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這樣的情況,沈在野質疑什麼楚山就越會相信什麼,當即就抬腳往芷蘭宮走。
墻上的字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刻的,歪歪扭扭,卻依稀能辨認出是皇帝的字跡。應該是在情況危急之下刻的,隻有一句“若朕有不測。廢太子,立南王為帝。”
“廢太子?”楚山皺眉:“是很久之前的事瞭吧?太子謀逆的時候刻的?”
“應該是。”沈在野點頭:“現在也做不得數瞭。”
群臣都沉默,楚山惱怒地瞪瞭沈在野一眼:“丞相若還不將遺詔交出來,那我等就隻能奉此為詔,迎南王登基瞭。”
“你們要怎麼奉?”沈在野挑眉:“把這堵墻撬下來?”
“你!”梅奉常忍不下去瞭,皺眉道:“下官原以為丞相有忠君效國之心,沒想到這麼快便露出瞭狐貍尾巴!先皇已逝,皇位懸空,玉璽又在你之手,你不立新帝,是想如何?”
還能如何,肯定是有非分之想啊!
在場的人心裡都跟明鏡似的,楚山咬牙,當即下令:“將沈丞相請去司宗府一趟!”
“誰敢?”南宮遠提劍而來,越過人群。帶著禁衛將沈在野層層護住:“太尉與丞相同為三公,哪來的權力關押丞相?”
“南宮大人。”楚山皺眉:“你可是這宮裡的衛尉,竟然要幫這亂臣賊子?”
“丞相一沒有篡位,二沒有妄動,何以就被成為是亂臣賊子?”南宮遠道:“下官倒是覺得,他是為國為民的好臣子!”
沈在野如此行徑,還叫為國為民?楚山和梅奉常都笑瞭,雙方對峙,劍拔弩張。
宮裡不可避免地掀起瞭腥風血雨。沈在野下令不得動楚山等人性命,但楚山等人卻是帶人直取他首級!雙方酣戰一天一夜,打得宮裡血流成河。
眾人都覺得完瞭,沈在野就算本不想篡位。如今怕也是要被逼得造反瞭。等局勢一亂,朝中之人紛紛選邊戰,開始大動幹戈的話,那就是大魏的一場浩劫!
然而,在黎明破曉之時,宮門被人打開瞭。
南王穆無暇一身戎裝,眉目間滿是凌厲之氣,直接策馬帶兵趕赴瞭乾元殿。
交戰雙方被士兵沖散,穆無暇立馬於晨光之中,對沈在野怒目而視:“丞相這是為何?!”
這一聲質問帶著些沙啞和憤怒,聽得沈在野垂瞭眸子。
楚山大喜,連忙跑到南王馬側,拱手道:“幸得王爺及時趕回!先帝駕崩,臣等請南王盡快繼位!”
“請南王盡快繼位!”楚山身後的人跟著都跪瞭下去。呼聲震天。
穆無暇怔愣瞭片刻,望瞭望乾元殿屋簷之上高掛的白幡,紅著眼看向沈在野:“到底是為什麼要這麼做?!”
為什麼不信他,不等他?他五千士兵殺盡敵寇,降服招安兩千多人,損失極小,是一場很漂亮的勝仗啊!以此來求父皇,父皇肯定是會如他所願的。為什麼……為什麼他一回來,面對的就是這場的場景?!
為什麼連一句話都沒有提前跟他說過?!
