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傢人圍在餐桌邊吃晚餐,林妙妙狼吞虎咽,心情大好。王勝男愛憐地看著女兒,捏捏女兒的胖胳膊,表情有點無奈地說:“我和你爸把你養得白白胖胖的,你倒好,跑去給人當小工,曬得跟條黑泥鰍一樣,又黑又……瘦倒是不瘦。”
林妙妙誇張地反駁:“哪有!我就偶爾客串一下客服,江天昊還送我技術股,原始股。”邊說邊得意地搖頭晃腦。
王勝男說:“客服也能算技術?你吃飯就好好吃,搖頭晃腦像什麼樣子,一點不像個小姑娘。”
林妙妙翻瞭個白眼,沖老媽一齜牙,算是笑瞭一下:“肢體語言能表達一個人當下的情緒,我手舞足蹈說明我高興,間接說明菜好吃,這是我對老媽你的贊美啊。”
王勝男突然出手,她捏住林妙妙的臉,又是拉嘴角又是掀她嘴唇,檢查完瞭一臉嚴肅地說:“妙妙,這個暑假我帶你去把牙整瞭吧。”
林大為說:“哪有你這樣的媽,人傢高三瞭,都鉚足勁讓孩子吃飽喝好,誰這個點兒箍牙?”
王勝男不高興瞭:“哎,林大為,你哪天要是不跟我唱反調,你難受是吧?不是說傢裡不能唯高考論嗎?她考完大學不談戀愛瞭啊?去瞭新學校不要見人瞭啊?我都算好瞭,等她高考一結束,帶她開個雙眼皮,關她一個暑假,不許野跑,到時候,牙也弄差不多瞭,人也養白瞭,進大學就能談戀愛!”
林大為吃驚地說:“你是不是把她找工作、結婚、生孩子的日子都算出來瞭?”
王勝男說:“謀事在人,成事,那就得看老天瞭……”
林妙妙就這樣戴上瞭牙箍。走進教室,發現鄧小琪已經端坐在瞭教室前方。她緊緊抿著嘴,強迫自己目不轉睛地走過鄧小琪身邊。錢三一晃晃悠悠地進來,鄧小琪和林妙妙大驚失色。錢三一說:“我來給你們當助教,掙點外快。”
林妙妙問:“你好利索瞭?醫生同意你出院瞭?你媽知道你來嗎?”
錢三一大驚:“我去!你箍牙瞭?!”
鄧小琪狠狠地挖瞭林妙妙一眼:“出院?錢三一,你病瞭嗎?為什麼沒人跟我說?”
錢三一對鄧小琪說:“哦,你自己退群的。”又對林妙妙說:“嗯,我跟我媽說瞭,都在醫院住瞭半個月瞭,再不出來放放風就要長毛瞭。中午我就回醫院躺著去。好好的,怎麼一天沒見你,你就變瞭一個人?”
鄧小琪放肆大笑:“這下成四眼鋼牙妹瞭!”
林妙妙氣惱地對錢三一說:“你媽害的!你媽跟我媽說,我長得不淑女,我媽就開始改造我。”她現在隨身攜帶一個小鏡子,隨時檢查牙箍上有沒有臟東西,邊照鏡子邊說:“自從箍瞭牙……我就沒吃過一頓飽飯!早上我隻吃瞭一個小蛋糕,還是含在嘴裡等軟瞭再用牙床嚼的!”錢三一忍不住笑瞭,有些擔心:“不吃飯,你會抑鬱吧?”
