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
林朝夕洗完澡下樓, 脖子裡掛著毛巾,手裡拿著ic卡, 準備按照約定,去公用電話那給院長媽媽打電話。
樓下玩樂高的小男孩們還在, 可人少瞭很多, 而讓林朝夕意外的是, 裴之也不在玩樂高,他坐在米黃色小沙發上, 燈光陰影讓他的小臉像瓷器般白皙瑩潤。
他低著頭, 仍在擺弄孔明棋,目光專註,仿佛沉浸在另一個世界裡。
林朝夕走過去, 笑問:“花卷和陸志浩呢?”
裴之抬頭。
與此同時,隔壁樓傳來小男生們的驚呼:“啊!!!”
“哎!!!!”
“臭球!!!”
探頭看去,主樓燈火通明, 客廳裡濟濟一堂, 到處是小男孩們毛茸茸的腦袋,現在是世界杯期間, 小男孩們都擠在一起看球。
就在她探頭的當口,裴之又低頭擺弄棋子。
纖小的手指捏住棋子,跳過一枚, 將被跳過的那枚仍進棋盒,他動作和快,棋盤上的棋子紛紛落入棋盒, 發出咔啦、咔啦輕響。
客廳內安逸靜謐,很適合獨自思考。
林朝夕不再打擾他,走到客廳另一角的掛壁公用電話,把ic卡插進去,抬手取下電話,開始撥號。
第一個電話給院長媽媽打的。聽筒內響瞭兩記等候音,很快被接起。
“院長媽媽!”林朝夕低聲喊道。
“夕哥夕哥夕哥。”電話裡卻傳來林愛民小朋友的歡呼聲。
林愛民今天不知道幹瞭什麼,中氣十足,林朝夕把話筒從耳邊拉開一段距離,嘴巴湊過去笑問:“怎麼啦,我不在你就這麼開心?”
“沈媽媽今天,給我買瞭手槍!”林愛民說。
林朝夕花瞭點時間反應瞭下沈媽媽究竟是誰?隨即才意識到,林愛民說的是準備收養他的沈教授夫婦。
果然,不用她問。林愛民小朋友已經竹筒倒豆子似地在話筒裡嘰嘰喳喳給他講沈教授夫婦帶他去樂園玩的事情,還說他們下周末會一起來看她,讓她做好準備。
林朝夕隻能嗯嗯啊啊應和兩聲,心想下周找個什麼理由躲掉才好呢?
過瞭一會兒,大概是嫌林愛民說個沒完浪費電話費,黨院長終於接過電話。
“今天怎麼樣?”女人沉著如水的聲音響起。
林朝夕打瞭個激靈,早上考試、中午被訓、傍晚分組的諸多場面在她腦海中再次浮現。
明明才短短一天,怎麼過得這麼刺激?
“今天還可以!”她挑瞭個非常中性的詞匯。
“什麼叫還可以?”
“就是……還可以嘛……”林朝夕笑嘻嘻地說,她不經意瞥瞭眼坐在沙發上安靜玩孔明棋的裴之小同學,說,“今天我們考試瞭、還分組瞭,我和超厲害的同學一組呢!”
“要好好讀書,別老想著玩。”院長說。
“好咧!”
“一個人要聽老師話。”
“沒問題!”
“別給人傢同學添麻煩。”
“絕對不會。”林朝夕笑。
“那就這樣吧。”院長媽媽說著要掛斷電話。
“院長媽媽……”林朝夕軟軟地喊道。
“怎麼瞭?”
“我……我要是拿不到冠軍……隻是努力瞭,可不可以就不用去沈教授傢瞭?”她很不要臉地問。
“當然……不行。”院長很幹脆的回答,尾音卻帶著笑意,電話就此掛斷。
林朝夕撇撇嘴,心想您還真小氣。
窗外是屬於郊區的夜色,月亮看起來也比別處更亮。
公用電話就在窗邊,她掛上電話,卻沒有馬上把卡抽出。手一撐坐上窗沿,她晃著腿,吹著夜風,腦海中浮現出一串電話號碼。
撥號盤金屬鍵在昏暗燈光下現出瑩潤光澤,她伸手把話筒又拿下來,撥出那串熟悉的號碼。
嘟……嘟……嘟……
漫長的等候音持續瞭很久,其實也就幾十秒時間,林朝夕也說不上來時失望還是怎樣的情緒,換瞭一個世界,連爸爸都不再是爸爸,那麼電話號碼不同也很正常吧。
不過,像所有影視作品裡寫的那樣,當她準備掛斷電話時,聽筒那頭傳來低沉的一聲:“喂,哪位?”
