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衍一回到車上,如湖的眸子裡就重新鋪上瞭寒霜,冰冰涼涼,凍得坤儀打瞭個冷戰,下意識地離他遠瞭些。
“侯爺的態度還真是如三月的天,說變就變。”
“殿下過獎。”他面無表情地道,“臣這種浮於表面的淺薄道行,哪裡比得上殿下深藏不露。”
“唉。”坤儀很頭疼,“我隻是犯瞭一個皇傢公主都會犯的錯,侯爺大人有大量,就略過不提瞭罷。”
說著,從鳳車裡的茶擺下頭端出一盤栗子糕:“侯爺嘗嘗?”
聶衍不喜歡吃甜的東西,他不太理解坤儀怎麼能隨時都備著點心。
接過小碟端在手裡,他沒動,隻側頭去看窗外:“殿下身邊居心叵測之人頗多,也應當多加小心,莫要因為美色而中瞭陷阱。”
坤儀聽得失笑:“你倒是挺關心我。”
“就當是謝殿下指引,令臣解開瞭謎團。”
坤儀莞爾,撐著下巴盯著他瞧,覺得昱清侯可能是喝仙露長大的,怎麼連冷著臉都這麼好看。
想修座仙島把他養起來。
春菲將盡,成片的桃花林都開始落英,清風一拂,粉白的花瓣飄飛,瞧著甚是怡人。
聶衍下瞭車,正要往林子裡走,扭頭卻見坤儀仍坐在車裡。
“殿下不進去看看?”他問。
坤儀有些猶豫:“這荒山野嶺的,會不會有妖怪?”
聶衍沉默,然後指瞭指自己腰間掛著的上清司銘佩:“殿下是在懷疑微臣的能力?”
“也不是這個意思。”摸瞭摸自己剛剛痊愈的肩,坤儀想瞭想,還是提著裙子下瞭車。
山風輕拂,花香盈盈,蘭苕站在遠處,欣喜地看著自傢殿下與昱清侯同遊,不由地感嘆:“難得看殿下這麼開心。”
“我看你傢殿下天天都挺開心的。”夜半站在她身側,忍不住接瞭一句,“隻要有美人相伴。”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殿下自然也不例外。”蘭苕哼笑,“隻是我瞧著,殿下除瞭喜歡你傢侯爺那張臉之外,似乎也挺喜歡他這個人。”
夜半左看右看,也沒看出這結論從何而來,隻能沉默。
他傢主子要的可不是淺薄的喜歡。
風吹過黑紗,有些涼意。
坤儀看著前面昱清侯的背影,忍不住噘嘴:“侯爺真是半分不體貼,旁人與女兒傢在山間同遊,都就會脫下外袍給人禦寒。”
“那改日殿下再同旁人來賞花便是。”他頭也不回地道。
沒忍住翻瞭個白眼,坤儀心想,怪不得這人長得好看卻還至今未娶,就這舌頭,非得把整條街上排隊的姑娘都給氣死。
虧她先前還隱約覺得他是有些喜歡自己的瞭,眼下再看,都是錯覺。
林間突然有瞭一絲異動。
坤儀察覺到瞭,伸手拽住前頭的聶衍,“再往前就太偏僻瞭,就在此處折返吧。”
聶衍回頭,剛想說話,四周倏地就落下七八個持刀的黑衣人,衣袂烈烈,雪刃泛光。
他下意識地擋在她身前,掃瞭一眼這群人,神色微松。
不是妖怪,隻是普通的人類。
“這唱的是哪一出。”坤儀從他背後伸出腦袋,好奇地張望,“刺殺他還是我啊?”
這批黑衣人有個很大的優點,那就是話少,壓根不給他們求援的機會,上來就砍。
從刀鋒的方向來看,主要針對的是坤儀。
“哎不是,我又招惹誰瞭?”她哭笑不得,被聶衍一把抱進懷裡,堪堪躲開刀刃。
“抓緊。”他沉聲道。
隻見過他斬妖,還沒見過他打架,坤儀二話不說立馬抱緊他的腰,半瞇著眼看他祭出卻邪劍,出手如電,直取為首那人的咽喉。
聶衍打起架來有一種幹凈的美感,像黑色森林裡寒冬時節的樹,沒有絲毫多餘的枝椏,手起劍落,白刃劃開刺客的血肉,接著就將人踩進花瓣堆裡。翻手再轉劍身,抹開一朵血花,送身後一人下瞭黃泉。
他放在她腰間的手很燙,溫度透過薄薄的黑紗,燙得她耳根都泛紅。
坤儀低著頭想,要不修兩座仙島養他吧,一座用來給他住,一座用來給他看。
護衛趕到的時候,現場隻剩瞭三四個殘兵敗將,幾人連忙將人活捉。
“侯爺的能力果然沒讓人失望。”她松開手,退後半步笑吟吟地看著他,“這下我可就欠你兩條命瞭。”
“殿下不必放在心上。”收瞭劍,聶衍拂瞭拂胸前衣衫,“舉手之勞。”
“唉,連‘無以為報以身相許’這樣的詞兒也不給我個機會說。”坤儀聳肩,眼波瀲灩,“侯爺真是無情。”
她受瞭些驚嚇,頭上金釵都斜瞭,聶衍下意識地伸手替她扶正,兩人的視線卻正好對上。
莫名的,坤儀覺得心跳有些快。
英雄救美之類的橋段,也是老掉瞭牙瞭,但不知為何,被他護在心口的那一瞬間,她還是覺得歡喜。
頭一次有人沒被她害死,還能反過來護著她。
不過,歡喜歸歡喜,護衛上來請罪的時候,坤儀還是沉瞭臉:“查清楚來歷。”
“是。”
生在皇傢,刺殺這種事自然是見多不怪的,但坤儀作為今上最疼寵的皇妹,又是個寡婦,已經很久沒這麼招人恨瞭,她一時沒想通誰還會想要她的命。
原本還是晴空萬裡,轉眼就有瞭些陰雲,兩人無心再賞花,一齊打道回府。坤儀坐在車上,忍不住問瞭聶衍一句:“你是不是也覺得我挺晦氣的?”
