汗地跪在殿前,她的皇兄坐在龍椅上,臉上猶有怒意。
“坤儀可驚著瞭?”瞧見她進來,帝王連忙招手。
“謝皇兄關懷。”上前屈膝,坤儀在他右手邊的椅子上坐下,抬袖掩唇,美眸顧盼,“是有些驚著瞭。”
帝王聞言,扭頭看向禁衛軍統領,怒意更甚。
“陛下,昱清小侯爺在外頭候命。”黃門太監通稟瞭一聲。
坤儀側眸瞧著,就見自傢皇兄一聽這話表情便柔和下來,眼裡甚至還有些喜意:“快讓他進來。”
此話一出,殿內眾人皆看向門口,就見一人拂袖拾階而上。
簷下宮燈將其眉目一點點出落,鴉黑的眼眸清冷疏離,如長丘谷裡的湖,粼粼幽水深不見底,修眉斜入鬢,似名傢潑墨,唇畔噙霜雪,若寒月當空。分明是天姿國色,通身的肅殺之氣卻叫人不敢親近。
坤儀饒有興致地盯著他看,直到這人走到禦前行禮,才懶洋洋收回目光。
“臣聶衍拜見。”
“昱清侯免禮。”帝王虛扶他一把,含笑道,“虧得你還未出宮,不然朕這一眾禁衛還真拿那妖祟沒辦法。”
“臣職責所在。”聶衍直起身,身姿挺拔,“上清司如今已有道人八百餘,斬妖之術雖不是個個精湛,但辯妖之目大多具備,臣請陛下,將宮門各處皆置一能辯妖之人,往後妖祟再想混淆入宮,便不是易事。”
帝王笑意頓瞭頓,垂目道:“愛卿言之有理,隻是宮闈之防乃是大事,還得交由禁衛軍從長計議。愛卿且先查查藺探花的變故是從何而來,也好讓禁衛軍有所防范。”
聶衍皺眉,薄唇抿緊,很是不悅,卻也沒再加諫。
大殿裡陷入瞭沉默。
“侯爺傷著瞭?”旁邊突然有人開瞭口,聲音軟甜,像小貓爪子似的撓人一下。
他一頓,側眸瞥去,就見帝王旁側坐著個女子,攏一身煙霧似的黑紗,紗上繡著古怪的金色符文。
“昱清侯想是還未見過朕這位胞妹,月前剛從大漠遠鄰回來,暫居在先太後舊殿,不日便要搬去明珠臺。”帝王笑道。
遠嫁的公主,斷然是沒有回來久居的道理,除非夫傢死瞭。
可就算是夫傢死瞭,以鄰國的規矩,就地再嫁便是,怎會千裡迢迢地回來,還穿著這麼古怪的衣裳?
聶衍多看瞭她兩眼,正巧對上她望向自己的目光。
興致勃勃,躍躍欲試。
這樣的目光他看瞭千百回,自然知道是什麼意思,當下就沉瞭臉:“臣並未受傷,身上許是沾染瞭妖祟血跡,這便告退去更衣。”
說罷,朝帝王一拱手就退瞭出去,全然不顧帝王的張嘴欲留。
“誒,他脾氣不太好啊?”坤儀嘟囔。
帝王揮退左右,輕嘆瞭一聲:“能人異士,自是都有些古怪脾氣的,這位昱清侯本性不壞,朕也喜歡他,可惜他不與朕親近,朕很是苦惱。”
坤儀托著下巴,笑得傾國傾城:“是挺讓人苦惱的。”
不能像以前一樣,看上瞭就讓人捆回來,還得多花花心思。
“你今日也受瞭驚嚇,早些回去歇息。”帝王關切地道,“明珠臺已經收拾好瞭,你想什麼時候過去都可以。”
明珠臺是她出嫁前先帝親賜的公主府,坐落在合德大街上,與昱清侯府並不相鄰。
但,在府邸後院裡站著,坤儀發現瞭個秘密。
這裡正好能看見昱清侯府後院的假山。
兩處宅子門朝南北,背後卻是靠在一起。
這簡直等於昱清侯張開雙臂朝她喊:哦,來呀~
坤儀當天晚上就不負期望地翻瞭人傢後院的墻。
……
聶衍今日心情實在算不上太好。
見著那公主的第一眼他就覺得哪裡不對勁,回來沐浴更衣之後,依舊覺得心裡膈應。
“屬下查過瞭,坤儀公主似乎是命數不好,所以常穿繡著瞞天過海符的衣裙,用以擋煞。”隨從夜半低聲道,“既是皇傢子弟,想來不會有什麼問題,隻是。”
“隻是什麼。”
“坤儀公主喜歡面容俊俏之人,盛京皆知。”夜半幹咳,看瞭自傢主子一眼。
果然,主子的臉又黑瞭一半。
“不過您可以放心,鄰國尚在喪期,公主雖是回瞭朝,但理應為夫守喪三年,想來應該不會——”
話未落音,府中法陣大亮。
聶衍神色一凜,當即裹瞭外袍縱身而出。
他的昱清侯府人雖不多,但法陣極為厲害,向來不敢有妖擅闖,除非是自信可以鬥得過他的大妖。月還未上枝頭,這等時辰,他倒要看看何方妖怪敢上他的門。
……
金光褪去,院落裡漸漸歸於平靜。
坤儀放下擋眼的衣袖,正好瞧見有人帶著沐浴後的清香,急切地朝她奔來。
沾著水珠的眉目看起來多瞭幾分瀲灩,沒攏好的裡衣露出瞭半截鎖骨,這人失瞭殿上的清冷,怎麼看怎麼秀色可餐。
她下意識地就朝他張開瞭手臂。
然而,這人卻在她面前三步止住瞭身形,飛快地攏上衣襟,面籠寒霜:“殿下?”
“噯。”坤儀很失望,“你稱呼怎麼這麼見外,同這光風霽月的場面一點也不搭。”
光風,還霽月。
聶衍微怒,後退兩步,看瞭一眼地面:“殿下何故闖我誅妖陣?”
這陣法十分兇狠,同時也十分難設,被她踩壞,又要好幾日才能重新落成。
坤儀迷惑地跟著低頭看瞭兩眼:“誅妖陣?這能誅哪門子的妖,我不還好好站著?”
呼吸一頓,聶衍定定地看著她,手裡下意識地聚出瞭卻邪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