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醉的殷殿下睜開眼,一瞬間也有點茫然,基本想法跟風月差不多,很是艱難地轉頭看瞭看床邊。
“殷哥哥!”易掌珠哭得眼睛都腫瞭,抽抽搭搭地道:“我父親死瞭,被人害死在牢裡瞭!”
微微一頓,殷戈止撐著身子坐起來,聲音沙啞地道:“我知道。”
“他怎麼會被人害死呢!珠兒不明白!那麼好的人,誰會想要他的命?這吳國江山,都是靠他打下來的,吳國的百姓,也都是靠他才能過上安穩的日子的啊!”
埋在被子裡的風月終於忍不住探瞭頭出來,說瞭句實話:“吳國江山是皇室先祖打下來的,易大將軍當真沒有那麼大的功勞,他贏的都是對外的侵略戰。跟吳國的百姓也沒什麼關系。”
“你!!”被這突然冒出來的人嚇瞭一跳,易掌珠不可置信地看著風月,又緩緩轉頭看著殷戈止,眼淚直流:“都什麼時候瞭,殷哥哥你竟然還同她在這兒茍且?”
殷戈止皺眉。看瞭風月一眼。
風月聳肩,不能怪她啊,昨兒是他自己睡著瞭直哼哼,拉著她不撒手的,她不隻有在這兒睡瞭?況且,哪隻眼睛看見他們茍且瞭?衣裳都穿得好好的啊!
見這兩人都沉默,易掌珠哽咽,扭頭繼續哭:“好啊,反正我現在傢破人亡瞭,你們也沒人在意我,我……我走就是瞭!”
“掌珠。”殷戈止道:“易將軍的屍身還要你收殮,你走哪裡去?”
“我收殮?你呢?”抬眼再度看他,眼裡已然有瞭恨意,易掌珠咬牙道:“你口口聲聲說尊敬我父親,現在怎麼不去給他收屍?任由他被人害瞭,怎麼也不去查清楚?”
“易小姐。”看著她這瘋狂的模樣,殷戈止眼神凌厲瞭些,語氣也陡然變瞭:“收屍是三族之人才能做的事情,在下無權逾越。將軍被人所害,太子已經交由孟太尉徹查,也不是在下能管的。你每次在責問別人之前,能不能弄清楚狀況?”
被他這語氣一驚,易掌珠有點傻眼,茫然地看著他。
“你是很善良,也是被易大將軍捧著長大的,不諳世事,天真無邪,這些都難能可貴。可是易將軍已經不在瞭,你不能任性一輩子,出瞭事就找別人負責,找別人哭,誰也不是生來就要為將軍府做事的,你是在麻煩別人,請別人幫忙,是不是該客氣些?”
長這麼大。易掌珠還沒被人這麼吼過,當下就愣住瞭。
殷戈止被人吵醒本來心情就不算太好,加上宿醉頭疼,說話終於是不留餘地瞭:“你總說太子對不起你,他不幫你。不寵你瞭。可是你這些年來怎麼對他的,自己不記得瞭?堂堂太子,被你拒之門外就罷瞭,還要隨時聽你差遣,將你視為最重,不然你就不高興,在皇後娘娘面前抱怨。他脾性好,對你多有寵愛,你呢?哪次見著我,顧及瞭他的顏面?不是每每都將他拋在腦後,半點面子也不給嗎?”
“你也怪在下不寵你,不對你好,不會說話。可是小姐又何曾好好跟在下說過話?想做什麼想要什麼不直說,非要在下去猜,猜不到還生氣。如此次數多瞭。在下耐心自然不夠。”
“人欲得愛,必先自愛。可隻自愛,不報人以愛,除卻大將軍,誰會不對你失望?”
風月聽得伸出爪子鼓瞭鼓掌,是這個道理。
易掌珠沉默瞭許久,深深地看著殷戈止,咬牙道:“若是連愛都要有回報才能愛下去,那殿下的感情可真是一文不值!”
乍一聽好有理的一句話啊!愛就該是無私的,不需要回報的!
可是,風月眨巴著眼問:“易小姐,您最開始不是也很喜歡殷殿下麼?現在怎麼瞧著,沒那麼喜歡瞭?”
“他對我都這樣瞭,我還要繼續貼著他不成?!”易掌珠怒道:“我一個女兒傢,還沒有這麼不要臉!”
“……”所以,男人就活該不要臉,一直單方面地對人好,來維持這份高貴的愛嗎?一旦維持不下去瞭,就是這份愛不夠真,不夠濃?
風月笑瞭笑。將頭埋瞭回去。
殷戈止嘆息:“罷瞭,你還是去處置後事吧。”
氣惱地站起身,易掌珠問:“你的意思,就是你不管瞭?”
“恕在下無能為力。”
“好!”深吸一口氣,易掌珠點頭:“話是你說的。”
說罷,扭身就出去瞭。
殷戈止揉瞭揉眉心,起身去關瞭門,然後褪瞭外袍,重新躺下休息。
“殿下。”瞧著人已經清醒瞭,風月就不敢再造次。恭恭敬敬地低聲問:“您也不擔心擔心易小姐啊?”