林妙妙說:“我要是抑鬱,那是擔心昊子。我們都不幫他,他一個人好可憐。”
錢三一說:“你好好上課,客服我接班瞭。我看這段時間,你媽補習班的錢都白交瞭。”
歐陽健登門拜訪,王勝男大感意外。歐陽健開門見山,拿出一個信封說:“演唱會,我公司主辦的,邀請您二位去聽。”
林妙妙在自己屋裡,聽到動靜就想出來看熱鬧。王勝男搶先一步把她堵在自己門裡。林妙妙碰瞭一鼻子灰,不甘心地隔著門大叫:“爸爸,我要喝檸檬紅茶!”林大為從茶幾下頭掏出歐陽健送的皺巴巴的牛皮紙包茶葉,掏一小撮放在倆杯子裡,給閨女和歐陽健去泡檸檬茶。
歐陽健說:“當年很紅的那位,咱倆還坐火車去南京,站著聽瞭她一場的,人傢現在又出山瞭。”歐陽健說得心無芥蒂,王勝男聽得有點不自然,她瞟瞟廚房,林大為正在裡面泡茶。王勝男看著票價:“這麼貴啊,你還是自己留著吧。”
歐陽健爽朗一笑:“你和妹夫一起去,重溫一下二人世界,熱熱身!等開學瞭,你看著吧!這一年,跟渣滓洞一樣苦。”
端著檸檬紅茶出來的林大為接上話:“我們兩個在傢,啥時候想溫隨時能溫,哪要這麼復雜?這是您上次送我的紅茶,做成檸檬茶還是很好喝的。”
歐陽健大吃一驚:“這可是好幾萬一斤的上等普洱,千年老樹現在沒幾棵,一年的產量加起來也就那麼一點點!這茶不是這樣喝的,大為!”
林大為鎮靜地看著歐陽健,把杯子擺在他面前,笑瞭笑說:“歐陽,雖然你貴為老總,事業風生水起,但其實啊,你還是想不開,很容易被表面的條條框框所迷惑。這上萬的茶你覺得該怎麼喝?柴窯的器配無根的水?最好再有一個仙子從旁伺候?這不是舍本逐末瞭嗎?再好的茶,不過還是解渴解乏。物是為人服務的,怎麼舒服怎麼來。所以啊,松弛,你那麼有錢瞭,要活得灑脫一點才跟你的錢相配嘛!”
歐陽健端起檸檬茶一飲而盡,激動地說:“受教瞭,大為!今天這趟我來得值!你一句話說中瞭我的癥結。我吧!生來緊張。你看我這兩邊的白頭發,你再看你那一頭烏黑靚麗的秀發!行!今晚回去,我就學學你的松弛。以後啊,我的千年古樹茶,我也泡檸檬喝!你別說,嘿!真好喝!”
歐陽告別。王勝男前腳關門,後腳林妙妙從自己房間走出來問:“來的是誰呀?你在幹嗎呀?”林大為也不回答女兒的問題,他手捧包茶葉的牛皮紙包——裡面隻剩下一小撮茶葉瞭,心疼不已,面容扭曲,捶胸頓足,懊惱得狂抓頭發。
林妙妙咕嘟咕嘟喝完茶,對林大為說:“爸,再來一杯!”
林大為左三層右三層把茶葉包瞭又包,放進茶葉罐裡,踩著板凳送上櫥櫃的最高層,鄭重其事地說:“閨女,人的福氣是有定數的,用光瞭沒地方充值,咱要慢慢消耗好福氣呀。從今往後,這茶你別喝瞭。”
王勝男看林大為那樣,“嘁”瞭一聲,溜溜達達回屋瞭,靠在床頭,把玩歐陽健送來的門票。林大為從鼻孔裡“哼”瞭一聲:“我先說明,我對這個不感興趣。什麼玩意兒啊!還值得去南京看!要去你去!”
王勝男橫瞭林大為一眼:“人傢歐陽健是好意,回憶一下青春。你真的不去嗎?”
林大為說:“那是回憶一下你倆的青春吧?我不去。我陪我閨女復習功課。”
王勝男說:“那我就跟裴音一起去!”
演唱會當天下午,裴音的團裡臨時有外事活動,實在請不下假。王勝男臨時抓人來不及,隻能自己一人去瞭。她的小心臟七上八下,先貼瞭裴音之前送的面膜,之後趴在鏡子前仔細看看臉,打開衣櫃門在一堆運動服裡挑瞭一套不那麼運動偏休閑風的穿上,又換上八百年不穿的高跟皮鞋,走路差點把自己崴倒。
走進萬人體育館,外場座無虛席,她坐的VIP區周圍卻都沒人。後排和二層看臺上的小年輕們已經在熱場,拿著熒光棒做人浪,山呼海嘯一般。王勝男拿著座位上已經準備好的熒光棒,準備跟著年輕人一起嗨一把。但人浪傳遞到內場,漸漸聲低。到瞭王勝男坐著的VIP區,幹脆偃旗息鼓。王勝男手裡的棒子小幅度地舉瞭一下,便縮瞭回去。她臉上的表情,又羨慕又尷尬。
突然場裡再次喧囂,掌聲雷動,原來是攝像頭在捕捉抓拍場內貌似情侶的男女。一旦有人發現自己和同伴上瞭LED大屏幕,便興奮地指認擁吻並拍照留念,全場叫好。然後鏡頭再繼續搜索其他對象。後來玩得嗨瞭,即使不是情侶,隻要兩個人同框在屏幕上,都很配合地抱一抱。王勝男笑著看屏幕上的小年輕們擁抱親吻。笑過癮瞭,一回頭,發現歐陽健坐在自己身邊。
歐陽健解釋:“自己傢辦的席,不得給自己留個好位子呀?大為呢?”
