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謝的女友早避開不見他,他終於明白誰是謝傢的紅顏知己。像做戲一樣,他求鎖鎖留下來,可惜編寫情節的不是他,而是朱鎖鎖,按著劇本的發展,她說她不求報酬,打回原形,鎖鎖反而不做哪些汗流夾背的惡夢瞭,既然已經著實地摔瞭下來,也就不必害怕,事情壞到不能再壞的時候,就得轉好。
南孫勸她出來找事做,制衣廠裡有空缺。
鎖鎖搖頭,那種事她不想做。看著南孫成日為出口限額傷腦筋,頭發白瞭也活該,再高薪不過幾萬塊,一樣要兜生意賠笑臉,外國廠傢來瞭,還不是由南孫去伴舞陪酒,完瞭第二天早上準九點還得扮得生觀音似端坐寫字樓。
什麼高貴的玩意兒,不過是當局者迷,鎖鎖聽過南孫為著佈料來源不平找上人傢門去,那人穿著睡衣就出來見她,一邊做健身操一邊與她談判,結果是南孫勝利,但那種折辱豈是加薪升職可以抵償。
聰明人才不耐煩巴巴跑去為老板賺錢賣命,要做,不如為自己做,做得倒下來也值得。
當下鎖鎖把頭亂搖,“我不行,南孫,你別抬舉我。”
南孫說;“你也有年老色衰的一日。”
“彼此彼此,”鎖鎖笑吟吟,“待閣下五十大壽,難道還能架著老花眼鏡去搶生意不行,有幾個女人敢說她沒靠色相行事,若然,也未免太過悲哀。”
南孫開頭有點慍意,聽到這裡,頭頂像是著瞭一盆冷水,悶聲不響。
鎖鎖扯扯她的衣角,“生氣?”
南孫搖搖頭。
“我的香水店下個月開幕,邀請剪彩,如何?”
南孫發覺鎖鎖比一些上市公司還要有辦法,玩來玩去是公傢的錢,又深諳取之於民,用之於民的道理,一個翻身,又集到資金從頭來過,儼然不倒翁模樣。
過幾天,南孫與其他幾個女同事一起作東,宴請一位蜜月返來的同行。
這位小姐嫁瞭美國小老頭,護照在望,春風得意,氣焰高張,吃完飯,用餐巾擦擦嘴,補唇膏時,閑閑說:“適才經過花園道,那領事館門外的人龍,怕沒有一哩長,嘖嘖嘖,日曬雨淋,怪可憐的。”
一桌人頓時靜下來。
南孫打量她,好好的一個女孩子,嫁瞭老外,相由心生,忽然就怪模樣,額角開始油汪汪,皮膚曬得粗且黑,手腕上多瞭大串銀手鐲。
與其這樣,不如學朱鎖鎖,人傢才真正有資格驕之同儕,脖子上戴過數百卡拉鉆石,抬不起頭也值得。
南孫終於笑瞭,笑何用這般慷慨激昂,一定是妒忌的緣故,她同自己說。
回到傢,愛瑪琴馬上抬起頭叫媽媽,南孫把腰酸背痛全部忘懷,抱起孩子狠狠香一記面孔。
鎖鎖也在,她問:“你是媽媽,我是誰呢?”
“她不認得你。”
誰知鎖鎖卻認真起來,坐在窗畔,靜默起來。
蔣老太說:“南孫,你母親找你。”
“有何大事?”
“大約想把你接過去。”語氣有點擔心。
“我已經過瞭二十一歲,太遲瞭。”
“她的意思是……”
“祖母,下月你七十四歲生日,打算怎麼樣慶祝,替你訂自助餐在傢舉行傢庭禮拜如何?”
“什麼,我自己都忘瞭。”其實沒有忘,隻不過不好提起。
南孫說:“我寫瞭十道菜,不要牛肉,祖母,你研究研究。”
南孫一眼瞟到鎖鎖在角落抽煙,黑眼圈,第一次被人看到憔悴的樣子。
她坐過去,“你怎麼瞭?”
鎖鎖抬起頭,“你看,我自幼寄人籬下,女兒又重蹈覆轍。”
南孫詫異,“就為這個多愁善感?”
“理由還不夠充分是不是?”
“你要往好的方面想,愛瑪琴有兩個媽媽,很難得的。”
蔣老太在那邊托著老花眼鏡說:“這炸蠔恐怕不大好。”
南孫揚聲:“改炸魚好瞭。”
老太太滿意瞭,“有甜點無?”
“有栗子蛋糕及杏仁露。”
鎖鎖悄悄說:“老太太幸虧有你。”
“不要緊,我倆七十歲時,愛瑪琴也會替咱們做生日。”
“蔣南孫,有時我真不知道我同你,誰更樂觀一些。”
“你的香水店籌備得怎麼樣?”
鎖鎖不答。
“慢慢來。”
鎖鎖隻是吸煙。
“一會兒王永正來接我,一起出去走走。”
鎖鎖搖搖頭,滿懷心事。
“當陪陪小朋友。”
鎖鎖笑。
“你從來不屑看我的朋友。”南孫抱怨。
“王永正就很好。”
“你其實沒做過年青人。”
“好,同你出去喝一杯。”
“來,換衣服。”
王永正的遊戲室已經有朋友在,鎖鎖一進去,男士們慣例睜大瞭眼睛,女士則裝作不表示興趣。男士芳心大慰,這證明朱鎖鎖寶刀未老。
永正知鎖鎖是稀客,出力招呼,男士叫他不必介紹,陪鎖鎖在一張棋盤旁坐下來。
永正遞上酒。
音樂是六十年代舊歌,南孫與鎖鎖全部會哼哼,說到簡單愉快的童年往事,兩人笑起來。
鎖鎖喝一口酒,“來,”她說,“咱們跳舞。”
南孫也不顧忌,依著牛仔舞的拍子,與鎖鎖跳瞭起來,仿佛兒時在同學傢參加舞會,傢長雖然識相外出,也還怕驚動鄰居,輕盈地跳,掩不住的歡喜。
永正帶頭依音樂拍子拍起掌來,南孫樂昏瞭頭,根本不記得上一次跳舞是幾時,索性與鎖鎖在有限的空間裡盡興地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