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九思背著柳玉茹走出宮去,很短一截路, 他卻覺得特別漫長。
他期初還是走著, 而後便跑起來, 最後再也不顧儀態, 一路狂奔著沖瞭出去。等沖出去後,他看見等在門外的顧府馬車,他跳上馬車去,同車夫急促道:“走!”
柳玉茹此刻已經是睡瞭過去,顧九思坐在馬車裡,冷瞭神色,他抓著柳玉茹的手微微顫抖, 抿緊瞭唇一言不發。他握著她的手, 感受她的體溫, 將她的手放到唇下, 輕輕印在瞭上面。
他眼中風起雲湧, 但整個人卻呈現出一種難以言說的克制。
而內宮之中, 太後看著范軒, 不可置信道:“陛下, 您就讓他這麼走瞭?”
范軒喝著茶,不言語。太後猛地提瞭聲:“陛下,您就讓這亂臣賊子這麼走瞭?!他不顧聖令在內宮前大吼大叫, 甚至對禁軍動武,這是什麼?這是犯上!是謀逆!陛下就這麼不管不問?!”
“太後,”范軒拖長瞭聲音, 吹著茶杯道,“顧愛卿年輕,性子魯莽,也不是什麼大事兒,我會罰他的,您別操心瞭。”
太後聽著范軒的話,慢慢冷靜下來。旁邊李雲裳察覺范軒態度的轉變,忙道:“陛下也是累瞭,母後,讓陛下先回去歇息吧。”
太後沒說話,她在李雲裳的調和中緩下來,她慢慢坐下來,冷淡道:“陛下讓他這麼大鬧瞭宮廷,又大搖大擺走出去,如今他還是疑犯之身,讓朝中其他官員看到瞭,不妥吧?”
“太後說得是。”
范軒點著頭道:“我這就讓人把他追回來。”
太後哽瞭哽,她要的是把顧九思追回來嗎?!她要的是治這個冒犯瞭他的人的罪!
以這樣的方式當庭拒瞭李雲裳的婚,這讓李雲裳的臉往哪兒擱?
李雲裳是她最疼愛的女兒,如今婚事這樣憋屈,太後心裡始終有個結在。
但太後看著范軒臉色,也不敢太過,她心裡很清楚,范軒需要她穩定朝中舊貴族的勢力。當初攻下東都,就是在這些舊貴族裡應外合之下才如此輕易入城。如今大夏各郡縣安定,也是因為這些舊貴族還衣食無憂。范軒是在她的許可和合作下,才登上的皇位,才能如此順利的從前朝過度到新朝,所以范軒顧忌她,尊敬她。
可她畢竟隻是前朝的太後瞭,凡事不能做得太過。
范軒話說到這份上,太後也不能再催,隻是道:“當好好罰罰,畢竟還是太年輕瞭。”
范軒點點頭,想瞭想,他卻是道:“您也看見瞭,顧少夫人是寧死都不願意成這門婚事的。他們兩人夫妻情深,公主下嫁過去,也不會幸福,朕想著,還是換一個人吧。”
話題一繞,又回到瞭李雲裳婚事上來。
李雲裳暗自捏著起拳頭,太後沉瞭臉色,許久後,她慢慢道:“雲裳是本宮如今唯一的孩子……”
“也是如今大夏唯一的公主。”
范軒平靜開口:“北梁使者很快就要到東都,不是朕不為雲裳公主著想,隻是若北梁使者到瞭,公主還未出嫁,他們開口要求和親,朕也沒有辦法。”
“畢竟,”范軒抬眼看向李雲裳,“大夏需要安定,公主說可是?”
李雲裳和太後都不說話,范軒低頭喝茶,淡道:“顧大人不行,朕想瞭想,左相張鈺的大兒子張雀之尚無正室,他年僅二十四歲,任工部侍郎,也算青年才俊,就他怎麼樣?”
“這怎麼可以?”
