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徐徐,星月同輝。
坤儀平時的氣勢已經全無,被聶衍抱在身上,眼角都泛酸:“我想睡覺。”
平日裡素來不談情愛的昱清侯爺,此時此刻抵著她,一寸也不肯松,聲音低沉誘人:“再陪我片刻。”
又是片刻,他嘴裡的片刻完全就是騙人的!
坤儀惱瞭,雪白的小牙齒咬在他肩上,含恨道:“天都要亮瞭。”
“嗯。”
“嗯什麼!”她紅著耳根推他,“我難受,你松開我。”
“松開就不難受瞭?”他挑眉。
腰肢被他一捏,酸軟得厲害,坤儀含瞭淚,哀怨地瞪他。
聶衍難得地開懷笑起來。
這是他生平最為放肆的一晚,身心都無比的饜足充實,叫他恨不得將她卷回不周山,日夜藏著不再出來。
可是,身上這人一要哭,他心就跟著軟瞭,捏著她的腰將她放回床榻上,鼻尖蹭瞭蹭她的眼角:“別哭。”
“你這人,欺負我。”她委屈得眼眶都紅瞭,淚珠大顆大顆地湧出來。
心口一緊,聶衍擁緊瞭她,卻不曉得該怎麼哄,隻能無措地重復:“別哭。”
結果他越哄,她眼淚反而落得越急,溫熱的水滴滾落下來,落在他肩骨上,濺得有些涼。
手指蜷瞭蜷,他抿唇,將她整個兒撈起來捂進懷裡,一下下地拍著她的背。
坤儀也不知道自己怎麼突然就哭得停不下來,原是想撒個嬌的,但撒著撒著倒是真委屈起來瞭。
洞房花燭原是該跟自己心愛之人共度的,但眼下這情形,聶衍未必有多喜歡她,她心裡也滿是害怕和慌張,荒唐一次也就罷瞭,這人偏像是瘋瞭一般,折騰到瞭天將破曉。
她哭好瞭一會兒,將被子一扯,不理他瞭。聶衍嘆息,看瞭看外頭的天色,將她用被子裹瞭,徑直帶回瞭行宮。
黎諸懷就在這個時候闖過瞭夜半的阻攔,嚷嚷著要見侯爺。
“黎大人,聽屬下一句勸。”夜半擦瞭擦額頭上的汗,“眼下當真不是什麼好時候。”
“他一整晚不見人就算瞭,這時候難不成還要睡覺?”黎諸懷自顧自地往裡走,“被人跑到眼皮子底下來撒野,我不信他忍得下這口氣。”
夜半還待說話,眼角餘光就瞥見自傢主子抱人進瞭屋。
晨曦微亮,照得他眼角眉梢盡是溫柔。
夜半看得愣瞭愣,一個沒留神,黎諸懷就已經喊出瞭聲:“侯爺,你這抱的是什麼東西?”
寬大的被褥,很長的一條,像是個人。
聶衍一頓,側眼看過來,眼裡閃過一瞬殺意。
而後,兩人就眼睜睜看著結界從面前落瞭下來。
黎諸懷很莫名:“他藏什麼呢?”
夜半面如死灰:“大人,您見過寅時不周山山尖上落下來的霜嗎?”
什麼意思?黎諸懷很茫然。
一個時辰之後,黎諸懷走在去往不周山的路上,還是很茫然。
怎麼回事,他還沒來得及說昨晚浮玉山上發生的事,為何聶衍就讓他回不周山守陣?
雖說那陣法很要緊,也隻有他能守得住陣眼,但也可以找別的族人去的啊,他離開,他身邊豈不是少瞭人相助?
更重要的是,守陣的地方真的很冷,他又不是有皮毛的妖怪,真的不會凍死他嗎?
聶衍冷漠地看著地圖上不周山的方向,掐指算瞭算天氣,腦海裡一瞬間閃過施咒讓不周山更冷些的念頭。
“您高抬貴手。”上清司的邱長老送瞭一些符紙來,順帶笑著給黎諸懷求瞭個情,“那孩子滿心都是大業,又未曾通兒女私情,也沒有別的壞心思。”
聶衍翻找著符紙,淡淡地應瞭一聲,總算打消瞭念頭。
“您想要什麼樣的符?”看他翻找瞭半天,邱長老忍不住問瞭一句。
聶衍抿唇,沉默半晌才道:“讓人不哭的符。”
邱長老愕然,眼珠子一轉反應瞭過來,有些哭笑不得:“侯爺,這世間最難以妖力控制的便是人情,凡人的喜怒哀樂,都非符咒所能及。”
“可她哭得我心煩。”他面色不虞,“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往常也不是沒有見過旁人哭,可她哭得不一樣,活像是哭瞭巖漿出來在他心口燒。
邱長老捻著胡子樂不可支:“這世上竟能有讓侯爺束手無策之事。”
聶衍抿唇。
瞧著他又要惱瞭,邱長老連忙道:“情之一事,當年遠古聖人也未曾贏得,又何況您呢,真要不想聽人哭,將人敲昏也可,迷暈也可,有的是法子,可若這些都不想用,那侯爺不妨想想,有沒有什麼東西能哄人開心,叫人不哭。”
哄人開心的東西……
聶衍眼眸一亮。
坤儀累得很,回來一覺睡到瞭申時一刻,醒來隻覺得臉上緊繃,頭也昏沉。
“殿下。”蘭苕服侍她起身,看著她身上的痕跡,有些心疼,“奴婢準備好瞭熱水。”
臉上微微發熱,坤儀抿唇:“你別多想,總該是有這一遭的。”
比起先前讓自己的夫婿死於非命,坤儀覺得現在已經很好瞭,雖然這人真是半點也不懂憐香惜玉,但如此一來,他更不會輕易舍棄她的性命。
腦海裡浮現出一些零碎的片段,她伸手捂瞭捂臉。
魚白從浴池的房間過來,神色有些古怪:“殿下,那邊準備好瞭。”
瞧見她的神色,蘭苕納悶:“怎麼瞭?”
