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羅斯基傢吃晚餐之後的那個周一,達拉在學校裡追著我,強行把佈萊斯·羅斯基又塞進我的腦子裡。“朱莉!嘿,姑娘,等等我!最近好嗎?”
“我很好,達拉,你呢?”
“不好,真的不好。”她低聲說,“你今天過得怎麼樣?”她把書包換到另一邊肩膀,向四周掃視瞭一下,“我在想,嗯,佈萊斯對你實在太無情瞭。尤其是,他本來就是你的死穴。”
“誰說的?”
“你以為我沒長眼睛嗎?拜托,姑娘。這是理所當然的。所以我才這麼擔心你。你真的真的沒問題嗎?”
“是的,我很好。不過,謝謝你的關心。”我看著她說,“還有,達拉,它再也不是理所當然的瞭。”
她笑瞭,“這次節食會持續多久?”
“這不是節食。我剛剛,嗯,對他倒瞭胃口。”
她充滿懷疑地看著我,“啊哈。”
“好吧,這是真的。不過,還是謝謝你的關心。”
雖然一開始我仍然感到自己強大、正確而堅定,但是,西蒙斯夫人整整提前瞭十五分鐘下課,並且說“收起桌面上的東西,隻留一支鋼筆或是鉛筆”。
“什麼?”人人都尖叫起來,相信我——我也是其中一員。我根本沒準備好來一次小測驗!
“收起所有的東西!”她說,“快點,你們在浪費寶貴的時間。”
教室裡響起抱怨聲和翻動活頁夾的聲音,當所有人都遵照她的要求準備好,她從桌上拿起一疊明黃色的紙,帶著一抹邪惡的微笑把它們展開,說道:“現在,我們來投票選舉‘籃子男孩’!”
一陣解脫的聲浪席卷全班。“‘籃子男孩’?你是說,不測驗瞭?”
她一邊數著選票一邊說:“和測驗一樣,我不希望你們和別人交換意見。也和測驗一樣,你們的時間有限。”她在第一排第一張桌子上放下一摞選票,然後走向第二排,“鈴響以後,我會一個一個地從你們手裡收上來,檢查你們在填寫時有沒有遵守以下規定。”她輕巧地來到瞭第三排,“選五個,隻能選五個列表上的男生。不準署名,不準和附近的同學討論你的選項。”她現在走到第四排瞭,語速越來越快,“當你作出選擇之後,把表格翻過來。”她把剩餘的票放在最後一張桌子上,“我再說一遍,不準折你的選票!”
羅賓·卡斯迪農舉起手叫道:“為什麼男生也要投票。沒理由讓男生也投票嘛。”
“羅賓……”西蒙斯夫人提醒他。
“我是認真的!我們該怎麼做?投給朋友還是投給敵人?”
很多人都發出瞭竊笑,西蒙斯夫人瞪著他,但他說的有道理。二十個八年級的男生被迫準備兩個人的午餐,還要被拍賣給出價最高的人。
“當選‘籃子男孩’是一種榮譽——”西蒙斯夫人開口道,不過羅賓打斷瞭她。
“那是個笑柄!”他說,“尷尬極瞭!誰想當個‘籃子男孩’?”
他旁邊的男生紛紛抱怨道:“反正我不想。”但西蒙斯夫人清瞭清嗓子,“你應該希望當選的!自學校建立以來,這就是協助籌款的一項傳統。一代又一代的‘籃子男孩’幫助學校變成現在的模樣。有瞭他們,我們才有瞭花圃,有瞭遮陰的樹木,以及蘋果園。去看看別的初中吧,那時你才知道,我們的校園是一片小小的綠洲。”
“而這些全是出自‘籃子男孩’們的血汗辛勞。”羅賓嘟囔著。
西蒙斯夫人嘆瞭口氣,“羅賓,有一天當你的孩子來到這裡上學,你就會明白。現在,請給你認為能贏得最高出價的人投上一票。還有,全體同學,”她補充道,“我們還有九分鐘。”
教室陷入一片寂靜。我順著名單閱讀八年級一百五十個男生的名字,卻發現,對我來說,從來隻有一個人。隻有佈萊斯。
我不想讓自己變得太傷感。那麼長時間以來,我一直錯愛瞭他,而現在我當然不會選他。但我不知道還能投給誰。我看瞭看西蒙斯夫人,她正虎視眈眈地盯著全班同學,間或看著掛鐘。如果我誰也不選呢?如果我交上空白的選票會怎樣?
