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要一談到和學習有關的事,王勝男的界面就變得不那麼友好,傢裡的氣氛畫風急轉:“什麼叫插手?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我怎麼跟你說的,你還小,尚不具備明辨是非、獨立自主的能力。不要自己做決定,要和大人事前商量,事中溝通,事後報備!”
林妙妙:“我現在正給你事後報備呢。”
王勝男沒料到被孩子戧瞭:“像這種事情,你就應該事前商量。”
林妙妙一臉得意:“臣妾做不到啊,臣妾手機給沒收啦!”
王勝男:“活人能給尿憋死嗎?用200卡打電話不行?”
林妙妙:“那卡是同學的,我哪好意思總是借呢?人傢媽媽提前給她準備好瞭,可我媽沒給我買啊!你不是號稱‘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嗎?這次怎麼沒打提前量?”
王勝男給女兒噎得半天沒聲音。她氣得吼林大為:“讓你買的卡呢?現在就拿給她!”林大為趕緊掏卡。
王勝男:“以後一天一個電話。”
林妙妙:“對不起,臣妾還是做不到。老師讓大傢把有限的時間都用在學習上!”
王勝男:“那就兩天打一個!不許再討價還價。你如果不打過來,我就打過去。”
林妙妙:“你打瞭也找不到人。我不騙你,生活老師說瞭,住校對傢長和子女都是鍛煉,如果離不開,天天要煲電話粥,那趁早回傢去,別在寢室裡影響其他人。媽,你願意和我爸在學校附近租個小破房子陪讀嗎?嘻嘻嘻……”
王勝男:“你趕緊吃飯吧!好飯好菜都堵不上你的嘴,桌上就聽你一個人叭叭叭叭!”
林妙妙:“咦?剛才是你們讓我說的,現在又嫌我話多。”
林大為說:“吃吧吃吧,都別說話瞭,飯菜要涼瞭。”
林妙妙這才又端起碗,沒扒兩口,就聽王勝男說:“你回來沒洗手吧?公交車上沾多少病菌啊!那靠背和扶手摸上去都黏嗒嗒的……嘖嘖嘖,太惡心瞭!林妙妙你拿臟爪子抓東西吃!讓你媽操心死瞭!趕緊洗手去!”
林妙妙:“剛才你給我擦過手瞭!是你把豬蹄子遞我手上的!”
“洗手要用流動的水!要打肥皂!快去!”王勝男奪下林妙妙手中的筷子。
林妙妙慢吞吞放下碗去洗手,很快甩著水滴回來。
王勝男:“你這是洗手,還是跟水親嘴?才住校一星期,規矩全忘瞭!洗手步驟是:肥皂打兩遍,搓手三分鐘,沖洗三分鐘……”
林大為:“好啦,你讓孩子消消停停吃個飯吧!”
王勝男:“林大為,我正在給孩子立規矩,你敢說我不消停?”又挑剔林妙妙,“小姑娘講究點吃相,不要吧唧嘴,腳丫不要架到椅子上!”
林妙妙把碗一放:“不吃瞭。”
林大為:“你媽燒這麼多好吃的,你就吃這幾口?再吃點吧!”
林妙妙甩下一句“沒胃口,飽瞭”,就離瞭桌。
王勝男:“說不得瞭!你去書房別偷偷上網啊!抓緊時間把功課做掉!”沖著書房囉唆半天回頭一看,林大為吃得正歡,不免嫌棄,“你看看你,餓死鬼投胎似的……肚子那麼大,少吃點吧!”
林大為嘀咕:“我也就沾孩子的光。現在她在傢,吃啥有啥,前幾天她去學校,我有啥吃啥……你啊,事情都幹瞭,卻不討她的好。就壞在一張嘴上。”
王勝男冷笑:“哼,脾氣比眼睛大,這孩子她到底像誰呢?”
林大為:“你別指桑罵槐啊。”
王勝男:“我指的就是你,我罵的也是你。你們兩個姓林的,頭都難剃!”
飯桌教育隻是序曲。王勝男端著碗站在書房門口,對著林妙妙的背影開始管頭管腳:“身體坐直瞭!你看你的背佝成什麼樣瞭……寫作業要專心!你那個耳機給我拿下來!”
林妙妙:“我沒聽音樂,我是隔離雜音。”
王勝男:“我對你說話是雜音嗎?!”
“怎麼是雜音呢?簡直仙樂飄飄!”林妙妙嫌煩,把門關上。王勝男立即又打開。“你關門幹什麼?寫作業還怕人看啊?”她端來一碟水果,“抓緊時間吃,補充維生素。”看水果沒一會兒就被林妙妙吃光,又感嘆,“你這個孩子,讓我怎麼說你好呢,你對學習要是有對吃一半的興趣和熱情,成績肯定不會像現在這樣子。”
林妙妙:“水果是你端來讓我吃的!”
王勝男:“你就對吃的上心,我還讓你學習的時候關手機,你怎麼不聽?一會兒嘀嘀一聲,一會兒嘀嘀一聲,誰在找你?”
林妙妙:“我同學。”
王勝男:“哪個同學?男生女生?”
林妙妙:“女的,鄧小琪,我們一個寢室的。”
王勝男好奇:“你們不是天天在學校見面嗎?這才分開半天,哪有那麼多話要聊!”
林妙妙:“我們商量作業的事!”
王勝男:“獨立思考!考試的時候你跟誰商量去?”
林妙妙把筆一扔:“你不要囉唆瞭,我作業寫完瞭。”她躍到床上翻雜志。
王勝男:“我說瞭多少次瞭,不要把雜志拿到床上看!”
林妙妙:“不臟,新買的!”
王勝男:“還不臟?放在報攤上給人摸來摸去!”
林妙妙:“有塑封!”
王勝男:“塑封之前,還要過印刷機、裝訂機,那個運輸過程……哎呀,臟得不能想!下來下來,趕緊洗手。我給你換床單!還有,以後閑書少看!你上高中瞭!”
林妙妙:“好煩啊……”
王勝男:“我是為你好!我才煩呢!你別不識好歹。”
……
就這樣,每周五林妙妙從學校回傢,林傢都要上演三出戲,第一出《喜相逢》極為短暫,戲碼迅速轉為《兩生厭》。
周六清晨,王勝男喊過幾遍,林妙妙實在沒辦法再賴床瞭,表演幾次床板和人體分離失敗後,聽著五月天的《起來》,吼叫著穿衣下地。王勝男在外間等得火急火燎,一把推開林妙妙的房門,手上還沒忘記把桌上早就準備好的蜂蜜水抄起來:“嚎嚎嚎!光‘起來’倆字你就嚎瞭十七遍……你倒是起來啊!”
