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聶衍視角

我出生的時候,鴻蒙未開,天地未明,女媧正臥在高山沉思怎麼玩泥巴,凡間大片的空地上還沒有一片瓦。

有個聲音告訴我,萬物自我而始,讓我擔當起自己肩上的重任。

於是我折葉化鳥禽,落石為走獸,一點一點填滿這個天地。

日出之時,凡間已有瞭萬千生靈。

女媧當時大抵也是聽見瞭這個聲音,她靜靜地看我落成瞭一切,然後才開始造人。

她所定義的人,就是比飛禽走獸聰明,能以之為食,能馴服奴役它們的靈長。

說沒有針對我,我剛造出來的野豚都不信。

於是跟女媧的梁子就這麼結下瞭。

天地間隻我與她兩個造物主,但她覺得多瞭,於是接下來的幾萬年裡,我都在與她鬥法,要麼她弄死我,要麼我弄死她。

她造人吃獸,我便造妖殺人,她造道降妖,我便再造大妖。

如此幾萬年,我覺得有些無聊,趕上一次天生異象,留下五大妖王便閉關瞭。

沒想到我閉關修煉的時候,女媧弄出瞭個“神界”來。

他們搶在我出關之前封鎖瞭九重天,定下一系列的規矩,就是為瞭阻止我上去,因為他們知道,除瞭女媧,誰也不是我的對手,我一上去,他們頭頂便要多一重天。

但規矩是最無用的東西。

我帶著龍族和旁系族類一齊攻天,原是可以打贏的,我清楚女媧的脾性,她不會當著那麼多神仙的面親自動手,隻會讓她門下的幾個族類來“抵禦外敵”,而那幾個凡人族系,壓根不會是我的對手。

但我沒料到,狐族會叛。

青雘當年說,心悅於我,願為我驅使,我不信。畢竟我與她沒有血緣,這世間哪有沒有血緣還能生出來的感情。

但她一直守在我身邊,大戰之時,還替我擋過一次攻擊。

她的血飛濺出來的時候,雙眸就那麼癡癡地望著我,有那麼一瞬間,我恍然覺得她說的有可能是真的,這世上當真會有憑空生出來的感情。

隻是,我對她沒有。

我很感激她,願意信任她,但她要我娶她的時候,我問她,嫁娶和並肩作戰有什麼區別?

青雘失笑,說:“嫁娶是兩情相悅之人才做得來的事,與並肩作戰哪裡一樣?並肩作戰之時,我隻是你的屬下,但你若娶我,我便是你所愛,你的傢人。”

太復雜瞭,聽不懂。

我擺手拒絕瞭她,讓她多花點心思在大戰上。

青雘瞬間變得很難過,她怔愣地望著我,說:“你是不是不會愛人?”

我會那玩意兒幹嘛,我會造物和打仗就行瞭啊。

女人真的很麻煩,老說些聽不懂的話。

擺擺手,我帶著族人繼續去廝殺瞭,青雘留在原地,沒有跟上來。

想來就是那個時候,青雘生瞭叛我的心思。

我不覺得她背叛我是我的錯,如若我不答應娶她她就要背叛,那這樣的人就不值得與之為伍,早斷早好,雖然這次我付出的代價十分慘痛,敗退瞭不周山。

自這一回起,我不打算再信女人嘴裡說出來的半個字。

龍族背負瞭不該有的罪名,雖然我知道這隻是他們阻止我上九重天的手段之一,但我對我的族人們還是很愧疚。九重天大門已關,我無法帶他們再沖上去,便隻能先去凡間看看。

女媧引以為傲的凡人成長得很快,短短幾萬年,就已經建立瞭諸多國傢,我到瞭大宋,化成人形,望著那高高的宮門開始沉思。

凡間不奉女媧,他們奉帝王為主,那若我成瞭帝王,女媧會是什麼表情?

這念頭一閃而過,還沒來得及細思量,背後就有喪儀隊伍經過,白紙兜頭朝我灑下來,紛紛揚揚的,像深冬的雪。

我回頭去看,就見那隊伍最前頭的白幡上寫著個“杜”,周遭圍觀的百姓議論紛紛。

“又是坤儀公主克死的,這女人命真硬,都還沒過門呢,杜大公子就沒瞭。”

“這往後誰敢與她議親啊?拿命去議可不劃算。”

“你甭擔心這個,人傢是公主,還是最受今上寵愛的公主,一道聖旨下來,京中哪個青年才俊敢不接?”

“造孽啊……”

聽明白瞭,大約是個克夫的女人又克死瞭與自己議親的男人。

我瞥瞭那棺槨一眼,卻發現上頭有些殘存的妖氣。

是我的徒子徒孫造的孽?

那就造吧,這凡間每日死的人總是沒有獸多的。

收攏衣袖,我開始在這盛京裡走動。我必須快速學會他們凡人的言行舉止,這樣才能更好地混進人群裡。

琴棋書畫詩酒茶都是些簡單東西,看一眼就明白瞭,但夜半說,我不懂凡人的情感,臉雖然好看,但顯得很生硬。

我如何不懂呢?哭就是難過,笑就是高興,除此之外還有什麼?

