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將近。
東方青蒼咬破食指,以指為筆,以血為墨,在塔內四方正位上畫下瞭咒符。每個符咒落定,昊天塔內都會更暗幾分,到四方正位符咒都已經畫完,整個塔裡就隻餘頭頂寶珠尚有餘光。
東方青蒼站在中心,寫下最後一個大符。
小蘭花在牢裡看著自己的手指心疼得唉聲嘆氣。
赤衣男子卻倚著牢籠坐著,目光靜靜的落在東方青蒼身上:“她一直都這樣沉默幹練行事果斷嗎?”
小蘭花心裡還膈應著他,沒好氣的回答:“我怎麼知道!關你什麼事!”
赤衣男子歪著腦袋笑:“她很像我認識的一個女子,半點也沒有其他女人的矯揉造作。她沉穩、冷靜、勇敢而無畏,像是對任何事都胸有成竹,比男子還帥氣……”
“你才認識他多久啊!”
小蘭花的話顯然沒被人聽進耳朵裡:“……這樣的女人,真是讓人敬慕又傾心。”
可重要的是,那個身體裡面不是女人啊!小蘭花都要扶額瞭,那個身體裡原來的她就是一個矯揉造作,膽小、怕死、愛哭而嬌弱的女子啊!所以……不要再拿這種目光看著她的身軀瞭好嗎……
“喂,銀發男。”赤衣男子轉頭盯著小蘭花,然後挑釁的咧嘴一笑,“不管你是何方妖魔,你著緊的這個女人,我搶定瞭。”
小蘭花翻著死魚眼,簡直要無語問蒼天:“你確定?”
“好瞭。”東方青蒼喚道,“過來,站這裡。”
赤衣男子拍拍屁股走瞭過去:“美人兒說的每句話都這樣簡潔幹練直擊內心啊。”
小蘭花聞言隻覺一陣心累。
待得赤衣男子站到符咒之上,東方青蒼二話沒說在抓瞭他的手臂在他手腕上“唰”的劃出瞭一道口子。赤衣男子一怔,等腕上鮮血落在符咒之上,一直無風無波的昊天塔內竟起瞭幾絲微風。
三人發絲皆有所動,赤衣男子最是愕然的看著東方青蒼:“這法陣……”
東方青蒼一笑,眉目猖狂:“區區昊天塔能奈我何,單憑此陣之力,三界封印,我也能給它撕開。”
赤衣男子一陣沉默。小蘭花聽得東方青蒼此言亦是心驚膽戰。上古神器在他面前,不過是擺個法陣就能說炸就炸的小玩意兒……她頓覺,這世間好似沒有什麼能束縛東方青蒼的胡作非為,即便沒有這具魔尊的身體,他也依舊隨性放肆得讓人害怕。
赤衣男子似對東方青蒼也起瞭些許顧忌。他默默的盯著他,不言不語。
適時,昊天塔外的天光流動,四方正位的陰影忽然往小蘭花對面那堵墻上微微一傾,誠如東方青蒼所說,昊天塔的破綻出現瞭。
赤衣男子尚還盯著東方青蒼失神,東方青蒼微微挑眉:“不想出去瞭?”
好似被這句話打醒瞭一樣,赤衣男子眨瞭眨眼,手上術法凝聚。一擊赤焰打在對面的墻上,但聞“轟”的一聲,昊天塔劇烈一顫,小蘭花腳一滑,她連忙抓住面前的牢籠,等穩住瞭身子,抬頭一看,竟驚異的發現在四方正位上,方才東方青蒼所畫的咒符泛出瞭道道血光,隨著昊天塔震顫的越發劇烈,血光顏色更加鮮艷,幾乎把塔內盡數染紅。
赤衣男子轉頭一看,表情隨之變得極為驚駭,他收瞭手上術法,轉頭看東方青蒼:“這是魔陣!”
東方青蒼咧嘴一笑,微微露出虎牙,看起來奸詐又惡毒:“怎麼,才發現嗎?赤鱗。”
赤鱗大驚:“你為何會知曉我……你到底是誰!”
