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午時還未到,暮色沉沉就地往四周落。

龍魚君眼看著,卻壓根沒挪步子,隻似笑非笑地看瞭一眼他身後。

聶衍突然皺眉,像是想到瞭什麼,翻手收回瞭結界。

果然,沒一會兒,蘭苕便探出頭來,小聲道:“侯爺,夫人醒瞭,正在尋您呢。”

眉目間的殺氣在一瞬間消散幹凈,聶衍轉身,一邊往回走一邊對夜半道:“請大人去前院坐著,等我與夫人出門,便讓他再去後院搜查。”

“是。”夜半應下。

龍魚君皺眉,張口還想說什麼,聶衍已經走得沒瞭影子。

坤儀睡醒就覺得身子不太對勁,原先被聶衍用血符封住的胎記眼下又有些灼痛,她伸手去捂,卻又沒摸到什麼異常。

正難受得想撒嬌,就聽見蘭苕進門來,飛快地與她低聲道:“龍魚君持著皇令來搜府,侯爺不高興瞭。”

坤儀一愣,抬頭就正好看見聶衍跨門進來。

“想不想吃望月齋的燒餅?”他低眉問。

老實說,躺著的這段日子吃得多瞭些,她是想吃些素食的,但想瞭想蘭苕方才說的話,坤儀乖順地點頭:“好。”

眼下她與龍魚君又沒什麼好見面的,白惹這美人兒難受就不劃算瞭。

果然,她一應下,聶衍的臉色就好看瞭不少,將桌上散亂著的山海圖一並卷瞭,帶著她去望月齋的二樓雅座裡一邊吃一邊看,大有等到龍魚君走瞭再回去的意思。

馬車出府的時候,還特意從龍魚君跟前繞瞭一圈,沒停。

坤儀被他這舉動笑得淚花都出來瞭:“何至於。”

“你看不明白他安的什麼心。”聶衍道,“我看得明白。”

妖怪是沒有倫常可言的,別人傢的夫人於他而言就是心上人,既然是心上人,他想與她在一起就沒有任何不妥。

呵,做夢。

車軲轆響著歡快的聲調,帶著聶衍和坤儀就跑遠瞭。

龍魚君冷眼看著門外,又轉身繼續跟著夜半往後院走。

“這處是夫人新修的涼亭,這邊是夫人買回來的一些丫鬟。”夜半皮笑肉不笑地替他引路,“大人可看仔細瞭,在這裡若尋不著孟極,可不是我昱清侯府包庇。”

龍魚君未置一詞,越走卻越覺得煩。

他以前趁夜色經過瞭昱清侯府一回。

黑夜裡這座府邸閃著冷漠不近人情的法陣,府裡除瞭幾叢雅竹,就隻有威嚴冰冷的房屋。眼下不但多瞭幾處亭臺樓閣,伺候的奴仆和隨從也多瞭不少,甚至還有戲班子和成群的廚子。

坦白說,在照顧坤儀感受的這一點上他不如聶衍,想不到這麼周全,在人間收斂的財富也未必能支撐這麼大的府邸開支。

“嗯?大人怎麼不跟上來瞭?”夜半停下來看他。

龍魚君擺手,冷漠地轉身就走。

龍魚非龍,不會囤積寶石,亦無法開采山海間的寶貝,他與聶衍之間差的,又豈止是一個身份。

還得要更多的東西才行。

夏風徐徐,吹過望月齋的窗外,聶衍抬頭瞥瞭一眼自己府邸的方向,心情極好地替坤儀翻著山海長卷。

“這裡畫著的是什麼?”她好奇地指瞭一處來問。

不知道出於什麼樣的想法,聶衍不抵觸給她介紹這些東西,甚至她越感興趣,他越高興,隻要她問,他都會答,包括各傢妖族幾千年來的各種糾葛。

然而眼下他定睛一看,坤儀指的是畫卷最中央的一處景象。

烏雲遮月,電閃雷鳴,玄龍於雲中露出首尾,怒目視下,它面對著的不周山上,一隻九尾雪狐仰頭而立,口中泛著紅光。

眼神緊瞭緊,聶衍別開瞭頭:“狐族與龍族在千年之前有過一場大戰罷瞭。”

他說得輕描淡寫,坤儀卻像是突然來瞭興致,丹寇撫著那狐貍的尾巴,欣喜地問:“這種九尾變成的人是不是就是傳說裡傾國傾城的美人兒?”

知道她在想什麼,聶衍沒好氣地道:“九尾一族以女為尊,少有雄性化人形行走世間。”

坤儀沉默瞭,丹寇有一下沒一下地點著圖面。

就在聶衍以為她不會再問的時候,卻聽得她悶悶地道:“原來這世上當真會有比我還美的女子。”

聶衍:……

聶衍:?

他不知該說他傢夫人自視甚高,還是該說她居然連這種問題都想過。

“人之皮相,外物爾爾。”他抿唇,“你不管變成什麼樣,也都比她們好。”

“真的?”她又重新高興起來。

暗嘆一口氣,聶衍點頭:“真的,九尾狐族離開人間已有近千年,你也不會遇見她們。”

“哇”瞭一聲,坤儀眼眸亮亮地挽住他的胳膊:“她們離開人間能去哪裡?”