王勝男說:“啊,他臨時有事,本來都要來的,突然就來不瞭瞭。你傢宇紅呢?”
歐陽健說:“她心臟不好,怕吵。這種鬧哄哄的地方她從來都不來。”
周邊人群明顯興奮躁動瞭,有人拍拍他們,示意看大屏幕。歐陽健抬頭一看,“哎喲”一聲,開心地說:“勝男你看!你看我們!”
王勝男順著歐陽的手指看,屏幕上的正是自己和歐陽健。她有點慌亂。歐陽很大方地向鏡頭微笑招手。但鏡頭沒有移走。他們的頭像還占據在屏幕上。歐陽沖四周笑笑。周圍人已經開始有節奏地起哄瞭。歐陽哈哈一笑,抱瞭抱王勝男。王勝男臉上一陣燥熱。鏡頭終於放過他們……
歌星上臺瞭,後方的年輕人開始歡呼。歌星的造型非常現代,妝容冷艷,在盛大迷幻的燈光和伴舞下,一開嗓,聲音就抖得像通電,全程跑調……王勝男不滿地搖頭,三首聽完,便坐不下去。歐陽如坐針氈,替歌星流汗。於是兩個人提前退場,各回各傢。
王勝男開到小區門口,車被前面一輛出租車堵住瞭進不去。她等瞭一會兒,車也不動,她忍不住閃瞭幾下燈催促。車上下來一個女人,是打扮得清雅的裴音。王勝男又沖裴音閃幾下燈,搖下玻璃喊:“上來,我帶你回傢!你穿著高跟鞋!”裴音高高興興地就上車瞭:“你怎麼回來這麼早?歌星還沒唱完吧?”
王勝男說:“聽不下去,聲音飄得讓我起雞皮。”
裴音說:“我在回來的路上看瞭直播。”她點開網上直播,調到開場前,屏幕上出現王勝男和歐陽健兩人擁抱的大特寫。王勝男覺得口幹舌燥。
裴音接著說:“你做什麼我都支持你。老林可就……”
王勝男說:“嗨!明年都要離婚的人瞭,我怕他?!”
裴音看著網上的直播,不無鄙視:“就這個水準也敢開演唱會!對藝術太不尊重瞭。我一個可以唱她十個,你信不信?不信你隨意點歌。”
王勝男高興瞭:“走!上你傢!我聽你的演唱會!”
兩人到瞭裴音傢,王勝男從黑豹樂隊的《無地自容》,點到豫劇《朝陽溝》,裴音無不張口就來。她這個正宗美聲,唱起搖滾也是鐵肺金屬嗓,霸氣外露,還能打著節奏裝出彈貝斯的樣子,王勝男和著裴音的歌,張牙舞爪地蹦迪;唱起豫劇來,裴音又是連唱帶念還加動作,土得掉渣渣,侉得像個村婦。王勝男笑倒在地上,嘎嘎的,擦著笑出來的眼淚說:“老裴!來個洋氣的!”
裴音一瞪眼:“你叫我什麼?”