林妙妙抱著枕頭打著滾:“舍不得起啊!還是傢裡好啊!又大又軟的床……周六的清晨,當我在一望無際的大床上醒來,傢中的女仆已經為我準備好瞭溫度適口的蜂蜜水為我醒床……”
王勝男把蜂蜜水往床頭櫃上一,毫不猶豫地掀走林妙妙的被子,拿到陽臺上翻曬拍打。
母女互懟模式要持續到周日午飯時,王勝男會突然醒悟:吃完這頓孩子就返校瞭,一個星期後才能見到面,她那個倒計時牌得連著撕掉五張啊!於是王勝男又變得纏綿瞭,戲碼再換,《惜別離》!
林妙妙回校時,除瞭裝著書本作業和換洗衣服的小箱子,手裡還多幾樣東西:一提牛奶,一包應季水果,還有一個保溫桶。王勝男追著叮嚀:“牛奶要天天喝,水果都洗幹凈瞭,拿起來就可以吃。這兩樣你一定要吃完啊!保溫桶裡是今天的晚飯,到校先吃飯,再去自習。這次一定把桶洗幹凈,上次都發黴瞭。”唯獨零花錢摳得緊,“吃喝都備齊瞭,除瞭刷飯卡你沒有要花錢的地方。”
林大為開車,母女兩個手拉手坐在後排,又像剛回傢那樣卿卿我我的。按王勝男的要求,一路收聽時事新聞,或者聽英語碟片。但車愈近學校,林妙妙愈焦灼不安。王勝男給林妙妙帶得也緊張瞭:“妙妙啊,你是去上學,又不是去上刑!你那麼悲催幹什麼?”
林妙妙眼神空洞,聲音苦唧唧:“今天晚上有周考。我現在是上墳的心情。”
王勝男忍不住數落:“現在著急有個屁用!昨天上網看閑書的時候,你怎麼不急?!一問你總說作業全寫完瞭!寫完瞭就不能再復習幾遍?都高中生瞭,還這樣不自覺!你們學校周五應該把作業和考試通知都發到傢長手機裡,便於傢長監督管理。開傢長會的時候,我要給你們老師提意見!”
林妙妙把手從王勝男那裡抽回來,別過頭去看窗外,哀嘆一聲:“母上大人,你饒瞭我吧……”
林大為悄悄換瞭個音樂臺,安撫女兒。
送別女兒,兩口子開車回去,王勝男再次陷入失落:“心裡又空空蕩蕩瞭……”
林大為:“你啊,一離開就想,一見面就掐。你下次對孩子態度溫柔點。”
王勝男:“關心則亂啊!親媽對著親娃怎麼可能超然呢?”
林大為提出申請:“我一會兒和老李他們聚聚……”
王勝男很嫌棄:“我管孩子已經夠累瞭,懶得管你。”
林大為:“孩子不在傢,我也難得頹廢一把。嘿嘿嘿。”
每周日林妙妙叮叮當當一身披掛出現在417宿舍門口時,總能看到鄧小琪安靜地坐在床上,抱著一隻小熊。她每次都比林妙妙到校早。
林妙妙把保溫桶放桌上,發出沉重的“咚”的一聲:“看,我爹媽一邊罵我能吃,一邊又忍不住給我帶飯桶。”王勝男給林妙妙帶的保溫桶,真的可以稱為飯桶!每次林妙妙和鄧小琪合力才能勉強消滅裡面的內容。
鄧小琪:“我父母也是一樣,還是回學校清靜。”
其實林妙妙回到學校也不能完全清靜。因為王勝男是控制欲相當強烈的母親,她的佛山無影手無時無刻不通過各種渠道,對女兒進行遙控指揮。
那張200卡簡直跟生死牌一樣,捏在手裡甩不脫,兩天一個電話是鐵律,膽敢少一次,她的奪命連環call能追得林妙妙從宿舍到教室,在電話裡做360度全包圍式叮嚀吩咐。她聽說有的孩子會盯著炸雞腿猛吃一個星期,搞得“出口問題”成老大難,最後還是送到校醫務室擠瞭幾管開塞露才解決,便要求林妙妙按照她制訂的菜譜去食堂打菜:“葷素搭配,每頓飯至少要有一樣素。不要愛吃什麼就盯著一樣不松口。三天不大便人就要中糞毒的!”
林妙妙:“我是不是每天拍一張便便圖給你才安心?母上大人,你放心好瞭,我會把自己照顧得妥妥的!”
大話講得太早,當天晚上,林妙妙就出狀況。
體育課上熱瞭,林妙妙貪涼喝冰水,沒過多久肚子便疼得驚天地泣鬼神。屋漏偏逢連夜雨,天熱又逢姨媽君!腹部像安瞭一臺攪拌機,她趴在座位上直不起腰,虛汗淋漓,臉色煞白。她顧不上害羞,等不到下課就向趙榮寶請假,由鄧小琪扶著回宿舍。趙老師憂心忡忡地問:“要不要叫傢長來接你回傢?”
林妙妙趕緊搖手:“我睡一會兒就好。”
教室到宿舍不過五分鐘的路,林妙妙歇瞭好幾次,中間還疼得扒著垃圾桶吐瞭一氣。汪紅英看到,趕緊沖瞭一杯熱熱的紅糖水給林妙妙喝下,在她腹部貼瞭一個暖寶寶,又把著她的手掐瞭一陣虎口,還往林妙妙耳朵裡塞瞭一個酒精棉球。安慰道,“女生痛經我見多瞭,好好睡一覺,保證你到晚上活蹦亂跳去上自習課!”
但熬到晚上,仍然未見好轉。林妙妙對鄧小琪說:“這回老子怕是過不去瞭……趕緊叫我媽來!你輕描淡寫點,我媽是緊張型人格。”
鄧小琪一聽就害怕瞭:“妙妙,你不要死啊!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要是死瞭,我怎麼辦?”
林妙妙翻著白眼說:“小琪,我那些好吃好喝的都留給你,也不枉我們姐妹一場……”
鄧小琪抽泣著問:“你那個帶鎖的日記本,密碼是多少啊?”
林妙妙捂著肚子:“我K,你還真想我死啊?”
鄧小琪給她罵笑瞭:“討厭,我就知道你在嚇唬我。”
一見到親媽,林妙妙就崩潰瞭,哭得梨花帶雨:“媽,我肚子疼死瞭,我以為要陣亡瞭……”
王勝男明明心疼得要命,偏偏第一句話是指責:“哪那麼容易死。不是說自己能照顧得妥妥的嗎?!你啊,離翅膀硬還早著呢!”
林妙妙張開手求抱抱,王勝男拍拍她:“你都多大的人瞭,還耍嗲?”
林大為在前面開車,聽著直咂嘴:“我都抱不到,你還不珍惜!”
林妙妙:“我才不要老頭抱呢!”她頭擱在王勝男懷中揉來揉去:“還是我媽身上的味兒最好聞。媽我今晚要跟你睡!媽我好想吃燒烤!”
王勝男:“這病我看八成是裝的!”