太後面露震驚,誰都知道,張雀之原來是有妻子的,她妻子的父親原是欽天監的人,四年前,前朝太子冊立前的占卜由他主持,結果卻占出不吉之相。太子懷恨在心,借後來水患一事發難,說張雀之妻子之父將水患占卜信息瞞而不報,以致災禍,導致張雀之嶽父被判斬首,張雀之妻子為父伸冤當街攔下太子的轎攆告禦狀,卻被太子當做刺客當街射殺。
張雀之原本是東都官吏,也就是因此,在自己夫人死後,自求貶官,去瞭幽州,在自己父親手下做事。
如今改朝換代,當年小吏也成瞭丞相公子,可是張雀之對皇室之恨,卻是難以洗盡的。
而當年的太子,正是李雲裳的親生哥哥。
李雲裳白瞭臉,她抬起眼,看向范軒,顫瞭顫唇。
她想說什麼,可終究是什麼都沒說。
她知道范軒是故意的。
太後和李雲裳,就是那些舊貴族的風向標,他們的軍旗,軍旗不倒,這些人就永遠凝在一起,而范軒要的,就是讓軍旗倒下去。
五千親兵入城,加上原來的守軍,如今的東都,已經幾乎全是范軒的人。
“陛下,”李雲裳靜靜看著范軒,“您確定,您當真要如此嗎?”
范軒聽到這話,輕輕笑瞭。
“殿下,”范軒放下茶杯,站起身道,“朕是天子。”
說著,他冷下聲:“君無戲言。”
李雲裳和太後都沒說話,范軒果斷轉身,冷著聲道:“劉春一案移交禦史臺,由禦史臺徹查,雲裳公主賜婚於張大公子,十日內完婚。否則十日後,公主怕隻能去北梁瞭。”說完之後,范軒走出大門。張鳳祥跟在范軒身後,小聲道:“陛下不是說,多少要給太後一分面子嗎?您將公主嫁給張大公子,怕是……”
“朕給她們面子,”范軒淡道,“她們給朕瞭嗎?”
張鳳祥笑笑,明瞭瞭范軒的意思,倒也不說話瞭。
顧九思抱著柳玉茹一路進瞭顧府,一進門,便往臥室奔去,趕緊叫瞭大夫過來。
葉世安、周燁、沈明追著進來,忙道:“怎麼樣瞭?”
顧九思沒說話,大夫走進來,給柳玉茹把瞭脈,認真診瞭片刻後,他才道:“夫人隻是服用瞭一些安眠養神的藥,沒什麼大礙,睡一覺就好瞭。”
聽到這話,顧九思舒瞭口氣,心裡的石頭總算放下瞭。
雖然他早已經猜出來,范軒是不太可能真的給柳玉茹喝毒酒,可是哪怕隻有那麼一點點可能性,他心裡也害怕,如今聽到確認沒事,他這才放下心來。
旁邊三個人看顧九思緩過來,周燁這才道:“去換件衣服吧。”
顧九思抹瞭把臉,點瞭點頭,站起身來去瞭內間。
早上見范軒的時候,他已經洗過一次澡,如今就是換瞭套衣服,重新束冠,而後便走瞭出去。幾個人站在門口等著他,顧九思先再問瞭一次柳玉茹的情況,得知她還要再睡一陣子後,便領著周燁等人到瞭外間來細談。
“聽說明日你這個案子,就會移交到叔父這邊,隻要移過來,這便好辦瞭。”
葉世安聽顧九思把宮裡的情況說瞭說,同顧九思道:“你今日來陛下不說話,大傢也應當明白陛下的意思瞭。”
“這件事解決,”周燁臉上露出笑容來,“我也好離開東都赴任瞭。”
聽到這話,大傢都愣瞭愣,顧九思下意識道:“周大哥要走?”
“早該走瞭的。”周燁有些無奈,“隻是我舍不下婉清,所以就多陪著她。接著又遇上你這事兒,又耽擱下來。”
“嫂子不跟著一起走嗎?”
