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聶衍這一受傷,直接躺在侯府裡不願再去上朝。

坤儀也理解他,在官道上被埋伏,等於帝王對他亮瞭劍,雖然事後裝作無辜地送來不少補品慰問,但聶衍顯然不好糊弄。

要上清司分權,可以,就看秦有鮫能不能接住。

秦有鮫倒也不怵,接手瞭上清司二司,就讓龍魚君將孟極捉拿入瞭鎮妖塔。

“冤枉,實在是冤枉,我傢夫婿連春獵也沒去,一直在盛京,如何就能隔著幾十裡路傷瞭四皇子性命。”李三跪在侯府外,不停地磕頭喊冤。

坤儀聽得直皺眉:“她不去禦前喊冤,跑我們這兒喊什麼,人又不是我傢侯爺抓的。”

過府做客的錢書華一邊啐瓜子殼一邊道:“她是跟她那夫婿過日子過魔怔瞭,瞧著她夫婿像侯爺,便覺得侯爺也該心裡有她,尋著由頭來見面,隻可憐她那夫婿,為著不連累她,特意給瞭她一紙和離書,誰料她完全不怕被牽連,反倒是就要用這上清司在職官員傢眷的身份來攀扯。”

說著,又湊近她小聲道:“你可得小心瞭,她肚子裡還懷著孩子,萬一在你府邸門口出什麼事,白給你惹一身的麻煩。”

想想也是,坤儀起身,帶著眾人一起去瞭門口。

一看見是她出來,李三變瞭神色,卻仍舊跪著沒起身:“侯夫人與我同為人婦,不至於這個關頭還要來為難我吧?”

坤儀笑瞇瞇地搖頭:“不為難,就是覺得你跪錯瞭地方,怕你傷著身子。”

李三抿唇。

眼下隻有聶衍能從國師的手裡救人,她沒跪錯。隻是沒想到聶衍當真心硬如此,完全不理會她。

“我不會走的。”她沉聲道,“侯爺若不出來,我就一直跪下去。”

錢書華被她氣得直翻白眼,剛想說她醉翁之意不在酒,毫無廉恥,結果就見坤儀神秘兮兮地蹲瞭下去。

她一愣,低頭看她,就見坤儀從袖袋裡掏出一張符紙,用朱砂寫寫畫畫瞭一陣,然後往李三面前的空地上一拍。

咻地一聲響,李三憑空消失瞭。

眾人目瞪口呆,李三身邊的丫鬟更是嚇壞瞭:“你,你這是什麼妖法,我傢姑娘呢?”

“你去宮門口繼續陪她跪吧。”捏著絲帕將手上的朱砂擦幹凈,坤儀笑瞇瞇地道,“那兒才是正經喊冤的地方。”

千裡符,原先她不會畫,這幾日聶衍養傷無聊,順手就教給她瞭,本意是讓她以後保命用的,誰料還能用在這裡。

丫鬟驚慌失措,一邊喊著救命一邊帶人跑瞭,坤儀拍拍手,帶著錢書華繼續回院子裡嗑瓜子。

“你這也太厲害瞭。”錢書華感慨,“如今京中人人都以修道為上乘,送傢裡的姑娘哥兒去杜傢那個修道私塾,要花好大一筆銀子呢,沒想到你原就是會的。”

妖孽當道,修道自然成瞭上流,隻是等這些人成長起來,怎麼也得十年之後。坤儀嘆瞭口氣:“小時候隨便學的。”

而且什麼花哨學什麼,都是些沒大用的。

錢書華卻是崇拜極瞭地看著她,一邊走一邊道:“等我生瞭孩子,便央著做你的徒弟。”

坤儀哭笑不得:“你也是心寬,整個盛京都知道我不著調,你還敢把孩子交給我。”

“那有什麼的,我覺得你活得開心。”錢書華不以為意,“我的孩子,也隻管開心就成瞭,別學他們爹,活得那麼累。”

霍安良自從回京就升任瞭兵部要職,鮮少歸傢,以至於錢書華無聊得天天往侯府跑。霍老太太一聽她是來侯府,不但不攔著,反給她塞一堆東西叫她帶來。

什麼新繡的帕子,新做的短襖,還有鄉下遠房種的蔬菜果子,都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但坤儀很喜歡,每次接著眼眸都亮亮的,看得錢書華更樂意給她送瞭。

“說來今日是你生辰,霍大人怎麼也沒回府?”坤儀順嘴問瞭一句。

錢書華扁瞭扁嘴,白瞭一些的臉圓圓的十分可愛:“原是說要回來與我一起吃碗面的,可今日街上不知怎的就闖出一隻大妖來,你傢侯爺不是臥病在傢麼,上清司又不聽秦國師的調派,夫君就隻能先帶著兵部的人過去瞭。”

