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軒沉默著,片刻後, 他轉過頭去, 同外面太監道:“去將顧九思從刑部提出來, 朕有話要問他。”
柳玉茹聽得范軒的話, 終於才放松下來,范軒看著她,嘆息道:“你也別坐著瞭,你先回傢去休息吧,我讓禦醫來給你看看。”
柳玉茹拜謝,范軒讓人過來,送她去瞭偏殿, 臨出門瞭, 柳玉茹想起來, 同范軒道:“陛下, 我受刑這事兒, 您別和九思說。”
范軒愣瞭愣, 隨後有些無奈笑起來:“你這小姑娘……”
說著, 他揮揮手道:“去吧, 我不同他說。”
得瞭范軒這話,柳玉茹這才離開。范軒在禦書房裡等著,旁邊大太監走邊上來, 給范軒磨著墨道:“陛下,您說這事兒如今怎麼是好?要是真是陸大人做的,顧大人又有瞭證據, 到時候顧大人和太後一結盟,逼著您治陸大人的罪,這不就難辦瞭嗎?”
“等著吧。”范軒淡道,“我倒要看看,這個顧九思,能給我個什麼主意。”
等瞭一會兒,顧九思也來瞭,范軒見顧九思進來,恭恭敬敬行禮,范軒沒有說話,從旁邊拿瞭茶,抿瞭一口,淡道:“話,我也不同你繞彎子瞭。你夫人同我說,如今你有辦法幫我,你說說你的辦法吧。”
“陛下,”顧九思直起身來,平淡道,“陛下如今之憂慮,在於此事背後各黨派紛爭。此事明顯是太後欲借此機會從在戶部插人,而陸大人您如今不想動,也不敢動。一來,陸大人是您的左膀右臂,於情你想饒他一條生路;二來,陸大人是您最初到現在的親隨,您如今登基尚未滿半年,天子之位也名不正言不順……”
“你大膽!”旁邊太監怒喝出聲,范軒抬起手,平靜道,“讓他說。”
顧九思等沒瞭阻攔之聲,繼續道:“新朝百廢俱興勢力盤根錯節,劉行知又列陣在南蠢蠢欲動,如今您需要人來做事,需要親信。您若在此時動瞭陸大人,那就會寒瞭您親信的心。而且陸永沒瞭,誰來管戶部,誰來做事?三來,陸永本人有一大批親隨,若是真把陸永給逼死瞭,也保不定陸永手下會不會懷恨在心轉投他人。”
“陛下是在這三點考量下,決定不動陸永。可太後卻不會讓陛下不動,一定會想方設法逼著陛下退步。這就是陛下如今困難所在。”
“你說得不錯。”
范軒點點頭:“陸永是不能現在動的。”
“可也不能不動。”
顧九思開口道:“陛下,您不想寒瞭親信的心,這想法不錯。可是您想沒想過,這些親信也正是猜到瞭您的想法,才如此肆無忌憚。您可知如今國庫多少虧損?微臣清點下來近四千萬,陸永呈報三千萬,而往下還有各方小吏偷雞摸狗,怕遠不止千萬之數。戶部尚書偷拿千萬殺倉部司主嫁禍戶部侍郎卻不罰,陛下日後要如何整理朝綱,要如何管理朝臣?如此以往,不等劉行知來攻打大夏,怕是我們大夏已經自尋滅亡瞭。”
“所以,你是來說服我,懲治陸永,讓他認罪。”
“治,是要治的。但罪,卻是不能認的。”
顧九思平靜道:“陛下,如果您信得過程,不妨這樣做。這件事看似是個庫銀案,其實核心在於黨派之爭,隻要太後緊追這個案子不放,這個案子查到哪裡,就是哪裡。”
范軒點點頭:“繼續。”
“事實上,太後也的確已經成為瞭陛下心腹大患,陛下即將出征劉行知,必須得處理瞭太後一事。所以不妨就藉由這個案子,給太後一個警示。所以陛下如今要做的第一步,是先將太子調離東都,太子離開東都,按規格需帶五千人出行,您再以東都安防為由,從親兵調五千兵力過來。說調五千,實調一萬。這樣,一來為後續事的最壞結果做出準備,二來也讓太子在外,留下一座青山。”
范軒應聲,顧九思繼續道:“而後,您再讓葉禦史參刑部侍郎崔世言,將崔世言收押,而後以辦案效率太低為由,將此案轉為禦史臺審理。”
“為何要收押崔世言?”范軒有些不明白,顧九思笑瞭笑,“陛下,這個崔世言是崔傢正室的幺子,從小備受寵愛,崔傢在東都關系頗為深厚,刑部上下至少一半以上人馬與他都有姻親關系,而他本人花天酒地,多得是劣跡可尋。禦史臺參他,一來好找麻煩,二來,抓瞭他,他們能猜出陛下什麼意思,就會轉告給其他親屬,最後敲打的就是整個刑部。他哪個親戚敢來說情,陛下就以徇私之名跟著送進去。刑部受瞭敲打,自然也會將案件移交到禦史臺手中。”
“那太後那邊……”
范軒猶豫著開口:“怕是不好處理。”
“雲裳公主也該嫁人瞭。”
顧九思開口,范軒愣瞭愣。顧九思平靜道:“陛下,太後已經沒瞭兒子,就剩下雲裳公主一個女兒,微臣聽聞,公主自幼聰慧,極受太後疼愛,您覺得,太後會不會為瞭女兒終身幸福讓步?”
