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意的白汗衫, 鞋子還是基地食堂配發的那雙膠鞋。
他走出樓梯口,褲腳一隻卷一隻未卷, 看上去風塵仆仆,但就在轉過瞬間, 他原本瞇成條線的眼睛卻舒緩開來, 嘴角一並彎起, 笑瞭。
林朝夕很清楚看到這個變化。
前一秒緊張嚴肅,之後卻雲淡風輕, 很看不起人的樣子。
是的, 老林來瞭。
現在情況突變,類似電影結束前大高潮,雙方準備決一死戰, 足以改變局勢的大人物突然而至,一切向不可預知的方向發展。
但有靠山就是令人充滿底氣。
林朝夕扶住腰,她收回視線, 準備去看張副校長。這時, 樓梯轉角樓又走過一人。
第二個爬上來的人位中年女士,燙卷短發, 鬢角斑白,她因一口氣爬上七樓而胸膛起伏,不過也有可能是是純粹生氣。
看著來人, 林朝夕再度愕然,今天的轉角驚嚇超標瞭!
為什麼黨院長會和老林在一起?
這一疑問炸得她頭皮發麻,各種疑慮在她腦海中呼嘯而過, 以至於完全忽略最後走上來的解然。
就在她石化的時間裡,老林已經走到張副校長面前。
老林站定抬手,姿態自然,張叔平以為他要握手,下意識也舉起手,但老林的手一秒轉向,往口袋裡摸出盒煙,抽一支咬住。
張副校長的手停在半空,臉色很難看。
張叔平:“這位先生,教學樓內部,嚴禁抽煙。”
“哦,我叼著。”老林笑,“顯得有氣勢點。”
他說完,又舉起手,五指伸開,放到張叔平胸前。張副校長的手已經放下,一時間沒有再抬的意願,隻皺眉不語。
老林:“這位老師,握個手吧,基本禮儀。”
被老林閑扯兩句,林朝夕緊張的心情又舒緩不少,黨院長也已經走上前來,很客氣地又舉手:“黨愛萍,紅星福利院院長。”
面對兩位傢長,張副校長隻能無奈地再度握手應付:“您好。”
“你什麼學校畢業的?”老林叼著煙,靠在窗臺上問。
張副校長:“這恐怕和您沒有關系。”
“我就問問,一般成年人不是問工資就是問有幾套房,我什麼都沒有,隻能問這個。”
“指教學資格的話,如果黨院長質疑,我可以……”
老林能打斷他:“不是,我看你招瞭小解,覺得你還挺有想法,不像個傻子,出於禮貌問問。”
“不是小jie!那個字做姓念xie!”解然在背後抗議。
張叔平很坦誠:“解然老師不是我招的。”
老林:“哦,那就是教學理念不同,道不同不相為謀,但這麼隨便把我的學生和我本人踢出去,可不行哦。”
林朝夕扯扯老林,趕忙插嘴:“師父,剛已經聊完瞭,剛才您說瞭‘好啊’。”
“我就聽到‘能做到開始……’,前面說瞭什麼?”老林問。
林朝夕想您都不知道就答應瞭,於是又重復瞭遍他們剛說的約定。
“所以,你們的平均分要高過章亮他們,花5天時間?”
“對……”
“行啊。”老林很幹脆,“不用拖長調子,猶猶豫豫的。”
林朝夕:“師父,這個我們不能擅自做決定,還要問問其他人的意見。”
“問問吧,不過挺有趣的。人生嘛,哪有幾次真正奮力拼搏的機會,錯過多可惜。”
今天陽光燦爛,湖風舒暢,老林說的話更比湖風爽颯。
他對張叔平說:“我要留下來。”
“可以。”
老林點點頭:“行吧。”
他說完,看瞭看他們說,“走吧。”
“走什麼走,你到底是什麼人?”黨院長問老林。
老林沒回答她,轉身離開瞭。
林朝夕趕忙問她:“您怎麼來瞭?”
