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分鐘,隻需二十分鐘,我就在附近的地鐵站口,碰到從胡容處借來的男人,她的手下,一名集高大英俊瀟灑於一身的男人。而且最關鍵的是,他顯而易見的年輕,讓我實在有點不好意思。
這個男人跑上來自我介紹:“你好,陳蘇是嗎?我是胡容的同事,我叫曾東。”
不愧是胡容,居然能安排出這種電影劇情。於是我就像那些倒黴電影中倒黴極瞭的女主角,如獲至寶一般,感恩戴德地點著頭:“嗯嗯,是的,謝謝你能來。”
這個年輕人遞上手裡的袋子說:“胡老板覺得你應該需要這個。”
我一看,是她的Burberry大衣,當時心裡想的居然是,為什麼不幹脆嫁給胡容呢?她除瞭性別不是男的外,其他每一點都是我想要的男人啊。
快速換上大衣,又快速趕往那傢面包店,或許蔣南早就走瞭,可那又怎樣?現在我身邊站的男人,我身上穿的大衣,都更接近想象中的三十歲女子,過著那種可以趾高氣揚、揚眉吐氣的生活。
救場王子曾東在去的路上問我:“你看,你需要我怎麼配合你呢?”
我有點猶豫,怎麼配合,一隻手擁抱我?這種陌生人忽然爆發的親昵,太過虛假。那麼摟著我的腰?也有點太不自然。
“啊,你能不能……對不起啊,我想你扮演成那種熱心的追求者,搶著幫我買單,幫我拿大衣,關鍵是眼神,要用熱情的眼神一直追隨著我。怎麼樣,會不會太過分?”
小男生笑得很可愛,說:“不會啊,好的,沒問題。”
之後發生的一幕,或許是我這三十年平淡生涯中,較為刺激性的一刻。
首先,推開面包房的門時,我看到蔣南坐在角落那一桌。我當然裝作沒看見,熱情地跟小男生介紹:“你吃雞肉三明治吧,我最喜歡吃他們傢的雞肉三明治。不過今天太冷瞭,想吃熱熱的培根雞蛋三明治。”
然後適時地轉過頭,像在找位子一樣,搜尋瞭一圈。再然後,看到那位滿身毛的女士,正在熱情地往蔣南嘴裡送蛋糕。嚯,好甜蜜,看來正在熱戀期。
幹脆利落地走過去,曾東跟在後面,我明顯能感覺到好幾個女人的眼光望著這邊。我頓時更加自信,身體不再顫抖,步伐也不再錯亂,打瞭一聲招呼:“蔣南,你怎麼在這兒呢?”
蔣南真是老江湖,這種場面,他竟然沒有驚慌,甚至幾個小時前,他還給我發過早安微信,叮囑我今天降溫要多穿點。面對我忽然從天而降,他居然沒有什麼觸動,淡然地說:“來吃飯啊。”看到我身後的男人,他才說:“這是你朋友嗎?”
我抓起小男生的胳膊說:“對啊,一起來吃飯。”同時看清瞭寶馬女的面貌。果然,也是三十出頭的女人,隻是品位這麼糟糕,渾身上下都是最時髦的打扮,反而有種不入流的感覺。我是說,長毛外套配皮褲,這女人真的穿得太暴發戶瞭吧?
這麼有錢,難道不能穿得稍微優雅一點兒?
曾東在我耳朵旁邊輕輕問瞭一句:“要在這裡吃嗎,還是打包帶走?”哎,真是恰到好處,有禮貌又令人羨慕的親昵,他身上的香水味怎麼這麼好聞?
在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時,我都會把問題扔給對方:“你說呢?”
他說:“帶走吧,不然你下午要遲到。我陪你走回去。”
和蔣南揮瞭揮手,示意我們先走。有那麼短短一瞬,從轉身到離開的那幾十秒鐘,我仿佛變成莫泊桑《項鏈》裡,因為借到項鏈而忘乎所以快樂著的女主角,認為自己漂亮、時髦、迷人。最好走到門口的這條路,長一點再長一點,讓所有人艷羨地看著我身上的名牌大衣,以及身邊始終用愛慕眼神看著我的年輕男人,就像一記漂亮的回旋踢,踢向蔣南——去死吧,吃軟飯的小白臉。
但一打開門,二月特有的寒風吹過來時,剛才的幸福,就像十二點後消失的魔法一般,蕩然無存。
因為大衣和男人都是借的,不得不承認,在這個時代,想從灰姑娘變成公主,其實真的沒那麼難。如果功夫做足,我甚至可以去租一輛時髦的跑車,停在這傢面包房門口,耀武揚威地跟蔣南展示一下:呵呵,有什麼好得意的,找個有錢人還不簡單嗎?
