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風劍靈很心塞。
自打魔尊東方青蒼與妖市主一戰之後,朔風劍被埋在瞭花草甸坍塌下來的山體之中。魔尊顯然對它沒瞭興趣,一點挖它的念頭都沒有,背著自己拐到手的媳婦兒打打鬧鬧的走瞭。
朔風劍就這樣被埋在瞭泥土之下,不見天日。
不知人世歲月過瞭多久,忽然一次地牛翻身將花草甸坍塌的山體抖瞭抖,再連著兩天大雨一沖,朔風劍順著石頭泥漿乒裡乓啷一陣滾,就這樣狼狽的躺在石灘上,重見瞭太陽。
朔風劍靈在石灘上靜靜躺瞭許久,躺到天放晴瞭,水退瞭,身邊的草都長起來瞭,朔風劍靈終於有瞭想法,他覺得,他不能這樣沉默度日瞭。
赤地女子轉世瞭,妖市主也沒有瞭,魔尊和小媳婦早不知道到世間哪個地方逍遙去瞭,天界沒人管他,魔界沒人撿他,連隻野狗跑過來也不叼他一口。他感覺自己一代名劍的尊嚴,受到瞭深深的傷害。
朔風劍靈下定決心,要給自己再找一個主子。
他打算明日就化身為一個青年人,去人世間流浪。
然而便是在他動身前的這個傍晚,一個少女從山下爬瞭上來,但見靜臥於草叢之中的朔風劍,少女一愣:“刀?”
胡說八道!他明明是劍!
朔風劍靈氣呼呼的冷哼一聲,寒氣紛飛而出,少女冷得微微一抖,但她並沒有半分退縮,一步上前,將朔風劍柄握瞭起來。朔風劍靈並不想傷人,當即收斂瞭寒氣,他本以為少女拎不起他,握瞭劍柄就得松手,但想不到,這姑娘小小年紀……
臂力還挺大的……
少女提瞭他就走,沒一會兒就看見一個老人背著背簍在栽草藥:“爺爺,我撿瞭把刀。”
說瞭他是劍!
“能用嗎?”
“能,看起來挺新的。”說著,少女一掄胳膊,一劍砍在旁邊的小樹上,隻見小樹根蘿卜一樣,“唰”的一聲,樹身上白光一閃,一條斜口子劃過,被切斷的上半截慢慢倒瞭下去。
老頭看見倒下的樹驚愕非常,隔瞭好半天,老頭才回過神來:“寶芝丫頭,你這是上哪兒撿的刀啊?”
是劍!朔風劍靈十分生氣。
“山上。”寶芝倒是沒多驚訝的模樣,坦然道,“傢裡砍柴刀正好該換瞭,用這個劈好。”
朔風劍靈愕然,劈……什麼玩意兒……
夜裡,隻聞一聲聲砍柴聲自破爛小院裡傳出。
每一劍下去,朔風劍都感覺自己無比的心塞。他本是打算今晚趁這兩人睡著之後偷偷跑掉,但哪想這丫頭精神這麼好,回到傢之後,拾輟拾輟,居然立馬提瞭他到後院劈柴去瞭!
他堂堂朔風劍靈!怎能幹這差事!實在有辱威名!
朔風劍靈一怒,寒氣噴湧而出,寶芝忽然手一抖,朔風劍啷當一聲,落在地上。寶芝搓瞭搓手,不廢話不嘀咕,徑直又將朔風劍撿瞭起來,繼續面無表情的劈柴。
朔風劍靈驚詫不已,區區一個凡人,受瞭他的寒氣,居然還能好好的站在這裡,還能抬起胳膊揮舞他,還能繼續用他劈柴!
這委實是奇事一件啊!
朔風劍靈按捺住驚訝,隨即往寶芝身上一探,隻覺她體內熱氣充盈,更比其他凡人強上許多。這……可是天生異數,可遇而不可求的人啊!