“來接你回去。”黨院長有些沒好氣地說,“昨天晚上十二點接到的電話,說我的孩子違法規定,被勸退瞭,讓我早上8點過來接人。”
說到“我的孩
子”四個字時,老林瀟灑離開的背影停頓瞭下,又很快恢復如初。
“校方真的太過分瞭!大晚上用這種小事打擾您!”林朝夕瞥瞭一眼,又義正辭嚴地問。
黨院長看她一眼,還是沒緩過來。
“您怎麼和我師父一起來瞭?”林朝夕小聲問,“你們之前認識啊?”
“不認識。他來福利院,裝成有領養意願的人,看瞭一遍你的基礎資料就走瞭。”黨院長一貫有涵養,此刻也忍不住吐槽,“你從哪裡認識這種亂七八糟的人!”
林朝夕卻沒聽進去後半句話。
是啊,她纏著老林那麼久,老林就不會懷疑?
老林又不是傻子。
她勾起嘴角,老林城府真深,其實一直在默默關註她吧?
她悄悄松開黨院長的手,跑到老林身後,拍瞭拍他的後背,笑問:“師父,您從哪裡知道我是紅星福利院的?”
“我又不是傻子。”老林無語,近乎碎碎念地說,“大早上沒人送,大晚上不回傢,成天野來野去的,不是傢長心大就是沒人帶。”
“這位先生,是我們給瞭孩子極大的自由,這是別的福利院都做不到的!”黨院長在後面喊。
“知道瞭,謝謝您啊!”老林也喊。
兩人隔著走廊喊話,大概就是這麼一停頓的空檔,林朝夕清醒瞭點,覺得有問題。
院長媽媽說,老林是裝作有領養意願的人,特地去福利院,必然是有所懷疑才會做的事情。
但在那之後,老林就這麼走瞭,對她的態度也沒有太大改觀,所以應該檔案上有什麼東西不符合……
檔案?
生日?
想到這裡,許多甚至稱不上線索的東西串聯起來,她仿佛明白瞭什麼。
走廊中,老林已經快走到盡頭,他的汗衫後面還破瞭兩個小洞。
腳步聲噠、噠地響起,聽上去很輕松,但也或許是沉重。
時間像一雙手,將整個空間揉捏在一起。
面店裡偷偷夾起豬排的老林,告訴她無論何時開始永遠都不算晚的老林,公園裡一臉厭世冷漠的老林,雨天裡撐傘出現的老林,食堂裡給孩子描繪瑰麗數學世界的老林……
很多面容重疊起來,變成她的父親,無論在哪個時間,或者哪個空間,永遠都是她的父親。
那麼父親對女兒的心情,也永遠都不會變。
林朝夕看著他的背影,問:“師父,您為什麼要去看我的檔案?”
“看看而已。”老林腳步未停。
“您想領養我嗎?”
“呵。”
“你是想領養我,還是想去找什麼人?”
勇氣到來於突然而至的瞬間,不需要任何鋪墊和心理建設。
對林朝夕來說,她不知道為什麼選擇這樣的時間和地點,但既然決定什麼難辦辦什麼,那麼就算隻有一天也好,成為有勇氣的人,不找借口逃避任何問題。
老林前行的腳步終於停頓住,聽到她最後問的那句話,他扶在樓梯上的手顫抖瞭下。
林朝夕緩緩走上前去,每一步,都好像長大瞭一些。
她看到曾經念小學的自己,為考入名牌初中慶祝的自己,高中放棄理科轉投文科時的自己,到大學時參加各種活動卻在畢業前面對人生道路選擇時自欺欺人的自己……
那些興高采烈的她和悲傷低落的她,那些是她也都不是她……
她走到老林面前,拉過那隻大手,放在自己頭上。
身體微微前傾,她把腦袋抵在老林胸口,緩聲道:“師父,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弄丟瞭什麼很重要的人,如果有的話,你帶我去驗dna,試試看,我是不是你要找的那個人,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