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文武百官都在等著,恭敬地拱手垂目,等皇室的儀仗過去瞭,便跟在後頭走。
殷戈止不是沒心眼,就算魏文帝態度萬分誠懇瞭,他也還是看瞭陳衛尉和郎中令一眼。衛尉掌握宮門護衛,郎中令掌握宮內禁衛,兩人皆與他關系不錯,若是皇帝有異動,他們都會知道。
然而,這兩個人神色如常,與他對視,也沒有什麼特殊的反應。
放瞭心,殷戈止這才信瞭皇帝是真心悔悟。
宗廟祭祖,魏文帝很是虔誠,帶著皇室眾人行禮,氣氛莊嚴肅穆。聽奉常念祭詞,眾人表情凝重、聲音悲切。叩首躬身分外到位,一串兒禮儀行完,順順利利的,什麼事也沒發生。
魏文帝扶著太子的手起身,下令道:“起駕龍臺山,叩問先祖英靈。”
“起駕——”大太監尖著嗓子喊瞭一聲。
殷戈止側頭,遠遠看瞭一眼北面。
觀止應該已經接著瞭風月,等會與他安排的人接上頭,便可一起進入龍臺山。
收回目光,他跟在太子身後,規規矩矩地往外走。
後頭一排排的禁衛開始換崗瞭,在宗廟門口護著皇室眾人周全的禁衛依舊留在宗廟。方才在四周守著的禁衛,此時井然有序地補上前,護送皇帝登上龍車。
風月微微抬頭,便看見旁邊有禁衛給瞭她一個眼神。她會意,捏緊瞭手裡的長戟,跟著四周的禁衛。整齊地邁著步子出宮。而另一邊,有人穿著紅艷艷的裙子,輕紗籠面,坐上瞭觀止的馬車。
龍臺山是皇傢禁地,不知皇陵是否在此,但除瞭皇室祭祖。其餘時候是沒人能上去的。這山上樹木鬱鬱蔥蔥,一看就是個福地。
山腰上修瞭宏偉壯觀的廟宇,皇帝到此便下車,由太子扶著,往廟宇裡頭走。
這裡專門用來給皇室祭祖的,臺子也修得很用心,三面天然巖石環繞,護祭祀之人周全。兩級臺階上去,一根擎天柱上掛瞭魏國戰旗,旗下設案,皇帝就在案後站立,禁衛密佈三面,貼身保護。
陣仗拉開,由於先前一切都很順利,眾人的心情也算輕松,就算知道皇帝要念昭罪狀,那也沒什麼大不瞭的,念完散瞭回傢吃飯。
然而,就在皇帝就位,讓人去傳昭罪狀之時,孝親王突然開口:“父皇。”
這聲音在寂靜的山林裡很是嚇人,魏文帝一抖,微微皺眉:“何事?”
“還有一人未到,請父皇恩準她上前。”拱手朝他行禮。殷戈止聲音清冷,響徹四方:“既然是昭罪,關傢遺孤理應在場。”
此話一出,滿場嘩然!
關傢遺孤,可不就是前段時間一直在抓捕的關清越麼!這孝親王好大的膽子,就算關傢案子翻瞭。可那在逃的關清越,豈是能堂而皇之地帶到皇帝面前來的?!
魏文帝也嚇瞭一跳,臉色很是難看,盯著殷戈止的眼神驟然冰冷,半點慈祥也沒有瞭:“好好的祭祖大典,你非要讓父皇不安生?”
“未提前稟明父皇,隻是顧慮她的周全。”殷戈止平靜地道:“還望父皇恕罪。”
恕罪?哼笑一聲,完全沒瞭之前宮裡的顧慮,魏文帝似嘲非嘲地道:“朕封的孝親王,可真是孝順啊,眾位可聽見瞭?”
百官躬身,不明所以。殷戈止微微皺眉,抬頭看瞭他一眼。
神色一頓,魏文帝想到點什麼,表情又緩和瞭下來,道:“既然人已經來瞭,那就帶上來讓朕看看吧。”
心裡有點沉,殷戈止緩緩轉身。看瞭旁邊的隨從一眼。
隨從會意,躬身退下,沒一會兒,觀止便帶著個紅衣女子踏上山道,款款而來。
魏文帝嘴角帶嘲,睨著遠處那抹紅影,輕笑道:“關傢女兒生得不錯,怨不得有人念念不忘,還買通獄卒,放她逃出生天。”
後頭的南平公主沒聽懂這話,隻很是好奇地伸長脖子去看。旁邊的封明卻是臉色鐵青,手握成拳。
百官皆側目。方石鋪就的山道上頭,那女子漫步緩行,看樣子還要一會兒才能上得來。
“沉璧。”魏文帝盯瞭一會兒就覺得沒興趣瞭,揮手讓太子下去,隻留瞭殷戈止一個人在身側,低聲道:“你一向聰明會算計。今日便來算算,這女子可會行刺於朕?”
身子僵瞭僵,殷戈止垂眸:“父皇何出此言?”
“誰都知道,關傢的嫡女,性子張揚,瀟灑不羈。連當年的混世魔王封明都沒能治住她。”魏文帝輕笑:“她滿門為朕所滅,今日來此,當真隻是想聽朕懺悔嗎?”