林妙妙:“我哪裝?剛才差點疼死我!”
王勝男:“疼死還能吃燒烤!”
林妙妙一下坐直瞭:“是大姨媽要吃!不信你問她!”
王勝男對開車的林大為說:“我看她已經好瞭。掉個頭,開回學校!”
“哎喲,我肚子又痛瞭……”林妙妙咕咚一聲又把自己摔到座位上,裝死不動。
過瞭一會兒,林大為小聲嘀咕:“小孩子哪會裝病,她想吃燒烤,說明身體需要。”
林妙妙:“就是嘛!”
王勝男:“你是痛過經,還是會治痛經?你知道這個時候什麼能吃什麼不能吃?”
林大為:“我就提個建議……”
王勝男:“啥都不懂,你提什麼建議?!事事要跟我唱反調……”
林大為:“王勝男,你越來越不講理,以後誰還敢說話?”
王勝男:“那你就不要說,我不會把你當啞巴賣瞭。麻煩你再忍兩年……”
林妙妙突然吼瞭一聲:“什麼事都能吵起來,我都佩服你們!煩死瞭!掉頭,送我回學校!我不想回傢瞭!”
兩人立即住嘴。
王勝男一路繃著臉,進瞭傢門先沖進廁所,再沖出來時,臉色已變得和氣:“你倆還站著幹嗎?換鞋洗手啊!大為,我給你換新牙刷瞭。黃色那把是你的。”
林大為:“怎麼老給我換牙刷?你們倆不換?”
王勝男微笑:“換牙刷這事吧,男女有別……是根據需要的。”
在傢休息兩天,林妙妙返校臨行前,王勝男又是萬千囑咐:“吃喝不要貪涼,穿衣務必保暖。入秋不要打赤腳,一定要穿襪子。身體是自己的,不好好愛護今後會吃大虧!”
看著林妙妙涼鞋配長裙,一副好瞭傷疤忘瞭疼的樣子,王勝男逼著她當著自己的面穿上棉襪和打底褲。
林妙妙驚愕萬狀:“外婆都不會這樣搭配!”
王勝男:“穿衣服,實用第一位!再說瞭,誰看你啊?”
冤傢路窄。怕見人怕見人,剛進校門就撞見錢三一。錢三一離老遠就叫住她,騎車繞行一周後用單腿撐著自行車,瞇縫著眼睛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把林妙妙研究一番,刻薄地說:“還真的是你。這是波西米亞風,還是最炫民族風?”
林妙妙繃著臉說:“你管我怎麼穿,我愛咋穿咋穿!”
錢三一:“這種混搭隻有你能駕馭。確實很林妙妙!”
林妙妙:“什麼意思?”
錢三一:“會打麻將嗎?你這是十三不靠!”
王勝男在倒計時牌子上按月標註瞭林妙妙的生理期,以便提醒她註意。但臨到經期前一天,林妙妙沒來電話,王勝男打寢室電話又沒人接,急得上躥下跳。
林大為:“你也太神經過敏瞭,這個電話早一天晚一天差不多……”被王勝男一屁沖老遠:“不提前提醒,她又痛得死去活來怎麼辦?你不心疼啊?”
林大為:“別傢的女孩是不是也這樣?”
王勝男:“別的孩子疼不疼關你屁事啊林大為!”她打生活老師的電話,拜托她提醒林妙妙。哪知那汪嬤嬤放下電話,立即在走廊裡大呼小叫:“林妙妙,林妙妙!你媽剛才來電話瞭,提醒你這兩天要來例假,千萬註意保暖,記得喝紅糖水,不要再痛經!”林妙妙簡直當場石化。
這邊王勝男還是不放心,想想又給班主任趙榮寶打電話。林大為忍不住瞭:“這哪還叫半軍事化管理?當初你說要放手,結果那線在你手裡越拽越緊……”
王勝男:“你懂什麼?我這是抓緊的放松,是放松的抓緊。化有形管理為無形關註!”
趙榮寶自己有個與林妙妙同齡的女兒,也在精英上高一。天下父母心,趙老師頓時覺得茲事體大不可怠慢,他索性專門開瞭一堂生理衛生的主題班會。他說的都是老生常談:“住校生的第一關是生活關。我們有的同學,開學這麼長時間,這關還沒過。還沒學會照顧自己,讓傢長和老師很不放心。前幾天有人貪涼,秋天瞭還喝冰水,結果肚子疼,搞得連夜請傢長看醫生……”班裡氣氛立即變得尷尬曖昧。趙老師虎著臉敲黑板警告:“耽誤上課我就不說瞭,你自己身體可吃苦可吃虧!都給我聽好瞭!女同學,尤其是每個月的那幾天,千萬要當心。你如果記不住,我就把你名字記到黑板上!讓大傢一起監督你提醒你,幫助你管理自己……”
大傢都哧哧笑著往林妙妙座位上看。她臊得面紅耳赤:“都看我幹什麼?趙老師又不是說我!”趙榮寶接著說:“男同學都別笑!你們的事情,我放到下次專門抽時間來談。哼!男生也有不少問題!”
男生們開始起哄怪叫:“老師,我們也有大姨父!哈哈哈……”
“老班,我肚子疼,大姨父來瞭,明天早晨我不能鍛煉……”
班會一開完,林妙妙就打電話回傢控訴:“我終於成狀元班的名人瞭,全班人都知道我的生理期!這下你滿意瞭吧?你女兒,以大姨媽聞名!這種小事可值得你大呼小叫?跟生活老師說瞭還不算,你還跟班主任講?叨逼叨叨逼叨!”
王勝男:“寶貝啊,你的小事,就是你媽最重要的事!”
林妙妙:“可我不是你的全宇宙啊!除瞭我,大千世界還有很多值得你關註的東西,為什麼總盯著我不放呢?獨生子女太悲催瞭!我要有個弟弟或妹妹就好瞭,那樣也能幫我分擔一點你的註意力……”
王勝男:“你穿秋褲瞭嗎?”
林妙妙:“我不冷。”
王勝男:“妙妙啊,媽媽是為你好,可你總是把我的話當成耳旁風。痛經不是小毛病啊,會引起各種嚴重問題的!好多女人生不出孩子,就是因為年輕時作的……”
林妙妙冷冷回答:“你能不能不要這樣對我好?”
“我不對你好,誰對你好?我的責任就是為你的成長保駕護航。妙妙,你不知道媽媽為你犧牲瞭多少……”
林妙妙:“媽,這個傢誰都不需要你自我犧牲,你尤其不要為我犧牲!我擔不起……”
王勝男:“我願意犧牲!千金難買我願意!林妙妙,知道你在我肚子裡紮根那天我就發願,既當媽則安之,在你沒成年之前,不管遇到啥事,我都以你為重,我忍著,絕對、必須、一定、務必、百分百盡到做母親的職責和義務。快瞭,等你考上大學,我的使命就完成瞭。”
“你願意我還不願意呢。我又沒求你生我,你生我之前跟我商量過嗎?你沒經過我的同意就擅自生下我,我沒拿你是問呢,你還老拿這個威脅我?”