聶衍沒有再答,隻將茶杯遞到她唇邊:“府裡幹凈瞭,待會兒便與我回去。”

這麼快。

坤儀有些失落,嘴撅得老高,但還是乖順地跟著他走瞭。

隻是,她給秦有鮫傳瞭一封信。

秦有鮫忙著追查孟極之事,壓根沒空來見她,隻打發杜蘅蕪來解答她的疑惑。

於是這日聶衍去瞭上清司,坤儀就坐在後院裡看杜蘅蕪這張刻薄又揶揄的臉。

“才大半個月不見,你怎就豐腴瞭?”杜蘅蕪上下打量她,小白眼直翻,“怕當真是離被休棄不遠瞭。”

坤儀覺得好笑:“我就算宗碟被廢,這婚事也是皇婚,哪那麼好休的,你別真是聽外頭那些肖想昱清侯的人說的瞎話,真以為這侯府後院能易主。”

杜蘅蕪撇嘴,倒沒反駁這個,隻落下瞭結界,轉臉與她說正事。

“你怎麼想起問龍族之事瞭。”她撇嘴,“練功不見你多勤奮,聽熱鬧真是將耳朵都要豎得招風瞭。”

坤儀輕哼:“師父讓你傳話,也沒讓你擠兌我。”

白她一眼,杜蘅蕪扔來一方小冊子:“自己看。”

雙手將冊子接下,坤儀當即展開。

聶衍沒騙她,龍族和九尾狐在千年之前的確有過一場大戰,但他沒說的是,這場戰一開始是龍族和九重天上別的族類在打,狐族原本是龍族的助力,卻在背後陰瞭龍族一把,誣告龍族水淹人間,謀害萬千人命。

凡人不知為何,一力幫狐族作證,坐實瞭龍族的罪孽。

妖可以殺人,神卻不可以,龍族腹背受敵,冤枉難申,在接下來的大戰裡節節敗退,最後隱入瞭人間的不周山。

狐族倒也沒有好下場,上萬年修為的狐王被上清司的開司道人封印,人間也因著狐王的封印得瞭喘息之機,安穩生活瞭這麼多年。

看見上清司的字樣,坤儀頓瞭頓:“哪個道人這麼厲害,竟連狐王也能封得。”

“這你都不知道?”杜蘅蕪撇嘴,“都說瞭讓你少去容華館,多看書。”

上清司的開司道人宋清玄,乃蕓蕓眾生裡最給人間長臉的一個,道術出神入化,膽識也十分過人,本可以修道成神,但為著人間太平,愣是以自己的三魂七魄封印瞭妖王,自己也身死神滅。

“宋清玄的死,你父皇母後都知道,所以朝中才有瞭上清司,隻是你皇兄沒見過那場面,對他們不太信任,才有瞭後來的上清司沉寂多年的情況。”杜蘅蕪想瞭想,又道,“不過如今的上清司亂七八糟的,你皇兄不信也好。”

這早就不是宋清玄還在時候那個為民除害的上清司瞭。

坤儀聽得怔忪,低聲喃喃:“我今日看他神色奇怪,這才想自己找故事來看,誰料還真與上清司有些牽連,那也說得通。”

她還以為他與那九尾狐有什麼牽扯呢,眼神那麼幽深。

微松瞭一口氣,坤儀將冊子還給瞭杜蘅蕪:“你帶走,莫要留下讓他看見瞭。”

杜蘅蕪輕哼:“瞧你這模樣,往常可是二十多個樂伶一起往府上請的,眼下身邊幹凈得連個小廝都沒有,哪還有你當年的威風。”

說罷起身:“我沒那麼多閑工夫在你這兒呆,你自個兒小心些吧,看師父那模樣,是不打算放過你夫婿的。”

秦有鮫原也是個喜歡遊歷山水的閑散國師,這次回京不知怎的突然就對權勢有瞭興趣,在朝堂上與聶衍劍拔弩張,下朝瞭也與上清司過不去,將上清司抖擻瞭幾遍,氣得黎諸懷差點顯形與他打起來。

不過他這般行徑也沒什麼好果子吃,一到夜裡就被幾方妖怪圍攻,連覺也沒個好睡。

黑夜懸月,聶衍站在墻頭上,淡漠地看著下頭狼狽躲避的人:“你何苦來插手我的事。”

“我若不插手,眼睜睜看著你將我徒兒拖進深淵?”秦有鮫啐瞭一口血沫,擋開噬魂妖怪的攻擊,朝他看瞭一眼,“她是我看著長大的,用瞭多少奇珍異寶才護著平安長大,你休想。”

聶衍有些煩,他不知道秦有鮫和龍魚君哪裡來的自信他們就是要護坤儀,他就一定是要害坤儀。

她在他身邊,分明可以很開心。

他想殺瞭秦有鮫,可剛抬手,這人就道:“我可是世上最後一個知道你仇敵下落的人,殺瞭我倒是無妨,你想找的東西可就再也沒機會現世瞭。”

《長風幾萬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