“她父親死在你手上,我去擔心她?”側頭目光幽幽地盯著她,殷戈止道:“那我是不是該把你捆起來送去正堂?”
縮瞭縮脖子,風月賠笑:“不是您自己說過您喜歡易小姐嗎?如今人傢的父親間接死在您手裡,您也不表達一下愧疚?”
“該表達的愧疚。這一年間已經表達完瞭。”殷戈止道:“從入吳開始,我對她有求必應,那就是我全部能做的,畢竟易國如必須死,但她也算無辜。”
“現在。該死的死瞭,該表達的也表達盡瞭,各歸各路。”
輕輕打瞭個寒戰,風月忍不住道:“本來以為奴婢已經夠狠瞭,結果您才是狠字輩兒的祖宗啊!一年前就開始補償人傢,易大小姐要是知道您說的喜歡,都是對她父親將死的補償,會不會氣死啊?”
“喜歡是她讓說的,不是我要說的。”殷戈止道:“是她自己要的十五歲及笄禮。”
啥玩意兒?風月張大嘴,還有這種及笄禮的?
殷戈止一臉淡然地道:“剛入吳,不陰城眾多閨閣小姐都愛往使臣府走,易小姐瞧著不高興,又剛好撞上一回人傢問我可有心上人,於是就跟我說,以後但凡有人問,就說我喜歡她。見我猶豫,就說算是送她的及笄禮。”
風月愕然,低頭想想,又完全能想明白,畢竟殷戈止這樣的人。走哪兒都會被姑娘們圍攻。人是易大將軍帶回來的,又對易小姐很好,易小姐理所應當覺得這個人就該是自己的人,不能被別人惦記。殷戈止對易掌珠又是真的不錯,害得她都差點覺得他是真的瞎瞭喜歡易小姐。
“可是……”風月皺眉:“好歹相處瞭這麼久,人都說日久生情,您當真半點沒感情嗎?”
白瞭她一眼,殷戈止冷聲道:“若是她是個讓人覺得相處舒坦的姑娘,下決定的時候,說不定我還會猶豫一二。”
可惜瞭,實在是覺得很折磨人,以至於他覺得一年的補償足夠瞭,半點愧疚感都沒有。
他真不是個好人。
沉默地看瞭殷戈止一會兒,風月翻身起床,打水洗漱。
殷戈止想繼續睡。奈何外頭漸漸的吵鬧起來,終於是睡不著瞭。
易大將軍的死訊沒能傳出不陰城,天亮的時候,皇帝甚至下瞭旨意給易大將軍求醫,更不計他所有罪名,要他養好傷上戰場。
一時間眾人都懵瞭,殷戈止帶著風月回使臣府的時候,連觀止都來問:“易大將軍救回來瞭?”
冷笑一聲,殷戈止搖頭:“已經去地府報到瞭的人,誰能救得回來?”
“那……”
“易大將軍是吳國鎮國將軍,宋國本來就屢屢犯境,有意攻吳,要是讓他們知道瞭易大將軍的死訊,大軍怕是立馬就壓境瞭。”進屋去坐下,殷戈止道:“這怕是吳國皇室的緩兵之計。”
可惜。緩得瞭一時,緩不瞭一世,宋國早晚會攻吳。
沒興趣聽他說什麼,風月打著呵欠看瞭看四周,模樣很是慵懶。靈殊蹦蹦跳跳地遞瞭綠豆糕過來。她也不避諱什麼瞭,當著殷戈止的面就拆開夾層裡的東西看。
“已經準備妥當,三人先行回魏,澧都有人接應。”
這些人怕是一直等著,昨兒一聽見易國如的死訊,就開始收拾東西準備回國瞭吧?風月笑著搖頭,都是不喜歡背井離鄉的人,卻陪著她在這吳國一待就是三年,也是不容易。
響玉街一條街都曾經被燒毀,後來重修,整條街的店鋪都換瞭掌櫃,新開瞭雜貨鋪、糕點鋪、打鐵的、賣花賣酒的,有一段時間不陰城一直以這條街為奇,因為恢復得太快瞭,而且很多都是魏國來的難民。衙門甚至還在這條街上增派瞭巡邏的衙差,以防有什麼暴動。
然而,三年過去瞭,響玉街因為這群人而變得繁華熱鬧,一次亂子也沒出過。常有人誇這條街上的人熱情溫暖,沒人知道,雜貨鋪的掌櫃曾經是魏國的百夫長,打鐵的壯漢曾經是澧都有名的力士,就連賣糕點的鄭氏,也曾穿過護甲從過軍。每一個穿著普通衣裳面帶微笑的人,背後都有一段很精彩的故事。
這些,就不必說出來嚇人瞭。
“想回魏國?”殷戈止突然問瞭一聲。
風月回神,挑眉看瞭看手裡的信,又看瞭看頭都沒往她面前偏一下的人,忍不住皺眉:“您後腦勺上也長眼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