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難泡的美人

藺探花?那個在宮宴上現瞭形的妖怪?

坤儀起身,捻起枕邊玉如意搔瞭搔頭:“也真是會鬧騰。”

“可不,昱清侯斬妖有功,這藺傢還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蘭苕一邊卷起紗簾一邊嘟囔,“叫陛下知道,還不得株連瞭九族。”

“那倒也不會。”坤儀漫不經心地道,“藺傢老夫人是個聰明人,她才不會帶著全傢去送死。”

這話蘭苕就聽不明白瞭:“昱清侯正得聖寵,藺傢如此胡鬧,陛下還能饒瞭他們不成?”

坤儀沒答,隻打瞭個呵欠,蘭指軟軟地捂上自己的肩:“叫人去看著那邊的動靜,每兩炷香回來稟我一次。”

“是。”

昱清侯府的後院已經站瞭不少的人,有藺傢來鬧事的,也有上門拜訪順便看熱鬧的,吵吵嚷嚷,嘈雜非常。

“你們上清司殺人連屍首也不留,就要扣一頂妖族的帽子給我藺傢,哪有這樣的說法!我藺傢男丁前程盡斷,女眷婚配無門,倒叫你傢侯爺立瞭功,蒙受聖寵,真是好手段!”

“遠才雖不是什麼文曲星轉世,卻也是新科的探花,寒窗苦讀十餘年的天子門生,生父生母皆是凡人,他怎麼就成瞭妖怪,我看,怕是你昱清侯立功心切,栽贓陷害。”

“什麼斬妖除魔上清司,分明就是你們結黨營私、鏟除異己的遮羞佈!”

吵嚷聲越來越大,聶衍坐在書軒裡都能聽得分明。

“主子,要不將他們趕走吧?”夜半直皺眉,“這鬧得實在不像話。”

“無妨。”他平靜地翻著手裡書卷,“奪神香可點上瞭?”

夜半點頭:“後院並無動靜。”

奪神香是上清司的得意之作,一旦點燃,百步之內妖氣必消,沒有妖怪能在煙霧裡頭站住腳。

也就是說,藺傢其餘的人都不是妖怪。

合上書,聶衍有些不解。

妖怪是不能附身於人的,隻能變身頂替,若藺探花原本是人,隻是被妖怪頂替瞭身份,那他本人去瞭何處?

“啟稟侯爺。”外頭有人來報,“三司的人將藺探花遺物送來瞭。”

藺探花生性愛清雅,倒是不曾有多少貴重裝飾,除瞭一頂銀冠,就隻剩下一塊古樸的玉佩和一根編織古怪的紅色手繩。

“藺傢人認過,這玉佩是藺傢祖傳的,銀冠也是藺傢老夫人親自命人打的,隻是這紅繩……不知來歷。”

聶衍挑眉,接過紅繩仔細查看。

復雜的編織,不像是民間的東西,倒像是宮裡的手藝。繩結上頭猶殘妖氣,隻是妖氣之外,還有一絲書墨氣,以及……女人的脂粉香。

這脂粉香氣,有種莫名的熟悉之感。

輕嗅一二,聶衍若有所思。

“侯爺,藺傢老夫人在後院裡暈過去瞭。”外頭又傳來稟告,“這老夫人是二品的誥命,出瞭事有些難辦,藺傢已經派人去請禦醫瞭,想必要驚動聖上。”

“又來這一套。”夜半聽得直撇嘴,“要不怎麼說咱們上清司的活兒不好幹呢,分明是按規矩行事,卻偏要受這些胡攪蠻纏,他們不就是仗著陛下不愛理世門爭執,故意攪事麼。”

“世傢大族裡出瞭妖怪,若不將臟水潑給我,他們便是沒瞭活路。”聶衍回神,將手繩放回托盤裡,不甚在意,“隨他們去。”

“可是……”

“隻要世間妖怪未絕,陛下就不會責難上清司。”

同樣,隻要他還願意除妖,陛下也就絕不會為這些小事替他出面懲治世傢大族。

當今聖上何其英明,想要一把鋒利的刃,又不想這刃鋒芒太盛,所以斬妖除魔是他的職責,受人唾罵也是他的職責。

眼裡的嘲弄之意稍縱即逝,聶衍起身,玄色衣袍拂過檀木倚的扶手,“去準備午膳。”

夜半無奈,低聲應下。

大抵是知道昱清侯一貫的作風,藺傢人不憚於將事往大瞭鬧,老夫人暈倒在侯府後院,一眾藺傢奴仆就徑直沖出門走上街,敲鑼打鼓地說昱清侯公報私仇,就連六旬的藺老太太都要打死在府內。藺探花是冤枉的,壓根不是什麼妖怪,隻是因著頗受聖上垂青,才惹瞭昱清侯的記恨,藺傢上下真是飛來橫禍,冤枉至極。

這是很潑皮無賴的手段,但是管用,以往這麼一鬧,至少門楣名聲能夠保全,待風頭過去,傢族裡的其餘人還能再謀前程,故而不少被聶衍誅殺過妖怪的人傢,大多都選瞭這條路子,昱清侯府也習慣瞭背黑鍋。