沈明有些疑惑,周燁搖瞭搖頭,沈明看向旁邊的顧九思,顧九思解釋道:“如今新朝撤瞭節度使這個位置,周大哥去當的幽州留守便相當於節度使瞭。幽州臨著邊境,有大軍駐紮,周大哥相當於又是文官又是武將,這種駐紮邊境手握重兵的武將傢屬是不能出東都的。”
“這是把嫂子當人質?”
沈明下意識開口,周燁面上臉色便有些不大好看瞭。葉世安瞪瞭一眼沈明,沈明趕忙道:“周大哥,我不懂事兒,您別介意。”
“你說得也沒錯。”周燁笑瞭笑,“的確就是人質,怕我們有什麼變故。”
“周大哥你放心,我們都在東都,會好好照顧嫂子的。”
顧九思趕忙安慰,周燁搖瞭搖頭,笑道:“照顧好你們自個兒就行瞭,倒是你,九思,這一次你出主意讓陛下把雲裳公主嫁瞭,太後怕是要記恨死你瞭。”
顧九思苦笑:“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兒。”說著,他給自己倒瞭茶,聲音平淡,“陛下和太後早晚是要對上的,雲裳公主就是太後手中一張牌,她嫁給誰,誰就是舊貴族日後的未來。”
“我可聽說她是想嫁給你的。”沈明趕緊開口,這話嚇得顧九思一個哆嗦,趕忙道,“你可別瞎說啊,話傳到玉茹耳朵你,我打斷你的腿。”
“你就說說嘛,”沈明好奇道,“是不是真有這事兒?”
顧九思沒想到沈明這樣八卦,有些無奈嘆瞭口氣點瞭點頭。
“你說她看上你哪兒瞭?”沈明摸著下巴,“難道是看上你長得帥?”
“看上他舅舅。”
葉世安見沈明不開竅,提醒道:“以前他舅舅和太後關系可好著呢,我聽說當初他舅舅是要抓他來東都尚公主的,兩人本就有婚約。如今雲裳公主身份尷尬,舊貴族陛下不準嫁,除非她等到舊貴族重新崛起那一天,那也就是剩下一些陛下的人可以選。而這陛下的人裡,顧九思有一個江河牽線搭橋,太後和公主對他更能信任。再加上他又有能力,長得又俊俏,明眼人都看得出陛下未來對他的期許,可謂青年才俊前途無量,雲裳公主看上瞭,也屬正常。”
“那以前沒吵架李雲裳要嫁給九哥我明白,現在還要嫁,還搞這個毒酒什麼的一出,”沈明朝著柳玉茹的放下努瞭努下巴,“這又是為什麼?”
“她算準瞭我會拒婚,”顧九思淡道,“我拒瞭婚,陛下心裡對我必然有所不滿。她死到臨頭,還要拖個墊背的。而毒酒這事兒,便是陛下幹的瞭。玉茹毒酒都合瞭,誰也不能勉強,說起來不好聽。”
“還好是假酒,”葉世安嘆瞭口氣,“你們膽子也是太大瞭。”“是她膽子大。”顧九思苦笑,“不是我。”
正說著,外面傳來瞭太監的聲音道:“顧大人,少夫人看也看過瞭,陛下說,您還是先回去,等著禦史臺給您沉冤得雪,再來照顧少夫人不遲。”
聽得這話,顧九思和周邊人看瞭一眼,也有些無奈。
他讓人招呼瞭太監,自己起身去,進瞭屋裡。柳玉茹還在睡著,他坐在邊上,靜靜打量著柳玉茹。
“我這就回去瞭。”
顧九思柔聲開口,似乎是怕吵著她:“你別太掛念,過兩日就回來瞭。你要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太後和公主那邊你別擔心。”
說著,他抬手放在柳玉茹臉上:“她們欺負你的,我都讓她們一點一點還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