言語之間,昊天塔頂部的寶珠好似已經難以支撐,發出嘎吱嘎吱的斷裂搖晃之聲,緊接著,整座塔往下一沉,小蘭花隻見自己面前的欄桿盡數彎折。
東方青蒼並不回答赤鱗的問題,隻催促道:“再給此塔一擊。”看起來是在這裡已經呆得極不耐煩瞭。
赤鱗這時哪裡還肯聽東方青蒼的話,當即往後一退,站到瞭符咒外面,是打算不出去也不要被東方青蒼擺佈瞭。東方青蒼眼睛微微一瞇,這時忽聽另一邊傳來一聲驚呼:“大魔頭大魔頭!救命啊!”
赤鱗聞言繼續大驚:“你是魔界中人!”
東方青蒼並不答他的話,隻轉頭看小蘭花,這才發現那方牢籠的精鋼柵欄盡數被壓彎,沉下來的木頭將小蘭花擠到瞭一個角落裡去,幾乎快要將她壓扁瞭。
“救救救救我呀!”她應該是嚇得夠嗆,說話都結巴瞭。
東方青蒼咬瞭咬牙,似恨鐵不成鋼極瞭:“昊天塔正氣已泄,沒有法力也該有點氣力,你還推不開這些廢材!”
他一喊,小蘭花才想起自己現在用的是魔尊的身體,就算沒有力大無窮,但好歹也是不死之軀,昊天塔再沉現在也壓不死她呀。小蘭花穩住心神,伸手抵住沉下來的巨大實木,她一使力,忽然驚訝的發現,她的指甲竟然能輕而易舉的將面前這塊木頭挖出一道深深的口子。小蘭花大著膽子五指向前,狠狠一挖,已經被擠到她面前的木頭瞬間被截成幾段。
這是神器裡面的柱子啊。
小蘭花還在感嘆,昊天塔又是一沉,外面的玄鐵柵欄被擠壓得往牢裡一戳,小蘭花隻見一根黑乎乎的影子飛瞭過來,徑直插在瞭她的胸膛上。
然後,手臂粗的玄鐵在她胸膛打瞭個彎。
竟然把玄鐵給撞彎瞭……
魔尊身體簡直比上古神器還要神氣!還沒等小蘭花感慨更多,忽又是聲巨響,塔頂的寶珠轟然坍落,昊天塔內震顫不斷。小蘭花現在是什麼都不怕瞭,挺著胸膛站在一片塵埃飛騰之中,眼睜睜的看著昊天塔分崩離析。
外面是小蘭花熟悉的天界氣息,她忍不住揚起瞭微笑,天界的陽光照在臉上的感覺真好。
然而待塵埃落定,小蘭花突然思考起瞭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
現在出瞭昊天塔,大魔頭得拿回他的身體瞭吧。想想他們在塔裡,她對大魔頭說的那些話做的那些事,小蘭花陡然意識到,她現在可能已經命不久矣。
廢墟之中窸窸窣窣一陣響動。大魔頭從裡面爬瞭出來。一身的灰,滿臉狼狽。
想來也是,她的那具身體有多不頂用,她自己是清楚的,能好好的從這坍塌的塔裡爬出來,已經是要極大的本事瞭。東方青蒼一轉頭,與小蘭花四目相接:“剪個頭發便嚎啕大哭而不止,方才怎未見得你來護我一把?”
小蘭花咽瞭一口唾沫。
適時,一道紅影自廢墟之中飛快的躥出,瞬間逃入天際,不見瞭蹤影。東方青蒼望著他遠去的方向冷冷一笑:“跑得倒快。”他也不急著去追,拍瞭拍身上的灰,隨即向小蘭花走來,“小花妖,身體還回來吧。”
小蘭花又咽瞭一口唾沫:“有件事……”
“說。”
“身體換回來瞭……不許殺我。”
東方青蒼默瞭會兒,隨即又笑瞭出來,一如既往的邪惡至極:“好啊,本座不殺你。”
但他臉上“說謊”兩個字明顯得讓小蘭花都能一眼看出。小蘭花想哭:“那不換瞭!咱們就這樣吧!一輩子都別換回來瞭!”