沈在野輕嘆一聲,道:“無路可走,無話可說。”
楚山等人聽不明白,隻當南王是在責問丞相為什麼要造反,心下便更堅定瞭要擁立南王之心。
“好個無路可走,無話可說!”穆無暇喉頭微動:“丞相究竟是沒把本王當人看。”
沒有真正把他當個大人看。
沈在野不再說話,抬手示意南宮琴收回兵器,身後的人也紛紛將手裡的刀劍扔在地上。楚山見狀。立馬命人將沈在野給押瞭起來。
穆無暇下馬,看著他被人帶走,神色復雜,卻還是朝身後的人小聲吩咐瞭一句什麼。那人領命而去,楚山也沒過問,立馬引著他往乾元殿裡走。
南王一回來,浩劫自然就消失於無形瞭。大魏如今隻他一人堪為帝,盡管年紀尚輕,但也是皇位的不二人選。楚山同護皇一派商量好,危急關頭不論禮數,先頒遺旨封帝。
遺旨從沈在野那裡拿回來,寫的果然也是立南王為帝。一切都是順理成章的,沒有人提出半句異議。
於是大魏的皇宮在經過一天一夜的鮮血洗禮之後,迎來瞭新的君主。先皇遺旨一頒,新帝繼位的第一件事不是要祭拜天地,而是要處置沈在野。
“太尉想斬瞭他?”穆無暇看著楚山搖頭:“不可能的,大魏的半壁江山都在他手裡。”
“卑職實在是擔心。”楚山皺眉道:“他那人精於算謀,又狼子野心,若是不除……”
“若是除瞭,朕這皇位也坐不穩。”穆無暇起身,似嘲似諷地低頭看瞭看自己穿著的龍袍,抬腳就往外走:“你們不必與他再起沖突,該說的話,朕會去說清楚。”
這天下沒人能殺得瞭沈在野,他手裡的東西實在太多,心裡的東西也實在太多瞭,誰敢魯莽地殺瞭他,必定會招致傾覆天下的大禍患。
他大概也是因此,才這麼有恃無恐吧。
沈在野被關在司宗府,聽見開門的聲音,便回頭看瞭過來。
“您這一身衣裳很合適。”他笑瞭笑。
穆無暇笑不出來,神色深沉地看著他道:“想必是丞相讓人一早準備好的,所以才會這樣合身。在我穿上這件袍子的時候,丞相可知我是什麼心情?”
“您會怨微臣吧。”沈在野輕笑:“一早就做好的龍袍,卻從未跟您提起過半句。”
“是。”穆無暇瞇眼:“在丞相心裡,我就這般不值得相信?”
不是值不值得相信的問題。沈在野嘆息,在旁邊坐下道:“若是微臣提前告知您,您可會同意?”
“不會。”
“那便是瞭。”沈在野看著他道:“微臣與您的政見從來不同,但時間不等人,微臣覺得您走這條路,會省下很多的麻煩。”
穆無暇回視他,微微惱怒:“天下間的捷徑很多,若不義之路也能走得這樣坦然,還有何正邪之分?”
沈在野勾唇,食指輕輕蹭瞭蹭自己的鼻尖:“臣從未覺得自己是正義之人,也從沒想過要走正義之路。千百年後的史書上,臣應該被劃進佞臣之列,遺臭萬年。”
“……”穆無暇瞪他:“你活一輩子,難不成就為瞭這遺臭萬年的下場?”
“臣胸無大志。”沈在野道:“不求流芳百世,隻想在活著的時候把該做的事做完,達臣所想。後世如何評說,與臣沒有什麼相幹。”
忠臣又如何?佞臣又如何?隻不過任憑史書揮筆罷瞭。人是活給自己看的,不是活給別人看的。
穆無暇咬牙:“丞相真是偉大,為瞭推我上這皇位,不惜濺自己一身泥,可有問過我想不想要這樣的結果?”
深深地看他一眼,沈在野滿目憐愛地道:“難不成您以為,您這樣的身份,還有可以選擇的餘地嗎?”
天下最尊貴的就是皇室之人,最可悲的也是皇室之人。
眼眶有些發紅,穆無暇看著他,許久才道:“我記得我說過,若有一日我為帝,絕對不會重用你。”
“臣不介意。”沈在野看瞭外頭的天色一眼,皺眉道:“不過臣希望陛下現在能放臣走。”
府裡的人,怕是要撐不住瞭吧?
派去的援軍將禦林軍都趕出瞭相府,但桃花等人依舊隻敢在臨武院的暗室裡呆著。一群女人心力交瘁,個個臉色都十分蒼白憔悴。晚上要睡著的時候,外頭又乍然響起打鬥聲,嚇得眾人相互依偎著,生怕什麼時候門就破瞭。
沒人來告訴她們消息,也不知道宮裡是什麼情況。一聽又有人進府,眾人自然都緊張瞭起來。
桃花聽著外頭有人進來書房的動靜,下意識地就捏緊瞭手裡的長劍。
跟粗心的禦林軍不同,外頭那人好像格外心細,進來不久便發現瞭機關,在外頭走瞭兩步,伸手一擰,掩護瞭她們兩日的門就緩緩打開瞭。
光從外頭照進來,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紛紛尖叫起來!
薑桃花也下意識地跟著青苔拔劍起身,卻踩著瞭自己的裙擺,一個不穩就往旁邊倒去!