“之前不是派人出使北梁嗎?如果太後敢來找您,您就同太後說清楚,之前使者出使北梁,帶瞭公主畫像過去,北梁皇帝有和親之意。您正在考慮,是為瞭國傢讓公主去和親,還是為瞭公主幸福,讓公主盡快找一個東都子弟嫁出去。太後她腦子會清醒的。”范軒點瞭點頭,面上似乎終於有瞭幾分紓解,隨後道:“那之後呢?”
“等案子到瞭禦史臺,我們有劉春私盜庫銀的證據,那就把這個案子定為劉春私盜庫銀,開始追查少瞭的庫銀。然後我們讓陸大人將那一千萬兩銀子,從追查的人的手裡追回,整個戶部上下清查一遍,警醒眾人,這就夠瞭。等風頭過去,您再勸陸大人辭官,這樣,您那些親信也就明白,不能亂來瞭。而陸大人畢竟是保全瞭性命,您再給他一筆獎賞,給他的屬下指一條出路,您的親信也不至於寒心,他的屬下也不至於因為太過害怕倒戈。”
“你說的,到都是好辦法,”范軒嘆瞭口氣,“可是陸永若是走瞭,戶部尚書的位置,誰又能做呢?我是絕不會放一個太後的人上去的,可是手裡能用的人,著實不多。”
顧九思沒說話,許久後,他突然退後,跪瞭下來,行瞭個大禮道:“陛下恕罪。”
范軒被他這個動作搞愣瞭,有些茫然道:“你這是做什麼?”
“陛下,”顧九思低著頭道,“臣其實有一個人選,但此人和臣關系太密,又是戴罪之身,臣如今舉薦,怕陛下以為臣有徇私之心。可此人,論資歷、論能力、論立場,都是如今再適合不過的人選瞭。”
“誰?”范軒下意識開口,但旋即就反應過來。
顧九思抬頭,冷靜道:“前吏部尚書、微臣的舅舅,江河。”
范軒沉默著,沒有說話,顧九思立刻道:“陛下,臣知道江大人原為梁王嶽父,可如今陛下已為中原之主,江大人自當歸順。江大人乃臣親屬,臣以頭頂烏紗擔保,江大人絕無二心,若有二心,臣當親自為陛下解憂,絕不勞陛下煩心!”
“也不必說成這樣。”范軒擺擺手,“我隻是突然想起來,他是你舅舅這事兒,我都忘瞭。如今太忙,我也不記得此事,讓他一直待在牢中,也怪你,不早與朕說起,早說起來,朕就早點安置江大人瞭。”
“江大人一案由刑部負責,臣乃戶部之人,不當幹預。若江大人無事,刑部自然會放人,臣心陛下聖德之下,無人敢做不公之事。如今也是因江大人乃戶部合適人選,微臣隻能舉賢不避親瞭。”
“他原本就是戶部侍郎,在前朝戶部主持近十載,後升任吏部尚書,對戶部一事再熟悉不過。而他過往與太後有交情,作為舊臣,太後不會多加為難,他入戶部,是一個平衡之舉。而他實際上又是微臣舅舅,微臣對陛下忠心耿耿,自會說服他效忠於陛下。江大人在前朝便是能臣,陛下若是得他,便是如虎添翼,何樂而不為之呢?”
范軒聽著他的話,一直沒有出聲,許久後,他終於道:“你讓朕想一想,你先回去吧。”
顧九思見范軒態度松軟,心中已是有瞭把握,恭敬告辭瞭去。
太監送著顧九思出去,等走出瞭大殿,顧九思才道:“敢問公公,今日為何不見我傢娘子?”
“少夫人累瞭,”太監笑著道,“陛下讓少夫人先回去瞭。”
顧九思愣瞭愣,心中突然就有瞭些忐忑,忙道:“我傢娘子可是不適?”
太監笑容僵瞭僵,隨後忙道:“沒有,隻是少夫人生的嬌弱,陛下瞧著不忍,便讓她先回去瞭。”
說著,太監領著顧九思往外走去,解釋道:“而且這本也是陛下召見您,少夫人在也尷尬,陛下這才下的旨意,您也別見怪。”
顧九思低著頭,認真思索著,片刻後,他卻是道:“張公公,我記得太醫院的王太醫治療外傷是一把好手,在下有些不適,如今進瞭宮裡,想見見王公公。”
“那不巧瞭,”太監笑著道,“王公公今日出宮辦差瞭。”
顧九思點瞭點頭,卻是不再說話瞭,隻是面色沉得厲害。張鳳祥掃瞭一眼顧九思,雖然這人還在獄中,但他觀察著范軒的神色,卻是知道,這位主日後怕是前途無量的。他忙道:“顧大人可是有什麼煩心事,老奴若是能幫上一二的,盡管吩咐吧。”
“倒也沒什麼瞭,”顧九思笑瞭笑,“就是想我葉世安大人和沈明大人,我們平素交好,似如親兄弟,如今我許久未曾出過牢門,想見見我那兩兄弟,讓我那兩兄弟陪我說幾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