東方青蒼冷哼:“這可由不得你。”
他伸手便去抓小蘭花。小蘭花心中害怕,哪肯讓他抓,連連往後退。東方青蒼皺瞭眉頭:“給我站好瞭。”
小蘭花哆哆嗦嗦的看他:“主子說魔族的人發誓是頂用的,不履行誓言會受到懲罰,你發誓,你發誓你不殺我,我就乖乖和你換身體。”
東方青蒼冷冷一聲嗤笑:“你主子可有告訴你,魔族的人都是對著魔尊發誓的?”
小蘭花臉色一白,這……這個主子還真沒說。那這下完瞭,沒什麼能鉗制東方青蒼的行為瞭,讓他自己對自己發誓,頂個蛋用!
見小蘭花已經被嚇得一雙眼睛瞪得老大,渾身哆嗦,泫然欲泣。東方青蒼看著擺出這樣表情的自己的臉,好一會兒,終於敗下陣來,好似頭痛極瞭的揉瞭揉額頭:“好瞭,過來,隨後我留你一命便是。”
小蘭花像撥浪鼓一樣搖頭:“不不不不……你得給我個保障。”
東方青蒼瞇起眼,逼上前去:“我說瞭不殺你,便不會殺你。”
“光說誰不會!你別靠近我!”小蘭花連連後退,但忽然之間,她腦子裡劃過一個念頭——她現在才是東方青蒼啊!魔尊的身體在她手裡,她才是強勢的一方,隻要不讓東方青蒼碰到她的身子……
還沒等小蘭花想完,東方青蒼一把抓住瞭她的手,將他一拉,小蘭花就看見自己的臉在面前飛快放大,還有那口雪白的牙齒……
不能讓他咬到她!
小蘭花猛力向後一掙,力道太大,但聽“咔”的一聲,東方青蒼一聲悶哼,抓住小蘭花的那隻手無力的垂瞭下來,竟是直接被小蘭花這一下將他手臂拉脫臼瞭。
小蘭花此時駭得根本忘瞭自己的身體經不住折騰,隻不管不顧的照著東方青蒼面門揮瞭一巴掌出去:“說瞭不要隨隨便便靠近我混蛋!”
啪的一聲,東方青蒼被打飛瞭出去,身子跟斷瞭線的風箏一樣摔落在昊天塔的廢墟之上。
然後沒瞭氣息。
小蘭花打瞭這巴掌,然後將胸抱住,蹲在地上,害怕的顫抖:“我還想見到主子呢嚶,我還不想死。”
抖瞭半晌,四周是死一樣的寂靜。
小蘭花這才睜開眼,往斜裡一看,自己的那具身體如同被遺棄的破佈娃娃一般躺在一片塵土之上。披頭散發,滿臉鮮血,身體四肢扭出瞭個不可思議的動作。
小蘭花咽瞭口唾沫,又轉頭來看瞭看自己的大手,然後突然之間,恍悟過來自己做瞭什麼。
她……她好像把自己拍死瞭啊……
意識到自己做瞭什麼,小蘭花頓時陷入瞭殺瞭自己的極度驚恐當中。
她渾身發抖,一步一跪的爬到自己身體面前,哆嗦伸出手,但卻不知道應該去碰自己身體的哪個地方?腦袋嗎,脖子扭得好像太過瞭點,抬腦袋起來的時候,要是斷掉瞭怎麼辦?抓手臂嗎?手臂好像拐的弧度很奇怪啊,真的能抓嗎?大腿呢?腿看起來好像還好……但是這不對啊!這膝蓋怎麼是往前彎的!