和老林現在總是無賴拖長調子的聲音不同,這個聲音很清醒,雖然有點沙啞,但並沒有任何不耐煩的氣質。她晃瞭會兒神,在想還是老林嗎?
“打錯瞭?”電話那頭喃喃地道。
“爸……師父!是我!”林朝夕喊,那個改口讓她差點咬掉舌頭。
“幹~嘛~”老林問,沒在意第一個她說錯的那個音節。
林朝夕能很明顯聽見老林擱筆的輕響,說來也奇怪,明明嘴上語氣那麼不耐煩,卻還特地放下筆和她說話?
林朝夕打起精神,笑道:“師父,想我沒,我在綠洲基地給你打電話哦!”
“電話費貴嗎?”老林問。
林朝夕有一瞬間感動,老林還在操心她的電話費問題。她趕忙地道:“還好啦,就是ic卡,一分鐘三毛錢?”
“這麼貴瞭,那你還不快掛電話?”老林驚訝地道,“等等我接電話要錢嗎?”
林朝夕:“……”
那一刻,什麼“完成爸爸曾經的一個小心願所以想告訴爸爸一聲”的微妙心思已經煙消雲散瞭。
她深深吸瞭口氣,告訴自己莫生氣,回答道:“你接聽不用錢的!”
四周越來越安靜,隔壁小樓的孩子們估計在屏息凝視等進球,以至於她仿佛能聽見電話那頭,風翻動書頁的聲音。
“你在做什麼呀?”她問,“在認真學習嗎?”
“小林同學啊……”
“到!”
“我在幹什麼,為何要告訴你啊?”老林拿腔拿調的說,這個語氣就很像後來的老林瞭。
“我今天在綠洲基地,見到很厲害的大牛瞭哦,大牛還送瞭我們孔明棋呢!”林朝夕看瞭眼液晶屏顯示時間,已經過去55秒。這張卡才30塊錢,還得維持給院長媽媽打一個月時間電話,所以她開始不和老林你來我往閑扯瞭,自顧自絮叨起來,“就是我們老師說,那個叫大牛,是數學界非常有名氣的人,厲害到他們三味大學的學生,都聽不到他上課!”林朝夕頓瞭頓,問,“你知道三味大學嗎,他們說是超厲害的學校呢!”
“哦。”老林隻回瞭一個音節。
越是不在意就越在意,林朝夕就知道老林會有點不服氣,她故意說:“你也不問大牛是誰!”
“曾慶然嘛,還能有誰。”老林隨口說道。
“師父,大牛這麼大嗎,連你都知道呀?”林朝夕繼續地道。
電話那頭,老林果然被噎到,林朝夕都能想象他說“什麼叫連我都知道”的氣憤表情。
老林狀似隨意地說:“安寧人,忽悠小學生都玩孔明棋,三味的大牛,除瞭曾慶然還有誰。”
“師父你果然好厲害。”
“呵呵。”
夜風拂過樹林,間或有小孩們低聲笑鬧的聲音飄散,大概是這些情景太安寧,林朝夕不由得再次想起禮堂中同樣靜謐的時刻。
她很想和老林分享這些:“師父呀,曾教授今天講瞭個演講,他說,探索未知很美妙,讓要我們好好學數學。”林朝夕說,“我好好在夏令營念書,好好學數學,以後也能探索未知的那個世界嗎?”
“呵呵。”
耳畔再度傳來老林的冷笑,林朝夕總有種被潑瞭一頭冷水的感覺。
“他說的不對嗎?”林朝夕問。
“那是他說的,你為什麼要學數學?”老林問。
林朝夕一時語塞,不知道老林怎麼又突然拷問靈魂瞭。
她第一反應是因為上次……
因為上次,你想讓我好好學這些,我卻沒有把握住機會。
可拋開這些呢,可她卻無法回答。
努力學奧數、考試、參加訓練營,雖然被冠以想要獲取自由選擇收養傢庭的名義,可究竟為什麼要做這件事,難道僅僅是為瞭彌補老林上次未完成心願的遺憾?
可現在,她身邊明明已經沒有老林,她孤身一人,幾乎毫無牽絆。然而就算這樣,她仍是在隨波逐流的過程中,很自然被一步步向前推去。
她真的知道要去哪裡嗎?
電話那頭,老林早已掛斷電話,嘟嘟嘟的,讓林朝夕覺得,她再活瞭一次,仿佛隻是用一種似曾相識的方式,重復上輩子的老路,並沒有任何區別。
窗外依舊是孩子們睡前遊戲的輕聲,客廳裡有棋子咔噠咔噠落入盒子的聲音。
重來一次,你真會成為,不一樣的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