王勝男說:“老……裴,裴……裴多芬!你唱個美聲吧,從前你在樓上唱,我都沒認真聽過。”
裴音居然選瞭一個男子唱段《今夜無人入睡》,中氣足得嗷嗷的。王勝男聽得熱淚盈眶,她不由得緊緊擁抱瞭裴音:“裴多芬!你不知道自己現在是多麼活潑美麗!今天晚上,我才看到一個真實的你!這麼多年,你一直禁錮在條條框框裡,你就像筍子,一層一層不停給自己身上套殼,把你那顆靈動鮮活的心,封死在硬殼之下。我恨死錢鈺錕瞭,恨不得現在就去打斷他的狗腿!你是多好的女人啊,他居然敢欺負你、冷落你、無視你!”裴音嘆瞭口氣。王勝男問:“多長時間沒男人抱你瞭?”裴音笑嘻嘻:“你剛才不是抱我瞭嗎?小男,你就是我的小男人!”
補習班下課,教室裡熱鬧不已。林妙妙急吼吼往書包裡裝東西,錢三一敲敲玻璃窗,林妙妙開窗,倆人交頭接耳,顯得很親密。錢三一說:“今天昊子生日,我把人約來瞭,我們給他辦一個。我都準備好瞭。”林妙妙把書包甩上肩膀跟著錢三一匆匆離去。鄧小琪看見後很失落。
三人幫在涼亭裡鋪上桌佈,擺上小吃飲料,席地而坐。林妙妙正準備打電話催蛋糕,快遞小哥來瞭。他路上摔瞭一跤,把蛋糕盒摔瞭。林妙妙打開盒子怪叫一聲:“怎麼跌成這樣啊?啥都糊在一起瞭。上面字都看不清瞭!寫的是啥?”
?錢三一說:“江CEO生日快樂!”
林妙妙說:“看不出來,你這場病生得心竅開瞭,都知道拍少東傢馬屁……”
錢三一板著臉一本正經:“蛋糕錢AA制。算我倆一起給昊子過生日。”
江天昊看看蛋糕,用手把稀巴爛攏成一團,對快遞員說:“挺好,又沒弄臟,能吃。不用你賠錢。我們都是同行,知道不容易。”小哥感激地走瞭。
林妙妙很感慨地說:“昊子啊!我們的人生路,就這樣岔開瞭嗎?我感覺你現在好成熟瞭,很體諒他人。”
江天昊也感慨:“你們為什麼不叫小琪?我們是四個人,怎麼現在變成三人幫瞭?”
錢三一說:“道不同,不相為謀。昊子,你呀,就別惦記你那隻天鵝瞭,天鵝最終是要與天鵝相配的。”
江天昊看看自己一身的汗水和臟漬,有些低落:“是啊!我們的人生路,就這樣岔開瞭嗎?我與你們,也成為永不交叉的軌道瞭。”
林妙妙哈哈大笑:“你傻啊!軌道一定會相交,不相交怎麼能成為管網呢?來,昊子!我們為你唱生日歌!”
其他從補習班下課的同學陸陸續續經過亭子,相熟的都被三人熱情挽留下來,分吃各種零食。鄧小琪看到亭子裡的熱鬧,板著臉停下瞭腳步。猶豫片刻後,驕傲地走過去。江天昊看到她,招呼她來吃蛋糕。鄧小琪矜持一笑:“我吃不瞭,我要保持體形,晚上不能吃東西。舞蹈老師說瞭,我敢超重一克,她都要殺掉我。”
江天昊哀求:“就吃一小口,算給我的生日祝福,好不好?”
林妙妙說:“昊子,別糾纏人傢瞭。人傢以後是要當明星的,你可不要壞瞭人的好事!”
鄧小琪說:“林妙妙,我知道你對我有意見,可你曾經說過,跟我要好一輩子的。”
林妙妙低聲嘀咕:“是你自己退群的!”
鄧小琪說:“我要走可以,你讓我走就不行!我們倆什麼時候由你說瞭算瞭?你能代表錢三一和江天昊兩個人?人傢還沒跟我絕交呢!喂,你們兩個,如果我和林妙妙,你們隻能選一個做朋友,你們選她還是選我?”
江天昊勸道:“小琪,你不要這樣。大傢都是好朋友,何必非要有我沒你呢?”
鄧小琪說:“我和她之間,不共戴天!林妙妙,為什麼他們都向著你?你是不是跟你跳大神的爸學會下蠱瞭?”
江天昊和錢三一異口同聲地制止:“鄧小琪!你不要再說瞭!”
鄧小琪說:“我又沒撒謊,為什麼要堵我的嘴?江天昊,你傢打拳的親戚,那葬禮不就是林妙妙她爸主持的嗎?你拿林妙妙的生命發誓,你沒有看到林妙妙爸爸跳大神?!”
