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陳佳影躺在病床上,迷迷糊糊中,腦子不斷閃現過去片段。
教堂內,女子默默看著外面,她與陳佳影很像,但頭發較短、膚色較黑。一個男聲說:“行為痕跡分析是一門生僻的學科,我們能夠幫你進行大腦強化訓練,重築思維結構、改變分析事物的方法,但進入專業,一切就得靠自己。如果發現或意識到無法勝任,請果斷放棄,因為你提議的這種嘗試兇險無法估量。”
一個帶有南方口音的女聲說:“給我半年時間,半年時間,夠我專註於研究,也夠我皮膚變白、頭發變長,從此脫胎換骨。”
教室裡,陳佳影站在小黑板前講著:“什麼叫行為痕跡分析?概括說,就是通過痕跡,分析產生痕跡的行為,從而倒推行為發生時的情境。”
窗外,女子模仿著陳佳影、用濃重的南方口音講:“從而倒推行為發生時的情境。”陳佳影講一句,女子就模仿一句,而且模仿得越來越逼真,直至一模一樣。
某日式建築樓外,男聲:“你將扮演的陳佳影是個極為可怕人物,她留學日本多年,智商超高、專業精湛,曾為日方情報機構破解過數宗疑案,是滿鐵調查部一課課長新佑衛門手下愛將,這個人心裡沒有民族,沒有大義,甚至沒有起碼的是非,她的存在,似乎就為瞭破解一切別人無法破解的秘密……”
說話間,陳佳影匆匆進入火場,這裡剛剛發生一起火災。
野間對陳佳影說:“新佑課長被救出時,已經昏迷。”
陳佳影說:“其他人呢?”
野間說:“檔案室一人重傷,其他科室還有三人輕傷。”
陳佳影閉瞭閉眼睛,無聲地籲瞭口氣。
陳佳影、野間和一名便衣撩起警戒繩進瞭屋裡,陳佳影微微蹙起眉頭,環視屋內。野間說:“鑒定報告剛剛出來,相關人員的口述正在整理,還需要幾天時間。”
陳佳影說:“您能陪我來現場,就說明心裡一樣存有疑問。”
野間說:“火災是從檔案六處開始的,蔓延非常迅速。火災的起因,是外間存物架的佈簾脫鉤被蚊香引燃,隨後燎到窗簾。發現火起後,宮本玄一試圖扯下燃燒的窗簾,卻不慎撞倒瞭存物架,導致架上成排的油瓶碎裂,瞬間助燃瞭火勢,並迅速向周圍蔓延。”
陳佳影轉對一便衣說:“當時宮本正在查閱材料,這個位置,背對儲物架七米距離,對嗎?”
便衣說:“是的。”
陳佳影對野間說:“佈簾、窗簾,事先都被塗抹瞭助燃劑,所以宮本玄一的感官還來不及反應,火勢就已燃燒劇烈。”
野間皺臉說:“火災是人為的?
陳佳影又對便衣說:“幫助裡間檔案室兩名職員逃生的那個傢夥,叫什麼名字?哪個部門?”
便衣說:“韓在京,勤務科,朝鮮裔。”
陳佳影冷笑瞭一下說:“這場火災是韓在京一手炮制的。從時間上看,韓在京從外奔入後,首先是撞見渾身著火、尚未失去知覺的宮本,出於本能,他第一個救援的人應該是宮本,但他不是。”
野間對便衣說:“走,去醫院!”
左肩臂裹著紗佈的韓在京靠躺在病床上,兩名便衣走瞭進來一擁而上,給韓在京銬上瞭手銬。
教堂鐘樓內,男聲說:“‘327火災’被陳佳影破解後,特工總部第一時間銷毀瞭潛伏人員韓在京檔案,環境嚴苛,我黨組織已無力展開營救,唯一能做的,就是利用這個當口幫你徹底替換陳佳影。”
女聲說:“那陳佳影呢?”
男聲說:“她馬上會消失。”
公寓,陳佳影剛走出門來,一名男子從後躥出,一手箍身一手環頸捂嘴將她倒拖進廊下一個角落;與此同時,從角落走出來的女子交錯過他們,走去樓梯口下樓梯,女子與陳佳影同樣的發型、衣裝、身姿。女子上瞭一輛轎車,車到辦公樓前停下,司機打開車門,女子下車,臉冷無表情。
不一會兒,野間迎瞭上來說:“火災中焚毀瞭部分檔案,包括你的。”
女子淡淡一笑說:“別忘瞭我月薪多少就行。走,去提審韓在京。”
女子在野間的指引下進入刑訊室。
預審員說:“你還有什麼隱瞞?”
