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姑娘傢就是好騙,鮮衣怒馬的少年從墻下一過,揮劍斬斷她身邊長蛇,她這一顆芳心就毫無保留地給出去,一給就是這麼多年。

姚氏何嘗不知道他已有青梅,可夢裡百轉千回,看見的都是他,喜歡便喜歡瞭,她有什麼辦法?

她知道自己是遲早要死在他手裡的,隻是,真到瞭這一天,原來心裡還是會怨。

為什麼啊……

“娘娘總把老夫想成神仙。”看著她眼裡的淚,李守天輕笑一聲垂瞭眼,“在娘娘看來,老夫一日是俠肝義膽,一生便都該如此,若哪日行錯踏錯,便是罪該萬死。”

“可是娘娘,老夫隻是一個凡人,凡人是會惜命的,會取舍,會背叛。娘娘向來喜歡逼得老夫走投無路,舍棄糟糠,逼出老夫最平凡的一面,娘娘又會笑,說看吧,你就是一個凡人。”

“這世上活著的人,誰不是凡人?若是平凡過一生,老夫自當珍惜尤氏,珍愛莊氏。可是娘娘親手毀瞭這一切,卻還要反過來怪老夫無情嗎?”

“老夫這一輩子,辜負的隻有娘娘一人真心。而這份虧欠,早在娘娘第一回 逼迫老夫之時,兩清瞭。”

昔日墨發已經花白,無暇的少年人也有瞭皺紋,人不是當年人,說出來的話卻讓姚氏恍惚覺得這裡不是冷宮,還是多年前的院墻外。

“你這個人,嘴裡慣會說得天花亂墜。”她搖頭,“你自己的取舍,如何能怪得到我頭上。”

面前這人沉默瞭,花白的鬢發映著外頭的光,長長地嘆瞭口氣。

是他自己的取舍,怪他無能怪他懦弱,李傢百餘人和尤氏之間,他沒法選後者。自尤氏死後,他再也沒能睡上一個好覺,原以為這麼多年的冷落多少能保住莊氏,結果到最後,他誰也沒能護住。

眼眸微紅,李守天朝上頭拱手,轉身就要離開。

“李大人。”姚氏慌張地叫瞭他一聲。

步子停住,李守天沒有回頭,姚氏怔然地看著他的背影,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叫住他。

好在,他壓根不想多呆,等不到後話,抬步就走瞭出去。

外頭天光明媚,將他的身影勾成一道剪影,被風一吹,消散無蹤。姚氏呆呆地看著,還是壓不住脾氣地罵道:“活該你孤獨到老,誰稀罕你過來一趟!”

寂靜的冷宮,沒有人會應和她的話,隻有踩著宮鞋的腳步聲,一下一下地往這邊靠近。

***

京華入冬的時候,花月的肚子凸顯瞭出來,李景允帶著她搬去瞭修好的新府邸,她跪在佛堂裡,朝上頭無字的牌位恭恭敬敬磕瞭個頭。

這是給殷寧懷和她父皇母後供奉的牌位,沒法寫字,但她早晚磕頭,一次沒少。

李景允站在她身後看著,等她行完禮,便把人扶起來往外走。

“宮裡剛傳來的消息,姚氏自盡瞭。”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外頭陰沉的天,像是隨口與她閑話似的,漫不經心地道,“姚傢人貶的貶,死的死,下場也是淒涼。”

花月朝掌心呵瞭口氣,搓著手道:“挺好。”

李景允跟著就瞪她一眼:“這話你也敢說。”

“公子說瞭,妾身的肚子值錢,左右是不會拿妾身如何的,那趁著肚子還沒卸下,就多說幾句吧。”她瞇起眼來笑,“妾身心願已瞭。”

聽得最後這四個字,李景允的嘴角也跟著揚瞭揚,他別開頭,哼聲道:“等春天你產下麟兒,爺再同你算賬。”

他老愛這麼嚇唬她,溫故知前些日子都來說他瞭,說嫂子如今就算看著乖巧,那到底也是經過事的人,真嚇跑瞭,您上哪兒哭去?

李景允不以為然,他也就是嘴上說說,何時真的對她做過什麼?她打亂他的計劃,謀殺太子,他氣歸氣,也沒真讓她自己收拾爛攤子。沈知落被懷疑需要脫身,不也是他幫著說瞭好話?

