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枳對“純粹”二字的癡迷幾乎到瞭病態的地步。在校花和校草的故事風靡的時候,她仍然掩耳盜鈴,眼中隻有盛淮南一個人,繼續寫著隻和他有關的日記。
當然也並不能總是完全視而不見。躲不開的時候,她曾經看見過他們兩個幾次。
她很高興地看到,他們的戀愛不像那些張揚的學生一般,有機會就黏在一起卿卿我我。和大傢一直私下猜想的相反,葉展顏很安靜,反倒是盛淮南的話很多。洛枳坐在偏僻的行政區頂層最後一級臺階上聽CD,看新概念4,他們兩個沒有註意到她。那兩個人坐在五、六層交接的樓梯中央,沒有牽手,沒有擁抱,看著一本數學書,盛淮南好像在絮絮地給葉展顏講什麼,洛枳沒有摘下耳機偷聽。
她一直坐到屁股發麻,他們還是不走,堵住她的路,她並不想驚嚇到他們,所以隻好一直坐在那裡。巴赫的無伴奏大提琴組曲很好聽,新概念的課文反而蛻化成瞭一堆沒有意義的符號,飄在眼前,進不去大腦。
她索性合上書,托腮安靜地坐著。餘光的范圍裡有兩個人,一粉一白,認真地鉆研著什麼,美好得不得瞭。洛枳發現自己並沒有覺得悲傷,反而很輕松,她對他們的愛情有種寬廣而溫柔的呵護,反過來也保護瞭她自己。
然而終於回到班級裡的時候,洛枳從後門看到許七巧等人圍住瞭葉展顏。她在人群中央大聲地說:“我老公教我數學瞭!”大傢起哄問什麼什麼啊,葉展顏略一沉吟,笑嘻嘻地說—
奇變偶不變,符號看象限!
絕倒。大傢笑,起哄,罵她惡搞。
葉展顏的炫耀和張揚,讓樓梯上兩個人低著頭溫柔美好的樣子在一瞬間崩碎。洛枳默默地坐回到座位上,喧鬧聲從右後方傳來,她低下頭擺弄那本厚厚的《語文基礎知識手冊》,翻來倒去地看,好像裡面藏著高考的秘密。
高考之後的那個夏天,班裡的同學無論得意失意,都喜歡聚在一起一醉方休。洛枳隻參加過一次,在角落看著他們呼朋喚友,“滿上滿上”的喊聲此起彼伏。醉醺醺的葉展顏忽然走過來坐到她身邊,大著舌頭說:“那個白癡這次居然沒有考第一。”
洛枳笑,說:“第三名,已經很厲害瞭,考試無常,理科的競爭向來很激烈。”
“你說他會不會扔下我?會不會愛上別人呢?北京那麼遠。”葉展顏一低頭,眼淚掉下來,肩膀聳動,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
洛枳有點兒羨慕,葉展顏永遠不會被鬱悶和悲傷扼殺,她會痛快地發泄。
雖然她這副樣子還是讓洛枳覺得失望,這樣的葉展顏,看起來隻是個小姑娘,沒有她平時見到的自信灑脫。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感情這種東西說不準,你隻能相信他。”洛枳淡淡地說。
原本隻是想要安慰她一下,說些諸如“你對他來說是最特別的,距離不是問題”一類的話,然而也許是同學會中的她實在沉默得過瞭頭,一脫口,就是這樣殘酷的話。
又或許,她的忌妒和怨毒時刻不放棄尋找透氣的機會。
葉展顏愣瞭一下,然後含著眼淚笑。
“洛枳,他媽媽不喜歡我。”
她曾經聽到很多人安慰葉展顏:“他媽媽沒眼光,連你都看不上,讓他兒子打光棍兒去吧”—然而她隻能苦笑。旁觀者不負責任的打抱不平,永遠隻具有添亂的功效。
“愛屋及烏是世界上最荒謬的舉動,你和他媽媽都很愛他,但是沒有必要接受彼此。十年後,你們結婚的時候再考慮婆婆和兒媳婦的問題吧,好好享受現在的時光就可以瞭。葉展顏,不灑脫就不像你瞭。”
葉展顏很久都沒有說話。
“灑脫才像我嗎?”