韓在京說:“實施縱火的過程,我都已經說瞭。組織就是給我任務縱火,目的是什麼我不知道,組織跟我也一直都是單線聯系,每次交互都是通過櫻花道那個通訊點,藏設紙條聯系,人從不露面。”
預審員說:“相信我,你的態度能決定你傢人的命運。”
韓在京說:“組織在這裡埋設的潛伏人員不止我一個,調查部一課課長野間平二,早已被收買瞭。有高層懷疑,之前野間經手的一份重要材料被竄改,縱火當時,宮本正在審核那份材料。”
女子把視線投向野間,野間面無表情地看著韓在京。野間轉對女子說:“對於韓在京的指認,我可以接受內部調查以作核實。”
女子說:“浪費時間,而且毫無必要。韓在京說到潛伏人員不止他一個時,本能地眨動眼皮並避開預審人員目光,這是典型的說謊反應。”
野間凝視瞭她一會兒,笑瞭。女子說:“您這個笑容告訴我,新佑課長將會受累於這個內鬼引咎辭職,他的位置將會由您替代。”
女子進入陳佳影的公寓,邊環視著屋內的陳設,邊喃喃自語說:“我現在就是這裡的主人,我叫陳佳影!”
一會兒,野間忽然從門外進來,一把抱住她,呼吸粗重地說:“佳影……我仰慕你很久瞭……我要你……要你做我的女人……”
陳佳影冷冷地說:“野間課長不希望我再為機構效力,就請這麼做吧。”
野間頓時僵住瞭動作,隨後,喪氣地松開瞭她。
男聲說:“此時此刻,我不想說太多祝福的話,因為李代桃僵隻是開始,日後的道路步步驚心,我隻想請你原諒,原諒我曾懷疑你是否能夠創造奇跡。是的,你創造瞭奇跡,南門瑛,這個名字我將從此收藏。”
說話的正是唐凌!
陳佳影說:“唐凌,從明天起,我們即便對面相見,也隻能裝作陌路瞭。”
2
黑暗中,唐凌匍匐到刑訊室屋頂的通風口邊,悄悄觀察著屋裡的動靜。屋裡,王大頂坐在輪椅裡閉著眼睛,竇警長擺弄著各式刑具。
王大頂說:“我不是她丈夫,我是假的,是她情兒……”
竇警長說:“少跟我編故事,說點兒有用的。”
王大頂說:“她後腰有兩個旋兒很迷人,我就這麼愛上她瞭。”
“咚!”竇警長一拳擊向王大頂。王大頂咆哮說:“她丈夫是個混蛋,很少回來看她,因為搞瞭很多女人樂不思蜀。可王八蛋發現我和佳影相好,就打她、傷害她,於是我就宰瞭那個王八蛋。”
竇警長說:“什麼時候發生的?”
王大頂說:“十二天前,那王八蛋回來,我跟佳影正好在一起。宰瞭他之後,我就把他弄到西山,埋掉瞭。那陣子我在盯熊金鬥的貨還走不掉,佳影又不想我在她傢久留,所以讓我住進和平飯店,誰想一進來就碰上排查共黨。”
竇警長大吼:“編這些鬼話想騙誰?你倆就是共黨。”
王大頂說:“我再說一遍我是土匪!少他媽把我往共黨那邊兒靠!”
“王八蛋!”竇警長低吼著,掏出槍對向王大頂。
日下步沉著臉說:“竇警長、石原隊長,你們先跟我出來。”
竇警長與石原跟著日下步走出刑訊室,進入另一個房間。日下步說:“竇警長,你是一個老警察瞭,應該知道沖動是刑訊中的大忌。”
竇警長說:“您這是在責備我嗎?我要沒死皮賴臉耗在和平飯店裡,沒叫我太太過來認人,這倆沒準兒就金蟬脫殼瞭吧?”