如今這京華裡,誰敢招惹三爺啊,也就她,身在福中不知福,總也不肯與他服軟。

不過比起一開始的冷淡僵硬,隨著花月肚子變大,她好像也變瞭些,偶爾也願意靠在他身側,同他聊些傢常,也會在深夜給他送湯送水,替他研墨挑燈。

雖然嘴上不肯輕饒,但李景允對現在這日子其實還是挺滿意的,隻要她不再惹事,以前發生過什麼,他可以統統都不計較。

甚至,她有麻煩,他還會替她擋。

自從搬來新府邸,府裡走動的人多,沒少混些蛇鼠進來,想擾她清凈,李景允不動聲色地全收拾瞭,她住的院子,若沒他的允許,半隻蒼蠅也飛不進去。

他對這府邸很是滿意,但有的人就難受瞭。

按照先前的計劃,孫耀祖是打算在太子死後立馬借著五皇子的東風重新立勢,此間少不得要花月多架橋搭梁,可是,自從他們搬瞭傢,孫耀祖就聯系不上殷花月瞭,不管托多少人,都進不去新府邸那銅墻鐵壁。

他轉頭想去聯系沈知落,可這位爺聽聞是傢裡有人鬧脾氣去江南瞭,他竟二話不說跟著追出瞭京華,不管多少飛鴿傳書也拉不回來。

更可氣的是常歸,他手裡捏著那麼多東西,原以為要大幹一場,誰知道周和朔一死,他竟做出瞭偷屍焚燒之事,被京都衙門抓住,關進瞭死牢。

孫耀祖很迷茫,他以為大梁太子死瞭,會是自己權勢復蘇的開端,但最重要的這三個人竟就在這時候出瞭岔子。

無奈,他隻能氣沖沖地去找尹茹。

大魏一定會回來的,他的榮華富貴,他的金殿玉堂,早晚都會回來的。

身子八個多月的時候,花月收到瞭蘇妙從江南寄來的信。

京華因周和朔和姚氏的死,鬧得好幾個月的腥風血雨,但信裡的江南倒是日出江花紅似火,鶯啼柳綠,風光無限。

“她說什麼瞭?”李景允將袍子掛上屏風,瞥她一眼。

花月撫著肚子答:“說江南小鎮日子安寧,過得不錯。還說沈知落撕瞭她的休書,兩人打算繼續湊合過日子。”

“沒出息。”李景允啐瞭一口,“這才幾個月,就又原諒人傢瞭。”

是啊,怎麼著也該跟這位爺學學,到現在還與她較勁。花月笑而不語,將信收好放在一邊,抬頭問他:“公子今日無事瞭?”

“偷得半日清閑,打算與溫故知去喝酒的,但看外頭好像要下雨,索性坐在這兒看看你。”他打量她兩眼,懶聲道,“嘖,也不是很好看。”

懷著身子的人,手腳臉沒一處不腫,哪兒能好看?花月皺眉,拿過鏡子掃瞭一眼,眼眶當即就紅瞭。

心裡“咯噔”一聲,李景允抿唇過去將鏡子奪瞭,嫌棄地道:“亂照什麼?黎筠說瞭懷著身子不能照鏡子,你老實呆著,等孩子生下來就好瞭。”

咽瞭一口氣,花月勉強道:“您還是別在屋子裡待瞭,出去跟溫大人喝酒吧,棲鳳樓那邊的掌櫃也在請您過去看賬。”

“……”說喝酒就是隨口胡謅的,不然他抹不開臉待在她身邊,眼下真要找喝酒,溫故知還不一定有空呢。

心虛地別開頭,李景允道:“棲鳳樓去多瞭沒意思。”

好笑地看他一眼,花月道:“春花秋月失寵瞭,不是還有冬雪夏陽麼。”

“什麼時候得寵過啊。”李景允黑瞭臉,“你別瞎說。”

花月笑而不語,旁邊的霜降一忍再忍,還是沒忍住開口道:“那可就巧瞭,前天還有姑娘給主子送瞭首飾來,門房讓奴婢過去拿,說是孝敬。”

沒名沒分的孝敬什麼?霜降說起都來氣,夫人的喪期還沒過呢,就想著打關系瞭。

李景允有點茫然,他最近很忙,哪裡顧得上什麼棲鳳樓?

餘光瞥一眼軟榻上這人,發現她臉上笑意盈盈,似乎半點也不在意,隻是拿這事打趣他一二。

心裡有點沉,李景允突然問她:“爺若哪天迎個偏房回來,你是不是也會這麼笑嘻嘻地受禮?”

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花月點頭。不笑還能如何?她自己都不知道如今與他算個什麼關系,哪有多餘的本事在意這些。再說瞭,夫人喪期還長,他要迎人,也是她生完孩子之後瞭。

“行。”李景允點頭,“那別人送你東西,你便收著吧,好歹也算人知道尊卑,懂得處事。”

說罷一拂袖,扭頭就走。

霜降氣得瞪眼,抓著花月的手道:“您看,奴婢早說瞭,前幾個月就該跟著沈大人一起走,怎麼就非要留在這兒受罪。”

花月無奈地看向她:“沈大人是外人,與表小姐剛有破鏡重圓之意,咱們哪能跟著走?再等等吧。”

還要等到什麼時候去?霜降很著急,主子這肚子眼看著要生瞭,等孩子生下來,主子更舍不得走瞭,那還不得天天被擠兌?

比起她的憂慮,花月倒顯得很平靜,拿出賬本看瞭看,低聲問她:“先前拿銀子去置辦的東西呢?”

霜降悶聲答:“置辦好瞭,都放在您的妝匣裡。”

《不學鴛鴦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