江天昊憤怒瞭:“小琪,主持葬禮為什麼是跳大神?這是正當職業好不好?”
鄧小琪冷冷一笑:“你看看,這就是你的好爸爸,什麼跨界情感咨詢,嘖嘖,原來是一步跨到死人堆裡瞭,好恐怖啊!天天泡在殯儀館,張羅著給死人開會!”
林妙妙驚呆瞭。鄧小琪沖圍觀同學大聲宣佈:“從今天起,我鄧小琪與林妙妙正式絕交!”
錢三一臉色極度難看,他掐著鄧小琪的胳膊,把她往遠處推。江天昊驅趕看熱鬧的眾人。人們終於散瞭,林妙妙把頭埋在膝蓋上,悶悶地對兩個男生說:“你們早就知道,你們都在瞞著我……”
第二天中午林妙妙回傢,林大為按慣例下樓替她扛自行車,林妙妙一扭身子把爸爸閃到一邊,自己扛起車子,腳步很重,氣呼呼上樓。林大為隻當她孩子脾氣,沒在意。關上房門,林妙妙就扭頭沖爸爸吼:“你為什麼要丟人現眼?!”林大為一愣,立即猜到孩子發火是為他的職業。他沒想好怎麼接話,雖然心裡默默排演過,卻無法想象真到這一刻,如何跟孩子解釋。王勝男端著午飯從廚房出來,林妙妙手指著林大為:“媽,你肯定不知道,他現在幹的活太惡心瞭,他賺死人錢!他讓我在那麼多同學面前蒙羞!”
王勝男厲聲說:“你把手放下!你爸爸這行叫人本服務!有生就有死!什麼行業都得有人幹!丟你什麼人?”
林妙妙含著眼淚:“三百六十行,哪行都可以做,唯獨這行不許幹!爸,我求你,你換個工作,哪怕給人送快遞、當門衛也成啊!”
王勝男來火瞭:“你爸不偷不搶,憑本事賺錢吃飯,我都不嫌棄他,你有什麼資格挑剔他?”
林妙妙說:“媽,你怎麼突然護著他?是不是被林大為下蠱瞭?”
王勝男“啪”地一拍桌子,怒道:“林妙妙,你暑假的補習費是你爸出的,你蹭的網是你爸花錢裝的,你兩輛自行車都是你爸給買的,你這幾個月的零花錢也是找他要的……這些錢花起來爽嗎?跟以前有區別嗎?如果覺得這些錢也羞辱瞭你,立刻給我還回來!”
林妙妙跳著腳尖叫:“王勝男,你滿口不離錢!錢錢錢錢錢,鉆到錢眼裡瞭!你不一直要跟他離婚嗎?怎麼又不離瞭?是不是看他現在有錢掙啊?你到底是認錢還是認人?林大為,你見錢眼開,給錢你什麼活都幹啊!”
王勝男氣得心口窩生疼。她捋捋自己的前胸,突然甩手就給瞭林妙妙一記耳光。耳光來得太突然,林妙妙被打蒙瞭,林大為也震驚得說不出話。王勝男氣得呼哧帶喘:“這記耳光是替你爸打的。你說我庸俗可以,說我低級我也認,但你不能說你爸見錢眼開。他為誰掙錢?都是為你!你爸付出的心血,不能養活一頭狼崽子!林妙妙,你必須尊重自己的父親。下次我再聽到你對他有半句不敬,小心我打斷你的狗腿!”
林妙妙這時一口氣緩上來,突然號啕:“你……你打死我算瞭!反正我也沒臉活!”
王勝男的巴掌眼看又要扇過去,林大為一把把她抱住。他沖著女兒使眼神,讓她快點進屋。林妙妙沖進自己的房門,用盡全力摔上門。林大為跟著去敲門,卻被嘩啦一聲反鎖在外面。裡面傳出林妙妙拳打腳踢的號啕痛哭,慢慢地,又轉為委屈的抽泣。
林大為邊收拾地上的狼藉邊說:“你那巴掌太狠瞭!我看她臉蛋上唰一下就起瞭五個棱。她從小到大沒被攢過一個手指頭……”
王勝男恨恨地說:“就是因為打少瞭,她今天才敢這樣放肆!反天瞭還,居然敢看不起我的男人!”她搗搗自己的胸口,“老子胸要氣炸瞭!”
