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醜荷包

坤儀心虛極瞭,借著翻身的動作,將手邊幾張符紙全揉進瞭衣袖裡。

什麼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什麼叫恩將仇報惡意揣度,要不是她看在他臉的份上忍瞭一忍,差點就要遭遇十九年的人生裡最尷尬的瞬間。

聶衍竟不是要害皇兄,而是要救他。他知道那裡有困囿陣,卻沒說出來讓她擔心,反而是獨自處理完之後,再將她擁進懷裡。

多好的男人啊,她怎麼能懷疑人傢呢!

太無恥瞭,太不知好歹瞭!

後半夜,坤儀輾轉難睡,倒是昱清侯睡瞭下來,氣息溫和,面容如玉。

……

第二日兩人起身,他瞥她一眼,微微皺眉:“殿下沒睡好?”

坤儀打瞭個呵欠,嬌聲道:“哪睡過這麼小的榻,脖子疼。”

這人真是驕奢慣瞭,堪三人睡的榻,在她嘴裡也小得很。聶衍搖頭,與她一起收拾妥當之後去看望今上。

原本有中風之險的帝王不知為何一夜睡醒就能下床瞭,笑聲朗朗,連連誇他們:“坤儀夫婦於社稷有大功,當賞!”

坤儀大喜,看過他一遍,又請禦醫來診脈,確定是全好瞭之後,眼眸亮亮地看向聶衍:“昨夜有發生什麼事嗎?”

聶衍搖頭,神色淡淡:“睡得早,不曾察覺。”

瞧瞧,瞧瞧人傢這風度,做好事不留名,立大功不炫耀,如此的好人品,她真是慚愧。

不好意思地摸瞭摸自己的臉,坤儀讓他先去宮門外等自己,又轉過頭去問帝王:“皇兄可還記得昨日發生瞭什麼?”

帝王有些茫然:“昨日,朕一直臥睡在床。”

“可還記得與臣妹說過什麼話?”

“問過你為何來宮裡瞭。”帝王道,“除此之外,還有什麼?”

坤儀笑瞭笑,隻說沒別的瞭,便告退回府。

他不記得曾經向她求救,可他的一魄又確實被法陣所困。

這其中蹊蹺,她不能問,隻能查。

兩人一同坐車回府,鳳車銀鈴聲聲,黑紗隨風起伏。

聶衍一忍再忍,還是沒忍住黑瞭臉:“殿下可以看看別處,不是非要盯著微臣瞧。”

坤儀難得地聽話,立馬扭頭看向窗外,卻又還是小聲問:“你可有什麼特別喜歡的東西呀?”

聶衍道:“捉妖。”

“我說東西。”她噘嘴,“我能送給你的那種。”

“臣對器物無所好。”

好麼,就是個捉妖成癡的人,這可怎麼是好。

心虛地撓瞭撓自己的下巴,坤儀道:“那我回去給你繡個荷包。”

珍寶玉器巧奪天工他尚且不喜,她這一看就沒碰過針線的手,做出來的東西還能討他歡心不成?聶衍不以為然。

馬車行至半路突然停瞭,他皺眉,掀開簾子要問緣由,卻正好撞見容修君著一身亮青色長衫,朝馬車走瞭過來。

“……”他刷地放下瞭簾子。

“怎麼?”坤儀挑眉,“遇見仇人瞭?”

聶衍不答,隻道:“我想快些回府。”

“好啊。”她點頭,側身對窗外喊,“蘭苕,停在半路做什麼?快些回去。”

蘭苕為難地跑到窗邊道:“殿下,有人攔車。”

坤儀皺眉,還沒再開口,就聽得容修君的聲音在外頭響起:“微臣見過殿下。”

這人……

她看瞭聶衍一眼,發現他臉色不太好看,便恍然,隨即冷聲道:“當街攔鳳駕鸞車,大人這是要造反不成?”

容修君被她話裡的怒意嚇瞭一跳,連忙拱手:“殿下息怒,微臣隻是來謝恩的,傢母遺物已經尋到,臣謝殿下體恤。”

“大人好生奇怪,謝恩竟成你攔駕之理瞭。”坤儀嗤笑,背脊挺直,語氣威嚴,“東西在本宮與侯爺的府邸丟失,派人尋回乃東道主分內之事。你當街攔駕,不知道的還當你與本宮有什麼牽扯,傳出去豈不是傷我夫婿的心。”

說罷一揮手,隨行的侍衛便將他從官道上請開,給馬車讓出瞭道。

駿馬長嘶,鳳駕重新上路,走得沒有絲毫停頓。容修君站在路邊,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滿眼都是不可置信。

坤儀殿下竟也會拒絕美人?

要是以前,坤儀定然是不拒絕的,甚至還會請他上車同坐,可眼下,她連多看也不想看,隻十分狗腿地抱著昱清侯的胳膊,討好地問他:“我這樣好不好?”

聶衍覺得這問題很莫名其妙,可臉色到底是比方才好瞭不少:“殿下見過容修君瞭?”