她會讓我留堂,就這樣。還剩兩分鐘的時候,我在我認為既不像書呆子又不像小醜,人還不錯的男生名字旁邊打上點。當我勾完之後,發現有十個名字旁邊做瞭記號,然後我從中選出瞭五個人:萊恩·諾爾,文思·奧爾森,艾德裡安伊格萊西亞斯,伊恩·萊以及瓊恩·楚洛克。他們不會當選“籃子男孩”的,但我也不會出價,所以這沒關系。當鈴聲響起,我交上選票,把拍賣的事忘得一幹二凈。
直到第二天午飯時分為止。去圖書館的路上,達拉攔住我,把我拉到她的座位上。“你看到名單瞭嗎?”她問。
“什麼名單?”
“‘籃子男孩’的名單!”她把一張筆跡潦草的二十人名單推到我面前,四下張望,“你的心頭好也在裡面!”
從上數第五個,就在那兒——佈萊斯·羅斯基。
我早該預料到的,可是,一股洶湧而來的占有欲仍然襲上瞭我的心頭。誰投瞭他一票?從一百五十人裡當選,他一定得到瞭許多選票!突然間,我眼前出現瞭成群的女孩在推進者俱樂部的女士們面前揮舞著大把鈔票,乞求能與他共進午餐的場面。
我把名單扔回給達拉,說:“他不是我的心頭好!實際上,我根本就沒選他。”
“噢噢噢,姑娘!你還在堅持節食呢!”
“這不是節食,達拉。我……我已經不再惦記他瞭,好嗎?”
“我很高興聽你這麼說,因為有傳言認為,雪莉那個妞兒已經對他志在必得瞭。”
“雪莉?雪莉·斯道爾斯?”我覺得我的臉因為激動而發紅瞭。
“沒錯,”達拉揮舞著她的名單,喊道,“莉斯!梅茜!在這裡!我拿到名單瞭!”
達拉的朋友們全都撲過來,聚精會神地研究那張紙,仿佛那是一份藏寶圖。梅茜喊道:“查得·奧蒙德被選中瞭!他好可愛。我願意為他出十塊錢,沒問題!”
“丹尼也在裡面!”莉斯尖叫著,“那個男孩真是”——她打著戰,咯咯笑著——“太、太、太好瞭!”
梅茜撇撇嘴說:“瓊恩·楚洛克?他怎麼也在裡面?”
有那麼一刻,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從梅茜手裡搶過名單,“你確定?”
“就在那兒,”她指著他的名字說,“你覺得誰會選他啊?”
“那些文靜的女生吧,我想。”達拉說,“我嘛,我對麥克·阿比尼多更感興趣。有人跟我競爭嗎?”
梅茜笑瞭,“如果你想要他的話,我退出!”
“我也是。”莉斯說。
“你呢,朱莉?”達拉問我,“周五打算帶上零錢嗎?”
“不!”
“那你會錯過後半場……”
“不!我不會競價的。對誰都不會!”
她笑瞭,“對你有好處。”
那天下午,我從學校騎車回傢,腦子裡全是佈萊斯和“籃子男孩”拍賣。我覺得自己對佈萊斯有點死灰復燃的苗頭。但是,如果雪莉喜歡他,我為什麼要介意呢?我根本就不應該想他!
不想佈萊斯的時候,我不禁擔心起可憐的瓊恩·楚洛克。他很文靜,讓他挎著籃子在全校面前被拍賣,我覺得很對不起他。我對他做瞭些什麼啊?
不過,當我到傢的時候,“籃子男孩”的事就迅速地被我拋到瞭腦後。我是不是看到瞭綠色從泥土裡鉆出來?是的!是的,沒錯!我扔下自行車,四肢趴在地上。它們好細,好小,離得好遠!
在寬闊的黑色土壤上面,它們幾乎看不到,不過,它們確實在那兒。從泥土中鉆出來,沐浴著午後的陽光。
我跑進屋裡,喊著:“媽媽!媽媽,小草長出來瞭!”
“真的?”她戴著清潔手套、提著水桶從浴室裡跑出來,“我還在想,它們是不是根本不會破土而出。”
“嗯,它們現在出來瞭!過來!來看看!”