可表面功夫再好,不過是隻住在下水道的城裡老鼠,即便坐擁一整座城市的繁華,這些繁華卻跟我一毛錢關系也沒有。
在寒風裡沉默片刻後,我才想起來,旁邊還有個盡職盡責的臨時演員,連忙道歉:“啊,對不起,我剛才正在回味自己有多淒慘。”
我想他的年齡應該不超過二十六歲,皮膚光潔,好像一個剛剝過殼的雞蛋,笑起來居然還有兩顆虎牙,那個詞怎麼形容來著,粲然一笑,跟我說:“我以為你剛才很痛快,看你的表情就像彩票中獎一樣耶。”
好吧,這句挖苦聽起來為什麼還蠻好笑。
但即便是假英雄,也要好好謝謝人傢。我一生中都夢想著在街頭遇到前男友時,能帶著一個英俊的帥哥解圍。這個夢想真的實現時,似乎也隻有“原來不過是這樣”的感受。
從錢包裡拿出兩百,遞給他說:“今天謝謝你啦,打車回去吧,不然下午上班要遲到瞭。別陪我走瞭,我一個人回去冷靜下,剩下的當我請你喝杯咖啡吧。真的謝謝你來,有機會我再請你吃飯。”
曾東接過錢,一點兒也沒推辭,就在路邊攔瞭輛出租車:“好哇,謝謝你。”
說實話,我就喜歡年輕人這種一點兒不推辭的勁頭,好像他們絕不會浪費一秒鐘在虛偽這兩個字上。
“陳蘇,你等等!”上車後他又跳出來,腿怎麼這麼長,一步跨越到我面前。怎麼瞭,難道對我一見鐘情,要當場求愛?
“啊,對不起,胡老板說完事瞭把大衣還給她,不然她回傢得凍死。”
“噢。”在馬路邊狼狽地脫下大衣,我想以後最好都不要再見這個年輕人。有時候人難免希望把羞恥的回憶像冰磚一樣凍起來,然後挑個天氣炎熱的時候,一口口全部吃掉才好。
不過,轉身回到寒風裡,心中還是發瞭另一個毒誓,下一個冬天來臨前,務必要去買一件Burberry大衣,果然兩萬多的衣服,披在身上一點兒不覺得冷。對於一個時刻需要單打獨鬥的女人來說,沒什麼比一件全能保障型的戰衣更值得投入瞭,特別是像我這樣,剛剛因為愛情掉瞭一層皮的女人。
失戀後最好的遺忘方法是什麼?當然是變身工作狂,再沒有比把悲傷轉化成生產力這麼賺的事瞭。我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像一名國務大臣,每天擠出四十分鐘跑步,再像名媛一樣,洗澡按摩四十分鐘。做完這一切,剛好能在上午十點二十分,煥然一新出門,趕上十點半打卡。然後,一路工作到晚上十點,回傢,癱成一塊軟泥,除瞭卸妝,沒有任何力氣。
蔣南用微信找過我兩次,一次找我喝咖啡,我說出差去瞭;一次像沒事人一樣,說“給你送盆新買的鐵線蕨怎麼樣”,我說出差還沒回。實際上這樣的男人本來該一站拉黑到底,但拉黑一個人,顯得太在乎瞭對不對?真正的無視,是他明明躺在對話名單裡,也已經沒有一點聊天的欲望。
好吧,是騙人的。其實無數次,我會點開他的朋友圈,一遍遍翻看他有沒有更新什麼內容,一遍遍假設,如果隻是單純做個炮友呢?不行嗎?難道一個成年女人就活該每天活得像個和尚一樣?
胡容是這麼回答我這個問題的:“大姐,你這麼想搞男人,麻煩你搞個新的,人品沒那麼差的好嗎?我真的怕你為瞭睡一個男人傾傢蕩產啊。”
是,她說的一點沒錯。我一定是被性饑渴沖昏瞭頭腦,才猶猶豫豫地想吃回頭草。
有一天晚上,蔣南忽然又發瞭一通微信,我想那天他的寶馬女友應該不在身邊。他發的十分飽含深意,先問我:“那天那個男的,是你同事嗎?”我說:“不是。”他說:“長得不錯啊,要下手嗎?”
下手這種詞,閨密說說知道是玩笑,但前任說,就顯得一陣惡心。
我發瞭兩個字:“呵呵。”又發一句,“怎麼樣,跟新女友感情不錯?”
看到對話框裡,始終顯示著“對方正在輸入”。很久後,發來一條:“阿蘇,你其實不是真的愛我。如果你愛我,面包房碰到我們,就該當場跑過來,不管不顧地跟我接吻,當場宣佈我是你男朋友。
“你敢不敢這麼做?”
我退出對話框,向左滑動,點擊刪除按鈕。
這就是蔣南想要的愛情。他是故意的啊,故意帶著女人去我最常去的面包房,故意挑著我會去的時段。他就想看看我會怎麼反應,也想看看新女友的反應,會怕嗎?會搶嗎?會鬥嗎?
所以他看到我身邊居然帶著一個男人,泰然自若地打招呼時,既沒有偷吃被抓的尷尬,也沒有想掩護的慌張。他是多麼想靠這種狹路相逢來評判,我到底愛他有多深?是不是無論他滑向哪裡,都會一把抓住他:“嗨,寶貝,你是我的,永遠是我的。”
想明白這一切後,我隻有“呵呵”兩個字。
跟女孩的公主病一樣,蔣南有深入骨髓的少爺病。遊手好閑,流連花花草草,人生最愛就是看女人為自己爭風吃醋,那樣顯得他是被人深愛的,重視的,獨一無二的。
他這輩子都在等待一場狗血劇般的愛情,一個發瞭瘋一樣愛他的女人。
這個女人,當然不會是我。胡容說得沒錯,我們這樣的女人,活到三十,最在乎的不過是臉面二字。男人遠遠沒有自尊重要,即便所有人都說,真愛是讓你可以放棄自尊的東西。
可為什麼一個人要我愛他,就要我放棄自尊、跪到地上去愛他呢?
我一定不是真的愛你,我都沒有為你發狂過。對著手機默念出這句話,我終於可以放心地把蔣南拉到黑名單,沒有再聯系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