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霜想過一萬種景允哥哥看她的眼神,可以兇,也可以溫柔,她什麼都喜歡。
可她萬萬沒想到,有一天他會因為別的女人用這種眼神看她。
這一天還是她的生辰。
心口悶堵,韓霜委屈至極,一跺腳一甩手,哭著就往外跑。
“韓小姐。”花月下意識地跟瞭兩步,可手腕還被人拽著,也追不出去,隻能眼睜睜看著她跑遠。
按照原本的安排,今日李景允親手贈瞭韓小姐賀禮,兩人就該風花雪月一番,增進感情,好讓兩傢的婚事順利定下。
然而……是她大意瞭,被早上李景允乖順的表象所迷惑,忘記瞭這個人孽障的本性,以至於眼前這一場災禍發生時,她根本沒來得及反應。
回過頭,她冷眼看向旁邊這位爺。
李景允絲毫不覺得自己做錯瞭什麼,起身將賀禮放在桌上,又轉過頭來沖她挑眉:“咱們是不是可以回去瞭?”
“公子。”她忍著火氣提醒他,“您不去看看韓小姐?”
李景允不可思議地看著她:“人傢都哭成那樣瞭,你還要去看?”
“就算她與你非親非故,你也要有些同情之心,哪能在人傷口上撒鹽?”
他一邊說一邊痛心地搖頭,然後拉著她往外走:“爺雖然不喜歡她,但也不能把人往絕路上逼。”
乍一聽可太有道理瞭,花月幾乎要內疚於自己的冷血殘酷。
可出瞭韓府的門,她甩開瞭他的手。
李景允側過頭,輕笑:“又怎麼瞭?”
旁邊這人沒吭聲,就這麼站著,一雙眼看著他,蓋也蓋不住地著惱。
在他之前的印象裡,殷掌事是高大冰冷的,像塊油鹽不進的石頭。可眼下湊近瞭仔細看來,他才發現原來這人骨架很小,腦袋頂剛好能夠到他的下巴,琥珀般的眼眸望上來,溫軟得很。
下意識地,他又伸手碰瞭碰她的耳垂。
軟軟涼涼,像春日簷下滴在指尖的雨。
花月飛快地後退瞭一步,將距離與他拉開。
李景允一頓,不高興地收回手:“爺今日這般疼你,你還有什麼不滿的?”
“公子手段瞭得,奴婢甘拜下風。”她雙手交疊,朝他屈膝,再抬眼,眸子裡就滿是譏諷。
“但,踩著旁人真心作手段,非君子所為,實屬下作。”
這話說得有些重,李景允跟著就沉瞭臉:“你是不是覺得爺當真拿你沒辦法?”
“回公子,公子為主,奴婢為仆,公子自然有的是法子讓奴婢生不如死。”花月面無表情地說著,雙眼含嘲,“今日單得罪一個韓傢小姐,奴婢就已經是吃不瞭兜著走。”
“……”
倒還挺聰明。
韓霜善妒,今日受氣,定會去將軍府告狀,讓她離開東院。這是秦生的好主意,一針見血,一勞永逸,一箭雙雕,殷花月應該也開心才是。
可是,旁邊這人的臉色是當真難看,與他一同上車,再不多說半句話,垂著的眼尾清清冷冷。
李景允莫名有點惱。
車廂裡的氣氛凝固,花月側頭望著窗外,微微有些走神。
今日的李景允讓她想起瞭一位故人,恃寵而驕,目中無人,曾也有多少顆真心捧著遞過來,故人不屑,說這亂七八糟的玩意兒,還不如彈珠來得有趣。
談笑間天光正好,宮殿巍峨,簷飛寶鶴,錦繡山河的長裙就那麼拖在地上,鋪成瞭壯闊的畫。
車軲轆一卡,人跟著往前傾,鮮活的畫面瞬間被泥水一糊,面目全非。
花月回過神,前頭已經是將軍府的側門。李景允先她一步下車,似是在生什麼氣,理也不理地兀自進瞭門。
她慢吞吞地跟上去,也沒打算跟多緊,他不待見她,她亦不想看見他,幹脆尋瞭小路,自己回東院。
李景允一路板著個臉,快走到東院門口的時候回頭看瞭一眼。
得,別說低頭服軟瞭,殷花月直接連人影都沒瞭。
冷笑一聲,他拂袖進門。
“公子。”八鬥見他回來,迎上來便道,“溫公子他們來瞭,聞說您不在,便在大堂裡喝茶等著,已經等瞭一個時辰瞭。”
“嗯。”
在京華混跡的紈絝,誰要沒幾個朋黨都不好意思出門,不過公子爺這些朋黨格外有排場,放旁人那裡,朋黨定是飲茶碎嘴,鬥鳥鬥雞,可這幾位不同。
他們自己能鬥自己。
李景允一推開門就看見裡頭雞飛狗跳,柳成和拿著他墻上的佩劍與徐長逸打成一團,劍光過處,杯盞狼藉。
溫故知倒是在勸架,開口就是一句:“柳兄素來看輕徐兄的,今日又有什麼好打。”
話落音,兩人打得更兇。
李景允“啪”地一聲就將門拉回來合上瞭。
屋子裡安靜瞭一瞬,接著就有三個影子撲上門板來一頓猛拍。
“三爺,你可算回來瞭。”
“三爺你來評評理,這廝在你的地盤上都要與我找不痛快。”
“呸,分明是你拉長鼻子裝象。”
“你再說一遍!”