“主子!”青苔喊瞭一聲,剛想伸手,卻見來人熟練地就一把將她撈進瞭懷裡。
桃花怔愣,抓著這人摸瞭摸他的腰,還沒抬頭看臉,便“哇”地一聲哭瞭出來:“爺!”
暗室裡的氣味難聞極瞭,沈在野嫌棄地皺眉,拎著她就退瞭出來,低頭道:“還活著,也算你的本事。”
眾人這才看清來人是誰,紛紛跑瞭出來,圍著他就像是嗷嗷待哺的一群小雞崽子,這個哭那個嚎,一瞬間吵得沈在野頭都大瞭。
“都閉嘴!”
桃花可憐巴巴地閉上嘴,朝他指瞭指自己的臉,又指瞭指背後的暗室,再指瞭指周圍的姬妾,眼淚汪汪的把頭伸到瞭他的手掌裡。
哭笑不得,沈在野順手就摸瞭摸她的腦袋,低聲道:“讓她們閉嘴,你有話直說。”
“妾身是想說,您可算回來瞭。”她道:“暗室裡呆著太難受瞭,大傢都差點堅持不下去,您得安慰安慰咱們。”
旁邊的人紛紛點頭,個個伸長瞭脖子往他面前湊。沈在野輕笑,掃瞭一眼其他人,拎起薑桃花就走:“你們身上的味道都挺重的,各自回去洗漱完瞭再來請安吧,相府沒事瞭,不會有人再敢硬闖。”
古清影不高興地捏著手帕,看著沈在野的背影道:“反省有什麼用啊?爺最喜歡的還是夫人。”
“劫後餘生,你還有心思吃醋?”顧懷柔抬腳就往外走:“快回去看看各自院子裡的情況吧。”
她這一提醒,一群鶯鶯燕燕才想起來自己的珠寶首飾都還在院子裡呢,連忙尖叫著四散,紛紛回去看東西少沒少。
桃花頭一次心甘情願地被沈在野拎著,甚至覺得他能這樣拎著自己真好。
“事情都擺平瞭?”土有扔弟。
“擺平瞭。”將她帶到後院的浴池邊,沈在野一邊吩咐人準備熱水,一邊道:“南王登基,朝中尚且一片混亂,不過不用我操心,自然有人會料理,十日之後,恐怕就是登基大典瞭。”
這麼快?!桃花嚇瞭一跳:“您……動手瞭?”
明德帝還是壯年之人,沒道理會突然駕崩的。
“我若是不動手,還能站在這裡聽你問這些廢話?”沈在野輕哼,等水倒好瞭,拎著她就把衣裳扒瞭,跟下餃子似的丟進池子裡,接著就開始脫自個兒的衣裳。
桃花一驚,連連後退:“爺,咱們這剛才死裡逃生呢,就來這麼激烈的?”
朝天翻瞭個白眼,沈在野沉進浴池,疲憊地閉上眼:“你想多瞭。”
現在誰還有精力做那些?他很累瞭,隻想靠著誰好好休息一番,但這一身血腥之氣,根本無法入睡。
桃花微愣,遊到他身邊,伸手替他按瞭按額角:“看來這幾日爺過得也很不容易,那妾身就放心瞭。”
半睜開眼,沈在野靜靜地看著她。
背脊一涼,桃花立馬嚴肅瞭神色道:“您別誤會啊,妾身不是那個意思,妾身的意思是說,這幾日在府裡實在很難熬,知道爺是跟咱們同甘共苦的,妾身瞬間覺得有些高興。”
總不能什麼罪都她一個人受著啊!這不公平!
輕哼一聲,沈在野抬手,將她臉上的灰塵一點點抹去,然後摟進瞭懷裡。
“幸好你機靈。”
要是她當真去瞭皇宮,那他便隻能眼睜睜看著明德帝下旨攻趙瞭。要是她沒帶著眾人藏起來,減少他的負擔,那他也無法演後面這一場好戲。
有個聰明的女人在背後,真的是一件幸運的事。
桃花眨眼,長長的睫毛掃在他的胸口,伸手抱著他的腰道:“也幸好爺沒有辜負妾身。”
秋風清涼,池子裡的水卻很暖和,兩人安靜地呆瞭一會兒,便清洗幹凈回瞭主屋。
府裡一團糟,不少院子裡丟瞭金銀珠寶,哀聲連天。桃花和顧懷柔正幫忙清點,準備列個清單讓沈在野去找禦林軍要說法,臨武院的門口卻冷不防地站瞭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