“我再強調一遍,如果你不聽話,我現在就到學校去,看著你把秋褲穿上!我還要收回你的住校權,給你辦走讀,我和你爸租房陪讀!”
林妙妙一下就服軟瞭,她在宿舍翻箱倒櫃找秋褲:“有一種冷叫你媽覺得你冷,有一種餓叫你媽覺得你餓……不知道外婆當年是不是也這樣管她的?”
林大為等母女倆掛斷電話才敢說話:“你對孩子應該多肯定,少否定,不要總是用否定的句式、責備的口氣,久而久之她真的……”
王勝男:“我這叫愛之深責之切。”
林大為嘀咕:“你真是常有理……”
林妙妙初嘗住校自由的甜頭,哪還願意回到傢長的桎梏裡去呢。雖然集體宿舍總有不順心的時候,總好過生活在王勝男眼皮子底下吧!
住校第一晚,女生寢室裡那個被碰到地上摔碎的水杯,是鄧小琪的。但她不承認,她不願意動手收拾一地狼藉,掩飾說自己隻喝瓶裝水。而韋昕迪和梁雲舒小心翼翼像踩梅花樁,繞著地上的碎玻璃走,也不會伸半個手指頭。來來回回看不過眼的隻有林妙妙,這個僵局最後也要靠她來破,誰讓她是倒黴的寢室長呢。
林妙妙先掃後拖,最後又蹲著做精細化處理,拿手指把玻璃碴一點點拈幹凈,她總擔心有漏網之魚,誰不小心一腳踩上去被紮傷。那一刻,林妙妙覺得自己仿佛王勝男附體瞭。
這個開局固化瞭今後的格局。每逢大掃除,那仨人隻會象征性地動動手,最多把自己的桌椅床鋪弄幹凈,地面、窗戶、門、陽臺等等公共領地全歸林妙妙包圓。她突然想起媽媽說的那句話:“勤快人永遠是懶人的奴隸。”沒想到住校瞭,自己一個傢裡的大懶人成瞭寢室裡的勤快人。
鄧小琪最懶。她洗好的小衣服都懶得擰幹,就那樣直接搭到晾衣繩上滴滴答答,而且人什麼都要掐尖,連衣服都得晾得比別人高,美其名曰“利用重力和風力晾幹衣物”,總是把別人半幹的衣服蹭濕。梁雲舒這個女學霸長期雄居全班第二名,她隻甘於位列錢三一之後,考第三就是世界末日的那種自尊心,如何能忍耐鄧小琪?她在陽臺背書吃水果,一抬眼看到鄧小琪一排“小內內”高懸頭頂之上,三下兩下把它們挑下來,放到低處。鄧小琪哪裡肯:“上面空氣好,我是特意掛那裡的。誰讓你動我的衣服瞭?底下你們走來走去,蹭臟瞭又不幫我洗!”又一件件挑上去。梁雲舒氣得不行:“為什麼上次我的衣服在上面,你就要挑下來呢?自私!”鄧小琪:“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你也不樂意衣服晾在下面,那也別要求我啦。”
鄧小琪自私。寢室開不開空調,得由她說瞭算;開多少度,也由她定。別人熱得要死,她長得瘦,天生不怕熱,就不允許開空調,開瞭她也關掉。韋昕迪和梁雲舒很有意見,跟林妙妙說瞭好幾次:“不能因為你倆關系好,你這個寢室長就偏袒她!”林妙妙自己也有意見,找鄧小琪私聊:“我們三個都覺得熱,就你一人怕冷,開空調應該少數服從多數才對。”鄧小琪回答:“妙妙,她們兩個要好,不管什麼事她們都意見一致。我們兩個是好朋友,也應該一致對外,你應該向著我才對……”還拿好吃的零食賄賂林妙妙。
林妙妙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又因為開空調理論時,鄧小琪丟下一句:“我們聽寢室長的!”三個人都盯著林妙妙看。
“降溫不是非得開空調。”林妙妙情商上線,給每個人都拍上痱子粉,“怎麼樣,感覺涼快瞭吧?從今往後我們就是一起嗨過粉的好兄弟咯!嘻嘻嘻!”
韋昕迪冷冷道:“我看啊,寢室長該改選瞭!”
梁雲舒立即接上:“我同意,讓韋昕迪當!”
林妙妙巴不得地也舉手同意。但鄧小琪說:“老師開學時說瞭,一人輪一學期。這才過瞭多久,你們就要換人?換人也得有理由吧?你們能有林妙妙幹活多?”
韋昕迪一想,若是自己當寢室長就得像林妙妙那樣多幹活,哪有現在舒服,不吭聲瞭。
鄧小琪:“已經立秋瞭,哪那麼熱啊!是你們心不靜。”
韋昕迪:“秋老虎!比夏天還難過。”
鄧小琪趁機拔高境界:“有的人嘴上提倡環保,真要動真格的,又耐不得低碳生活。少用一度電,少浪費一些能源,從我們自己做起,好——嗎——?”
梁雲舒:“你不要拿大帽子扣人。27度就是環保溫度。”
韋昕迪:“空調給看不給用,掛那裡白白折舊才是極大的浪費!我都熱出一身秋痱子瞭!”
鄧小琪:“你這種特殊體質的,還是回傢住舒服。你不是讓你爸營救你嗎?怎麼還沒行動呢?”
韋昕迪當時說營救,也是頭腦發熱,沒想到鄧小琪記在心裡,時時提起。氣得她向生活老師告瞭一狀,理由是鄧小琪太跋扈。
汪嬤嬤見多不怪,叉著腰來房間把大傢訓瞭一通,將遙控器收走瞭:“你們統一認識瞭,再過來拿。”
韋昕迪不是吃素的,老師一走,就拿支圓珠筆戳空調的應急小孔,把空調捅開瞭。鄧小琪卻沒辦法關上,因為空調掛在韋昕迪的床頭,韋昕迪把著床不讓她上:“對不起。私有財產神聖不可侵犯。你別碰我的床!”
鄧小琪:“喲呵,你初中政治學得很紮實嘛。但床是學校財產,你隻有使用權,沒有所有權。”
韋昕迪:“我懶得跟你囉唆。”
鄧小琪拿來挑衣服的叉子,隔著韋昕迪的床,一傢夥把空調的電插頭挑掉:“跟我搞,我斷你丫的電!”
韋昕迪立即又把插頭插上。兩人杠上瞭,眼看著戰爭升級,林妙妙趕緊勸:“你們都別激動啊,我想瞭個法子,你們大傢要是同意,我就去拿遙控器。”
她的辦法是,每人當一天空調輪值主席。但鄧小琪馬上覺得不劃算:“你們三對一,我不幹!”