“侯爺讓人放瞭些東西過來,說是,說是給殿下把玩。”她喃喃。
沒好氣地白她一眼,蘭苕道:“我當是天塌瞭,你跟著殿下也有些時日瞭,怎的眼皮子還這麼淺,明珠臺少瞭寶貝給你瞧瞭?”
“不是……”魚白低頭,不知道該怎麼說。
坤儀起身,披著一頭長發,揉瞭揉自己的肩:“過去看看吧,興許當真是好東西。”
魚白飛快地替她引路。
坤儀住的行宮也是極好的位置,寢宮外一條回廊直通修在屋子裡的溫泉浴池,這一眼泉獨她一人能享,修得寬闊明亮,光是蠟燭就點瞭五十盞。
她攏著袍子跨進去的時候,沒仔細看,隻道:“天還沒黑,點這麼多蠟也委實是浪費瞭。”
魚白沒吭聲,伸著手顫顫巍巍地往裡頭指瞭指。
坤儀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入目便是一簾東珠,自兩丈高的房梁上垂下,晃蕩在波光粼粼的池水邊。
上好的成色,圓潤至極的形狀,每一顆都比皇後鳳冠上的頂珠還漂亮。
當年盛慶帝為瞭給張皇後做一頂新的鳳冠,派人去東海找瞭三年,方得瞭一顆頂級的東珠,而眼下她們的面前,那珠子如瀑佈一般泄瞭半間屋子。
蘭苕腿一軟,跪坐在瞭坤儀身後。魚白抖瞭抖嘴唇,似乎覺得自己沉冤得雪瞭,輕輕松瞭口氣。
這不怪誰沒見過世面,這樣的世面,就算是帝王來看也得被嚇著。
坤儀倒是沒腿軟,她兀自歪著腦袋打量那簾子,心情突然好瞭起來。
掀開簾子進到浴池旁邊,十幾顆拳頭大夜明珠散落在地上,將青白玉石的地面照得隱隱泛綠,原先空蕩蕩的墻邊,眼下擺滿瞭各式的妝匣,抽屜和小門都敞著,露出裡頭各色的珠寶首飾。
再遠一些的浴池對面,立瞭一座羊脂玉的雕像,半人高,線條流暢。
坤儀挑眉,褪瞭衣裳走進溫湯裡,慢慢朝那雕像靠近。
一片氤氳之中,她瞇著眼,半晌才看清雕像的模樣。
仙姿裊裊,溫眉軟目,仿佛她在照鏡子。
心裡一軟,她趴在池邊,勾著唇哼瞭一聲。
會道術就是瞭不起,還能給她變這麼個東西出來。
也算他有心。
先前的鬱結消散瞭些,坤儀舒展瞭眉梢,順手攬瞭一支翡翠雕花釵來,劃著水把玩。
夜半將山林裡剩餘的妖靈情況告知瞭聶衍,又抓瞭幾個瀆職的守陣人,聽候他的發落。
聶衍淡聲道:“是我之過,怪不到他們頭上,讓他們回去,剩餘的事我來辦。”
夜半點頭應下,想走卻又被叫住。
“沒別的事要稟?”聶衍問。
茫然地想瞭想,夜半道:“張曼柔那邊行事不太順利。”
“她的事倒是無妨。”聶衍抿唇,“還有呢?”
“黎主事一路過去倒是暢通無阻,估計明日就能抵達不周山。”
“還有呢?”
還有什麼?夜半冥思苦想。
眼看著主子的臉色越來越差,他靈光一閃,連忙道:“蘭苕姑娘與我說,方才殿下去溫湯宮沐浴,不知看見瞭什麼,心情極好,聽聞回去的路上都在笑。”
聶衍垂眼,一直繃著的身子總算是松瞭下來,卻又斥他一句:“這算什麼要事,也值得你稟。”
夜半賠笑,嘴裡認錯,卻又多說瞭兩句:“坤儀殿下其實也不是缺衣少食之人,光是明珠臺的寶貝就多瞭去瞭,也隻有她在意的人送的東西才會叫她這般高興。”
聶衍輕哼,兀自拿起筆繼續寫折子,仿佛完全不在意他說的話。
——如果神色沒有愉悅得那麼明顯的話。
夜半覺得自己可能是抓住瞭讓主子高興的秘訣,當即悶笑著就退瞭出去,扣上門還扭頭吩咐下面一句:“給侯爺煮兩碗甜雪面。”
“兩碗?”
“對,一定要是兩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