最終小蘭花還是戰戰兢兢的將抱住瞭自己的腰,將自己的上半身扶起,果然,身體一抬起來,她的腦袋就以一種不可思議的角度垂在瞭後面。
看樣子,是頸椎全斷瞭……
小蘭花哭喪瞭臉:“大……大魔頭啊……”
沒人應她。隻餘她自己一臉鮮血流入發際線,順著頭發,滴滴答答落在塵埃裡。
好慘啊,太慘瞭,小蘭花傷心得連哭都忘瞭,隻無意識的哀聲嘀咕,“怎麼辦呀,這可怎麼是好喲……”
便在她一片混亂之際,遠處傳來幾聲雷響,小蘭花抬頭一看,天邊那烏壓壓的一片天兵天將正飛快的向她這邊趕來。
領頭的是武曲星君,小蘭花認得他,這人之前還邀她主子一起去喝酒來著。但現在那武曲卻認不得她瞭,他一聲大喝:“魔頭休走!”話音未落,一道雷擊便嘩嘩的往她身上砸。
她魔尊之身毫發未損,但她懷裡的自己的屍體卻變得焦黑瞭幾分。
現在已經夠慘瞭!難道還要把她屍身給挫骨揚灰嗎!這可不行!
小蘭花倉皇的左右一顧,想著剛才赤鱗逃走的方向,連忙抱瞭自己的身體,不管不顧的往雲頭下一躥。在極度慌亂當中,小蘭花竟然莫名的會用東方青蒼的身體飛瞭。也正因為她太過慌亂,所以都忘瞭回頭看一下,她不過飛瞭一會兒,就把身後趕來的天兵天將甩瞭多遠。
腳踩上瞭地,到瞭人界,小蘭花見四周無人,終於稍稍安下心來。她看瞭一眼自己又黑又軟的屍身,再次努力的搖晃瞭一陣:“不是說魔尊魂魄不入輪回的麼,他能跑去哪兒啊?要真去見閻王,也把我的身體修好瞭再去啊!難道是跟在我身邊看我笑話麼?”小蘭花連忙上下左右的看,“大魔頭?東方青蒼?嚶嚶,怎麼真的不見瞭……”
“尊上……尊上!”
在小蘭花欲哭無淚之際,一道一聲急似一聲的呼喊自遠方傳來。小蘭花連忙抱住自己的屍身,戒備又緊張的望著那方,隻見一個白胡子老頭喘著粗氣從那方趕瞭過來,一個跟頭栽在小蘭花面前,滾瞭三圈,站都沒站起來,便匍匐叩地,一邊喘一邊呼喊:“小人、小人乃是魔……魔界疾行者,叩見魔尊……”
“魔界?”小蘭花聽到這兩個字就下意識的想躲。但想想自己現在的身份,她覺得總比遇見天界的人來得好。小蘭花正打量著他,白胡子老頭匍匐著身子,腦袋也沒抬一下就道:“恭喜魔尊重回三界!”
看他這虔誠的樣,好像恨不得能卑微到土裡去一樣。
“小人自打仙魔大戰之後便一直在天界行臥底之事。今日昊天塔崩塌之聲響徹天界,小人知曉定是尊上掙脫困境,所以特來迎接。”白胡子老頭跪著往小蘭花那裡行瞭兩步,簡直像是要上來抱她腳一樣的陣勢,小蘭花默默的縮瞭腿,“尊上不愧為我魔界至尊,方才那一路,除瞭專修疾行的小人,其他人是無論如何也跟不上尊上的。”
老頭又對小蘭花拜瞭一拜:“尊上,自上古時,尊上魔蹤消匿之後,我魔界常年受天界欺壓,如今孔雀軍師已一統九幽魔界,隻待魔尊降臨,便可率領我等重掌天地大權。現如今,經上次仙魔大戰之後,天帝昏厥,上古神龍重回萬天之墟,魔尊僅需大敗戰神陌溪,便可使我魔界大勝……”
小蘭花腦袋裡一直一片混亂,聽他講話便覺得像蒼蠅在耳邊飛一樣亂糟糟的一片,直到他說出她熟悉的名字,小蘭花才陡然開口:“戰神陌溪是好人。”
白胡子老頭說得正盡興,忽聽得這一句話,他愣瞭愣,後背微微弓起來瞭一點,但還是沒敢抬頭:“尊上?”