若是從現在便開始修煉,假以時日,或能成為他下一任主子,繼續使朔風長劍威震三界也不是不可能的。
朔風劍靈起瞭心思,他心知這樣體質的人少之又少,過瞭這個村,說不定就沒有這個店瞭。雖然這丫頭一開始拿他劈柴是有點大不敬,但回頭好好調教調教,待得知曉瞭他的真正厲害之處,這丫頭必定對他仰慕不已,供奉有加,那時,他再對這丫頭教導教導,修得仙身,也不過十來年間的事。
他沒打算走瞭。
第二天別傢的雞一鳴早,老頭喊著:“丫頭,起瞭。”寶芝就半點不偷懶的起瞭床,吃過早,拿瞭朔風劍便隨老頭上山去瞭。
到瞭山上,老頭獨自去采藥,寶芝背著背簍去砍柴,朔風劍存瞭顯擺瞭心思,當寶芝一揮劍,忽然之間,面前的一片樹林嘩啦啦的全部倒瞭下去。
寶芝微微一愣,看向朔風劍。
朔風劍看著她的表情,滿心得意。但寶芝將他看得一久,朔風劍靈忽然心裡有點詭異的感覺冒瞭出來,好像……這丫頭能看見他這個劍靈似的……
還沒來得及確認,寶芝就已經提瞭劍上前,該削枝椏的削枝椏,該砍斷的砍斷,半點不稀奇的用朔風劍把木柴全部剃幹凈瞭,放進背簍裡,然後和老頭打瞭個招呼,自己先回傢瞭。
這……這丫頭,半點沒感覺到他的厲害?朔風劍靈怒從惱中起,不過罷瞭……他安慰自己,凡人嘛,總是眼光淺薄一點的。
他正想著,寶芝路過一傢農戶後院,有幾個人正追著一條狗從小路另一頭追來,大聲喊著:“那是條瘋狗!躲開躲開!”
寶芝握著朔風劍劍柄的手一緊,朔風劍靈立時心頭一喜,表現的機會又來……
還沒想完,朔風劍靈隻覺周身一輕,他看見旋轉的天地和越來越近的瘋狗……竟是寶芝將他扔瞭出去……
扔、瞭、出、去!
“咚”他的劍柄準確的砸在狗頭上,瘋狗“嗷嗚”一聲,暈瞭過去,還在田坎上抽搐。
朔風劍砸到狗後,彈到一邊,順著田坎,滾進瞭旁邊的骯臟泥地裡。
朔風劍靈隔著泥,望著天,沒一會兒,寶芝便來撿他瞭。看見寶芝毫無歉意的臉,朔風劍靈的心境竟是從未有過的滄桑。
寶芝撿瞭劍,隨手栽瞭兩片草葉子,抹把抹吧,和柴一起放進背簍裡。
被周圍的木柴擠著,朔風劍靈的內心是流滿瞭淚水的,他堂堂朔風長劍……竟然落得如此境地……
寶芝回瞭傢,將背簍裡的柴都倒瞭出來,但左看右看都沒看見朔風劍的影子,寶芝心道是在回來的路上掉瞭。於是又沿著回來的路找瞭出去。
經過路邊酒館,晃見一個酒瘋子被酒傢丟出瞭門,他一臉頹敗,嘴裡還大聲喊著:“你們別這樣對我!你們這群凡人!竟敢小瞧我!”
“我握過戰神的手,打過仙人的臉,我餓瞭削過妖怪的肉,我渴瞭飲過魔尊的血,我是上古劍靈,我是上古……神劍……”腳下一滑,酒瘋子摔在瞭寶芝面前。
寶芝面無表情的看著他。
朔風劍靈躺在地上,指責她:“你這小孩從來也都不笑一下,想嚇死誰啊!”他語氣委屈中帶著幾分憤怒,“我待你這般好,你就是這麼對本神劍的?沒心沒肺,狼心狗肺。”
寶芝看瞭他一會兒,嘆瞭口氣:“別鬧。”她道,“傢裡還有柴沒劈。”
“誰要幫你劈柴,誰準你扔我去打狗!”朔風劍靈委屈道,“我這等神物,你竟如此對待,他日定有報應!”
