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魔鬼一般的男人

三十歲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新陳代謝變慢,脂肪堆積過剩,意味著跑兩步就氣喘籲籲,吃兩口就腹部突出,意味著再也沒辦法速效大瘦身,再也不相信奇跡美顏法。

如果不是明白這些道理,我才不會在周六早上八點,奮戰於單位頂層的跑步機上,耳機裡放著最振奮人心的背景音樂——大片中英雄火速救場時會奏響的恢宏交響樂或者高節奏電子樂。加油吧,陳蘇,可能在五公裡的盡頭,會出現王子,朝你打招呼:嗨,久等瞭。

幼稚,顯而易見的幼稚,一個三十歲的女人,還在做著跟二十歲小女孩一樣的春夢,忍不住把速度從10調到12,最好羞愧能從毛孔裡隨著汗水一起蒸發。

手機響時,我正累得上氣不接下氣,看著屏幕上的陌生號碼,不用說,一定是快遞,隨手一滑,脫口而出:“你放小區物業。”

那邊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傳過來:“阿蘇,在傢嗎?我來找你好嗎?現在就來。”

正是一周前宣佈分手,隨後微信拉進黑名單,又連電話號碼一起統統刪掉的前任。該說是前任嗎?這樣的分手,我大概進行過五次以上,每一次,都以偷偷加回蔣南微信宣告結束,每一次,蔣南會在添加完微信後,說:“寶貝,你終於把我加回來瞭,我天天想你。”

我隻是年紀大,又不是腦殘,一個三十歲的女人,好歹知道如果一個男人連電話都舍不得打,再喜歡也不過如此。

隻是互相浪費光陰。蔣南糾正說:“不,寶貝,我喜歡和你一起虛度時光。”此人是個戀愛高手,但是啊,三十歲碰到這種男人,有點像窮人吸毒,明明知道這種快樂會毀瞭自己,居然還不自覺地越陷越深。

一星期前,我正式決定要分手,連電話都刪幹凈,還跟好朋友立下重誓,一定會分手,不然送她一瓶祖馬龍香水。

我真的沒想到,會接到蔣南的電話,也真的沒想到,居然,一點點反抗都沒有,就答應他:“好啊,我馬上來。”像電視裡的癮君子,一受到一點點誘惑,眼神和手腳都開始渙散,大腦根本不接受指令,隻想馬上出現在他身邊。

從跑步機上收住腳步,急急往外趕,明明知道,這回來的不是王子,是魔鬼,魔鬼一般的男人。

傢離單位隻有一條馬路,自從兩年前換瞭傢公司上班,就換瞭個地方住,這是我的個人信條:絕不為上班,浪費一點點在路上的時間。

我想回去還來得及洗個澡,遺憾的是,早上的五公裡沒能順利跑完,等於白練,有氧運動必須堅持三十分鐘以上,才能持續六個小時的脂肪燃燒。每次這種屬於中年人的理智湧上心頭時,不知道為什麼,都有點難以接受,道理我都懂,可是為什麼每一個都做不到?

自然,浪費時間的前任也應該永不再見,可還是以撲通撲通的心跳聲,火速收拾瞭一遍房間,剛想拿衣服去洗澡,敲門聲適時響起。蔣南站在門口,看上去就像一位理想中的男友,穿著我最喜歡的灰色棒球衫外套,丹寧色牛仔褲,一雙卡其低幫靴;發型換瞭,頭發抹瞭點膠,齊刷刷往後,呈大背頭的清爽模樣。總之,是那種走在馬路上情不自禁想牽起手一起前行的百分百男友。

他打量我一眼,我就開始心虛,眼下這副滿頭大汗、渾身汗酸味的模樣,怎麼著,都沒有半點可贊美之處。

當然,我不能輸。我幾乎以居高臨下的姿態,狠狠睥睨瞭蔣南一番,試圖用眼神質問他兩個問題:你怎麼來瞭?你怎麼才來?