一開始,她沒有什麼感覺。但是當我讓她趴到地上仔細看的時候,她笑瞭,說:“它們好精致……”
“它們看起來就像在打哈欠,是不是?”
她輕輕點瞭點頭,又湊近去看,“打哈欠?”
“呃,也許更舒展一些,我想。它們仿佛是坐在小小的泥土鋪成的床上,高高地伸著胳膊,嘴裡說著,世界,早上好!”
她笑瞭,“是啊,沒錯!”
我站起來,解開水管,“我想,它們需要來個晨浴,你說呢?”
媽媽同意瞭,把我一個人留在在那兒一邊澆水一邊唱歌。我已經完全沉浸在這些新生的小小綠色葉片帶來的快樂中,這時,我聽到校車轟隆隆地停在克裡爾街的車站。
佈萊斯。他的名字瞬間擊中瞭我,隨之而來的是一陣我無法遏制的恐慌。
還沒反應過來,我已經丟下水管,沖進屋子裡。
我鎖上自己的屋門,試著做起瞭傢庭作業。我平靜的心情到哪兒去瞭?我的決心呢?還有我的理智?就因為雪莉·斯道爾斯追求他,它們就全都離我而去瞭?我會有這種反應,是否隻是因為舊日的競爭?
我必須放下佈萊斯和雪莉的事。他們倆很合適——就讓他們在一起吧!
但是,內心深處,我知道自己就像剛剛發芽的小草,還不夠強大,禁不住別人的踩踏。在我強大起來之前,隻有一個辦法:必須遠離他們。我需要把他隔離出我的生活。
於是,我躲開任何有關“籃子男孩”的消息,在學校裡避開佈萊斯。如果我不小心碰到瞭他,隻是說一句你好,把他當成一個我不熟悉的人。
這個方法奏效瞭!我一天比一天強大起來。誰在乎拍賣和“籃子男孩”?反正我不在乎!
星期五的早晨,我起得很早,撿起雞窩裡寥寥無幾的雞蛋,給前院澆水——現在那裡已經有瞭明顯的綠意,吃早飯,然後準備去上學。
梳頭的時候,我卻忍不住想起瞭雪莉·斯道爾斯。今天是拍賣的日子。她也許五點鐘就起床瞭,把頭發做成某種蓬松得不可思議的形狀。
那又怎麼樣?我對自己說。那又怎麼樣?但是當我匆忙穿上夾克的時候,我盯著存錢罐,猶疑著。假如……
不!不——不——不!
我跑進車庫,找到自行車,把它推上車道。剛騎到路上,斯杜比太太就突然跑出來攔住我。
“朱莉安娜,”她喊道,沖我揮著手,“這兒,親愛的。拿著這些錢。對不起,這麼長時間都沒有拿給你。早上我總是錯過你。”
我甚至不知道她欠瞭我多少錢。那一刻,我也不在乎。我隻知道她手裡最大面額的是十元鈔票,簡直把我嚇瞭一跳。“斯杜比太太,別這樣。我……我不要錢。你不需要付錢給我。”
“別這麼說,孩子!我當然要付你錢。拿著!”她一邊說,一邊把錢塞給我。
“不,真的不用。我……我不要這些錢。”
她把錢插進我的牛仔褲口袋,“別再說啦。走吧!去給你自己買隻公雞!”然後,她就匆匆地走回傢去瞭。
“斯杜比太太……斯杜比太太?”我在她背後喊著,“我不想買什麼公雞!”但她已經走瞭。
去學校的路上,斯杜比太太的鈔票似乎要在我的口袋上燒出一個洞,我的心裡也幾乎被燒出一個洞。到底有多少錢?
到瞭學校,我停好自行車,把錢鋪開。十,十五,十六,十七,十八。我把錢攏在一起,放回口袋裡。這會不會比雪莉帶的錢更多呢?
整個第一堂課,我都在對自己居然有這個念頭而大發脾氣。整個第二堂課,我一直努力不讓目光停留在佈萊斯身上,但是,哦!這太難瞭!我以前從來沒見他戴過領帶和袖扣!
課間休息的時候,我來到自己的儲物櫃那裡,雪莉·斯道爾斯突然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瞭。她徑直走到我身邊,說:“我聽說你打算對他競價。”
“什麼?”我向後退瞭一步,“誰說的?我沒有!”