“嗯。”洛枳有點兒不耐煩瞭,“我想,他也一定喜歡你灑脫大氣的樣子。振作點兒。”
葉展顏突然撲哧樂出來。
“怎麼瞭?”洛枳問。
“你怎麼知道他喜歡什麼?呵呵,算啦。嘿嘿,我知道啦,謝謝你。你看這個好不好看?”葉展顏忽然抹瞭一把眼淚咧開嘴笑,把一個墜子從領口拉出來。
美麗的白水晶,是一隻天鵝。
“他送我的—施華洛世奇的,好看不?不過,翅膀有一個地方磕破瞭,你看。其實最神奇的不是他送我天鵝,而是他和我爸在我過生日那天送給我一樣的東西!哈哈,你說,我是戴我爸那個好,還是戴他送的那個好?有時候真的覺得,雖然也有不如意的事情,日子還是特別幸福,是不是?”
洛枳有一瞬間的恍惚,身邊葉展顏綻開燦爛的笑臉,美麗的眼角甚至還有些沒擦幹凈的淚痕。她也笑起來,說:“嗯,是,開心點兒,你爸爸媽媽給你起這樣的名字,就是要你笑得燦爛些的。”
葉展顏突然轉過頭來看著她,慢慢地卻不笑瞭,那一雙眼睛好像看進洛枳的靈魂裡一樣,無禮而執拗。
洛枳愣住瞭,但也沒有回避,隻是坦然地看著她,不移動自己的目光,也沒有問她要做什麼。
“葉展顏,你能不能快點兒?就差你瞭,怎麼那麼磨蹭!”
“行,你真行。”葉展顏的聲音輕得幾不可聞,然而洛枳還是聽到瞭,仿佛幻覺。
她被叫走,繼續喝酒去瞭。洛枳很好奇,為什麼世界上所有的對話都是這樣,每當進行到快要進行不下去的時候,就會有人來救場?
所以這個世界上的故事層出不窮,一個比一個精彩,永遠不冷場。
她發現自己手腳冰涼。
那是洛枳對葉展顏最後的印象,她不明白對方為什麼這樣看著她。也許這將成為她人生中永遠的未解之謎。
洛枳離開同學會之後,坐車來到瞭商業區隆齡大廈一層化妝品和鐘表首飾專櫃,她媽媽在這裡站周生生的專櫃。
她跑去看以前從來沒有留意過的施華洛世奇。
黑色的專櫃,閃亮的水晶。然而洛枳知道,真正美麗的不是水晶,而是背後的射燈。
就像她不忌妒葉展顏的美麗和透徹爽朗,她嘆息艷羨的是她背後的支撐。
射燈讓水晶晶瑩剔透光芒四射,而葉展顏成長為今天的樣子自然也有原因。
她轉回到原地找她媽媽。
“去哪兒逛啦?”下午四點,商場人很少,媽媽心情很好,摸著寶貝女兒的頭,笑得很舒心。
“賣水晶和琉璃的地方。”
“你不說我還忘瞭,這兩天商場打特價返利,那邊有個賣水晶的店,還有一個是玉器店,幾個小丫頭都跟我挺熟悉的,好像還能比特價再便宜一點兒,你想不想要個什麼禮物?高考結束瞭還沒給你買過什麼。”
“算瞭,不想要。”她笑笑。
上大學後,盛淮南就一直在她心裡沉睡,仿佛被遺忘瞭一般。即使聽說瞭他和葉展顏分手,她也不曾蠢蠢欲動過。
她明明過得很好的,至少她以為是這樣。可為什麼會這樣不堪一擊?
盛淮南和學生會的學長推開燒烤店的門,三三兩兩地聊著天往學校走。
他忽然看見瞭一個穿著白色毛衣的女孩子,在風中高挑瘦削的背影很眼熟。
他跟學長說:“你們先走,我想起要給寢室同學帶點兒吃的回去,我回去再點幾串雞翅。”
那個女孩子仰著臉出神地看著千葉大廈,高空的射燈光散落在她臉上勾勒出柔和的線條,兩條晶亮的淚痕閃爍不止。
盛淮南站在她身後,也抬起頭,隻能看見一堆亂糟糟的相機和化妝品廣告。
洛枳恍恍惚惚地走到學校幽暗的小路上,突然聽到背後有人一腳踏在瞭枯樹枝上發出聲音。
她沒有慌亂地回頭,而是繼續鎮定地走瞭兩步,突然拔腿開始跑,跑瞭一段距離才轉身看,發現路燈下的人影很熟悉。
是盛淮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