“戰神陌溪和他媳婦三生姑姑都是好人,不準打。”
魔尊叫戰神的媳婦什麼,三生……姑姑?還、還說是好人?
傳說中那個橫行三界揮一揮手就掀瞭一座山的上古魔尊,心裡居然有這樣樸素的是非觀?
疾行者覺得如果不是自己年紀太大耳朵出瞭問題,那就是魔尊年紀太大腦子出瞭問題:“尊上?你……”他方才一直不敢胡亂打量魔尊,現在抬頭一瞅,才發現魔尊懷裡竟還抱著一具形容慘烈的女屍!
“哎喲……”疾行者立即叩瞭頭,身體有點哆嗦,登時什麼問題都不敢問瞭,隻得附和道,“尊上說得是。”
“你。”小蘭花忽而想到瞭什麼,問疾行者,“你看得到鬼嗎?”
白胡子老頭嚇得屁股都在發抖瞭:“看不到看不到,小人看不到也不想看到啊!”
“你先別抖。”小蘭花道,“你抬頭,你看看我,你瞅瞅我四周,發揮你最大的能力,你能感覺到陰氣麼?有沒有?”
“沒有沒有沒有!”疾行者連忙甩頭。
“那完瞭。”小蘭花頹然的一聲嘆。東方青蒼的魂魄一定是去地府瞭。不是說好瞭不投胎的麼!小蘭花急瞭,她是不想被東方青蒼殺死,但是更不想一輩子都當個不傷不死的男人啊,“不成,我得去見閻王!”
白胡子老頭聞言大驚,愕然的看著小蘭花,見小蘭花抱瞭女屍轉身要走,他不知是哪來的勇氣,往前一撲,抱住她的腳脖子大喊:“尊上使不得!使不得呀!您可是魔界的希望啊!你有什麼想不開,小人願替你擔待!你可不能死啊!”
“放開放開。”小蘭花抖腿,甩開瞭疾行者,“誰說我要死瞭,我隻是要去見閻王。”
在腦子裡一片漿糊的時候找到的目標總是比平常堅定。小蘭花記得,主子以前和她說過,三界封印維持三界秩序,乃是天地大道,凡人身死,仙人歷劫方可踏入冥界。她現在以這個不死魔頭之身想入冥府,大概就隻有撕開三界封印這一個方法瞭。
可撕開三界封印……
“區區昊天塔能奈我何,單憑此陣之力,三界封印,我也能給它撕開。”
這猖狂的一句話陡然浮現在小蘭花的腦海裡。
是瞭東方青蒼在昊天塔裡擺陣的時候是說過這句話的。
他當時是怎麼擺陣來著,小蘭花轉著眼睛細細回想。她的記性向來很好,她還是朵蘭花草的時候,主子經常在她旁邊寫命格,有時候一個長長的命格寫到後面主子就會忘記前面自己寫過什麼。這時小蘭花就會得意的說出自己記得的事情,然後抖著葉子驕傲的等誇獎。
一個個字符在小蘭花腦海裡浮現,她激動的抓瞭疾行者就問:“鄴城在哪兒!快帶我去!”那是人界陰氣最重最接近冥府的地方,從那裡擺陣撕開三界封印應該是最方便的事。
從小蘭花抓住他的那一刻,疾行者渾身都在瑟瑟發抖:“在在在這邊,小人帶您去,小人帶您去。”
兩人速度都極快,不過半個時辰不到,便已到瞭鄴城,適時正值正午,街上人還很多,小蘭花鼻尖忽然敏銳的嗅到瞭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息。
是陰氣。
正午時分街上就有陰氣,真不愧是鬼城。
她一路尋找,終是找到瞭陰氣最重的地方,看著這個破敗院子,小蘭花其實是有點不想踏進去的。
這樣的三界交界地,在陰暗的縫隙裡面,藏滿瞭人界骯臟的氣息,權欲、性欲、怨氣、邪氣、怒氣皆化為醜陋的魑魅魍魎,在角落裡匍匐,隻待有人走過便將其拖進去,啃食幹凈。
白胡子老頭躲在小蘭花身後,拉瞭拉他的衣袖:“尊上,雖然此話有些大不敬,但咱們還是不要靠近這個地方吧,我聽人說,這是鬼城裡最不幹凈的地方瞭。”
膽小成這樣,真的是魔族嗎?