心裡沉得更厲害,殷戈止捏緊瞭手:“有兒臣在,她行刺不瞭父皇。”
“有你在,父皇才更不放心那!”哈哈一笑,魏文帝搖頭看著他:“沉璧,你最近的所作所為,已經嚴重威脅到瞭一個帝王的權力和地位。這樣的情況之下,父皇哪裡還敢信你?”
瞳孔微縮,殷戈止下意識地想後退,看著面前自傢父皇這張臉。卻是生生止住瞭步子。
於是下一瞬,他的後腰上便被抵瞭一把刀子。
“就算是親父子,父皇也得防著你。”眼裡閃著精光,魏文帝面上帶笑,下頭的人瞧著,壓根不知道發生瞭什麼。
微微側頭看瞭一眼身後。是宮裡的禁衛,殷戈止沉默。
“想不通是不是?”慈祥地笑瞭笑,魏文帝站在他身側,絲毫不畏懼地湊在他耳畔低聲道:“你以為陳衛尉是你的人,禁軍便都聽你的?這一隊禁軍可是朕培養出來的心腹,你若妄動。那帶毒的刀子立馬會刺穿你的身體。”
眼裡神色洶湧,殷戈止有些不敢置信:“父皇何以至此?”
“何以至此?”輕笑一聲,魏文帝搖頭:“傻孩子,你威脅到朕瞭,朕起碼還要做十幾年甚至幾十年的皇位呢,有你這樣的皇子。逼著朕翻案,逼著朕道歉,朕難道還要容你下去嗎?”
誰打皇帝的臉,皇帝就要誰的命。
心口堵得厲害,無數情緒沖上腦袋,殷戈止紅瞭眼。千言萬語說不出,倒是低笑瞭一聲:“所以,父皇是騙兒臣的,您壓根就沒想認錯。”
“朕怎麼會錯呢?”嗤笑一聲,魏文帝道:“關蒼海黨羽眾多,朝中擁他之人更勝於朕!這樣的人。手握兵權,萬一哪天起瞭歹心,朕的皇位,怕是立刻就要換人來坐瞭。你說,朕殺瞭他,有什麼錯?”
黨羽?殷戈止垂眸:“得道之人多助,失道之人寡助。擁護關將軍的人未必能稱之為黨羽。”
臉上的笑意緩緩消失,魏文帝的表情略微猙獰:“你是在罵朕失道?殷沉璧,朕登基二十多年瞭,從來沒有人敢像你這樣放肆對朕!”
“所以這二十多年,陛下未創盛世。”
不稱“父皇”,殷戈止的臉恢復瞭死一般的平靜:“魏國之難。由您登基而始。”
勃然大怒,魏文帝差點一巴掌打過去!豈有此理,豈有此理!這孩子怎麼敢這麼說,怎麼敢!
然而,手剛抬起來,他腦子一閃。又放瞭下去,臉上重新掛瞭笑:“想激怒朕,讓朕先動手,好讓他們覺得是朕昏庸?你不會得逞的!”
說罷,轉頭看瞭一眼那快要走到跟前的紅衣女子,微笑道:“朕會想法子讓你先動手的,你這忤逆的罪名,是該定下瞭。”
與吳國合約已成,這裡不是陳衛尉的管轄范圍,沒有殷戈止的勢力,他要是死瞭,加個“意外摔落山崖”的故事。吳國那邊也不會馬上翻臉,倒是會啟用殷沉璧推薦的其他人。
他的魏國活瞭,而殷沉璧,可以死瞭。
眼裡劃過狠戾的光,魏文帝滿臉笑意。殷戈止沉默,眼珠微微動著,有些擔憂地轉頭看向風月。
人走得近瞭,戴著面紗看不清臉,那一雙水靈靈的眼睛倒是映入瞭他的眼簾。
待看清這人的眉目,殷戈止一愣。
這哪裡是關清越,分明是靈殊!
觀止滿頭冷汗地站在靈殊身邊,靈殊眼神鎮定。沒瞭原來的天真無辜,顯得分外成熟冷靜,上前便屈膝行禮:“民女關清越,拜見陛下!”
這是怎麼回事?!
心口有那麼一瞬間都沒跳動瞭,殷戈止白瞭嘴唇,很是慌張地看瞭觀止一眼。
觀止打量瞭一下他的模樣,臉色沉瞭沉,微微搖頭。
不用擔心我們,您先想法子脫身啊!
他怎麼脫身?抿瞭抿唇,殷戈止閉眼,要擺脫背後的毒匕首,他必定要用大招,動作大瞭驚動下頭百官,魏文帝直接喊一聲抓刺客,把他當刺客抓起來,他更是辯白的機會都沒有就會被定罪。
薑還是老的辣啊,魏文帝是賭他不敢對他下手,所以這麼大膽地站在他身側。他也的確不能動手擒王,不然就真成忤逆瞭。
這怎麼辦?來的是靈殊,那關清越呢?
魏文帝心情很好,掃一眼面前這人,道:“說是拜見,怎麼不行大禮呢?倒隻是屈膝。”
靈殊抬頭,笑著看瞭他背後一眼。
心裡一涼,魏文帝突然覺得有哪裡不對,連忙想轉頭!
然而,已經來不及瞭,他背後站著的禁衛突然也朝他後腰頂瞭一把匕首,接著就聽見一個姑娘的聲音,低低地響起:“因為你不配啊,皇帝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