“有人看到你早上帶瞭一大卷現金。你有多少錢?”
“這……這不關你的事。而且我不想出價,好嗎?我……我甚至一點兒也不喜歡他,再也不喜歡瞭。”
她笑瞭,“哦,今天會是美好的一天!”
“沒錯,”我砰的一聲關上儲物櫃,“去把你的錢浪費在他身上吧。我不在乎。”
我留下她一個人目瞪口呆地站在那兒,感覺甚至比給她來個過肩摔還要好。
這種感覺一直留存到上午十一點,全體學生聚集到體育館為止。我不會為佈萊斯·羅斯基競標的。絕對不會!
“籃子男孩”們走上臺。佈萊斯拿著野餐籃子,邊沿上露出紅白格子餐巾,他看起來多可愛呀。隨即,一幅雪莉·斯道爾斯抽出其中一塊餐巾鋪在腿上的畫面,幾乎點著瞭我口袋裡的錢。
達拉出現在我身後,低聲說:“據說你帶瞭很多錢。是真的嗎?”
“什麼?不!我是說,是的,但我……我不會競標。”
“噢噢噢,姑娘,瞧你。你還好吧?”
一點兒也不好。我胃裡翻騰著,膝蓋打軟。“我很好,”我告訴她,“很好。”
她的目光在我和舞臺之間轉來轉去,最後回到我身上,“除瞭自尊以外,你不會有任何損失。”
“別說瞭!”我惡狠狠地在她耳邊說。就像犯瞭焦慮癥一樣,我快不能呼吸瞭。
我感到一陣頭暈,整個人搖搖欲墜——仿佛我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
達拉說:“也許你應該坐下來。”
“我很好,達拉,我很好。”
她沖我皺著眉頭,“我想我得在這兒多待會兒,保證你沒事。”
推進者俱樂部主席麥克盧爾夫人剛才穿梭在“籃子男孩”身邊,幫他們整整領帶,下達最後的指示,現在她忽然站在臺子上,敲著手裡的小木槌,聲音通過麥克風傳出來,“等你們都坐好瞭,我們就準備開始。”
我還從來沒見過六百個學生這麼快就安靜下來。我猜麥克盧爾夫人也沒見過,因為她露出一個微笑,說道:“哎呀,謝謝大傢。非常感謝。”她接著說,“歡迎參加第五十二屆年度‘籃子男孩’拍賣會!我知道老師已經在教室裡給你們講過拍賣流程,但我還要提醒你們幾件事:這是一個文明的過程。不允許做出任何吹口哨、喝倒彩、或其他有失身份的行為。如果你想競標,必須把手舉高。禁止不舉手就出價,假如你決心做個小醜,將會被抓住並延緩或禁止出價。都清楚瞭嗎?很好。”她環視著體育館,“老師們,我看到你們已經就位瞭。”
六百顆腦袋慢慢地左右巡視,看著體育館兩側由教師組成的封鎖線。
“上帝啊,”達拉悄聲說,“他們留下這麼大的空間不是為瞭娛樂的,對不對?”
麥克盧爾夫人接著說:“最少出價是十美元,當然,上不封頂,不過我們不接受賒賬。”她指瞭指右邊,“當我宣佈籃子成交之後,勝出的競拍者直接去北門那裡的餐桌。就像你們聽說的那樣,勝出者和她們的‘籃子男孩’可以不用上今天剩下的課,並且免除今晚一切傢庭作業。”她對封鎖線笑瞭笑,“教師們,我們十分感謝你們的支持。”
“好吧,就這樣!”她戴上老花鏡,看著一張三乘五的卡片,“第一個籃子,由傑弗裡·畢肖提供。”她從眼鏡上方看著他,說道,“走上來,傑弗裡。別害羞!”他往前蹭瞭幾寸,她接著說,“傑弗裡帶來瞭一頓頂級大餐,包括雞肉沙拉三明治、中式面條、迷你葡萄、冰茶以及幸運餅。”透過眼鏡,她沖他微微一笑,“聽起來很美味,也很有趣!這就是——”她回頭看著人群,“傑弗裡!他喜歡滑板、滑雪以及遊泳,不過女士們,他也喜歡在公園裡度過一整天以及觀看亨弗萊·鮑嘉的電影。”她轉向傑弗裡,笑著說,“意外之喜,對不對?”