小蘭花瞥瞭他一眼,然後一轉頭,就能看見瞭破敗門扉裡面爬出來的一團團形狀詭異的灰色氣息。疾行者好像看不見這些,隻顧著在她身後戒備的四處張望。
這應該是魔尊的身體才獨享的待遇吧。能看盡這世上所有的醜與惡……
小蘭花咽瞭口唾沫,心裡嘀咕,如果可以,她也是不願意踏入這個地方的。但她現在又沒有傳說中東方青蒼的力量,動不動就能給三界封印撕條口子,她當然隻能找這種地方擺陣瞭呀。
小蘭花一抬腿,抱著自己的屍身踏入瞭院子。
空蕩蕩的身軀最易招惹不幹凈的東西附體,是以在她跨入小院的那一刻,四周黑氣激蕩,藏在角落裡的氣息嘶吼而出,在小蘭花耳朵裡化成一道道尖銳的刀鋒,幾乎要撕碎她的耳膜。
這些魑魅魍魎都在覬覦她這具已死的身體。
小蘭花心裡怕得不行,但現在主子不在,連東方青蒼也不在,院子外面隻有一個比她更不管用的白胡子老頭。她隻得靠自己瞭。
小蘭花沉住氣,心裡一百遍的默念“我是東方青蒼”,閉上的眼再一睜開,血瞳之中精光一閃而過,目光直向對她迎面撲來的黑色氣息。
但聞一聲尖利的呼喊,黑氣頓時消散。
小蘭花堅定瞭目光,繼續往破敗屋子裡面走。
她現在身體很強大,內心也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堅定。她最怕的是死亡,所以這個時候,就要拼盡全力讓自己活下去。
小蘭花以魔尊之血畫下封印,還不等她往墻上砸磚頭,便覺一陣地動天搖。
魔尊之血,就是如此不一樣!
院子裡魑魅魍魎嘶叫著到處亂竄,外面的白胡子老頭趴在地上淒聲大喊:“尊上當真要為一個女仙舍棄我魔界大業嗎!您的子民們等瞭您數萬年!數萬年啊!”
聽得這話,在跨入她自己制造的冥界入口之時,小蘭花頓瞭頓,回頭正色對白胡子老頭道:“沒錯,我為瞭她什麼都可以做,我就是這樣隨性妄為,自私自利,完全不顧魔界子民死活的魔,所以,你們別指望我瞭,就認命的乖乖呆在九幽地吧!”
白胡子老頭聞言嚎啕大哭。
小蘭花抱著自己的屍身,心安理得的跨入瞭冥界之中。
黃泉路,彼岸花開瞭遍野,四周靜得能聽到在老遠處地方流淌的忘川河水聲。
但聞戰神的妻子前身便是冥府裡的三生石,小蘭花遠遠一望,看見瞭奈何橋前的石頭,現在那塊三生石已經被當做文物用繩子圈瞭起來,禁止前來投胎的鬼魂們在上面亂塗亂畫。
而此刻在奈何橋前的,除瞭三生石,還有烏壓壓的一片鬼魂,待小蘭花走得近瞭,這才看見,奈何橋前傳說中的孟婆竟然不在,也沒有鬼差分發孟婆湯。鬼魂們領不到湯,不敢投胎,一個一個在奈何橋前面慢慢堵成一片。
奇怪,鬼差們都跑哪兒去瞭?
小蘭花順著路邊插得歪歪扭扭的路標一路找到瞭閻王殿所在之處。這一路上除瞭下來投胎胡亂飄蕩的鬼魂,她愣是一個鬼差都沒看見。難道冥界的鬼差都厭煩工作,集體投胎瞭?