瞥她一眼,聶衍搖頭。
雖然在她身邊的事兒是挺多,但基本與她無關,隻能算她倒黴,再者說,這些東西壓根影響不瞭他什麼。
怔怔地看著他,坤儀突然覺得喉嚨發緊。
他是第一個在她身邊遇見不好的事之後完全沒有埋怨她的人。
鳳車回城,坤儀打算進宮一趟,問他:“可需要將侯爺放在侯府附近?”
聶衍想點頭,但瞥一眼她的神色,總覺得她情緒不對:“臣也正好有事要面聖。”
“那便一起吧。”坤儀垂眼。
她身邊的護衛能力還是不俗的,鳳車剛過宮門,就已經把審問的結果送到瞭坤儀手上。
“徐梟陽。”坤儀看著這名字,瞇瞭瞇眼。
“不曾聽過。”聶衍道,“不是朝廷中人。”
“自然不是。”將紙條揉成一團,坤儀沒好氣地翻瞭個白眼,“他是鄰國的世傢公子,在大宋經商,人很有錢,最重要的是,還很癡情。”
聶衍瞇眼:“為情殺人?”
“算是,但他可不是與我有什麼情。”想起些什麼,坤儀嘆瞭口氣,“他是杜蘅蕪的未婚夫。”
聶衍微怔,接著就擰瞭眉:“杜蘅蕪的未婚夫,為何想要你的命?”
坤儀心有猜測,但也沒說出來,眼看著勤政殿就到瞭,她徑直與郭壽喜遞瞭求見的折子,再與聶衍一起去面聖。
“坤儀來瞭。”帝王瞧見她,臉上的愁容散瞭一瞬,又慢慢聚攏,“正好,朕與杜相有些難題,還得要你來說說話。”
她走到禦前,這才瞧見早已跪在下頭的杜相。
死老頭子,來得倒是快。
抬頭一笑,坤儀先與帝王見禮,起身的時候,身子晃瞭晃,面露痛苦之色。
聶衍正在旁邊站著,突然就被她扯瞭扯衣袖,抬眼一瞥,當下便明瞭。
“殿下小心。”他虛扶瞭她一把。
“這是怎麼瞭?”帝王關切地問,“生病瞭?”
坤儀捂著自己的心口,欲言又止,看向聶衍,後者順勢拱手朝帝王道,“稟陛下,臣方才路過城西的桃花林,正巧碰見公主遇刺,去得晚瞭些,讓公主受驚瞭。”
“遇刺?”帝王嚇瞭一跳,連忙讓郭壽喜搬瞭椅子來,“快坐下,人抓到瞭嗎?”
“抓著瞭,已經送去瞭刑部。”坤儀嘆息,“他們漏瞭些口風,臣妹約摸知道是誰。”
說著,看瞭杜相一眼。
帝王見狀,表情凝重起來:“杜相,你方才說的事,可否當著坤儀的面再說一遍。”
杜相仍還跪著,見坤儀坐下,表情頗為不忿:“啟稟陛下,老夫所言之事,坤儀公主應該比誰都清楚,臣唯一的孫兒已經死在瞭她身邊,眼下孫女再遭毒手,臣實在是無法再忍瞭。”
說罷,捧上一封書信:“老臣的孫兒並非病逝,還請陛下還老臣一個公道!”
杜相的嫡孫杜素風,四年前死在坤儀的懷裡,禦醫說是突發惡疾,但杜傢人知道,杜素風一向康健,斷沒有突然病逝之理。杜相原本當時就要發作,可是杜素風留下一封遺書,要杜傢人不可為難坤儀,還說這是他自己選的路,沒什麼可後悔的。
杜傢忍瞭四年,沒想到四年之後,換來的是杜蘅蕪在與坤儀起爭執之後變成瞭一隻玉面狐貍。
新仇舊恨,杜相怎麼可能不恨不怨,還放坤儀好過?
帝王默瞭默,沒有打開那封書信,而是對杜相道:“逝者已矣,你又何必讓他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寧。”
“陛下——”
“坤儀隻是天生身子骨不好,所以先皇和太後才讓她穿這樣的衣裳,並非是什麼邪祟。”帝王長長地嘆瞭口氣,“莫要人雲亦雲。”
“陛下以為如此,就能堵住悠悠眾口麼?”杜相雙眼通紅,“我孫兒是意外,孫女也是意外,那她前兩任未過門的駙馬呢?過瞭門不到一年就害死的鄰國皇子呢?這些難道都是巧合不成!”
“天下妖魔為患,全是在坤儀公主出生之後發生的事,陛下若不能大義滅親,世間百姓,恐怕終將遭受大難啊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