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神深情麼?寧鈺軒輕笑瞭一聲,看瞭季曼一眼。
他倒是好久沒有從人的眼裡看見那種神色瞭,曾經也是看過的,在一個他最討厭的女人的眼裡,那種有些瘋狂,無比眷戀,除卻周圍所有,眸子裡隻映得出他一個人的神色。
那個時候,他討厭聶桑榆的蠻橫無禮,討厭她的小肚雞腸,幾乎恨不得一封休書將她遣得遠遠的,覺得那樣的眼神,真是沒什麼好稀罕的。
可是如今,他倒是有些羨慕寧明傑。
已經太久,沒有人用甘草這樣幹凈的眼神望過他瞭。
寧鈺軒伸出自己的雙手看瞭看,不知不覺中,他好像也失去瞭什麼,他覺得不珍貴,但其實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寶貝吧。
寧明傑的說法沒有取信老夫人,不過他執意要人,桑榆不反對,她這個老太婆也沒什麼說的,畢竟是年輕人的事情瞭。
你要甘草也行,但是桑榆的身子也重瞭,身邊不能沒人伺候。若真是要,那便等桑榆生產之後,我再做主將甘草給你,如何?老夫人讓瞭一步。
寧明傑點頭,手裡捏著那一方帕子,站起來道:如此,那也就這麼說定瞭。天色不早,明傑也就先回去瞭,改日再來探望老夫人。
好。老夫人點頭。
季曼帶著甘草回瞭非晚閣,寧鈺軒也跟著來瞭,讓她想問甘草兩句話都不成。
聶桑榆。他輕輕開口,卻是連名帶姓地叫她。
季曼頓瞭頓,走到他身邊站著:侯爺有何吩咐?
寧鈺軒抬頭看著她,抿唇道:那帕子到底是你繡的,還是甘草繡的?
聶桑榆繡工極好,那帕子萬分精致,怎麼都像是出於她之手。
季曼笑道:帕子是誰繡的有什麼要緊?妾身敢發誓對表少爺沒有絲毫其他感情,甘草對表少爺一往情深也是真的。侯爺在意的是什麼?
寧鈺軒坐在床邊,輕輕拍瞭拍床弦,季曼也就跟著坐下。
我的女人,不管是哪一個,隻要跟瞭我,就不能有二心。他輕輕抬手放在她的肚子上:你是跟得我最久的,自然明白,是麼?
季曼挑眉,這人不是一向最不可一世麼?現在竟然這樣沒有底氣地說這麼一句話,倒是讓她覺得有些色厲內荏。
妾身明白。她道:妾身永遠不會背叛侯爺。
寧鈺軒看著她的眼睛,忍不住伸手去放在她的眼上,低聲道:你什麼時候能變回以前的聶桑榆?
季曼重重一震。
身體裡不知道沉睡瞭多久的魂魄,被這句話驚醒,季曼的眼裡止也止不住地流下淚來。
哭什麼?寧鈺軒抿唇,伸手去擦,卻怎麼擦也擦不完,幹脆就扯瞭一邊的被子蓋在她的臉上:有什麼好哭的?
季曼感覺到瞭聶桑榆心裡的酸楚,那滋味兒真跟她的心也被扯著一樣,疼得難受。
被他拋棄瞭那麼久的女人,現在終於被他用這種懷念一樣的語氣提起瞭,聶桑榆怎麼能不流淚?
可也就隻是哭瞭一會兒,季曼就沒有再感受到聶桑榆的存在。她抹瞭眼淚,揭開被子道:侯爺,時候也不早瞭,早些歇息吧。
寧鈺軒點點頭,卻是站起來,輕咳兩聲道:我去苜蓿那裡睡。
季曼愣瞭愣,還以為他會留下來呢,怎麼又突然想起苜蓿瞭。不過總比去什麼雪松院來得好,季曼也就點瞭頭,恭敬地送他出去。
之後一段時間,苜蓿很是受寵,雖然季曼覺得有些莫名其妙,不過她的身子開始折騰起她來,也就沒有空閑去想那麼多瞭。
隻是不知道苜蓿為什麼變得有些幽怨,每每來她這裡坐著,都是靜靜地看著她,然後長嘆一口氣。
季曼也沒有問她到底怎麼瞭,苜蓿想說就等她說,不想說,她也懶得去問。
身子越來越重,宮裡皇貴妃都給她派瞭最穩妥的接生婆來候著瞭,那婆子姓曾,看起來很慈祥,季曼心裡也有點底。
眼看著夏天都要盡瞭,季曼也差不多快要生瞭,老夫人卻突然得瞭重病,府裡上上下下,突然就緊張瞭起來。
禦醫和民間有名的大夫都被陌玉侯請回瞭傢裡,可是一診斷是舊疾,上瞭年紀,自然就發作瞭,誰也沒辦法,隻能好生伺候著。
季曼挺著肚子過去看老夫人,短短半個月,老夫人就蒼老瞭不少,拉著她的手靠在枕頭上道:人的一生都是有報應的,我年輕的時候虧心事也沒有少做,不然軒兒也不會安安樂樂到成傢立業的這一天。可是債始終得還,她們估計是來找我要債瞭。
聽得有些心驚,季曼連忙看著老夫人道:您不要自己嚇自己,桑榆就快給您生金孫瞭,您可不能亂想。
老夫人看著她的肚子,眼睛笑得微微瞇起:我就盼著這金孫吶,一直盼著的。
季曼眼睛紅瞭,伸手摸瞭摸老夫人的白發,抿唇下去給她熬藥做湯。
廚房裡的趙大娘看見她,魂都要嚇掉瞭:夫人,您可別來這地方,當心著身子!有什麼奴婢們來就是瞭。
季曼搖搖頭,老夫人是對她最好的人,她怎麼都得做點事不是?