林妙妙:“輪到我那天,讓你說瞭算。二比二平,行瞭吧?”
鄧小琪仍噘嘴:“平局對我來說,和輸沒兩樣。”
“女神啊,你太難伺候瞭!”林妙妙突然靈光一閃,悄悄問鄧小琪,“看她們的體形都是肉多不怕冷的,到冬天不給你開暖空調,你可能過?”
鄧小琪終於讓步瞭:“那好吧。隻要你向著我,我同意輪值。”
三七開,這是林妙妙對寢室成員的評價,大傢除瞭缺點,剩下的都是優點。尤其鄧小琪,和林妙妙時常打配合,早上逃晨練,上課偷吃零食;同進同出像連體人,課間組團上廁所兼八卦老師同學,課後一起沖飯沖澡。兩個人好到連大姨媽都一起來一起走,尤其鄧小琪自打知道林妙妙痛經,每次都體貼地照顧林妙妙,給她貼暖寶寶,為她沖紅糖水益母草喝。
江天昊現在心裡有一股氣頂著。良好的開端是成功的一半,他覺得高中這個頭沒開好。自己是精英中學初中部扛把子的,杠杠的精英一哥!“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哥我在這裡占山為王風光已有三年……”突然飛來一個中考狀元,搶走江天昊的風頭,學霸錢三一從此一統江湖千秋萬代,換你是江天昊,你不氣?
初中時代的江天昊出場都自帶BGM(背景音樂)的,籃球場上一亮相,同學們就像鐵屑遇見大磁鐵,自動向他圍攏。場邊做服務工作的女生,全部是他的粉絲,遞水的抱衣服的翻記分牌的撿球的各司其職,連負責加油的都有章法,口號是:“男神江天昊,加油加油加油!”如果場上沒有江天昊,任憑男生把球打得再賣力,都留不住女孩們的腳步。
但昔日渾身光芒的大明星,為精英學校做瞭那麼大貢獻的老師的心尖尖,如今在錢三一耀眼的光環下淪為暗物質。江天昊憋出兩句詩:“一將功成萬骨枯!應試教育害死人!”他剛開始認為錢三一是個書呆子,試探過幾次後卻發現他壓根兒不是一般意義的學霸。
數學課學習科學計算器的用法。江天昊腦洞大開,一到下課,他就和一幫人用計算器隨機產生數字玩炸金花,就是比數字大小,賭喝純凈水,賭輸的傢夥一瓶一瓶地灌水。同樣是玩計算器,錢三一就比江天昊高級多瞭,對計算器略加改造就能玩CS遊戲。兩相比較,江天昊自己都覺得自己粗鄙。
錢三一討論的話題很高深:宇宙起源與終結、四維空間、薛定諤的貓、雙子悖論、生命的意義、波粒二象性……其實算不上討論,隻能叫錢三一的個人演講。他滔滔不絕的時候,江天昊壓根兒插不上嘴,完全淪為背景墻。
錢三一看書涉獵廣泛,連《理想國》《形而上學》《人類理解論》《社會契約論》這些書都被他列進書單,學校閱覽室很多無人問津的艱深晦澀大部頭,第一位讀者且僅有的一位讀者,就是錢三一。有一次江天昊捏著鼻子強迫自己翻瞭幾頁康德的哲學書,覺得有瞭與錢三一探討學問的底氣,但那天錢三一偏偏改瞭調性,和一幫同學大談“要想甜加點鹽”的科學理論依據:“這其實是一種味覺能增強另一種味覺的現象,被稱為對比效應。”
江天昊說:“對對對!我們傢做鹵菜,在配方裡面加點醋,口感就會更好。”
林妙妙鼓掌:“江天昊,你傢的鹵味特別好吃,能給我秘方嗎?”
江天昊:“我回傢找幾個能公佈的抄給你。”
鄧小琪鄙視江天昊:“你一加入,科學話題立即變成生活小竅門。”
江天昊最羨慕最嫉妒的,是鄧小琪看錢三一的眼神,明亮溫柔又熱烈。這樣的眼神,什麼時候能在自己身上停留幾秒鐘呢?人傢名字叫得也好,錢三一,不是一哥也是一哥。自己呢,忽然被人叫成“昊子”。
“K!耗子?特麼有瞭錢三一,我江天昊連人都不是瞭?”心理落差簡直能水力發電!江天昊是順毛驢,越摸越順,現在沒人摸瞭,毛變成瞭刺,時刻要戰鬥。
語文老師批評他:“江天昊,《出師表》全班都背瞭,就剩你一人沒過!”
江天昊無所謂地踢著墻:“最近訓練有點忙。”
老師:“不要拿訓練做借口!人傢錢三一訓練也忙,可是他每篇古文都背得溜溜的!”——錢三一參加的是華羅庚數學杯競賽的訓練。
江天昊擰著頭,拿眼橫著看老師。
老師:“不服氣?錢三一上周作文是用文言文寫的。你行嗎?”
既生昊,何生一?江天昊在作文裡惡搞:“床前明月光,低頭吃便當。垂死病中驚坐起,笑問客從何處來。遙想公謹當年,小喬初嫁瞭,使我不得開心顏!”
語文老師:“就你這種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人,以後搞體育都搞不好,奧運會上那些拿金牌的,人傢都是有腦子的……”
江天昊:“老師,死記硬背是孔乙己時代做的事情。這些古文我現在分分鐘可以百度出來,為什麼要放在大腦裡占內存?我們應該多做有創造性的工作,不要把精力放在這些毫無意義的死知識上面。”
語文老師年輕氣盛,面皮薄,給學生這樣一頂,當即表示:“行啊,以後我不管你瞭。反正我教的這些都沒有意義。”
老師對學生最大的懲罰,不是打手心撕本子作業加量罰抄,而是漠視。江天昊這種款式,本來就對自己的存在感要求極強,現在語文老師拿自己當空氣,他哪裡受得瞭呢?於是江天昊在語文課出怪聲說怪話,刷存在感。老師面子上過不去:“江天昊,你給我滾出教室!”
江天昊:“你沒這個權力。”
“行,你不走我走!”老師幹脆摔門出去,罷課瞭。
語文課代表和班長聯袂去請都請不回來。兩個人商量一下,解鈴還得系鈴人,便要江天昊去給老師道歉,江天昊不肯去:“關我毛事,我道歉個鬼喲。你們應該讓錢三一去請,他面子大,狀元嘛。”
還是趙榮寶有策略:“到時候同學們會說,還是錢三一厲害,江天昊幹不成的事情,錢三一出馬就擺平瞭。”江天昊於是乖乖向語文老師認瞭錯。
趙榮寶接著用激將法罵江天昊:“你啊,真是昏瞭頭瞭,敢放棄語文?高考分值150分啊!”
江天昊:“數學也150分,理綜還300分呢!”
