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龍事件沸沸揚揚地鬧瞭好一陣子。
其實,起因是陳墨涵傾心愛上的一個人深深地傷害瞭她的自尊。她在那個人面前說:“你誤會瞭,我並不是喜歡你,其實我有男朋友。”
陳墨涵的確有本事用十分鐘的時間炮制一個死心塌地的男朋友。
她讀瞭很多本亦舒,本質上卻很臺灣小言。
也許情有可原,隻是百麗永遠不會知道那個故事是不是動人到瞭可以讓她原諒陳墨涵的地步。
戈壁一個星期沒有上學,而陳墨涵和江百麗的座位被調開。
後來戈壁回來瞭。
他看陳墨涵時是板著臉的,看其他女生是輕蔑的,隻有看著百麗的時候是熱情的。
是熱情,不是愛情。
那種目光翻譯過來就是:謝謝你,真夠哥們兒。
從那天開始的一段時間,百麗和他形影不離。一起去食堂吃飯,也認識瞭他的不少哥們兒。她被女生孤立瞭,也知道所有人都在背後笑話她和陳墨涵,為瞭一個陳墨涵不知道到底要不要的輕浮男人,一對閨密反目成仇。有人笑陳墨涵活該沒有朋友,也有人笑江百麗和戈壁是天生一對一丘之貉。
百麗雖然懊惱於生活不再平靜,也不喜歡被指指點點,心裡卻是清楚順暢的。陳墨涵打碎瞭在她心裡的那個完美假面,她不必再煎熬,也不必再糾結自卑。
原來我們都一樣。她終於正視陳墨涵和自己瞭。
雖然面對陳墨涵的時候,百麗仍然堅持說,她隻是出於正義感,並非如傳聞所說那樣覬覦人傢的專屬追求者。至少她沒有完全撒謊,百麗沒有追求戈壁,很有自知之明地認真履行著好哥們兒的本分,從不去插手戈壁泛濫的桃花運。
隻是她沒有說,正是愛讓她的正義感燃燒。
聖誕節,她在送給他的賀卡上還寫著:“祝你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戈壁的生活即使桃花朵朵春色滿園,即使始終沒有原諒陳墨涵,他也是愛著她的。
或許因為他愛她,所以才無法原諒。
可是畢竟百麗年輕,又愛他,怎麼能永遠鎮定?高考前夕,所有人都情緒暴躁,百麗也一樣。當不知道是他的第幾朵桃花走到她面前勸她知趣點兒不要纏著戈壁的時候,她終於不再聳聳肩說出那句沒有人相信的“我隻是他的普通朋友”和“他愛的另有其人”,而是仰起臉正視對方,說:“知什麼趣?如果他不喜歡我,纏著他有什麼用?我覺得這一點你應該比我清楚。”
而她開口的時候,老天爺居然很給面子地讓她成瞭焦點。樓梯上,陳墨涵下樓,戈壁上樓,拐角處一群班裡的同學說笑著走過來,好像是導演安排好的站位一樣。
女生看到戈壁,氣勢洶洶地問他:“你聽到瞭吧?你喜歡她?你們仨就是這麼反目成仇的?”
這句話一出口,現場相當配合地靜止瞭十秒鐘。
戈壁看瞭一眼那個女生,冷若冰霜地說:“滾。”
陳墨涵看瞭一眼百麗,嘴角輕蔑的笑容似現非現。
百麗站在外圍,看著他們一個繼續上樓,一個繼續下樓,擦肩而過時好像電影精心剪輯出來的片花,即使彼此關系僵硬至此,仍然帶有同樣的驕傲和灑脫,襯托得包括她在內的周圍人灰頭土臉,面目可憎。
雖然戈壁沒有回答那個問題,但是那句“滾”把燙手的謎面扔給瞭對面的女生,沒有人註意百麗剛剛自作多情的大話,反而紛紛好笑地看著自討沒趣的桃花女。
她也許應該謝謝戈壁,但是她知道,整件事情對她來說,重點不在這裡。
後來的戈壁,果然不再允許她纏著他。
她本來可以大大咧咧地出現在他身邊,對他說:“不是吧,你真以為我喜歡你啊,我不過是權宜之計不想讓她煩我而已,畢竟我的存在作為擋箭牌幫你解決瞭那麼多問題,你都不許我為瞭保護自己的權益氣氣她們?喂喂喂,戈壁,你少自戀好不好?”