然而今日,出瞭一點意外。

晌午時分,藺傢鬧得最兇的時候,一列六十餘人的儀仗浩浩蕩蕩地行至昱清侯府正門。

禦前侍衛金刀開道,二十個美貌宮女捧著漆木盒子走在前頭,中間一頂落著黑紗的金鸞車,後頭還有二十個太監擔著禮物,並十個護衛壓陣。

這等的排場,當今除瞭聖上,就隻一人能有。

“主子。”夜半收到消息,神色古怪地朝上頭道,“坤儀公主過來瞭。”

頓瞭頓,又補充:“這次走的是正門。”

聶衍神色漠然,鴉黑的眼眸裡波瀾不興:“就說我今日不見客。”

“晚瞭。”夜半撓頭,“她沒遞拜帖,徑直去瞭咱們後院。”

因著藺傢人來鬧事,今日侯府裡本就沒什麼守衛,藺傢人都能闖的後院,坤儀走得更是熟門熟路。

原本還在敲鑼打鼓的藺傢人,一看見公主儀仗,個個都噤瞭聲,就連那昏迷瞭的藺老太太也突然醒轉,急忙上前行禮:“老身見過殿下。”

坤儀似是才發現他們一般,隔著黑紗驚訝地道:“老夫人怎麼在這兒。”

轉念一想,語氣古怪起來:“別是來給昱清侯爺說親事的吧?”

“怎會。”藺老太太垮著臉,剛想繼續訴苦,就聽得殿下松瞭一口氣。

“不是就好,老太太與先皇後也算有些交情,按理本宮該敬您三分,但這昱清侯爺與本宮有故,本宮可不願將他拱手讓人。”

藺老太太微驚,臉色都白瞭兩分。

坤儀公主有多受今上疼寵,舉朝皆知,這人又十分嬌縱任性,蠻不講理,若是礙瞭她的眼,可比直接得罪陛下還來得慘。

收回滿腔的怨氣,藺老太太勉強笑瞭笑:“侯爺一表人才,殿下好眼光。”

“老太太也覺得他很好,那本宮就沒看錯人。”坤儀的聲音裡盡是欣喜,“昨日宮宴上,侯爺斬妖的英姿當世無雙,老太太可也在場瞧著?”

“沒……”藺老太太垂眼,“昨日老身抱恙,未能進宮。”

“那還真是可惜瞭。”坤儀搖頭,“不過也好,宴上那麼大一隻黃鼠狼妖,嚇壞瞭不少人,老太太若在場啊,還得受驚。”

話說到這裡,藺老太太明白瞭,坤儀公主是為昱清侯撐腰來的。

她有些不甘,又深知無法與這位殿下爭執,隻能沉默。可她身後的藺傢兒孫就沒那麼能沉住氣瞭,當即有人怒道:“妖怪陰險狡詐,變成人形也不是難事,殿下既在宴上瞧著,也該為我藺傢說兩句話。”

這話說得又快又沖,老太太想攔已經來不及。

話音落下,後院裡有片刻的安靜。

纖手掀開瞭車上黑紗,坤儀抬起鳳眸,掃瞭外頭一圈:“方才說話的是哪位?”

藺傢三子站瞭出來:“在下藺……”

“以下犯上,舌頭割瞭。”

“是。”

金刀侍衛出手快如閃電,藺老太太還沒來得及求情,血就濺到瞭她的臉上。

滿院嘩然。

藺傢群情激奮,一部分人去扶滿嘴是血的藺三,另一部分人上前就要與金刀侍衛理論。

“不——殿下!殿下!”藺老太太連忙跪下,一邊攔著自傢人,一邊給坤儀磕頭,“我管教無方,這便回去好生讓他們學規矩,殿下饒命!”

“娘,她欺人太甚,您怎麼還……”

“快閉嘴!”藺老太太怒斥,“什麼人你們都敢沖撞,還不快跪下。”

藺傢人憤憤不平,遲遲不願落膝。

坤儀高坐鸞車,似笑非笑:“他說得沒錯,本宮就是欺人太甚。不過既然已經欺瞭,不如就更甚一些,好叫他們長長記性。”

“殿下,今日場面已經夠大瞭。”藺老太太面無人色,“還請殿下息怒,也好給老身一些時間,這便回去讓人備上厚禮,來給侯爺請罪。”

“那多不合適啊。”坤儀眨眼,“分明是這昱清侯污瞭你藺傢名聲。”

“昱清侯斬妖除魔,替天行道,乃當世英雄。”藺老太太汗如雨下,“是我藺傢今日莽撞瞭。”

說罷,立馬扭頭呵斥:“還不快回去,在日落之前,要將謝罪禮抬過來。”

後頭的人不甘不願地應下,藺老太太連忙借著機會,帶著藺傢大小就告退,將旁邊侯府的一眾下人看得一愣一愣的。

“你瞧。”坤儀笑著對蘭苕道,“我就說藺傢老夫人是個聰明人。”

蘭苕哭笑不得:“殿下何苦這麼嚇唬他們。”

“誰讓他們欺負我的人啊。”扶手下車,坤儀軟腰款擺,“要是連個人都罩不住,往後盛京的美人兒哪個還願意從我。”

尤其是這府邸裡的美人兒,很難泡,得有點誠意。

《長風幾萬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