趙榮寶:“糊塗!漢語是我們的母語,占盡先機的基因優勢,你不曉得逮住優勢是不是缺心眼?!”
江天昊:“我的優勢是理科!”
趙榮寶:“扯!你理科根本幹不過錢三一!”
江天昊犯軸瞭,一使勁,理科成績呼呼叫著躥上去,每次考試都緊緊咬著錢三一,居然成瞭理科小王子。
趙榮寶乘勝追“激”:“進得大學你再揚長避短也不遲啊!現在高中,你幾門功課必須齊頭並進,才能保證總分。你看錢三一,人傢怎麼拿狀元的?沒有一門是短板,十個指頭伸出來一般齊啊……”
“狀元”兩個字刺激瞭江天昊:“狀元一年出一個,我創造的全市紀錄,快三年瞭沒人能破!你講哪個厲害?”
趙榮寶:“江天昊啊,不要永遠躺在你那保持三年的紀錄上!初中那頁翻篇瞭,高考不認老賬的。”
“錢三一在學校裡明目張膽玩手機,我們的就要收上去,不公平!”江天昊一臉挑釁。
趙榮寶講不過他,深情地說一句:“天昊啊,我都是為瞭你好!”
江天昊倔倔地回答:“老師一視同仁就好。”
老趙一臉尷尬。
宿舍大掃除,江天昊帶著大傢上上下下都搞得幹幹凈凈,唯獨錢三一的床和桌子不去碰。錢三一雖然有床位,但沒來過寢室。江天昊也不通知他參加掃除,就讓那落滿灰塵的角落紮老師的眼。生活老師李道奎來檢查時直接扣10分處理。一周總分才10分,全扣光瞭,衛生最差寢室,意味著他們要掃整座樓的公共廁所,掃整整一周。“這周不掃下周翻倍罰!你是知道規矩的。”
江天昊不遜道:“這個寢室長我幹不瞭,你另請高人吧。”
李道奎呵呵一笑:“你自己找到接班人,就可以不幹。”
沒人願意接手,江天昊不接受瞭:“寢室長不能搞成終身制啊,這個緊箍老子不背!”“你在我跟前稱老子?”李道奎這個精巴幹瘦、比江天昊爸爸年紀還大的中年男人,不知道自己被江天昊他們背後叫“小李子”。江天昊趕緊改口,討好一笑:“李老師。”
寢室裡沒人願意受罰去掃廁所。江天昊看向小黑胖子孫串出,孫串出不屈服:“昊子,你不要看我!我不替狀元擦屁股!”
其他人也恍然:“扣的是錢三一的分,應該他來掃!”
江天昊通知錢三一,卻遭到反問:“你們宿舍的事情,跟我有啥關系?”
江天昊糾正:“是我們宿舍!是你的床鋪和你的桌子,拖瞭大傢的後腿。”
錢三一:“你弄錯瞭,我是走讀生。”
江天昊:“你去看,床上貼著你的名字。”
錢三一聳聳肩,滿不在乎。
狀元不認自己的床,而“小李子”說自己沒權撤狀元的鋪位。江天昊隻能找趙榮寶。趙榮寶說:“多大點的事情啊,男子漢不要那麼斤斤計較小心眼兒嘛。”
明明是錢三一的問題,怎麼倒成自己小心眼兒瞭?江天昊氣得一把撕掉床邊貼的錢三一名字的標簽:“這床今後歸我瞭!老子睡一張看一張!廁所沒人掃,老子請外援!”
他一個電話打給爸爸江奇龍的秘書,秘書立即派瞭三個鐘點工增援。但李道奎堅持原則,一把鎖將三個工人鎖在樓道門外:“江天昊,我知道你傢是‘土豪’,你爸有錢。但你爸是你爸,你是你。你進瞭學校,你就得守規矩!你不是要求一視同仁嗎?今天我啥事都不幹,我搬把椅子坐在廁所門邊上,我盯著你,看哪個敢幫你!”
江天昊恨死瞭!他把水量放到最大,四處亂滋,恨不能把錢三一按進馬桶裡,沖進下水道。
山不轉水轉。年級籃球賽即將開打,每個班都在組建籃球隊。江天昊感覺自己的時代又回來瞭。男生都以進籃球隊為榮,錢三一也不例外。江天昊是體育委員,手握生殺予奪大權:“你打球?球打你吧!”
錢三一:“我在我們初中號稱科比。”
江天昊一臉瞧不起:“嘴上科比。”
錢三一挑戰:“上場遛遛唄。”
誰怕誰?江天昊必須應戰。他運球、斷球、攔截、突破、扣籃、蓋帽……一系列動作做完,場邊已經圍瞭一圈閃著星星眼時刻準備尖叫的女同學。江天昊手指頂著急速轉動的籃球:“你行嗎?”
“每人三個球,看誰領先。”錢三一把書包放到籃下,緊緊鞋帶,抿著嘴,從江天昊身邊走過時,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啪”地一下把江天昊手裡的球打落,帶著球滿場飛,三分線上站定,一個瀟灑的遠投,中瞭。
江天昊一愣,立即進入狀態。隻見這兩個人像鬥雞一樣,你運我截,你防我閃,你來個三步上籃,我就急停跳投,你再來背後運球,我跟著一個大力灌籃……兩個人不分伯仲。圍觀群眾的喝彩聲與叫好聲由江天昊獨得“恩寵”變成兩人平分秋色。
江天昊急瞭,錢三一跳起投籃的瞬間,他猛跺腳,大喝一聲,同時一個清脆的巴掌刷在錢三一的手背上。這是江天昊的看傢本領,通常在非常緊急的狀態時方會采用。他的跺腳怒吼會讓對手百分百蒙圈,分神的瞬間,江天昊就能劈手把球斷回來!就算沒得逞,那手背上的一擊也會讓對手動作嚴重走形無法得分。但是,錢三一竟壓根兒不受幹擾,穩穩當當將球出手,來瞭一個三分空心球!
錢三一:“我贏瞭。”江天昊沮喪極瞭,忽然嘴角浮現一絲壞笑,顧左右而言他:“每個周五下午,寢室大掃除。”
錢三一眉毛一挑,沒吭聲,周五卻出現在寢室門口,江天昊心裡舒坦瞭:“籃球隊一會兒訓練。”錢三一卻在找他的床:“你不說有我床嗎?在哪裡?”
江天昊恨自己手快,隻好現場用即時貼寫上錢三一的名字,為狀元貼到床鋪上。
趙榮寶聽說錢三一進籃球隊瞭,嚇得不行:“三一啊,這麼劇烈的運動,萬一傷到你哪裡,我對你父母怎麼交代得起啊!校長也要扒我皮的!”無奈錢三一堅持進隊,趙榮寶隻得交代江天昊:“你不要讓他受傷啊!你要保護他!”