路過幾個大夫的房間,她聽見裡頭的人小聲議論說,老夫人可能活不到年底瞭。
季曼就當沒有聽見,認認真真地給老夫人熬湯。
陌玉侯最近似乎有什麼麻煩纏身,眉頭就沒有松開過。朝堂之上依舊是太子與三皇子對峙,隻是三皇子政績卓然,皇帝好像也動瞭改立太子的念頭。加上皇貴妃枕邊風一直吹著,太子的位置看起來搖搖欲墜。
季曼有些不明白,這個時候她要是生下孩子,大概就是壓死太子的最後一根稻草瞭吧。可是最後這幾個月一直無風無浪,至多不過是誰誰誰小跳一下,也壓根傷不到她。太子真的就這麼大方,要讓她平安生下這孩子?
寧鈺軒坐在她的房間裡安靜地看書,察覺到她打量的目光,方才放下書,臉上沒什麼表情地道:怎麼?
季曼搖頭,她可能是多想瞭,寧鈺軒當初也是不想讓她生下孩子的人,現在又怎麼會開始幫她瞭。
夏天將盡的最後一個晚上,季曼突然陣痛,尖叫瞭一聲之後,驚醒瞭整個侯府的人。
禦醫和接生婆都到瞭位,一院子的女人也都湧到瞭非晚閣外面等著。老夫人在病中也派瞭當歸和首烏過去等著,一旦有消息,就回去稟告。
侯爺。溫婉親自來喊寧鈺軒,看他坐在燈光昏暗的書房裡,便道:夫人要生瞭,您陪婉兒去看看吧。
寧鈺軒淡淡地搖頭:我還有公文要看,她生的是男是女,等會來個人告訴我一聲便是。
溫婉嬌俏地笑瞭:侯爺你怎麼這樣,夫人好歹也是為您生孩子,怎麼能連看看都不去?
說完,又怕寧鈺軒反悔一樣,轉身就道:那奴婢替您去那頭說一聲,有消息就來告訴您。
好。安靜的書房之中,陌玉侯低聲應瞭這麼一句。
季曼一邊按照接生婆說的深呼吸,一邊在心裡咒罵當初說她會順產的那個人。
說好的胎位很正呢?為什麼她生起來這麼痛苦?
壓抑不住的尖叫一聲聲傳出去,把幾個懷著身子的女人嚇得夠嗆。苜蓿拉著柳寒雲的手,有些發抖地問:夫人不會有事吧?
不會的。柳寒雲堅定地道:好人有好報,夫人一定會母子平安。
甘草和燈芯在屋子裡忙得暈頭轉向,一個不小心就撞翻瞭熱水。接生婆怒喝一聲:沒有經驗的丫鬟都出去,別添亂,去重新燒水去!
季曼已經痛得什麼都說不出來瞭,甘草和燈芯猶豫瞭一會兒,看著這一屋子接生婆帶來的丫鬟,有些不放心,可是接生婆的話又是對的,她們的確沒有經驗,隻會給主子添亂。
於是兩人就退瞭出來,匆匆去燒水。
季曼恍惚間睜開眼,就看見一臉慈祥的接生婆道:夫人聽奴婢的,沒錯。來順著奴婢的手用力,這一定是個胖小子!
再聰明的女人,生產的時候也是最脆弱的。季曼重新閉上眼,聽著接生婆的話,一次次用力。
慘叫聲整個侯府都能聽見,寧鈺軒低笑一聲,那女人的嗓門也是真夠大的。
隻是聽這叫聲,好像真的很疼。
手指緊瞭緊,他開門出去,喚瞭一聲鬼白。
主子?鬼白道:需要屬下過去守著消息麼?
不用,她哪有那樣重要。寧鈺軒輕笑一聲:你幫我倒茶吧,我喉嚨有些幹。
鬼白看瞭一眼自傢主子有些蒼白的臉色,沒做聲,下去倒茶瞭。
溫婉跨進非晚閣,委委屈屈地站在外廳裡大聲道:我去找瞭侯爺瞭,侯爺不肯來,說是在看公文,隻讓夫人生瞭男女,去稟告一聲就行。
這聲音,裡間的季曼自然也是能聽見的。心笑一聲溫婉還真是逮著機會就來刺激她。可惜瞭,她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