她沒有。
高考在即,她已經疲倦得不想去遮掩。
隻是,那一幕太過兵荒馬亂,她不甘心,於是發短信過去,鄭重其事地說:“我喜歡你。”
她的表白,怎麼也得正式點兒。
每天一條短信,隻有一句話:“我喜歡你。”
如果是早上,就加上一句“早上好”,如果是晚上,就加上一句“晚安”。
江百麗始終不知道,戈壁在進考場之前收到一條“好運,加油,我喜歡你”的短信的時候會是什麼表情。
他從來沒有回復過。她回到瞭自己傢的小縣城,都沒有跟他道個別,也沒有他的任何消息。
江百麗向來是個運氣好的人,高考她居然考瞭比戈壁還高的分數,順利地進瞭P大。
所有人都有不錯的歸宿,比如她和戈壁進瞭P大,陳墨涵也過瞭W大的小語種錄取線。
百麗已經把發短信當成瞭樂趣,養成瞭習慣,以至於現在都沒辦法想起來,8月3日前到底有沒有什麼自己沒註意到的奇特征兆出現—她早上發完信息,出去和初中同學玩瞭一天,晚上想起手機落在傢裡,居然有一條短信:
“好。”
好什麼?她盯著戈壁惜字如金的短信,很久才反應過來,不可置信。甜蜜是從心底慢慢溢出來的,她已經錯過瞭尖叫的最佳時機。
而他們相處的一年多,是那樣普通而深刻。
戈壁也許不是全心全意地愛她。但是完全不愛嗎?好像也不是。她其實不知道。她唯一知道的就是,這個世界上隻有江百麗自己燃燒得充分熾烈,問心無愧。
她問過他很多次:“你愛我嗎?”他從來沒有正面回答過。這種躲避讓人不悅,卻又沒能讓她傷心到離開他。
他從來都能用千奇百怪的答案來回避。最動情的一次,是大一的末尾他競選社團聯部長成功之後,慶功會上很多人都在灌他,他最後喝得有點兒醉瞭,一個勁兒地拉住百麗說“謝謝”。所有人都說他應該感謝她。她鞍前馬後,幾乎把自己的心血都放在瞭他的競選上,拉票,做海報,籠絡關系刺探敵情,潤色演講稿,陪他挑選西裝,幫他排演計時……
人都走光瞭,他從背後抱住她,下巴放在她的肩窩裡,她覺得肩頭和心裡都癢癢的。人不是說酒後吐真言嗎?她立刻輕輕地問:“戈壁,你愛我嗎?”
戈壁含糊地笑瞭,她嗅到啤酒的味道。戈壁指著大廳窗外能看到的巨大的“M”標志,說:“我們就像麥當勞和肯德基,永遠在一起。”
她失笑,眼淚卻翻滾滴下。是的,隻要有肯德基的地方,附近一定有麥當勞。它們永遠在一起。
但是那時候她忘記瞭,人在酒後不光吐真言,還說胡話。
戈壁是肯德基,那麼陳墨涵就是吮指原味雞,而她隻是每逢換季推出的什麼類似四季時蔬或者鱈魚條一類的點綴菜品—她早晚有一天會被撤換,甚至顧客都不會發現。但是沒有吮指原味雞,肯德基就不再是肯德基瞭。
百麗繼續執著下去,他們也許可以永遠在一起。
如果不是昨天看到瞭戈壁郵箱裡的一封郵件。
我曾說不如我們就在一起,你說,“不如”二字比第一次我的反悔傷你還要深。我現在終於懂瞭,我懺悔,我道歉,我放下那些無謂的自尊,然而,你還會回頭嗎?我知道我卑鄙,可是沒有我,沒有你的憤怒,會有今天她的幸福嗎?
江百麗此刻才知道,戈壁答應她10086式的騷擾表白,隻因為陳墨涵的一句“既然你不死心那不如我們在一起”將他徹底激怒。她的一場愛情,隻是他們之間的一場賭氣。
而戈壁對陳墨涵這封郵件的回復隻有一句:
我不可以對不起她。
“你說,他這樣,算是背叛我嗎?”百麗手指輕敲桌面,像是要喚回洛枳的魂魄。
“我在聽。”洛枳淡淡地瞟瞭一眼她不安分的手指。
“可是,他都這麼說瞭,為什麼我還是覺得這麼不甘心呢?”百麗問。
“因為你想聽到的不是一句有得便宜賣乖和欲擒故縱嫌疑的‘我不可以對不起她’,你想聽到的是他說:‘曾經年少不懂事,現在那些都過去瞭,我如今愛的是江百麗,請你想開點兒,祝你幸福。’”洛枳苦笑。
百麗靜靜地聽著,很久沒有說話,仿佛剛才話說多瞭,現在想休息。
她們已經可以看到窗外的夕陽。
天黑得越來越早。
百麗不值錢的眼淚又往下落。
“傳說鮫人的眼淚落下來就成為珍貴的寶石,能賣很多錢。我真恨你怎麼沒托生成這個物種。”
“你就不能說點兒別的?具有安慰性質的、溫暖一些的?”百麗勉強地笑笑。
“所有能稱得上是安慰的話,大部分是廢話。”
“那建議呢?”
“你又不會聽,聽瞭也不會做。”
“就算我做不到,說說也好啊。”
洛枳像是被她纏得沒轍,疲倦地抬眼註視她。
半晌,輕輕地開口說:“分手吧。”
晚上,坐在Tiffany書房裡看著孩子背古詩的洛枳,想起她和百麗走出肯德基後,對方問她的話。
“如果你是我,你會分手吧?”
“我又不愛他,怎麼可能是你?怎麼可能體諒你?我說什麼都是放屁。我要是你,別人對我的表白隻回復一個‘好’字而不是‘我也喜歡你’,我壓根兒就不會跟他開始!”
百麗擤瞭擤鼻涕,“糾纏到今天,我也真是無聊,你在旁邊看著,都笑死瞭吧。”
“我原諒你瞭,”洛枳聳聳肩,“誰讓你愛看臺灣小言,”頓瞭頓,又說,“小白女主雖然蠢,但是命都很好。我也希望你命好。”
百麗感激地看著她:“可如果我是小白,但不是女主,怎麼辦?”
洛枳第一次被百麗噎得翻白眼。
“對瞭。”兩個人即將分開的時候,洛枳突然叫住瞭百麗。
“怎麼?”
“下次給別人講故事的時候,少提高中,多講講你們這一年裡美好的事情。至少在自己的世界裡做瞭一回主角,哪怕是苦情戲也好,總比當觀眾強。”
總比做觀眾強得多。洛枳想起自己高三的日記。
她的驕傲在小細節裡體現得淋漓盡致,比如,無論如何,她的日記裡都隻有盛淮南一個人的名字,至於他的身邊人,她好像一筆都沒有寫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