林大為心裡一暖,走過去坐在沙發上,替王勝男按摩雙肩:“你不用護我。我沒事,讓孩子講幾句,發泄發泄。她還小嘛,不能理解是正常的。”他討好地拿起王勝男的手掌吹吹揉揉,之後擺菜上桌。王勝男沖著林妙妙緊鎖的房門努努嘴,林大為立即拖長聲調喊:“妙妙,快來吃飯,下午還要上課哪!”
林妙妙沒有回音。林大為去敲林妙妙臥室的門:“妙妙?妙妙?再傷心也不能耽誤吃飯!一會兒遲到瞭。”
林妙妙說:“我不吃。我也沒臉去上課!我從今天起絕食。直到你改行。”
王勝男火上來瞭:“真沒看出來你還有這麼強的自尊心!你沒臉上課是因為成績不好吧?!不吃算瞭,別求她。”林大為剛要說話,王勝男拉著林大為的衣袖,強拽回飯桌前,硬按他坐下。
林大為指指墻上的鐘,小聲說自己下午還有活兒要出去,叮囑王勝男千萬別再跟孩子吵,等他回傢再說。王勝男翻一個白眼,夾一個雞腿給林大為,又夾一個雞腿給自己。她撕扯著雞肉開吃,臉沖著林妙妙臥室的方向,故意聲音很大地說:“媽呀,雞腿太香瞭!大為,你趕緊吃啊!”然後放低聲音對林大為說,“自打小崽子長瞭牙口能啃肉,我都十幾年沒碰雞腿瞭!”林大為默默把雞腿放回盤裡,夾瞭一個雞腳說:“我天天在外奔波,吃個雞腳補補腳。”王勝男哭笑不得:“林大為,你真是天生的孩奴命!跪久瞭都不會站!”然後放大聲音喊:“反正有人絕食,這盆雞咱倆一頓吃光!”
林妙妙半靠在床頭,一隻耳機插在耳朵裡,一隻耳機拈在手裡,側耳傾聽外屋父母的動靜。她聽到王勝男說雞腿真香,先是鄙視,而後不由自主咽口水。她手伸向床頭櫃,動作極輕地,慢慢地拉開抽屜,一抽屜的零食包裝紙,林妙妙在裡面翻翻找找,拿一個空袋子往嘴裡倒渣渣。她嘆瞭口氣,拿起手機打開微信首富群。裡面兩個男生已經對她安慰很久。
林妙妙打字:“說空話有毛用!爸爸這裡餓得不行,也不知道送點彈藥來!我已經跟我父母宣佈絕食瞭!”
江天昊回:“我聽懂瞭,你跟你父母絕食,沒跟我們絕。我這幾單跑完,就給你送‘天昊小廚’。”
錢三一回:“先吃點餅幹墊墊。”
林妙妙又打字:“我都吃一下午餅幹瞭!房間裡的餅幹全部吃光瞭!給爸爸來點硬菜!”
