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衍沒騙她,困擾大宋幾十年的妖禍在坤儀輔國的第二年年初就逐漸消失瞭,與此同時,對大宋多有騷擾的鄰國突然就爆發瞭極為嚴重的妖禍。
先是從邊境開始,一連打砸搶掠瞭大宋邊境半年的鄰國軍營,一夜之間被妖怪吃瞭個精光,而後這妖禍就順著東河直入鄰國,將原本就妖怪為禍的鄰國徹底扯入亂世。
短短兩個月,他們便京都告急,求助於大宋。
“先前都是奸臣作祟,才會令我們國主做瞭錯誤的決定。”使臣討好地笑著,“兩國雖是起過不少沖突,但也都解決瞭。”
坤儀坐在鳳座上,心想那是沖突解決瞭嗎,那是你們制造沖突的人被解決瞭。
聶衍殺伐果斷,歸順於他的妖怪統統被劃分瞭仙島修煉,不再於人間覓食,但有好些不願意從他的,便是從大宋逃去瞭鄰國,繼續吃人。
坤儀是個恩怨分明的,聶衍於她有恩,她便善待上清司上下,為他們在民間營造瞭極好的名聲,甚至將教授百姓除妖之法的功勞悉數歸於他們,不提自己半點。
但對鄰國這趁火打劫的,她隻想以牙還牙。
放下酒盞,坤儀朝下頭笑瞭笑:“貴國既然派使臣不遠萬裡來開這個口,本宮也沒有不答應的道理,隻是,本宮派人去支援貴國,那派出去的兵將若被為難,又當如何?”
那使臣連忙道:“不會為難,我們要的人也不多,上清司一百道人即可,倒是糧草實在稀缺,還請殿下相助。”
不讓她的兵過去,還想要她給糧食。
坤儀笑瞭笑,緩緩靠在椅背上,沒有再接話。
那使臣想必也知道她不樂意,跟著就轉向旁邊坐著的聶衍:“我等素聞這昱清伯的威名,若他肯往,便是能抵得上千軍萬馬的。”
這話聽著像是拍馬屁,但朝堂上不少人心裡都知道,確實如此。
他隻用親自去鄰國一趟,鄰國的災禍就能平。
但聶衍顯然不想費這個力,對他的恭維不為所動,隻淡淡地抿著酒,餘光有意無意地瞥著上頭的坤儀。
她今日喝得有些多瞭,小臉粉撲撲的,上半身的儀態看著還端莊,但被垂簾蓋著的桌子下頭,這人一雙小腿已經不安分地晃瞭起來。
得早些散場讓她回去歇著瞭。
收回目光,聶衍打算起身。
使臣見狀,立馬急瞭:“兩國畢竟曾有聯姻之誼,如今大宋又是坤儀殿下輔國,哪能見死不救呢,咱們皇子的陵寢裡都還給殿下留著主位呢。”
他不說這個還好,一說,坤儀的酒都嚇醒瞭大半。
她撐著桌面往前傾瞭傾身子,看瞭看聶衍那張驟然冷下去的臉,又看瞭看這個渾然不覺事大的使臣,當即都想給他鼓掌。
妙啊,想讓她如今的駙馬幫忙滅妖,卻說她亡夫那裡還給她準備瞭墳,怪不得這鄰國一直邦交不順,多方樹敵,原來竟是有這麼個奇才在。
聶衍淡聲問:“殿下回朝之時將嫁妝一並帶回瞭,不算和離?”
“這哪能算呢!”使臣連忙道,“兩國聯姻那是大事,先前我們皇子那是疼愛殿下,才允其在他死後歸國,這可沒有什麼和離一說。”
“那後來貴國為何撕毀當初結親時簽訂的條款,屢次兵犯我朝邊境?”
“這……我朝奸臣當道,國主也不想的。”
“原來如此。”聶衍頷首,然後嘆瞭口氣,“這就不巧瞭大人,我朝現在也是奸臣當道,那奸臣執意毀壞兩國聯姻,先前種種,都做不得數瞭。”
使臣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伯爺說笑,有伯爺在,這朝中誰敢……”
“幸會。”聶衍打斷瞭他的話,朝他微微一拱手,表情冷淡,眼神挑釁。
後頭的話不用說,使臣也看明白瞭,他說的奸臣是他自己。
仿佛被人掐住脖子一般,那時辰半晌沒說出話來,聶衍也不樂意陪他在這兒待瞭,將酒一飲而盡就起身對坤儀道:“明日還有朝會,請殿下保重身子,切莫貪杯。”
他都這麼說瞭,這一場不是很盛大的接風宴也就這麼散瞭。
一向走路帶風的坤儀殿下,頭一回乖乖低著頭跟在聶衍後頭往上陽宮走,像隻夾著尾巴的小貓咪。
“我覺得,他說的話,怎麼能算在我頭上呢?”她邊走邊嘀咕,“我可沒想著死後還要葬去趙京元身邊。”
當時他們多怕她啊,像送瘟神一樣將她趕出瞭國都讓她自己回國,又怎麼可能還在皇陵裡給她留位置。
這使臣就是說這話來套近乎的,但是偏生聶衍聽進去瞭。
“嗯。”他低聲道,“我沒有怪殿下。”
說是這麼說,這人分明就是不高興,神色淡淡的,身上也清冷得很。
坤儀撓瞭撓頭,不知道該怎麼讓他開心點兒。
總不能說我立馬去修個我倆在一起的皇陵吧,那多不吉利。更何況,人傢玄龍哪裡用得上皇陵,山都未必比他長壽。
思來想去,坤儀決定以他的名義派兵前往鄰國支援,所到之處,昱清伯的大旗都一定是高高豎起的。
“殿下大可不理他。”聶衍抿唇,“為何一定要幫?”