日下步說:“對陳佳影和王大頂來說,這是一個突發情況,事先不會有串供,現在也不可能有串供機會,一方說謊,從另一方嘴裡就能驗證,他們很快就會明白,這次誰也別想心存僥幸。所以不要心急,慢慢挖,把他們以及背後的一切,挖個徹徹底底,這不是一個小工程。”
竇警長點瞭點頭。日下步笑笑說:“你太太還沒走呢,去陪陪她吧。”
竇警長說:“謝謝。”
竇警長走到四樓走廊時,肖苰正好從房間出來。
竇警長說:“肖女士,這麼晚瞭還不睡?”
肖苰說:“陳佳影他們出啥事兒瞭?”
竇警長說:“飯店裡就你和他倆最近乎,我還想問你呢。”
肖苰皺眉說:“會說人話嗎?”
竇警長頓瞭頓說:“滿鐵是陳佳影的護身符,香雉將軍是你的,但究竟管不管用呢?歸根結底是看自己,之後免不瞭麻煩到您,別著急。”
說著,竇警長走向401房間。
3
刑訊室裡,王大頂看瞭眼不遠處墻上的通風口,然後“撲哧”一聲笑著說:“唐先生,我知道你在偷聽瞭,後腰有倆旋兒,想著都色情……”
一個紙團拋到瞭王大頂腳邊,王大頂撿起紙團,打開,隻見紙團寫著:稍後給你張信紙,你在左下方按拇指印,我收回後,你寫字給我看,我要仿你筆跡給你寫救命符,看完後請把紙團吃掉。
王大頂“嘩”地揉起紙,塞進嘴裡。隨即,從通風口落下一根細線吊著的夾子,夾著信紙。王大頂取下信紙,抬頭小聲地說:“印泥呢?”
唐凌說:“你身上就有。”
“你夠狠!”王大頂輕聲罵瞭句,然後咬破左手,用右手拇指蘸瞭滲出的血,在信紙左下方按上指紋,隨後將信紙夾回夾子,唐凌抽回夾子。
王大頂從炭盆裡取瞭一塊炭,跪趴在地上,寫起字來。日下步等人走瞭進來,隻見王大頂面前的地上是一片繁體字。王大頂大聲念瞭起來:“當你說我愛你的時候一定要很小聲,千萬不要讓天上的神聽到,因為他們會很嫉妒的……莎士比亞。”
竇警長看瞭會兒地上那片字,疑惑地看著王大頂。
王大頂轉對向他們說:“紅顏禍水,我卻為她癡狂,這就是愛情!”
4
在醫院治療室,野間凝視著陳佳影說:“我害怕瞭,你破解過那麼多疑案,讓新佑前輩視若珍寶。其實我也一樣,我是如此愛你,我可以原諒你有任何瑕疵,但不能容忍自己對你有任何懷疑。”
陳佳影說:“王大頂他怎樣瞭?”
野間搖搖頭說:“我不能告訴你,因為害怕被你捕捉到任何信息。”
陳佳影說:“我腦子已經壞瞭。”
野間說:“抱歉,我必須防止你和王大頂有一絲絲的串供可能。”
陳佳影說:“我要回飯店。”
野間想瞭想說:“我答應你,但你不許見王大頂,否則,誰都幫不瞭你。”陳佳影點點頭。
不久,陳佳影與野間一起進入瞭316房間。野間走到裡間的衛生間看瞭看,然後出到外間對陳佳影說:“我在外面等你。”
陳佳影轉身進去裡間,隨後走進衛生間,環視瞭一下周圍,不久,目光停在瞭掛在門後的浴衣上。陳佳影取下浴衣,翻開浴衣衣領,得目光一定,浴衣衣領內側,沿著接縫有加固的縫線,她手指輕輕摸過縫線,這是幾排莫爾斯密碼。不久,換瞭一身旗袍的陳佳影走出去。
陳佳影說:“野間課長,我給您答案、真實的。”
野間滿眼期待地看著陳佳影。陳佳影說:“情況就是這樣,我丈夫忽然回來,撞見我們在一起,於是……當時他很兇,想傷害我,王大頂就跟他打瞭起來,結果失手……失手導致瞭他死亡……”
野間微微瞇起眼睛。陳佳影說:“屍體埋在西山,我們一起埋的,事實上,在這之後,我有強烈的心理不適感,所以不想他在傢裡久留,所以讓他來住飯店,因為怕被發現我們不是夫妻,我用我丈夫的名字做瞭客房登記,誰知道,一進來就碰上排查共黨。”
野間疑惑地看瞭陳佳影一眼。
陳佳影說:“依照肅正綱要增補項第十二條,我的級別有權力在特殊情況下對立誓效忠的污點人士自行招安、事後備案,我承認這麼幹是為瞭保他性命,但自從交好之後,他實質上已經成瞭我的秘密線人,應該得到備案身份。後來飯店被封鎖,我就把他的忠誓書收進行李箱瞭。”
野間說:“拿來看看。”
陳佳影走進裡間,把行李箱拎瞭出來,從箱裡取出一個信封遞給野間。野間看瞭看,又將信封翻轉到背面,隻見封口有一團蠟封,壓著方形的人名印“陳佳影印”。野間用小指甲拆開蠟封,打開信封,隻見信紙上寫著:本人王大頂,系肅正綱要增補項第二條所述之污點人士……
在刑訊室裡,王大頂說:“忠誓書是我當時照著她的口述親筆寫的,並簽字畫押,按她跟我講述的細則,這樣就已符合程序……”
石原急切地說:“那忠誓書呢?”
