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裡:“聽見瞭嗎?你們聽見瞭嗎?”
他反穿著棉衣,冰霜覆結的白色襯裡讓他慘白、瘦骨嶙峋的臉部被冰雪勾勒著輪廓,但忽起的戰伐之聲浩浩蕩蕩,在山巒中傳得橫無際涯,讓他黯淡的眼睛裡又熾烈地燃燒起火焰。
七連筋疲力盡,反穿的衣服在幾星期的艱難跋涉中早成襤褸,而襤褸又凍成瞭板塊,任何能用得上的佈料:被子,被單,圍脖,本來用於替換的單薄內衣,甚至已經快吃空的幹糧袋,被他們用一切方式緊束在腰背、耳鼻、膝和腳部——這幾個部位是極寒氣候保暖的重中之重——以及把所有能保暖的部件綁至貼身。作為南方來客,他們付出慘重的代價後才明白這些。為防止深陷,他們腳上綁著樹棍,把佈包在鞋上,沒手套的甚至把剪出洞的襪子套在手上,有人把同樣開瞭孔剪瞭洞的袋子套在頭上。窮盡瞭一切。東北老鄉的那些饋贈幫瞭他們大忙,被他們一再分配,輪番使用,沒出現大規模的凍傷減員——現在那部分還點綴著他們的武裝。
這是一支像乞丐一樣的軍隊,和一雙雙燃燒的眼睛。
也有看不到眼睛的:包括梅生在內,十多個人腰間用繩子拴成瞭串。他們眼睛上裹著深色的佈料,被炮排層層疊疊地保護和牽引。雪盲癥,當它發生時做什麼也都晚瞭,隻能慢慢等待痊愈。
所有人都知道千裡在說什麼,但都沒說什麼——連千裡都在等梅生說什麼。
看不見的梅生仍然會意,他艱難地走瞭幾步,就走不動瞭——繩索的一頭拴在萬裡身上,那傢夥又在愣呆,帶累得梅生也走不動瞭。雷公的瞪視讓萬裡就勢走瞭兩步,梅生終得松動。
梅生:“戰鬥的聲音。友軍在作戰。友軍很可能就是我們的團。”
這是在臨戰動員,千裡:“現在我們來瞭。”
梅生:“對,遲到,挨餓,受凍,迷路,血管裡流著冰,晃瞎眼,我們的地圖來自小學課本,連我們的指北針都凍上瞭,但是我們終於來瞭。”
千裡:“現在怎麼做?”
問的不是梅生,是全連。全連沒有用吶喊回答他,為行軍方便,倒背的武器調整到待擊位置,檢查。千裡所要的就是一個態度,這就是態度。
千裡:“第七穿插連!放棄隱蔽!目標戰場!炮聲方向!全速沖擊!第七穿插連!”
沖擊,無聲的沖擊,連一幫雪盲都在沖擊。雷公和萬裡,兩隻“導盲犬”,拽著兩頭的縋繩,可這是森林……
所以七連沖擊的頭部腰部很壯觀,如獅虎如熊羆,尾部,則很狼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