坤儀勾著他的手指,輕輕晃瞭晃,“這你就不明白啦,鄰國的百姓也是百姓呀,就算是普度眾生吧。”
心裡嘆瞭口氣,他瞥她一眼,正想說輔國之人不能這麼良善,就聽她接著道:“更何況他接受瞭我開的條件,願意給大宋二十處鐵礦,五處銅礦,還將每年進貢的單子加瞭一倍多。”
聶衍:“……”
他怎麼能覺得一個皇室裡長大的小姑娘會願意在國事上吃虧呢。
拂袖轉身,他道:“也好。”
“哎。”小姑娘拉住瞭他,軟軟的手指晃啊晃,“我對趙京元隻有恨沒有愛,你壓根不用為他的事不高興。”
眉心微舒,聶衍低笑,他覺得這小姑娘好像長大瞭些,竟會體諒他瞭。
然而,還不等他舒坦多久,她就接著道:“你要惱還不如惱杜素風,至少他死的時候我哭過好幾個晚上。”
聶衍:“……”
杜蘅蕪進宮來找坤儀的時候是提著刀的,雖然宮中禁軍一再禁止她帶刀入宮,但這人身法不俗,又會道術,最後誰也沒能攔住。
“我立功回來,好不容易在上清司的三司裡謀瞭官職,你一句話就讓聶衍冷冷盯瞭我三天!三天!”將坤儀按在軟榻上,杜蘅蕪反過刀來就用刀柄打她屁股,“我哥死的時候你在我面前笑那麼歡,你有本事就一直笑啊,哭什麼!”
坤儀被她打得哎哎叫喚,蘭苕在外頭守著,卻沒進去。
她隻長長地,長長地松瞭口氣。
這麼多年瞭,橫在杜大小姐和殿下中間的這根刺終於是見瞭光,能拔瞭。
“我哥不是你殺的,那他死之後你能不能當著我的面哭,你躲起來哭算什麼!”
“我害死瞭他,還有臉當你的面哭他?”坤儀直撇嘴,“況且他也不讓我哭,說這樣魂魄聽見瞭會不舍得走。”
“胡說,我們都在哭,他怎麼就舍得走瞭?”
杜蘅蕪說著說著眼睛就紅瞭,她將刀扔瞭坐在坤儀身邊,惱恨地道:“他剛死沒多久,你還就接受瞭先帝的指婚。”
坤儀眨眼:“那不然呢,皇兄讓我和親,我說不好意思沒空?”
“坤儀!”
“誒,在。”她雙手舉起來,笑嘻嘻地問她,“吃不吃果子?”
杜蘅蕪死死地瞪著她,終於還是落瞭淚下來。
她沒指望讓坤儀償命,這事怪她體內的狐妖,不能怪她,她甚至沒得選,從出生起就要當一個封印妖怪的容器。
可哥哥死得太慘,她沒有人可以怪罪,就隻能怪坤儀。
怪瞭這麼多年瞭,頭一回從聶衍那裡知道,坤儀原來是為她哥哥難過瞭很久的,偏生是嘴硬,每回見著她都要唇槍舌戰一番。
心頭的結平瞭一些,杜蘅蕪一邊哭一邊咬牙:“你在輔國,位同帝王,自是不知你那駙馬有多大的權勢,他盯我三日,上清司裡其他人都以為我要死瞭,連喪葬白禮都開始給我算上瞭。”
坤儀沒忍住,笑出瞭聲。
“你還笑,都是你,前塵舊事瞭,突然提他做什麼!”杜蘅蕪白她一眼,“我不管,你要麼給我漲漲俸祿,要麼就賠償我的損失!”
坤儀沉思一番,肉疼地道:“漲俸祿吧。”
眼淚一抹,杜蘅蕪站起來道:“那我原諒你瞭。”
頓瞭頓,她又挑眉:“隻是你那駙馬醋性大又不自知,你自個兒看著點吧,我真怕以後因為我姓杜,他會因著我吃飯用瞭舌頭而將我貶黜。”
哭笑不得,坤儀擺手:“知道瞭。”
答應是這麼答應,但坤儀不覺得聶衍會當真吃這麼大的醋,他多半是在借機讓她和杜蘅蕪把話說開,往後也少一個心結。
這麼一想還挺體貼。
聶衍確實是體貼的,但這件事,坤儀還當真是誤會瞭,伯爺沒別的心思,就是當真不高興瞭,所以才會找杜蘅蕪的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