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戈止是那種你不邀請他他反而會去的人嗎?
他是。
一樓的樓道處,殷大皇子一身黑衣姿態瀟灑地靠墻聽著,就聽得金媽媽痛心疾首地道:
“樓裡出瞭案子,要歇業整頓,風月已經回來瞭,咱們是清白的,但礙於名聲問題,這段時間還得大傢一起咬牙挺過去。”
斷弦聽著就朝風月翻瞭個白眼:“這下倒好,一人惹禍,所有人跟著倒黴,咱們吃的可是年歲飯,本來掙錢的日子就不多,還得被人白白耽誤。”
“就是啊,風月屋子裡的客人出瞭事,關咱們其他人什麼事啊?要不接客。她一個人不接不就好瞭,咱們整頓有什麼用?”微雲惱怒地道:“媽媽還指望著過段時間就能有人把這事兒給忘瞭?拜托,中毒的又不是什麼無名小卒,以後人傢提起這事兒,就會想起咱們夢回樓出過下毒的案子。風月繼續留在這兒,誰還敢上門啊?”
“微雲姑娘說得在理。”此話一出,眾人紛紛附和:“要說怎麼挺過去,那除非是風月離開夢回樓。”
殷戈止微頓,往外看瞭一眼。
坐在大堂中央的風月依舊是笑瞇瞇的。仿佛不管別人說什麼,都影響不瞭她愉快的心情。
瞧著她這態度,旁邊的人說話就更加不客氣瞭:“沒臉沒皮的,害瞭大傢很得意是吧?”
“還指望著金主救你呢?人傢在你房裡吃東西中毒瞭,你還指望人傢回頭要你不成?”斷弦冷笑:“我都不知道你憑什麼這麼自在!”
“就憑我不要臉啊。”風月理所應當地看著她。
眾人:“……”
暗處的人抿唇。揉瞭揉眉心。
本還覺得她是要被欺負瞭,誰曾想,竟然吐這麼一句話出來。掃一眼那邊一群姑娘臉上毫不作假的憤怒神色,殷戈止覺得,她們大概都不知道風月是誰,在夢回樓裡扮演的什麼角色,唯一知情的,可能隻有一個金媽媽。
“都別吵瞭。”金媽媽開口,身子往風月面前一擋,瞪著這群小蹄子就道:“誰不願意待瞭就讓人來媽媽這兒贖身,既然還在夢回樓,那就聽我的話!你們少說,多做,明白嗎!”
一眾姑娘都有點不服氣,可金媽媽的話,也沒人敢頂撞,隻能哼哼唧唧地應瞭。
“媽媽。”一直沒吭聲的何愁開口,朝她遞瞭一疊銀票來:“這是定金,趙公子說,待會兒就來贖奴傢走。”
大堂裡安靜瞭一瞬,除瞭風月,其他人的眼珠子都瞪得要掉出來瞭。
還真有個被人贖瞭身的?!
風月平靜地看著何愁,這姑娘穩重,辦事比誰都讓她放心,她被贖走。總也會回來的。
“恭喜瞭。”
聽見風月開口說這一句,眾人也才紛紛回神,七嘴八舌地問著情況,有羨慕的,有嫉妒的。一時也沒人將註意力放在風月身上。
她不動聲色地就退回瞭殷戈止身邊,臉一抹,跟換瞭臉譜似的,慘兮兮地就朝他嚶嚶起來:“奴傢被罵得好慘啊,都是您害的!”
嘴角抽瞭抽,殷戈止拎著她就上樓,關上門道:“何愁恰好被趙悉贖身。”
“嗯。”手搭在人傢胸口,風月打瞭個呵欠:“趙悉沒少往咱們這兒跑,何愁性子安靜不爭,相貌也上乘,他看上她很正常。”
“你想怎麼做?”他低頭看她。
有點困倦,風月的小腦袋很自然地就靠在瞭他胸口,喃喃道:“不想怎麼做啊,完成公子交代的差事而已。朱來財下毒的事情,奴傢覺得公子能扣死他,就怕三司使大人撈人,他要撈的話,您給他看這個就成瞭。”
伸手塞給他個黃梨木的盒子,風月繼續道:“這事兒算簡單的,但趙麟是護城軍都尉。職位高權力重,府邸可森嚴瞭,壓根打聽不到消息,所以讓何愁去試試吧。”
打開盒子看瞭看,是一本賬,朱來財身為三司使的賬房,在大額的走賬過程裡,沒少往自己腰包塞錢。三司使若是想撈他,這本賬也足夠燒得他松手。
朱來財貪,就能扯出他的貪。明哲保身這種事,不用人教他們都會。
“你從哪兒弄到這個的?”隨意翻瞭翻,殷戈止皺眉。
“做出來的。”風月道:“他經常在夢回樓留宿,身邊帶著的印信章子之類的全被奴傢復刻瞭一個遍兒。”
竟然是假的?殷戈止瞇眼,忍不住道:“你這狐貍精。”
“公子這是誇奴傢聰明啊,還是誇奴傢長得媚人?”抬頭一笑,風月勾著他的腰帶就把人往床邊引,伸手拿瞭他手裡的賬本扔在一邊,然後躺上床,將殷戈止抱瞭個踏實。
“就算是假的也能用,山穩河堂堂三司使,這麼多年屹立不倒,心自然是狠的。得到這樣的賬本,他隻會看印鑒辨真偽,根本不會與身纏官司的朱來財對峙,說不定還提前送他一程。”
說得沒錯,殷戈止頷首,然後側眼看向旁邊的人:“你要睡便睡,抱我做什麼?”