可憐的傑弗裡試著微笑,但你能看得出來——他恨不得去死。
“好啦,”麥克盧爾夫人摘下眼鏡,“有人出十元嗎?”
不止十元,她聽到有人說十二、十五、二十還有二十五!
“繼續……繼續……成交!”麥克盧爾夫人喊道,“那位穿紫外套的年輕女士!”
“那是誰啊?”我問達拉。
“我想她是叫泰芬妮,”她說,“她是七年級的。”
“真的嗎?哇。去年我根本就沒出價!而且我……我也不記得價格漲得這麼快。”
達拉盯著我,“也就是說,你今年也許會競標咯?你有多少錢?”
我的目光幾乎能在她臉上燒出一個洞,“達拉,我不是有意帶錢來的!我的鄰居在我上學路上非讓我收下不可,因為她欠我雞蛋的錢,而且——”
“雞蛋?哦,就是佈萊斯在圖書館說的那些?”
“沒錯,而且——”我看著她,她也看著我,然後我冷冷地停瞭下來。
“你怎麼會想要去競標那個男孩?”
“我不想!但我曾經喜歡過他很長時間。達拉,我從七歲就開始喜歡他瞭。雖然我知道他是個懦夫,是個鬼鬼祟祟的傢夥,我不應該再和他說話,可是這很難做到。尤其是,雪莉·斯道爾斯在追求他。現在我的錢都快把我的口袋燒出洞瞭!”
“好吧,我能理解關於雪莉·斯道爾斯的部分,不過,要是你認為那男孩是一大塊奶酪蛋糕,吃下去是種罪惡的話,我可以幫你把節食堅持下去。”她伸出手,“把錢給我。我幫你拿著。”
“不!”
“不?”
“我的意思是……我能控制住。我一定要控制住。”
她搖搖頭,“哦,姑娘。看來我傷害到你瞭。”
我轉過頭看看舞臺。拍賣進行得真快!馬上就該佈萊斯上場瞭。
競標還在繼續,而我內心的鬥爭也愈演愈烈。我該怎麼做?
突然,體育館陷入一片寂靜,靜得能聽到一根針落地的聲音。站在麥克盧爾夫人身邊,窘迫得要死的正是瓊恩·楚洛克。麥克盧爾夫人正在掃視著人群,看上去同樣很不自在。
“怎麼瞭?”我悄悄問達拉。
“沒人出價。”她也悄悄答道。
“有人出十元嗎?”麥克盧爾夫人喊道,“來呀,出價啊!這頓午飯很美味。草莓撻,烤牛肉和門斯特幹酪三明治……”
“哦,不!”我低聲對達拉說,“我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對他做出這種事情!”
“你?你做什麼瞭?”
“我投瞭他一票!”
“好吧,不可能隻有你一個人選瞭他……”
“但是為什麼沒人為他出價?他……他人很好。”
達拉點點頭,“沒錯。”
我忽然知道該怎麼做瞭。我舉起手,喊道:“十元!”
“十元?”麥克盧爾夫人顫聲說,“有人出十元嗎?”
我把手舉得更高,對達拉說:“報十二元。”
“什麼?”
“報十二元,我會比你出價更高的。”
“沒門!”
“達拉!他不能隻拍到十元,快點!”
“十二!”達拉喊道,不過她的手舉得並不高。
“十五!”我叫著。
“十六!”達拉喊,笑著看我。
我低聲說:“達拉!我隻有十五塊錢。”
她瞪大瞭眼睛。
我笑瞭,喊道:“十八!”然後把她的手拽下來,“不過這真的是我所有的錢瞭。”
片刻安靜,“十八元一次!十八元兩次……十八元成交。”
達拉笑瞭,“哇,姑娘!好激烈的競價!”
我點點頭,“沒錯!”
“好吧,你吃不上甜點瞭。看來你把錢全花在瞭更……呃……健康的食物上。”她用下巴點點舞臺,“你是不是要去餐桌那邊瞭,就像你該做的那樣?或者你想再待一會兒,觀賞下面的廝殺?”