他徑直往裡走,房間小得可憐,一張床外,隻容得下一張寫字桌,雙人座沙發,再加上書櫃和衣櫃,最多二十來平方米。

蔣南毫不客氣地倒在床上,忽然閉上雙眼,疲憊不堪地說:“我一夜沒睡。”

我靠在寫字臺前,像小女孩一樣生著氣,類似於小孩走丟,終於被大人找到時,會忍不住哇哇大哭。被蔣南找到傢裡,有種滿腹委屈終於可以釋放的穩妥感,你是愛我的吧,還是舍不得我的吧?這一個禮拜,很辛苦吧?終於知道沒我不行瞭吧?

沒等情緒高漲到頂點,仿佛睡著一般的蔣南,睜開眼睛,用一種虛弱的聲音說:“你站那裡幹嗎,快躺到我身邊來。”說完,拍瞭拍他身邊的被子,好像那是他的床一樣。

我繼續嘴硬:“跑完步還沒洗澡。”他一把把我拉到床上,以不容置疑的口氣命令道:“陪我睡一會兒。”

沒法抗拒,躺在他身邊,依然很忐忑。兩分鐘後,已經跟從來沒分開過一般,常規的親吻和親熱,蔣南有點心不在焉,隨口說的一句話,又戳瞭我一刀,他說:“在我所有女朋友裡,你的吻技真是第一名,是不是因為你最愛我?跟你接吻,才有愛的感覺。”

本來還沉浸在愛河中,仿佛用牛奶和蜂蜜在泡澡,忽然一下警鈴大作,我知道腦海中那根該死的雷達又啟動瞭:他媽的我到底屬於你哪波女朋友,吻技第一是我,床技呢?美貌又排第幾?是不是還有個最佳未婚妻排名?

正準備甩臉,蔣南先我一步,臉色一正,告訴我,他出瞭件大事。

蔣南跟我同年,比我小兩個月,實際上樣樣都差我那麼一點兒。從高考分數,本科讀的大學,今年才升的職位,甚至拿的收入,每一樣,都不如我。

可在旁人眼裡,他卻是最適合結婚的黃金單身漢,從來沒缺過女朋友。我呢,是常見的大齡剩女,那種因為性格古怪、要求過高才三十歲沒結婚的女人。

有一天我們路過某個廣場上的相親角,興致勃勃地進去看,發現蔣南是大部分女人的理想配偶。另一邊隻有十分之一的男人,願意給三十歲的女人一個機會見上一面。

這不公平,可這是現實。

蔣南從不鍛煉,每次我揮汗如雨時,他都會以那種敬佩又討厭的神情,送上一句話:“你們女人太拼瞭。”

每一個過瞭二十八歲,還想在情場有所斬獲的女性,每年可能都要流七公升汗水,跑步、跳操、高溫瑜伽、普拉提、動感單車……我認識一個女同事,精瘦的秘訣是:連續三年每天中午都去健身房做無氧訓練一小時,負重五十斤。如果哪天沒鍛煉,就像丟瞭錢包一樣,魂不守舍。

蔣南隻在一個地方,心率會超過一百,他在床上很勤奮,除此之外,真是個漫不經心的人。那個體脂率絕對超過25%的肚子,那副一到晚上就饞兮兮要點外賣的胃口,我懷疑他的人生根本沒有努力二字。

他那副胸無大志的樣子,有時候讓人看起來很惱火。那副永遠笑瞇瞇的表情,似乎在告訴你,寶貝,你想要的每一件東西,我都不想給你,不過如果你夠努力,我沒準一直會在你身邊,不離不棄地陪著你。

我們之間的關系,就像一個正經有事業心的男人,找瞭一個嬌俏可愛的小女朋友,一方負責賺錢養傢,一方負責貌美如花,隻不過男女位置大顛倒。蔣南從不擔心養傢這種問題,他對自己的生活很滿意,工資不高,可是事業單位非常穩定,在遙遠的郊區有套小房子,還有輛代步車,夫復何求?有段時間他跟我撒嬌:“去買輛大機車怎麼樣?我帶你在城裡兜一圈,肯定很拉風。”

我翻完瞭自己的所有白眼,就像老男人碰到嬌妻撒嬌說,自己想要個愛馬仕鉑金包,明明知道這種東西根本不派什麼用場,最後也隻能微笑著說:“你喜歡就買唄,不過我覺得你可以去換輛更好的車。”

不止一次,我跟蔣南說:“如果我們結婚,我一定是那個出去拼搏的女人,你會變成全職奶爸吧?”他嘿嘿一笑,說:“我覺得這樣沒什麼不好。”

這個曾經,也算跟我夢想過將來的男人,躺在我的床上,用一種急切的口吻宣佈:“我可能要被處分瞭。”

“什麼?”

