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師?
杜相想起那個人,眼底神色更為嚴肅。
國師有鮫,秦氏長男,秦氏一傢死於妖禍,他自小隨著道人長大,精通道術,能辯妖魔,曾被先帝聘為太學院的老師,教授過不少皇族子弟和世傢子弟,雖為人公正,但畢竟與坤儀有師徒之誼,要他指認坤儀,那是不可能的。
不過,他若是回來,倒能壓一壓上清司的勢頭。
看一眼這篤定要偏私的帝王,杜相嘆瞭口氣,拱手退下。
而坤儀這邊,因著昨夜禍事,她心裡有愧,一大早就命人打開府庫,把好東西流水似的往聶衍的庭院裡堆。
聶衍冷著臉看著進出的下人,一絲高興的神色也無。
“主子。”夜半失笑,“殿下這是在意您的表現。”
在意他,還會跟哄女兒傢似的送這些沒用的東西給他?聶衍不悅得很,袖袍一揮就往外走:“告知殿下一聲,上清司事忙,午膳不必等我。”
“這……”夜半有些為難,連連看瞭他好幾眼,才道,“主子,不太妥當。”
“怎麼?”
“因著昨日之事,盛京今日流言蜚語甚多,您要是再不回來用膳,殿下怕是要腹背受敵。”
原本就有不少人將坤儀視為不祥之人,杜相的針對、再加上昨日府上出的妖禍,聶衍已經是坤儀能依靠的唯一一個人,憑著上清司這塊招牌,她還能勉強洗清妖怪的嫌疑,若連昱清侯都疏遠她,那她在盛京可能真的寸步難行瞭。
想起昨夜房內驟然湧現的妖氣,聶衍抿唇,心下其實也有疑竇。
坤儀沒有妖的特征,身體確確實實是人,但昨晚她身上湧現的妖氣,又是異常的強大濃烈。
這是什麼緣由?
他原也想今日查清楚,但坤儀稱身子不適,就是不見他,不見他就算瞭,還送這些東西來搪塞他。
面沉如水,聶衍在庭前立瞭許久,還是扭頭去面對那一屋子大大小小的金石玉器。
“這是鎏金纏絲朝陽佩,這是碧玉藤花冠釵,這是金絲香木嵌蟬把件,這是殿下要您戴的紅玉手串。”
蘭苕一邊說,一邊把東西往他身上戴,不消片刻,聶衍就從個一身清朗的少年郎,變成瞭珠光寶氣的公子哥。
原本是要問他喜不喜歡的,但看一眼他的臉色,蘭苕覺得自己有瞭答案,剩下的東西就沒再往上加。
“替我謝過殿下。”聶衍冷臉瞥著箱子裡的珠光,順手將身上的東西一一取下,放瞭回去。
他還算給坤儀面子,留瞭一串紅玉手串,沒全摘。
蘭苕瞧著,輕嘆瞭一聲,行禮告退。
“侯爺似乎不太喜歡這些。”她回去對坤儀小聲道,“以前送的,也都堆在庫房裡,未曾多看。”
坤儀覺得很驚奇:“這年頭,還有人不喜歡寶物的?這一樣可抵得上民間百姓舒舒服服過幾年好日子呢。”
蘭苕為難地道:“興許,侯爺就喜歡簡單的東西。”
坤儀輕哼,不以為然地撥瞭撥妝匣裡的東珠:“他那般的如日東升,怎麼會喜歡簡單的東西,興許隻是不喜歡我,連帶著看我的東西也不順眼。”
蘭苕想瞭想:“也未必,昨夜出事,瞧著侯爺神情與往常並無不同,今日也沒有回避殿下,想來是比旁人強些的。”
這倒是,坤儀撐著下巴嘆瞭口氣。
杜蘅蕪還在鎮妖塔裡,徐梟陽自然也不願意放過她,昨夜之事已經在大街小巷裡流傳,版本從妖怪想吃坤儀公主,已經變成瞭萬妖朝拜坤儀公主,坤儀公主是轉生的妖王,必將覆滅天下。
愚民之言,官府當然是不會信,有朝廷鎮壓,他一介商人也翻不出什麼大浪,但閨閣女兒嘴多又碎,她如今想再擺宴賞花,這些姑娘怕是一個也不會來。
正說著呢,外頭突然來瞭人通稟:“殿下,門外有位姓徐的商人求見。”
眉梢一垮,坤儀扭頭跟蘭苕撇嘴:“他是不是想欺負我一個弱女子?”
女子倒是真的,弱麼……蘭苕失笑:“殿下可要見他?”