我幾乎沒有別的選擇。麥克盧爾夫人還沒來得及對佈萊斯和他的籃子說一句完整的介紹,雪莉已經喊道:“十元!”然後,從體育館的中間傳來瞭“十二!”那是米蘭達·休姆斯,手臂高高地指向天空。她們此起彼伏地喊著,價格越來越高,直到雪莉喊出“六十二!”
“我不敢相信,”我悄悄對達拉說,“六十二塊錢!來啊,米蘭達,快出價。”
“我想她出局瞭,雪莉勝利瞭。”
“六十二元一次!”麥克盧爾夫人喊,但是,在她說出“兩次!”之前,從體育館後排傳來一個聲音,“一百元!”
人人都屏住呼吸,轉身朝後看去,到底是誰出的價。達拉低聲說:“那是珍妮。”
“阿特金森?”我問。
達拉指著人群,“就在那裡。”
她很容易被認出來,站在那兒比周圍的人都高,穿著她幾乎天天穿的一件印著七號的籃球背心。“哇,”我悄聲說,“我都不知道。”
“也許她會為你給他一記重扣。”達拉咧著嘴笑道。
“管她呢,”我也笑瞭,“她給瞭雪莉一記重扣!”
麥克盧爾夫人通過麥克風激動地宣佈這次出價打破瞭紀錄,而米蘭達身邊湧起一陣騷動。我認出瞭雪莉的頭發,第一個念頭是她倆快要打起來瞭。但是,雪莉和米蘭達一起轉過身來面對著麥克盧爾夫人,喊道:“一百二十二元五角!”
我強忍著沒有尖叫出來,“什麼?”
“她們聯合起來瞭。”達拉悄悄地說。
“哦,不——不——不!”我朝珍妮看去,“上啊,珍妮!”
達拉搖搖頭,對我說:“她已經退出瞭。”確實。佈萊斯以一百二十二元五角的價格賣給瞭雪莉和米蘭達。
和瓊恩碰頭,一起去多功能廳吃午餐,這感覺有點奇怪。但是他人真的很好,我慶幸自己拍下瞭他。當我們在餐桌旁落座的時候,我並不覺得尷尬或是愚蠢。這隻是一頓午餐。
假如他們沒把我安排在正對佈萊斯和他那兩位後宮的位置,可能就不會有那麼多麻煩瞭,不過,我盡可能忽略掉他。瓊恩告訴我,他和他爸爸怎麼從零做起,制造無線電遙控飛機的故事,他足足幹瞭快三個月,而這個周末他們終於要試飛瞭。他還給我講瞭個好玩的故事,關於他怎麼焊錯瞭電線,結果點著瞭他傢的地下室,然後我問起無線電遙控飛機的工作原理,因為我沒有真的聽明白。
就這樣,我放松多瞭,而且跟瓊恩一起吃午餐真的很愉快。我非常慶幸自己沒有為佈萊斯競價。我差點就當瞭一次大傻瓜!看著雪莉和米蘭達不斷地奉承他,我並沒有像自己想象的那樣困擾。真的,她們看起來可笑極瞭。
瓊恩問起我的傢人,於是我講起哥哥們和他們的樂隊,這時,佈萊斯的餐桌旁邊掀起瞭一陣騷動。
突然間,雪莉和米蘭達像一隻巨大的毛球一樣滾倒在地,用食物互毆起來。
佈萊斯不知從哪兒冒出來,出現在我們的餐桌旁邊。他抓起我的手,把我拖到一邊,低聲說:“你喜歡他嗎?”
我驚訝得不知所措。
他抓住我的另一隻手,又問瞭一遍,“你喜歡他嗎?”
“你是說瓊恩?”
“是的!”
我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說的瞭。他直視著我的眼睛,緊緊地抓住我的手,然後把我朝他的方向拉瞭過去。我的心跳得飛快,而他閉上眼睛,他的臉離我越來越近……就在這裡,當著所有“籃子男孩”、他們的約會對象,以及大人們的面,他要吻我瞭。
吻我。
我慌瞭。我一輩子都在等待這個吻,但是,現在?
我掙脫瞭他,跑回自己的餐桌,當我坐下的時候,瓊恩低聲問道:“他是不是想吻你?”