這不行吧……
她一邊嘀咕著一邊走到閻王殿前。
此時大殿殿門緊閉,門口一個看守都沒有,小蘭花左右看瞭一會兒,才小心翼翼的推開門,“吱呀”一聲,小蘭花先伸瞭個腦袋進去,探頭一看,然後她就驚呆瞭。
威嚴的大殿上跪滿瞭鬼差,此時都正瑟瑟發抖的匍匐於地,最前面兩排的位置是昏迷的黑白無常和判官,高高的座椅之上,瘦弱的閻王正被人踩在腳下,而閻王的座椅之上,果不其然就是大魔頭東方青蒼……的魂魄。
他將手裡的命薄隨手一扔:“還要年代更早的。”
立即有跪著的鬼差哆嗦著跑到瞭後殿,給他拿東西去瞭。閻王在他腳下抖著嗓子喊道:“大人,大人,不能再翻瞭啊,不能翻瞭,都亂瞭……”東方青蒼並不理他,隻將眉眼一抬,目光瞬間鎖在瞭小蘭花的臉上。
四目相接,小蘭花心頭陡然一緊。
“竟然自己找過來瞭。”東方青蒼咧嘴一笑,“你還真是給本座省心。”
東方青蒼一開口,大殿裡所有的鬼差都回頭往她這裡望。小蘭花雖不知東方想幹什麼,但下意識的覺得不妙,正當她想逃,座椅上的大魔頭忽的拍案而起,在閻王的背上借力一蹬,如離弦的箭一般徑直向小蘭花沖來。
小蘭花連連後退,闔上大門,卻見東方青蒼直接從門裡面穿瞭過來,一腦袋紮進瞭這個身體裡面。
小蘭花隻覺周身一緊,像是有一股大力在推擠著她將她往東方青蒼的身體外面趕一樣,那股力量一寸寸剝離她與這個身體的聯系,疼得小蘭花想哭。
“你已經沒用瞭,滾出去。”她聽見東方青蒼的聲音在腦海裡回蕩。
他想搶回他的身體!小蘭花明白過來。但如果這個身體被大魔頭搶走,她就真的變成瞭孤魂野鬼,無處可去,徹徹底底的死得幹凈瞭!
她還不想去投胎,她不能放棄這個身體。
她死死扒住身體裡面她所能感覺到的每一條經絡。
拼命的也將大魔頭往外面擠:“我不能死!主子以後看不到我瞭會傷心的!我還要去見她!”
“不用去瞭。”東方青蒼道,“待我將此間事宜處理完畢,便去天界將他殺瞭讓他來見你便是。”
小蘭花聽得這話,隻覺一股熱血上頭,心裡是從來也沒有過的情緒激蕩:“你敢動我主子我和你沒完!”她扒住經絡,控制住東方青蒼的身體,拔腿就往前沖,一頭撞在閻王殿前的大門上,力道之大,讓整個地府為之一顫。玄鐵大門被撞出瞭一個大洞,東方青蒼的腦袋掛在洞裡,整個人沒瞭意識。
大殿裡跪著的鬼差們看著門上洞裡掛著的東方青蒼的臉,全部嚇得比見瞭鬼更驚駭,大殿靜默,隔瞭好一會兒,才有鬼差問閻王道:“閻王,這大魔頭好像把自己撞暈過去瞭,現在……怎麼辦?”
閻王從地上爬起來,拍拍背,咳瞭兩聲,還沒說話,下面就已經嘰嘰喳喳的討論起來:“要不殺瞭他?”
“他到咱們地府來,不就已經是死瞭麼。”
“可是不對呀,剛才他沖出去的時候還是個魂魄,怎麼這下掛門上就有瞭肉身瞭?”
“是呀,這事有蹊蹺。”
“哎呀,管那麼多勞什子,直接把他丟到十八層地獄裡面去得瞭。”
“還得瞭?他要是把十八層地獄捅出瞭窟窿放出裡面的惡鬼那才是真麻煩。”
“那你說拿他怎麼辦?”