不抱著,萬一她睡著的時候就被他給舍棄瞭,醒來就置身囹圄,那怎麼辦?肯定是抱著有安全感一點啊!
閉著眼睛,風月感嘆著開口:“奴傢沒有見過全天下還有誰比公子的身軀還偉岸的瞭!抱著您,奴傢感覺格外地踏實,就算天塌下來。也一定有您在旁邊替奴傢撐著!所以,奴傢舍不得松開您!”
黑瞭半邊臉,殷戈止難得地打瞭個顫栗,渾身寒毛倒豎,嫌棄之情溢於言表。
然而,嫌棄歸嫌棄,還是任由她抱著,沒挪窩。
“樓裡的姑娘都是你騙來的?”他問:“不然為什麼心甘情願替你收集消息?”
聽見這話,風月半睜開瞭眼。
樓裡的姑娘十有八九都是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的,沉默如何愁。尖酸如斷弦,每個人都在深夜替她傳遞消息。她們可以過舒坦的日子,比如從良瞭安安穩穩地相夫教子,但是她們一個都沒走,
沒人騙她們,隻是她們也經歷過親人和傢園在一場大戰之中什麼也不剩下的痛苦,經歷過摯愛和骨肉生生被人剝離的絕望。
心裡有執念和恨意的人,是沒辦法好生過日子的,比如她,比如她們。
樓裡的人是三年前零零散散自己來的,最先隻有幾個姑娘,後來越來越多,金媽媽把關,隻收戰火之中的難民,其餘的。一概沒讓進樓。進來的姑娘們待上一個月就會知道自己的任務,也會知道有一個領頭人的存在。
但她們不知道是她。
“你就當是被奴傢騙來的吧。”風月答他。
殷戈止不悅地側身,面對著她躺著,伸手掐瞭掐她的臉蛋:“那為什麼她們都不認識你?你連在自己人面前都要偽裝,是何目的?”
“目的嗎?”風月咧嘴:“這群姑娘們都挺絕望的。連自己的貞潔都不在乎瞭,活著都是為瞭報仇。我是帶著她們報仇的人,要是在她們面前,展現那一副任人欺凌的妓子模樣,您說,她們會不會更絕望?”
心裡莫名地一抽,殷戈止幾乎脫口而出:那你呢?
你就不絕望嗎?
然而他沒問出來,面前這人打瞭個呵欠,跟隻小貓咪一樣,吧砸吧砸嘴,靠在他懷裡就睡瞭。
不知道為什麼,這女人總是喜歡貼著他,貼著他的背,或者縮在他懷裡,要麼就是伸瞭指頭死死扣著他的手。
更糟糕的是,她這麼做,他會覺得很安心,背後貼著人,莫名的覺得安全。懷裡鉆著人,莫名地覺得滿足。
她身上有好多好多秘密啊,誰知道那一團團的東西裡頭包著的是刀還是什麼,就這麼抱著,會紮著他吧。
然而,想是這麼想,他還是抱著她,閉著眼睛安心地睡瞭個回籠覺。
葉禦卿站在門口的時候,就看見兩個跟連體嬰兒一樣的人,衣裳都穿得整齊,卻抱在一起睡著。
倒吸一口涼氣,他有些不解,正想靠近點看看,面對他躺著的人就安靜地睜開瞭眼睛。
漆黑的眸子一對上,葉禦卿停住瞭步子,心裡一跳,僵硬瞭一番,才笑著朝他拱瞭拱手。
看一眼旁邊還睡著的人,殷戈止起身,無聲地越過她,下床出去。
夢回樓隔壁的茶樓。
葉禦卿伸手給對面的人斟瞭茶,笑道:“還以為要養上幾日瞭,想不到殿下恢復得很快。”
豈止是快,簡直是變態,還趁他不在去風月屋子裡!
“多謝殿下關心。”接過茶看也沒看就喝瞭,殷戈止道:“殿下有事?”
有毛的事啊,風月現在是被他包著的,他來看看是正常的好不好?
壓著心裡的不悅,太子殿下搖著扇子風度翩翩地道:“瞧殿下似乎很喜歡風月,果真跟禦卿是一路人,連看上的姑娘都是同一個。”
看著他,殷戈止很想說你眼光真的不怎麼樣,但是想想好像把自己也罵進去瞭,於是沉默沒應。
茶樓二樓空無一人,葉禦卿覺得再跟這人打太極也沒什麼意思瞭,幹脆開門見山:“禦卿最近遇見些麻煩事,不知殿下可否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