我把椅子轉開,不再對著佈萊斯,然後低聲回答:“我們能不能聊點別的?聊什麼都行。”
人們正在竊竊私語,並朝我這邊看過來,當雪莉·斯道爾斯在洗手間清潔完畢回到屋子裡,大傢都不說話瞭。她的頭發看上去可怕極瞭。她頭上油乎乎的,頭發裡還掛著小塊的食物。她狠狠地剮瞭我一眼,就像她的眼睛能發射激光一樣。
幾個大人把她帶回座位,這時屋子裡竊竊私語的聲音更大瞭。佈萊斯看起來根本就不在乎!他一直試著靠近我,跟我說話,可他不是被老師攔住,就是在有機會開口之前被我推開。
當下課鈴終於響起,我迅速地向瓊恩道別,匆匆跑出大門。我從沒這麼快取過自行車!頭一個沖出學校,我一路瘋狂地踩著踏板回到傢,肺裡火燒火燎。
斯杜比太太正在房子前面澆花,她想跟我說些什麼,可我隻是把車扔在路上,逃進屋子。我根本不想說什麼公雞的事!
媽媽聽見我砰地關上門,就走進房間來看我,“朱莉安娜!出什麼事瞭?”
我仰面躺在床上,面對媽媽,哭著說:“我心裡很亂!我不知道該怎麼想,怎麼做……”
她在我身邊的床沿上坐下,撫摸我的頭發,“告訴我發生瞭什麼事,親愛的。”
我遲疑瞭一下,然後絕望地伸出雙手,“他想吻我!”
媽媽努力控制著自己,但她鎮靜的表情之下,一個微笑正在慢慢綻開。她靠近我,問道:“誰?”
“佈萊斯!”
她躊躇著,“你不是一直喜歡他……”
門鈴響瞭。然後響瞭又響。媽媽想站起來,可我抓住她的胳膊,“別開門!”門鈴再次響起,緊跟著是重重的敲門聲,“媽媽,求你瞭!別開門!可能是他!”
“可是親愛的……”
“我已經不喜歡他瞭!完全不喜歡瞭!”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從上星期五。那頓晚餐之後。我們在羅斯基傢吃過晚飯之後,就算他從地球表面消失,我都不在乎!”
“為什麼?晚餐上還發生瞭什麼我不知道的事嗎?”
我把自己埋進枕頭,“這很復雜,媽媽!我……我沒法告訴你。”
“上帝,”她沉默片刻,“別耍小孩脾氣。”
“對不起,”我嗚咽著說,知道自己讓她傷心瞭,我從床上坐起來,“媽媽,這些年我真的一直都喜歡他嗎?我從沒有真正瞭解過他。我隻知道他有一雙我見過的最漂亮的眼睛,他的笑容像陽光融化黃油一樣融化瞭我的心。但我現在知道,他內心深處不過是個懦夫,是個鬼鬼祟祟的傢夥。所以我必須忘記他的外表!”
媽媽向後靠過去,抱著雙臂。“好吧,”她說,“這真偉大。”
“什麼意思?”
她抽緊一邊的臉頰,接著又抽緊另外一邊。最後她說:“我不該跟你討論這個。”
“為什麼?”
“因為……就是不應該。另外,我敢說你也有不願意跟我討論的話題……”
我們互相對視著,誰也沒說話。最後,我低下頭,小聲說:“查特和我修整院子的時候,我告訴他房子不是我們的,還有戴維叔叔的事。他一定是告訴他傢其他人瞭,因為去羅斯基傢吃晚飯的前一天,我不小心聽到佈萊斯和他的朋友在學校取笑戴維叔叔。我當時很生氣,可我不想讓你知道,因為你以為他們請我們去吃飯,隻是為瞭向我們道歉。”我看著媽媽說,“受到邀請,你看起來那麼高興。”
然後我忽然明白瞭什麼事,“還有,從那天以後,你看起來開心多瞭。”
她握住我的手,笑瞭,“我有很多值得高興的事,”她嘆瞭口氣,說,“而且我早就知道他們聽說瞭戴維叔叔的事。你對別人提起他,這真的沒有關系。他不是個秘密。”
我直起身,“等等……你怎麼知道的?”
“佩西告訴我瞭。”
我驚訝地眨著眼睛,“她說的?在晚餐之前?”
“不,不。晚餐之後。”她頓瞭頓,“這個星期,佩西來瞭好幾次。她……她正在度過一段艱難的日子。”
“怎麼回事?”