夜半搖頭,帶我去瞭一處墳前。

我看見很多人在哭,獨一個小姑娘跪坐在最前頭,臉上沒有半滴眼淚,背脊挺得更直,漂亮的鳳眼裡一點光也沒有,就那麼呆呆地望著石碑上字。

夜半問我:“這裡頭誰最難過?”

我理所當然地指瞭指後頭跪著哭得最厲害的那個。

“不是。”夜半搖頭,“是最前面那個。”

我皺眉。

那人連哭都不哭,還好意思說是最難過的?

不止我這麼覺得,凡人也是這麼覺得的,那小姑娘很快被另一個小姑娘沖上來推開,怒罵道:“他要你跪在這裡擺好看不成?我哥死瞭,你若不難過就滾遠些,做什麼還來幸災樂禍!”

那小姑娘被推瞭個趔趄,什麼也沒說,爬起來就走。

她一走,眾人罵得更厲害,若是手裡有爛菜葉,定也是要朝她扔的。

我看得迷惑,扭頭問夜半:“是我不懂凡人的情感,還是你不懂?”

夜半堅持:“是您不懂。”

我呸。

我不打算跟這隻剛成人形的狼崽子計較,扭頭就回瞭宅院。

大宋朝妖怪為患,我很快找到瞭入仕的途徑——宋清玄封印妖王,身死魂封,留下個群龍無首的上清司,幾近沒落。

我放出瞭一隻大妖,任它禍亂盛京半個月,然後帶著朱厭他們將妖降瞭。

盛慶帝高興萬分,立馬就封我為昱清侯,接管上清司。

一切都很順利,我能降妖,盛慶帝也就不在意我的情感與凡人不合,隻是,他畢竟是弄權者,有能人才幹,第一時間想的還是拉攏。

於是我的侯府裡時不時就會出現女人,夜半說她們很漂亮,我是沒看出來,再好看也趕不上青雘那模樣瞭,青雘尚能叛我,她們自然也能。

所以,從容地看著她們在我面前搔首弄姿瞭幾日,我放瞭妖怪入府,將她們吃瞭個幹凈,而後將那妖怪關進鎮妖塔,給瞭盛慶帝一個交代。

妖怪這東西來無影去無蹤,是極大的變數,盛慶帝也沒什麼辦法,他隻是看著我,突然惆悵地道:“要是坤儀還在,你這性子與她倒是合得來。”

坤儀,有點耳熟。

我想瞭想,沒好意思直接問是不是那個克夫的公主,隻說:“皇室驕矜,臣不敢肖想。”

“她也是命苦。”盛慶帝嘆息,“嬌生慣養長大的孩子,就這麼遠嫁和親去瞭,路上不知要吃多少苦。”

別說吃苦,為瞭有事做,我放出瞭很多的妖怪,她在路上可能就被妖怪吃入腹中瞭。

被盛慶帝這麼提瞭一嘴,我便時不時問著這位公主的消息,夜半逐漸開始每隔七日與我稟告。

“今日公主被吃瞭嗎,沒有。”

“今日公主被吃瞭嗎,還是沒有。”

過瞭一年有餘,夜半神色復雜地說:“今日公主依舊沒有被吃,但是她駙馬被吃瞭。”

我:?

這女人果然很克夫。

朝中傳來坤儀公主有可能回朝的消息,盛京裡突然就緊張瞭起來,各門各戶有適齡公子哥的,都趕緊議親成婚,哪怕是婚事從簡他們也樂意。

我看得很稀奇,問:“這公主吃童男啊?”

夜半哭笑不得:“主子,妖怪才吃童男,人傢是凡人。”

“那他們怕什麼?”

“自然是怕被坤儀公主看上。”夜半唏噓,“這位公主如今成瞭遺孀,沒人能管她瞭,她又喜歡好看的男人,一旦被她選中,聖旨必定賜婚,到時候還不得被她給克死?”

這還挺有趣的,滿盛京的男兒,竟會被這一個小姑娘嚇成這樣。

夜半看瞭我一眼,突然擔憂地道:“主子,你切莫動什麼心思,那公主是有些邪門在身上的。”

我白他一眼,冷笑:“你幾時見我對女人動過心思。”

夜半說:“剛剛。”

“……”有個嘴太碎的隨從不是什麼愉快的事。

我確實動瞭那麼一點心思,一是因為好奇,想看看她能克夫到什麼地步,二是因為,她是公主,我若與她交好,盛慶帝必然厚待上清司,在他們滅國之前的這段時間裡,我的日子能好過許多。

不過,也就隻是這麼一想,情情愛愛的沒什麼意思,我還是更喜歡放妖怪再捉妖怪,有利於提高上清司的業務量。

但這一天,我想到瞭個比放妖怪更好的法子。

《長風幾萬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