裡頭咚裡哐當鏘一陣亂響,李景允面無表情地站著,突然冷笑一聲。
屋子裡安靜瞭一瞬。
沒過一會兒,旁邊的窗戶“吱呀”一聲,開瞭一條縫。
柳成和伸出半個腦袋來,討好地道:“爺,息怒,有話好說。”
李景允懨懨地倚在門邊,朝他伸瞭個手指:“一炷香。”
“得令!”
一炷香之後,大堂裡幹幹凈凈整整齊齊,三個人模狗樣的東西跪坐在他面前的軟榻上,手裡都捧上瞭一盞熱茶。
“我們當真不是來砸場子的,隻是想著先前你那傷不輕,特意來看看。”
“好些瞭沒?李將軍怎麼說?”
捏瞭捏自己的胳膊,李景允想起殷花月每天給他打的那個可笑的蝴蝶結,薄唇微抿:“傷好瞭,老頭子不知道此事。”
“不知道?”
柳成和瞪大瞭眼,接著就泛起瞭憐惜之情,哽咽地拉過他的手:“咱們這些生在貴門之人,難免要少些親人關愛,無妨,就讓我們惺惺相……”
話沒說完,就被人幹凈利落地扔出瞭窗外。
“呯”地一聲響,屋子裡安靜瞭。
李景允垂眸坐回去,表情懨倦。
“怎麼回事?”溫故知終於察覺到瞭不對,“三爺今日心情不佳啊。”
“傷不是好瞭麼,也沒出大簍子,韓霜也送回去瞭。”
是啊,一切都挺好的,李景允也不知道自個兒在煩個什麼,就是覺得心裡憋悶,出不來氣。
想瞭片刻,他問:“你們覺得我下作嗎?”
溫徐二人滿臉驚恐地看著他,一人飛奔過來探他額頭,一人給他遞瞭熱茶:“您先清醒清醒?”
李景允“嘖”瞭一聲:“我認真的。”
認真的就更可怕瞭啊,整個京華誰敢說這位爺下作?哪怕大傢看起來都是不正經的紈絝,他也一定是他們當中最如松如柏的那個。
“三爺今日受什麼刺激瞭,說給咱聽聽?”
“也沒什麼。”李景允頓瞭頓,“一個丫鬟信口胡謅。”
“嗨,我當是什麼大事,一個丫鬟?”徐長逸往回一坐,不屑,“三爺喜歡什麼樣的,往我府裡挑,我府裡什麼樣的都有,打包給您送來。”
“不是。”李景允斟酌著開口,想瞭一個來回,又嘆瞭口氣,“罷瞭,當真不是什麼大事。”
一向雷厲風行的人,突然唉聲嘆氣瞭起來,這還不叫大事?
溫故知琢磨片刻:“是哪個膽大包天的奴才得罪瞭三爺?您指給我看看,我替您收拾瞭去。”
李景允斜他一眼:“我府上的人,輪得到你來做主,我自己不會收拾還是怎麼著?”
他已經收拾瞭,而且收拾得很好,就是收拾的時候被咬瞭一口,心裡不太舒坦。
畢竟長這麼大還沒人罵過他,生氣也是人之常情。
放平瞭心態,李景允喝瞭口茶順氣。
被扔出去的柳成和頑強地爬瞭回來,臉上還帶瞭點春泥,他拍著衣袍委屈地道:“人傢關心你,你怎麼忍心對人傢下如此毒手。”
徐長逸哼笑:“關心三爺的人,你看有幾個沒遭毒手?”
“三爺行走江湖,向來不沾兒女情長,兒兒情長也不行,你往旁邊稍稍,別臟瞭我剛做的袍子。”
柳成和撇嘴,然後道:“你院子裡什麼時候有瞭個丫鬟啊,不是不喜歡近侍麼?”
臉色一沉,李景允冷笑:“你可真會哪壺不開提哪壺。”
“我不是故意的啊,不關我的事。”瞧著苗頭不對,柳成和連忙舉起雙手,“我就是剛看見後院有個丫鬟被人押走瞭,才有此一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