一個問題,讓眾鬼差都沉默下來。然後集體望著重新爬回椅子上的閻王。閻王在眾人目光註視之下,沉凝半晌,而後小聲道:“咱們先把他伺候著吧……”
大廳一默。
“然後悄悄上報天界,等援救吧。”
大傢回頭看瞭看已經暈過去,但周身煞氣未消的大魔頭,忽然達成瞭一致,這或許確實是目前最明智的辦法瞭。
在一片空曠之中,小蘭花忽然聽到有個聲音在和自己說:“出去。”
她一睜眼,忽覺自己的身體有一半格外沉重,而另一半輕得像羽毛似的。
“出去。”她又聽到瞭這個僵硬的聲音,愣瞭好一會兒,她忽然意識到,這個聲音竟然是從自己嘴裡發出來的,她伸手捂住自己的嘴,但卻隻抬起瞭左手。
右半邊身體,完全感覺不到瞭!
小蘭花驚駭:“怎麼回事?”依舊是雄渾的男音,依舊是男人的大手,但她敏銳的覺得,好像有什麼在昏睡之間變得和先前不一樣瞭……
“我讓你滾出去。”她聽見自己大聲喊出瞭這句話,但這並不是她想喊的啊!
小蘭花愕然不已。
便在呆怔之間,她看見自己的右手動瞭起來,摸出瞭一面鏡子,放在她的面前,緊接著,驚恐的事情發生瞭,她竟然在鏡子裡,看見瞭兩個人的臉。
一個身為女人的小蘭花自己,另一個則是東方青蒼。
“怎……怎麼回事?”
“拜你所賜,一具身體,住瞭兩個魂魄。”
她在自問自答,但又不是自問自答。
鏡子裡的東方青蒼臉色鐵青,陰鬱的目光幾乎能飛出殺人利刃。而小蘭花則是驚愕呆怔,一副全然還在狀況外的模樣。
“我們……共用一具身體?”小蘭花呆呆道,“我……和你?”
東方青蒼顯然不想再重復說一遍瞭:“識趣點,便從我的身體裡滾出去。”
小蘭花愣瞭好一陣:“不滾。”消化瞭這個事實,為瞭活命,小蘭花的腦子立即飛快的旋轉起來,“滾瞭我就真死瞭,你得幫我把我原來的身體復活,還要保證不殺我。我才會從你的身體裡出去。”
“你原來的身體已經燒瞭。”
小蘭花大驚:“什麼!”
東方青蒼十分冷淡:“冥府之人當然不會允許人界的屍身留在這裡。左右你遲早都得死,趁現在能死得很方便的時候,趕快滾。”
“不!你得還我一個身體。”
“你的身體是你自己拍死的,咎由自取。纏著本座作甚。”
“那是你的手拍的!”
“本座沒空陪你玩。”
“人命關天的大事怎麼是玩!反正你不還我我就不走。”小蘭花道,“我現在還在你身體裡面證明你沒辦法把我擠出去,那咱們就這樣吧,好歹我也算是活著的,而且比起你,我也沒什麼事要幹,我就天天纏著你,給你搗蛋攪黃,讓你什麼事都做不瞭!”
東方青蒼瞇起瞭眼:“上一次膽敢威脅本座的人,骨灰已化為山下塵土。”
“好啊,所以你現在是要自殺嗎?”
東方青蒼默瞭一會兒,鏡子裡的他的面色變得神秘莫測,看得小蘭花心裡有些不由自主的發顫。然而不久,東方青蒼卻忽然將鏡子放下,輕聲道:“好。本座幫你。”
小蘭花看不到鏡子,不知道東方青蒼的表情,但卻感覺到瞭他正咧著唇角在笑。
她能想象,現在的自己的臉大概會露出怎樣奸詐又陰險的一個表情。
小蘭花忽然間生起瞭股不祥的預感:“為……為什麼?”
“你不是要嗎?”東方青蒼道,“你要,我就給你。”
於是小蘭花心裡不祥的預感愈發擴大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