江天昊嘲弄道:“他非要進隊,我也攔不住。建議學校給錢三一同學配備金鐘罩鐵佈衫!”
兩人成瞭隊友,錢三一要打中鋒,江天昊笑瞭:“對不起,我是第一高度。”但真的上場比賽,江天昊開始後悔:“錢三一,你丫還真的啥事都指望不上啊!”瘦削的錢三一對抗沖撞都不行,一撅就倒,“唯二”的優點是個頭高、出手穩,當個中鋒正合適。江天昊還真的怕給他摔出個好歹,自己傢再有錢也賠不起一個狀元,乖乖把中鋒位置讓給錢三一,自己去打組織後衛,專門負責與錢三一配合擋拆,保護他,斷下球喂給他,讓他舒舒服服地上籃得分。
圍觀群眾基本不懂球,看到誰投籃得分就認定誰厲害。女生們還說:“一哥一上場,昊子都不會投籃瞭!”尤其是鄧小琪的那句:“當然錢三一最棒啦!得籃下者得天下!”這讓江天昊心裡苦死瞭!“媽媽的,你們會不會看球啊?老子不喂球給他,他投個屁呀!”他四處向不明真相的群眾解釋,“我技術全能,中鋒前鋒後衛我可以全包瞭!但錢三一不行。我照顧他,把中鋒讓給他!好人做不得啊!要不是他求著我要進籃球隊,我才不帶他玩呢……我是後衛,是一支球隊的靈魂,是場上進攻的組織和策劃……”
鄧小琪卻十指交叉:“錢三一投籃的姿勢好帥!終場那個遠投三分球,哇!好經典!”
江天昊:“那個球是我出生入死斷下來傳給錢三一的!我胳膊都摔爛啦!”
鄧小琪看都不看他:“我恨死他們班的8號瞭,居然從錢三一手裡搶球!裁判瞎眼瞭?這都不吹犯規?”
林妙妙懂江天昊,因為她跟著爸爸看過幾場NBA轉播,她幫江天昊上藥:“昊子,你厥功至偉!沒有你和錢三一的擋拆配合,咱班這次不可能奪冠!”
江天昊仿佛遇到知音。“妙妙,哥們兒!你最懂我!”他也說瞭句實話,“錢三一投籃命中率還是挺高的。”
林妙妙:“昊子啊,咱倆對他求大同存小異吧!你看看我,還有什麼不能忍?”
自從第一面交惡,林妙妙和錢三一始終沒有改善雙邊關系。林妙妙最耿耿於懷的,就是不管自己怎樣抗議,錢三一從沒認真叫過她的名字——“喵喵”,“喵喵喵”,或者是,“哎,那隻貓”。錢三一故意沖著林妙妙聳肩,看著她氣紅的小臉,得意地說:“你這名字真是一點文化底蘊都沒有。不過呢,也沒啥大不瞭,名字就是給人叫的,就是一符號嘛。Who cares(誰在乎)?”
“名字如身體發膚,受之於父母,豈容爾等戲弄嘲笑?犯我名字者,雖遠必誅!”林妙妙也不叫錢三一的名字,回敬道,“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錢三一得逞地笑:“請大傢註意,教室進來一條惡狗!”
林妙妙恨自己上當,從牙縫裡擠出憤怒,“敢問你的名字什麼含義,三一三十一,二一添作五,您祖上是賬房先生,背珠算口訣?”
錢三一諱莫如深地笑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太深奧瞭,你恐怕不懂。”
“錯,那是一三!不是三一!”
錢三一還是一臉高傲:“No(不)。萬物歸元才是真,敢問汝知否?”
聽他半文半白玄而又玄,林妙妙蒙瞭,怕露怯,不好意思再問。此後錢三一再拿她名字說事,她一概不接招兒:“我晾著你,我寒磣你,我閃死你!我讓你一拳打個空!”
錢三一看林妙妙不回應,轉而跟鄧小琪聊:“你的名字好聽,字義也好,美玉是也。不像有的人,名字總讓人產生歧義。”鄧小琪心裡美,不是因為自己名字好,是因為得到瞭錢三一的表揚。
林妙妙對錢三一公私分明,以大局為重。她身為班級啦啦隊的主力隊員,籃球賽的時候能捐棄前嫌,不遺餘力地和鄧小琪一道加油吶喊,並不因為江天昊是自己的哥們兒、錢三一是仇人就厚此薄彼。江天昊卻想借著市高中男籃的聯賽進校隊,甩掉錢三一。不承想錢三一如影隨形,一同進瞭校隊。教練說:“你倆在年級比賽中的配合相當好,在校隊也打同樣的位置吧。”
校長聽聞大驚失色:“錢三一不能進校隊!在班裡隨便打打玩玩算瞭,千萬別搞得像半專業運動員。學校已經有一個江天昊,再多一個還有啥意思?我們缺個高考狀元呢!”
錢三一跑去找校長:“如果不讓我參加校隊,那華羅庚杯賽我也退出。”他還跟他媽裴音談條件,讓他媽去說服校長,以自己按時喝掉“愛心湯”為代價——裴音隔三岔五用蟲草、燕窩、石斛、人參燉巨難喝的“愛心湯”給兒子補充體力和精力。
每逢校男籃訓練,外班女生在場邊眨著星星眼看球時,林妙妙都要跑去像小狗護食一樣:“看,我們班男同學很牛吧!江天昊、錢三一都是我們班的!”她特別強調“我們班”三個字,集體榮譽感爆棚,幾乎忘卻她和錢三一之間所有的不快。
鄧小琪很詫異林妙妙這種無級變速。林妙妙解釋道:“出瞭教室的門,那貨就是給咱爭臉拿分的好同學。即便是狗,那也是咱——們——班——的——狗。”江天昊也一樣,傢裡傢外認得很清,上瞭球場絕對把個人好惡排在集體和大局之後。
在一次與外校的對抗賽中,錢三一遭遇高壯對手的挑戰,在對手的粗暴沖撞下身體失去平衡,眼看著就要後腦勺著地。教練一身冷汗,場外觀眾一片驚呼!鄧小琪甚至嚇得把眼睛都閉上瞭。但見江天昊伸出一條長腿,用腳悠悠然在空中鉤瞭錢三一一下,錢三一踉蹌著恢復瞭重心。但江天昊卻付出代價,腿部韌帶嚴重拉傷。
此一役又讓江天昊成為校園英雄。他受傷的腿打著醒目的彈力繃帶,像一隻驕傲的雄袋鼠,在校園裡單腳蹦來蹦去。錢三一過意不去,江天昊很地回答:“我是看在隊友的分兒上,換瞭是孫串出,我也一樣去救。”
錢三一往他身上扔下課堂筆記:“你落下兩節課,看在隊友的分兒上,我幫你抄瞭一份。”
林妙妙買瞭晚飯,和鄧小琪一起去醫務室看望江天昊,看見這一幕大感意外:“我沒看錯吧?這個場面如此大和諧,太陽要打西邊出來嗎?”