寶芝蹲下瞭身:“就劈十天。”
“為什麼?”
“你留在我身邊,還這麼可勁兒的表現,一定是對我有所圖謀吧。我在這裡還呆十天,十天之後,便和你走。”
寶芝的話說得清晰又直白,聽得朔風劍靈一愣一愣的,他眨巴著眼睛看瞭寶芝許久,酒也有點醒瞭,然後眼睛越睜越大越睜越大:“你……你你你,你這丫頭,你居然……”
她居然,知道他的身份!看出瞭他的真身!
“你不是凡人!”
“我是。”寶芝道,“隻是從小就能看見很多稀奇古怪的東西,看多瞭也就習慣瞭。”她的眼睛裡沒什麼波瀾,隻道,“我的提議,你答應嗎?”
朔風劍靈說不出話。
為什麼……區區一個小丫頭,竟能在對話當中,搶走他的主動權……
回到小院,朔風劍飄在空中,寶芝在旁邊把柴放好,朔風劍就一下劈砍下去。合作得很是默契。朔風劍靈也不嘀咕瞭,隻是一邊砍,他一邊問寶芝:“你一開始就知道我的身份?”
“不知道你是誰。”寶芝道,“隻是能看見你住在劍裡。”
“那你現在可知我是誰?”
“你剛才喝醉酒說過瞭。”
“你相信我?”
“你沒理由撒謊。”
“……”
妥……妥妥的壓制感。
朔風劍靈汗顏,不管是對話間的邏輯還是氣勢,這個小丫頭平淡的語氣中的從容讓朔風劍感到瞭一股久違的被掌控的……安全感。
是的,安全感。就是這樣的壓制,才讓他有臣服的欲望。
朔風劍砍柴看得更賣力瞭:“那,為何你先前說,隻在這個地方呆十天呢?”
提到這個寶芝的目光暗淡瞭一瞬:“爺爺身邊有瞭不好的氣息。我以前在父母身上看見過,不肖十日,父母便去世瞭。”她說這話的語氣依舊平淡,但卻隱隱壓抑瞭幾分小孩難免的害怕。
朔風劍靈愣瞭愣,他沒想到這小姑娘的眼睛竟如此厲害,若有探查生死之氣的本事,以後修煉,提取天地靈氣想來也是信手拈來的事吧。
當真天縱奇才。
“這個……”看著寶芝沉默的神色,朔風劍靈琢磨瞭一下語句,“生老病死天道輪回,這誰也避免不瞭。”
“嗯。”
朔風劍的安慰並沒有讓寶芝的眼睛再次明亮起來,她隻是認命的點瞭點頭:“大傢都會離開的。”
朔風劍靈默瞭一瞬,倏爾身形一轉,化為白衣青年,落在寶芝面前,黑發及腰,廣袖長袍,一身泛著微微藍光的寒氣像燈一樣點亮瞭寶芝的眼睛。
他在寶芝面前單膝跪下,望著寶芝比同齡人遠要成熟得多的眼睛道:“你若願做我朔風劍的主人,朔風劍靈勢必誓死追隨吾主,永不棄離。”
他雙手捧起朔風長劍,奉到寶芝面前。
寶芝怔怔的看瞭他一會兒:“朔風……”她伸手,指腹在朔風劍劍身上輕輕拂過。
朔風劍靈與劍有同感,當寶芝的指尖劃過,朔風劍靈便覺得脊椎之上溫溫熱熱,撫摸得讓他心癢。
他望著寶芝,寶芝接過瞭劍:“我現在答應,你就是我的瞭嗎?以後都不會離開我?”
朔風劍靈輕笑闔首行禮:“主人。除非主人意願,否則朔風劍永不相離。”
寶芝握著劍,看瞭朔風劍靈好一會兒,點瞭點頭:“那先把今天的柴劈瞭。”
“……你就沒別的事做瞭嗎?”
“廚房的菜要切,你打算做那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