“見過,樣貌平平,心眼還多。”她嗤之以鼻,“連與你相較都不配。”

他有些意外地瞥瞭她一眼,卻見她滿臉認真,不似昧心之言,心裡不知道為何就覺得挺舒坦。

不過,心裡歸心裡,昱清侯臉上卻還是一派嚴肅:“殿下最近眼神不太好。”

“我眼神可好瞭,不然怎麼就專看上你,再看不上別人呢。”坤儀笑嘻嘻的,又捏瞭車裡的果子給他。

聶衍嫌棄地接過來,神色到底還是亮堂瞭,眉目清朗,容光映人。

回去府裡,聶衍接見上清司來訪之人,坤儀就讓蘭苕尋瞭料子來,要做荷包。

蘭苕含蓄地提醒她:“殿下,荷包是要掛在身上帶出去的,不宜太粗糙。”

坤儀自信地道:“那我給他繡個精致的。”

一個時辰之後,兩塊佈縫成的荷包上繡出瞭一個歪歪扭扭的線團。

“好看嗎?”坤儀問。

蘭苕沉默瞭半晌,豎起瞭拇指:“不拘一格,與眾不同。”

坤儀滿意地揣起荷包,又挑瞭幾件禮物,打算去好生補償補償這被她冤枉的美人兒。

聶衍正在聽淮南說事。

“……他的意思是,要麼各自為營,見面便是仇敵,要麼大人也與他們聯姻,他們那一支從此並入我們,同心協力。”

“做夢。”聶衍冷笑,“五六個殘兵敗將,也敢與我談條件。”

“可他們掌著皇宮內廷……”

“既然已經拿到駐宮令牌,這東西就成不瞭他們的優勢。”聶衍擺手,“不必再提。”

淮南應下,又多看瞭他一眼:“其實那邊的規矩,未必與這邊一樣,甚至連婚禮也不用,隻消掛個名,殿下也不會察覺……”

他覺得是個很劃算的買賣。

聶衍冷笑:“那你去。”

他倒是想,有那個本事麼。淮南嘆息,正想告退,卻聽得夜半稟告:“主子,殿下過來瞭。”

聶衍揮手收瞭屋中卷宗,神色也柔和下來,一轉身,就見坤儀笑嘻嘻地邊走邊喊:“夫君你來看,我做瞭個瞭不得的寶貝!”

進門來,瞧見淮南也在,坤儀大方地朝他頷首。

淮南行瞭一禮,垂著眼掃瞭掃她裙擺上的符文,然後識趣地告退。

退出來的時候,他聽見屋子裡女子清亮的笑聲:“你先猜,寶貝在哪個箱子裡?”

生動鮮活,聽著就讓人高興。

走在走廊上,淮南忍不住想,大人到底是覺得沒必要,還是因為什麼不願意?

屋子裡,聶衍沒好氣地看著面前的三個紅木箱:“殿下連送禮也愛折騰。”

“幹巴巴地送過來多沒意思啊。”坤儀抱著他的胳膊晃瞭晃,“你猜嘛,猜中的話,三個箱子的東西都歸你,猜不中的話,那打開哪個箱子,就隻得哪個箱子裡的東西。”

聶衍沉默,抬眼看過去。

第一個箱子裡裝的是古董花瓶,對她而言肯定不是寶貝。

第二個箱子裡是一棵紅珊瑚,雖然名貴,但也不值得她這麼興奮。

至於第三個箱子……聶衍嘴角抽瞭抽。

他從來沒見過這麼醜的荷包。

見他神情專註,坤儀有些警覺:“大人該不會能隔箱視物吧?那可就是耍賴瞭。”

垂下眼,聶衍道:“沒這門道術,殿下大可放心。”

說著起身,敲瞭敲裝著紅珊瑚的那個箱子:“就這個瞭。”

也不是嫌棄那荷包,主要是喜歡這個箱子擺放的角度。

坤儀一頓,接著就咧嘴笑開瞭:“恭喜侯爺,猜對瞭!”

說著,打開三個木箱,將花瓶和醜荷包都塞進瞭他懷裡。

聶衍:“……”

所以是為什麼要折騰這一遭。

放下花瓶,他兩根手指捏起那荷包,神色十分復雜。

“侯爺喜歡嗎?”她眼眸亮亮地望向他,“明日早朝的時候想戴上嗎?”

老實說,不想。

但她的目光裡的期盼實在太明顯瞭,像上好的東珠一樣閃閃發光,任誰瞧著都不好意思叫它黯淡下去。

“戴。”他咬著牙道。

坤儀開心瞭,圍著他轉瞭兩圈,親手替他將荷包系上瞭腰間。

當夜,兩人分房而睡,因著房間隔得近,坤儀還是睡瞭一個好覺。但破天荒的是,聶衍做噩夢瞭。

他夢見一隻長得極醜的荷包精,追著他從盛京東跑到瞭盛京北。

銀盤高懸,照得盛京一片寂靜,有人站在高高的閣樓上,遠遠眺望昱清侯府。

“大人,他拒瞭。”身邊有人沉聲稟告。

那人一拂袖,眼神冰涼:“想來是瞧我一族人丁稀少,以為軟弱好欺。”

“大人息怒,宮中之事剛剛平息,皇後傳話來說,眼下不宜再動。”

“她也好意思跟我傳話,若不是她心慈手軟,聶衍怎麼進得瞭宮!”

殺氣突然四溢,簷上棲息著的烏鴉被驚得飛起。

《長風幾萬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