錢三一是那種你求助他會伸手但不會主動幫別人的人。這次幫江天昊抄筆記,是非同尋常的主動示好,已經很突破他的底線。他聽到林妙妙的話,表情極不自然。
林妙妙:“江天昊,你那一腿伸得很仗義,大哥,請受小弟一拜。”
江天昊:“哎哎,我那是本能的反應。你別把我誇得像雷鋒。”
林妙妙:“本能都是利己的,而你卻利他。你聽聽廣播,大傢都在誇你,那些點的歌全是送給你的!”
江天昊聽瞭無比受用。“一般一般,全國第三。”他看鄧小琪和錢三一,建議道,“不如我們四個一起拜把子?”
鄧小琪哂笑:“好土!都什麼時代瞭,還搞這種……”
錢三一說:“我生日比你大,你應該叫我大哥。”
江天昊:“我們四人中,我最先進校,先進門為大。我才是你們大哥。”
兩個大哥談不攏,這個話題於是進行不下去瞭。
林妙妙說:“兩位大哥,菜都涼瞭,能不能先吃飯再敘齒?”
鄧小琪也接著說:“今天買瞭好多菜,雞腿鴨掌豬蹄兒,全是以形補形,吃腿補腿。”
聽鄧小琪這樣說,江天昊很高興:“我一個人哪吃得下這些?你們都吃。”說著遞給兩個女生雞腿。鄧小琪接在手中沒吃,林妙妙卻大快朵頤。
錢三一:“我就不吃瞭。昊子是因為我受的傷,我希望他早點恢復健康,所以,發願吃素。”林妙妙聽到此話就愣瞭,鄧小琪輕輕把雞腿放回盤裡:“錢三一,我跟你一起發願!”
錢三一:“可是,人傢哥們兒都不發願,我倆也輪不上是吧?”
鄧小琪一臉請求:“妙妙,你發願吧!還能順道兒減肥呢!”
錢三一搖頭:“肉是她的信仰,她斷不會為瞭友誼而改變信仰。”
林妙妙:“我當然能!”想想又說,“一舉兩得,還能瘦身,何樂不為?多餓幾頓就能像小琪這樣有九頭身啦!”
錢三一壞笑:“從一頭身變成九頭身,路漫漫其修遠兮……”
鄧小琪抿嘴一笑。林妙妙惱火地沖錢三一翻白眼。“你以為我吃不瞭素?!”她賭氣地放下雞腿,又猶豫,“這頓錢都花出去瞭,不吃也浪費。要不咱們從明天再開始吃素吧?”
江天昊:“說著玩玩的,你還來真的啊?”
錢三一:“我是來真的。老天在上,我錢三一從現在起立志吃素,直到江天昊腿傷痊愈。他一日不康復,我一日不開葷。”
鄧小琪趕緊跟在錢三一後面鸚鵡學舌。林妙妙被逼得沒辦法,隻得跟著賭咒:“老天在上,我林妙妙從現在起,立志吃素。我哥們兒江天昊的腿傷一天不好,我就一天不開葷!”
錢三一:“你如果偷吃呢?”
林妙妙:“為什麼你單單問我?你怎麼不問小琪呢?”
錢三一:“因為我不信你。”
林妙妙:“為什麼?!”
鄧小琪馬上補充:“我如果偷吃,老天爺罰我變成醜八怪。”
錢三一:“我如果偷吃,老天爺罰我智商降到70。”
林妙妙停頓一下說:“我若是偷吃……江天昊不得好死!”
大傢爆笑。林妙妙跟江天昊解釋:“賭咒發誓不得押上最重要的東西嗎?你對於我,就像智商對於錢三一、美麗對於鄧小琪那樣重要!你要從這個角度理解我剛才的話,就知道我有多麼深刻!”
第二天林妙妙就後悔瞭。
第三天她就扛不住瞭。
食堂的素菜寡淡無味,林妙妙突然就理解梁山好漢們說的“嘴裡都淡出鳥來”的感覺。她肚子裡像長瞭幾副牙齒,嘁裡咔嚓拼命摩擦胃壁,搞得胃酸反流。林妙妙扒拉著滿盤素菜,眼睛盡盯著其他同學盤裡的美食,不停問鄧小琪:“奶油蛋糕可以吃吧?五香蛋不算葷吧?我隻吃鋪紅燒肉底下的那幾片青菜,這總可以吃吧?我能不能讓老炊在米飯上澆點肉湯?鄧小琪,你真能頂得住不吃肉嗎?你是仙女,可以靠光合作用餐風飲露,可我一直在人間啊!”
一直在監督她的錢三一面無表情地說:“林妙妙,你要記得自己的誓言。”
“我又沒真吃,我就是問問!說都不讓說啦?”見孫串出在一邊沒眼力見兒地啃排骨,林妙妙把火撒到他身上:“你有沒有底線?你這是引誘縱容慫恿鼓勵我犯罪!”
孫串出:“排骨惹你,我又沒惹你。”
錢三一:“老孫,她現在欲求不滿脾氣暴躁,你躲她遠點。”
林妙妙:“你們都給我閃遠點!我瘋起來連自己都打!”
熬到晚自習結束回到寢室,林妙妙顧不得洗漱,抓緊時間泡方便面。
鄧小琪指著包裝上印的牛肉:“我要告訴錢三一,你犯規瞭。”
林妙妙從清湯寡水裡挑出一根面條:“老婆餅裡真有老婆?夫妻肺片真有夫妻?螞蟻上樹真有螞蟻?虎皮青椒真有虎皮?佛跳墻裡哪來的佛?墻又在哪裡?無知少女!”
錢三一盯瞭妙妙三天,第四天下午參加訓練去瞭。林妙妙去廣播站值班,真是天助我也!她一溜小跑直奔食堂的紅燒肉,雙手合十,小聲嘀咕:“老天爺,我不吃肉真的會死。我修行還沒到用我的肉飼他的肉。老天爺,真要懲罰我,你就讓江天昊去死吧!——師傅我打兩份紅燒肉。”
剛把肉遞到嘴裡,耳邊便響起錢三一的大笑:“你果然忍不住!”
林妙妙:“你居然跟蹤我?小人行徑!”
錢三一:“唉,女人的誓言哪能相信?我這就告訴江天昊,你倆世間最珍貴的友誼,扛不過兩份紅燒肉!”
林妙妙羞愧:“求求你瞭,再不吃點兒,今晚我真就挺不過去……”
錢三一一本正經:“你的體形現在吃這個合適嗎?”
林妙妙不理他。
錢三一很溫柔:“你這就要放棄自己瞭?”
林妙妙:“我吃我自己的,關你屁事!”
錢三一:“他還那麼年輕,你忍心讓老天爺收走嗎?”說完哈哈大笑。
林妙妙氣倒:“你知道自己有多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