“見吧見吧,我倒要看看他能在我的府邸裡對我說出什麼。”坤儀輕哼,拔瞭頭上玉釵,重新簪上九鳳步搖,再將黑紗金符裙一裹,翹著下巴就去瞭前廳。
徐梟陽跨進門的時候,外頭的天色都變暗瞭。
他生得也好看,但因著兩人結怨太深,坤儀從來不多看他一眼,隻一邊讓丫鬟給她塗著丹寇,一邊拿眼尾掃他:“喲,稀客啊。”
皮笑肉不笑,徐梟陽朝她行瞭禮,復又站直身子:“原是聽聞府上遭難,想過來慰問,沒想到殿下還是一如既往地沒心沒肺,惹瞭禍事還活得好好的。”
坤儀翻瞭個白眼:“我這兒是死人瞭還是塌瞭天瞭,要徐大商人過來慰問。墻上多瞭幾道爪印便算是惹瞭禍事,那徐大商人壓榨百姓勞力、蠶食民脂民膏,豈不是要下十八層地府的罪孽。”
“殿下能惹出多大的禍事,自己心裡還能不清楚不成?”徐梟陽眼底冰寒,“若不是我讓蘅蕪遠離殿下,她早些年就該沒瞭命,不曾想如今,還是被你害得身陷囹圄,遲遲不得出。”
還是這些話,坤儀聽都聽煩瞭:“你若是覺得我是災星,那便拉著杜蘅蕪,叫她別請我過府,免得出瞭什麼禍事都要不分皂白地怪在我頭上,還要被你這八竿子打不著的平民百姓站在這裡數落。”
徐梟陽嗤笑:“殿下是不是覺得如今有昱清侯做靠山,等閑事傷不著您分毫?”
沒他做靠山,等閑事什麼又能傷她瞭?坤儀不以為然。
像是料到瞭她的反應一般,徐梟陽突然上前兩步,驚得周圍的護衛拔出瞭劍。
然而,他也隻是靠近瞭她一些,並未有別的動作,一雙微微泛紫的眼眸死死地盯著她,而後輕聲道:“早晚會知道的,他娶你,不過是為瞭擺脫張國舅的鉗制,讓上清司在朝中立足,你於他,也不過是踮腳之石、登高之梯,等他達成夙願,你就會死在他手裡。”
他說罷,退後兩步,好整以暇地朝她行禮:“殿下若不信,便等著瞧。”
坤儀聽得直冷笑,挑撥離間的手段,她十三歲之後就不這麼用瞭,她才不管聶衍為何要娶她,兩人各取所需就是好的。
再說瞭,他那麼溫和一個人,就算要過河拆橋,也能與她好聚好散,何至於要殺她。
徐梟陽這是被急得魔怔瞭,什麼話都往外吐。
揮手讓人送客,坤儀拎著裙擺就往她的院子走,一邊走一邊在心裡罵徐梟陽小人。
一個不留神,到墻角轉彎的地方,她撞上瞭一個人。
“你長沒長……”坤儀抬頭要罵人,卻對上一張萬分熟悉的臉,“侯爺?”
那人一愣,飛快地搖頭,接著就越過她往外跑。
“誒?”坤儀不明白聶衍為何要躲她,伸手就要去拉他的袖口。
下一瞬,有人摟瞭她的腰,將她抱到另一側,放走瞭那個人。
“殿下今日精神有些恍惚。”聶衍的聲音在她面前響起,“可是昨夜受瞭驚嚇?”
抬頭看他,又是方才那張臉,坤儀怔愣,一時間真的以為是自己被嚇糊塗瞭,出現瞭幻覺。可稍稍一定神,她就察覺瞭不對。
不是她眼花,方才那個人就是長得像聶衍,但不是聶衍。
想起先前侍衛回稟的消息,坤儀臉色微變。
容華館的新行首生得像昱清侯,但那位新行首被聶衍抓瞭回來,說是妖怪孟極所化,回稟瞭陛下之後,當街斬殺瞭。
孟極吃掉瞭國舅府的嫡子,能抓回它,對國舅府和今上都有瞭交代,聶衍自然算是又立一功,在朝堂上多被嘉獎。
但,他要是真的斬瞭孟極,方才那個人又是誰?
“殿下?”聶衍喊瞭她一聲。
坤儀回神,移開瞭視線,垂眼笑道:“是有些害怕,頭也有些暈眩,正趕著回去休息呢。”
聶衍深深地看瞭她一眼,沒多說,隻拱手行禮。
坤儀倉皇地抱著裙擺回瞭房。
“找人去跟著方才出府之人。”她輕聲道,“別被他發現。”
“是。”蘭苕領命下去。
晚膳時分,派出去的人回來瞭,跪地稟告:“那人去瞭城西一座別院,小的沒敢跟太近,自然不知道他在裡頭做什麼,但是找人打聽瞭,那院子是李傢三姑娘名下所屬。”
坤儀盯著桌上的花燈發呆,良久沒有說話,直到蘭苕喚瞭她一聲。
“我知道瞭。”她點頭,抬眼看向下面跪著的人,又道:“說來,本宮一直沒過問過,先前藺探花一案,上清司可有定論?”
侍衛搖頭:“上清司事務繁多,此案還未審結。”
人證物證俱在,事情經過也清楚,為什麼不審結?若是能查出那種符咒的來源,蘅蕪也能直接從鎮妖塔裡出來,不必再找別的由頭。
她起身,有些焦躁地在屋子裡轉瞭兩圈,又坐回瞭床榻裡。
“侯爺現在在做什麼?”
“回稟殿下,侯爺用過午膳,去瞭上清司,說是要提審李三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