他像二十年前被老師教訓又不甘心的小學生,幾乎是嘟著嘴說:“唉,倒黴,做錯瞭點事。”

“到底什麼情況?”

幾經追問之下,我知道瞭事情的原委。英俊又瀟灑的蔣南同學,幾天前參加單位團建,正值二月第一股春風襲來。那天是我新年後第一個加班日,這邊我熱火朝天地加著班時,又一次恢復單身的前任男友,在大巴車上,一眼瞄準瞭一個穿著黑絲襪、小短裙的年輕小女生。蔣南說到這裡,又皺瞭下眉:“唉!你說,大冬天她穿成這樣,明顯就是想別人撩她對不對?”

我從床上爬起來,走到五平方米大小的廚房,準備燒一壺熱茶,驅驅心裡的寒氣。一個幾分鐘前剛剛接過吻的男人,在跟我講他和另一個女人的故事,無論如何,我似乎做不到饒有興趣。

“然後呢?”

“然後我們一路都聊得很開心啊,兩小時的路呢!後來我就加瞭她微信,後來莫名其妙,昨天她跟我老板說,我騷擾她。”

“等等,你隻加瞭她微信?什麼也沒做?”

蔣南眼皮垂瞭垂,說:“具體我做瞭什麼就不提瞭,反正我真沒把她怎麼樣。”

“你到底做瞭什麼?”我打算刨根問底,不放過一點細節。

他終於像下決心一般,說:“我摸瞭她大腿,唉,你說這事倒黴不倒黴?當時我們坐在大巴上,她就在我旁邊,一副笑得很開心的樣子。我覺得她肯定喜歡我,就用微信問她,可以摸你大腿嗎?她沒回,就看著我笑,我就摸瞭唄。

“今年第一隻黑絲嘛,我看見穿黑絲的女人就是會這樣嘛。”蔣南對我撒起嬌來。

我忽然忍不住哈哈大笑:“什麼,你因為摸瞭一個女人的大腿,被她截屏報告上級,所以你團建到一半,就被臨時叫回來?”

蔣南眨眨眼睛,又把頭埋進枕頭:“就是這樣的。”

哈哈哈哈,我竟然愛上瞭這麼一個傻×。

哈哈哈哈,原來三十歲的第一個月,最慘的不是分手,也不是分手後男朋友來找你,更不是男朋友來找你並不是為瞭挽回你。

而是,我接下來要問的這句話:“你來找我,是等下有事吧?”

蔣南大概沒瞭扯謊的力氣,歪在床上承認,他領導約瞭他下午兩點談話,他實在不想趕回郊區的傢,再跑到市中心來。

怎麼辦呢?隻能到永遠會原諒他的前女友傢裡,舒舒服服地躺上幾小時,等待領導的召見。

我想這輩子都沒努力過的前任,最害怕的一件事,大概就是丟掉工作吧?

跟我們這些廉恥心過強的女人不同,他可不想拼搏出什麼不一樣的人生,隻要能繼續原來的人生軌道,就是有驚無險。

大概是擔憂瞭一夜該怎麼辦,蔣南很快睡著瞭。不得不承認,他睡覺的時候依舊很好看。

洗完澡、吹幹頭發,跟往常一樣,我鉆進被窩,貼近他。跟往常一樣,他用慣常的手勢抱住我,幾乎是無意識的在我額頭上輕吻一下,喃喃道:“寶貝,我愛你。”

該死,心裡突然有種融化的感覺。當二月又恢復嚴寒的面貌時,我想象不出,在一個周末的早上,有什麼事情,能比躺在一個男人懷裡更愜意?

像一個凍極瞭的人,即便是一床爬滿虱子的毯子,也比一無所有強,對不對?

《我在三十歲的第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