大妖?坤儀皺眉,兵部那些個肉體凡胎,哪裡能對付得瞭大妖。

她側頭就讓蘭苕出去打聽。

孟極是上清司的人,且並未顯出原形就被秦有鮫和龍魚君帶走,上清司的人不服,覺得這是污蔑,今日巡街的人都少瞭些,是以兵部隻能出面穩定人心。

但街上出現的那隻大妖是鹿蜀,兵部去再多的人,也扛不住它一道火燒。

聽聞龍魚君已經趕過去瞭,但能不能及時趕到、現在那邊街上是什麼狀況,大傢統統不知道。

錢書華就是為瞭不一個人在傢裡擔憂,才躲到她這兒來的。

坤儀安撫瞭她兩句,就聽得下頭的人來回稟:“鹿蜀燒瞭半條洛北街,眼下已經被控制,但京南又出瞭一隻反舌獸,京西也有一條丈高的化蛇,官府已經貼出瞭通告,讓傢傢戶戶門窗緊閉,莫要上街。”

龍魚君再厲害也隻是一個人,就算加上秦有鮫,兩個人也攔不住京中多處妖禍。

坤儀下意識地回頭看瞭一眼聶衍房間的方向。

這樣的亂象若說是碰巧,她是不信的,可聶衍怎麼也不像是會拿尋常百姓的性命來與人賭氣的,這些年來他救的人不在少數,也從未辜負過上清司之名。

應該有別的什麼原因。

“杜傢小姐往城西去瞭。”護衛補充瞭一句。

坤儀睫毛顫瞭顫。

杜蘅蕪是相府千金,若無大事,自是不會拋頭露面親自動手的。

“侯爺的傷怎麼樣瞭?”她問蘭苕。

蘭苕嘆息:“傷口還未結痂,昨兒疼瞭一夜,天亮才剛剛睡著。”

這種情況,也不能強求他什麼。

坤儀起身,拉著錢書華的手道:“外頭亂,我親自送你回去。”

錢書華垂眼,跟著她一路走到後院停著馬車的地方,才道:“我回去也是歇息不瞭的,不如去看看夫婿。”

“太危險瞭。”坤儀搖頭。

錢書華手掰著腰間掛著的香囊,也知自己這提議荒謬,跟著她上車,眼睛紅紅的,沒有再開口。

然而,這車一路走外頭卻是越來越喧鬧。

“車上何人,前頭不能再去瞭。”有人攔車。

蘭苕坐在車轅外頭,橫眉冷目,氣勢唬人:“昱清侯府的馬車你們也攔?”

一聽是昱清侯府,外頭的人壓根沒問車上有誰,徑直就退開瞭。

錢書華看瞭看外頭的街景,有些驚訝地回頭:“夫人……”

“我這個人不學無術,也沒多厲害。”坤儀漫不經心地道,“但護著你看一眼夫婿還是可以的,大不瞭甩一張千裡符,咱們一起逃,斷不會叫你傷著。”

鼻子一酸,錢書華哇地一聲就撲到瞭她腿上:“我今天擔心瞭一整天……一整天都沒敢與人說我想去看他,我知道他們要說我不懂事,一個婦道人傢又幫不上忙,還要去添亂,可是我真的好怕他和上回一樣突然就消失瞭。”

她哭起來一點大傢體統都沒有,一把鼻涕一把淚,落瞭好些在她衣裙上。

坤儀皺眉遞過去瞭帕子,稍微有些不自在:“懂事不懂事的,這盛京裡誰不知道我是最不懂事的一個,多大點事啊,你別哭瞭,前頭就要到瞭。”

“夫人,你真是個好人!”她接過帕子,還是哭,“我再沒遇見過比你還好的人瞭。”

睫毛顫瞭顫,坤儀抿嘴,不太自在地別開頭去看窗外:“這話哄哄我就算瞭,說給別人聽,要將人笑得直不起腰。”

她當過禍水,當過妖婦,就是沒有當過好人。

“他們不懂,他們隻知道傳風涼話。”抹抹臉,錢書華雙眼清澈地看著她,篤定地道,“你就是好人,先前救瞭我夫君,眼下又救瞭我。”

被罵倒是無所謂,難得被誇一回,坤儀簡直是手都不知道往哪裡放,別扭地將她拉起來,擺手道:“行瞭,前頭有個茶館,上二樓有露臺,你去那裡站著,正好能看見鄰街的場景。”

霍安良就在鄰街,鹿蜀雖已被制服,但打殺它還要廢些功夫,加之四周都是火苗,裡頭的人也不太好過。

龍魚君已經帶人馬不停蹄地趕往下一處瞭,霍安良引弓搭箭,一箭射入鹿蜀的咽喉,又取瞭刀,在它屍身消失之前,將它的尾巴割下來,好與陛下稟告。

這人年少有為,英姿颯爽,雖然渾身臟污,但瞧著確實是個可靠之人。

錢書華遠遠地瞧著他無恙,長出瞭一口氣,側頭正想與坤儀說話,卻見她臉色突然變得蒼白。

“書華,快跑。”她突然道。

錢書華懵瞭,沒有反應過來,愣愣地站在原地,就見坤儀突然吃痛地捂住瞭自己的後頸,而後,鄰街那頭已經奄奄一息的鹿蜀不知為何猛地就掙開瞭身上的纏妖繩,漆黑的眼眸對準茶館的方向,不顧一切地朝她們沖瞭過來。

《長風幾萬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