錢三一溜溜達達在樓下晃,等送餐小哥。不一會兒,一個快遞小哥來送貨。陸續又有電話進來,又來瞭兩個送餐小哥。他又回傢四處翻騰,找到個禮盒竹籃子,把裡面的水果搬出來,把全傢桶、可樂放進去,想瞭想,又放瞭一個蘋果。他站在窗口犯瞭難,他恐高,但還是咬咬牙,推開窗戶,放下籃子。林妙妙壓低聲音歡呼。她開窗抬頭朝上看,正好對上錢三一的目光,錢三一臉色發白,一腦門汗,還在堅持。林妙妙用氣聲加誇張的口型:“懂事!真懂事!”錢三一忍不住虛弱地笑瞭笑,林妙妙解開繩子收下籃子。錢三一迅速縮瞭回去,貼著墻坐在地上閉眼緩瞭半天,然後在繩子上做標記。
客廳裡,王勝男心裡犯嘀咕:這小姑娘今天還真生氣瞭?竟然能憋住不吃飯?不吃也就算瞭,咋還不喝水瞭?這麼熱的天,不會中暑吧?她準備敲林妙妙的門,想到林大為的囑托,又忍住,但心有不甘,趴門縫上看,什麼都看不見。轉身去廚房拿瞭塊抹佈,假裝擦地,對著妙妙的門底縫看。
林妙妙把快餐全部都吃光瞭。一地空盒,還有一個超大的可樂空桶。她把垃圾裝回錢三一的籃子,發微信說:收垃圾!一條繩子晃晃悠悠地降瞭下來,剛剛好垂在窗臺上。錢三一站在離窗一米開外,遊刃有餘地將手中的繩子釋放到標記處,停下。林妙妙綁好籃子後拽瞭下繩,錢三一像收釣魚線一般緩緩收回。
沒過一會兒,林妙妙就尿急瞭。她捂著肚子,在房間裡來回踱步。她走到門邊把耳朵貼在門上聽瞭一會兒,心想,當著王勝男的面出房門,算認輸吧?她又回到書桌前坐下,拼命抖腿。隻過片刻,她又急得在房間裡蹦跳,夾著腿扭著屁股小步快走轉圈圈。
王勝男在廚房裡,打掃衛生。細細地擦灶臺、抹櫃門,跪在地上摳瓷磚縫,又到林妙妙門口擦一圈,接著到衛生間刷馬桶。突然有所悟,瞟一眼林妙妙的房間,故意哼歌。她沖拖把,故意把水流放得嘩嘩響,給林妙妙以極大的刺激。
林妙妙抱著小肚子,在房間裡上躥下跳,終於蹦起來,瞪圓雙眼,咬緊牙關,雙手攥拳,毫不猶豫地拉開房門。王勝男看到瞭,勝利一笑。林妙妙顧不上瞭,提著褲子一溜小跑去衛生間。王勝男趁機進入林妙妙房間,一片幹凈,什麼食物殘渣都沒有。
王勝男想給女兒留點空間,讓她把桌上的菜吃瞭,便跑出來跟裴音散步。她自己都困惑瞭:“裴多芬,我一直認為這世上隻有兩種人才是最親的親人,一類是我生的,一類是生我的!我對自己的妹妹都差點成色。林大為更別說瞭,隻在結婚證上體現的關系得算後天親人吧?可我居然為瞭林大為,打瞭女兒!是不是三觀改變瞭?”
裴音盯著王勝男研究瞭一陣說:“小男,你對老林還是有感情的。”
王勝男說:“是同情吧。這個歲數瞭,事業不順利,在外面被人瞧不起,回傢還被自己女兒指著鼻子鄙視……大為,太不容易瞭。”
裴音嘆口氣:“我覺得你自己的觀點要改變。大為在外面很受人尊重。我認識的一個朋友,自殺瞭。傢屬不好意思請人去參加追悼會,所以辦瞭個極小型的葬禮,就傢庭幾個人,偷偷摸摸的。那個葬禮是大為主持的。他內斂不張揚,卻有人性的溫度。我後來知道大為的事,是因為朋友們聊起,說大為是超瞭不起的人。”
?林大為回來,王勝男才踱步回傢,兩人驚訝地發現桌子上筷子未動,肉菜不少。林大為都快哭瞭,王勝男輕聲說:“我自有辦法!你跟我演就行瞭。”她唱道:“一條大河波浪寬……”林大為吹口哨伴奏:“風吹稻花香兩岸……”唱完瞭兩個人又嘰嘰咕咕。林大為小聲說:“真不理解錢鈺錕,找個比自己小十幾歲的女人有什麼好?連歌都唱不到一起去。代溝好幾條呢。”王勝男故意問:“你說得那麼中肯,有經驗?”
父母琴瑟和諧,林妙妙在房間裡氣得直翻白眼,認為兩個人在合夥氣自己。王勝男邊聊天,邊把自己傢網的密碼給換瞭。
林妙妙正在看韓劇《請回答1988》,網忽然斷瞭。她使勁晃手機,趴在門邊找信號,無果,於是立刻給錢三一發短信:“快給爸爸充1個G的流量,本地就行!”過半天,錢三一才回復:“適可而止啊!兩天你都吃掉爸爸300多塊錢瞭。你想好怎麼收場沒?永遠蹲屋子裡不出來?”
林妙妙傻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