王大頂說:“忠誓書她收起來瞭,一直帶在她身上。”
野間握著一個文件夾快步走進刑訊室。他放下文件夾,從裡取出一張紙與一支筆,轉身對王大頂說:“王先生,請默寫你的忠誓書內容。”
日下步、竇警長及石原同時看向王大頂。野間說:“那是你效忠‘滿洲’的誓言,應該銘記在心,別告訴我你忘瞭。”
竇警長掏出鑰匙,解開王大頂的手銬。拿起筆,頓瞭頓,邊念邊寫:本人王大頂,系肅正綱要增補項第二條所述之污點人士……
5
臨時指揮部,會議桌上,一張印有飯店標識的白紙寫著忠誓書內容、簽字下蓋著指紋,另一張是忠誓書原件。野間、日下步、竇警長及石原圍站桌邊看著兩張紙上的筆跡。野間說:“現寫的這張字跡有些抖,但仍可辨析是一人所寫,右手拇指指紋也是一樣的。”
日下步說:“經查,316房間除瞭飯店提供帶有印刷標識的紙張之外,未發現其他紙張。如果忠誓書是住進飯店後為防萬一所寫,要麼使用飯店提供的紙張,要麼事先有帶其他紙張。”他轉對竇警長和石原說,“你們第一天就檢查過房間和行李箱,有發現其他紙張嗎?”
石原與竇警長搖瞭搖頭。日下步說:“還有與蠟封印記相同的印章。”
石原搖頭。日下步說:“應可判斷是進入飯店之前所寫。”
竇警長說:“我不相信這是真的。”
石原說:“竇警長,他們沒有串供條件。”
竇警長說:“但他們可以有預案。”
石原說:“來飯店之前嗎?”竇警長不由得語噎。
此時的413房間,肖苰正握著一杯紅酒坐在沙發上,回味著不久前發生的一幕。
肖苰剛要打開衛生間門,唐凌從裡面躥出,一把捂住瞭她的嘴說:“佳影說你是可以信任的人,我現在松開手,你不會再喊瞭,對嗎?”
肖苰點瞭點頭。唐凌松開手說:“我要一張紙和一個信封,不是飯店提供的那種,有嗎?”
肖苰說:“你是誰?”
唐凌說:“一個看過別人寫字就能仿下筆跡的高手。”
肖苰說:“喜歡你這種不要臉的自我介紹,書桌中間抽屜。”
唐凌說:“萬一事後被調查,你應該不在現場,知道怎麼做瞭吧?”
肖苰走出房間,當她走到走廊時,撞見竇警長向她的方向走來。
竇警長說:“肖女士,這麼晚瞭還不睡?”
肖苰說:“陳佳影他們出啥事兒瞭?”
想到這裡,肖苰笑瞭笑。
此時唐凌正從通風口進入312房間,坐到沙發上回顧他的傑作。
在肖苰房間,唐凌握著鋼筆在一張紙上一筆一畫地寫著,越寫越快,隻見紙面上都是文字的偏旁、部首。然後從一邊捻過印有王大頂指印的信紙,邊輕聲念邊寫:本人王大頂,系肅正綱要增補項第二條……
唐凌從褲兜裡掏出一個削成長方體的蘿卜,蘿卜底部截面是仿刻的印章。唐凌折疊起寫滿字的信紙,裝進信封,隨即取過蠟燭,在接縫處滴蠟。接著,蘿卜章壓在軟軟的蠟團上,蠟團印出“陳佳影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