媽媽長長地舒瞭一口氣,說:“我想,你已經足夠成熟到保守這個秘密瞭,我隻告訴你一個人,因為……因為我想這跟你也有關系。”
我屏住呼吸,等待著。
“這段時間,佩西和瑞克之間爆發瞭非常激烈的矛盾。”
“羅斯基先生和太太?關於什麼?”
媽媽嘆氣,“關於所有的事,我想。”
“我不知道。”
媽媽用非常非常輕的聲音說:“佩西有生以來第一次看清楚瞭她丈夫是個什麼樣的人。雖然晚瞭二十年,有瞭兩個孩子,但她還是作出瞭決定。”她沖我悲傷地笑著,“看來佩西正在經歷和你一樣的過程。”
電話響瞭,媽媽說:“我去接吧,好嗎?爸爸說,如果要加班,他會打電話過來,也許是他。”
她走瞭以後,我想起查特的話,他認識的某個人從來沒有學會透過表象看到本質。他說的是自己的女兒嗎?這一切怎麼會發生在二十年的婚姻生活之後呢?
媽媽回來之後,我心不在焉地問:“爸爸今天要加班嗎?”
“那不是爸爸,親愛的。是佈萊斯。”
我坐起來,“現在他想起打電話瞭?我在他對街住瞭六年,而他從來沒給我打過電話!他這麼做是出於嫉妒嗎?”
“嫉妒?嫉妒誰?”
於是,我一點兒一點兒講給她聽,從斯杜比太太開始,然後是達拉、拍賣、兩個女生打架,末尾是佈萊斯試圖在眾目睽睽之下吻我。
她拍著手,真的笑出聲瞭。
“媽媽,這一點兒也不好笑!”
她努力坐直一點兒,“我知道,親愛的,我明白。”
“我不想落得像羅斯基太太一樣的下場!”
“你不需要跟這個男孩結婚,朱莉安娜。你為什麼不聽聽他要說什麼呢?他不顧一切地想跟你說說話。”
“他想說什麼呀?他已經把取笑戴維叔叔的錯誤都推到加利特身上瞭,抱歉,我不能接受。他對我說謊瞭,他沒有為我站出來……他……他什麼也不是,我根本不想喜歡上他。喜歡他這麼長時間,我隻是需要時間把他忘掉。”
媽媽坐在那裡沉默瞭很久,臉上輕輕地抽動著。然後她說:“你知道,人是會變的。也許,他最近也受到瞭一些啟發。誠實地說,任何一個敢於在大庭廣眾之下親吻女孩的男孩子,在我看來都不是懦夫。”她撫摸著我的頭發,輕聲說,“也許你對佈萊斯·羅斯基瞭解得還不夠深。”
她把我一個人留在房間裡繼續糾結。
媽媽明白我需要時間來思考,但佈萊斯就是不肯讓我一個人待著。他不斷地打電話、敲門、居然還繞過房子,來敲我的窗戶!每一次我轉過身來,他總在那裡糾纏著我。
我想安安靜靜地給院子澆水。我希望在學校能躲開他,或者讓達拉幫我擋住他。他為什麼就是不明白,我對他要說的話根本不感興趣?他還能說什麼呢?
想一個人待著真的很過分嗎?
今天下午,我正在門廳裡讀一本書,為瞭躲開他拉上瞭窗簾,就像我這個星期一直以來那樣。這時我聽到院子裡傳來一陣噪聲。我朝外面偷看瞭一眼,是佈萊斯,他正穿過我的草坪。踩在我的小草上面!他還扛著一把鏟子!他想拿它來幹什麼?
我跳下沙發,沖出傢門,跑到爸爸身邊。“讓他停下來!”我尖叫著。
“冷靜點,朱莉安娜,”他說,並把我拉回屋子裡,“是我允許他這麼做的。”
“允許!允許他做什麼?”我跑回到窗戶旁邊,“他在挖洞。”
“沒錯。是我同意的。”
“可是為什麼?”
“我覺得這男孩的主意不錯,就這樣。”
“但是——”
“這不會傷到你的小草,朱莉安娜。就讓他去做吧。”
“可是,他要幹什麼?他在幹什麼?”
“看著他。你會發現的。”
看著他在我的草地上挖洞是一種折磨。他挖瞭好大一個洞!爸爸怎麼會允許他在我傢院子裡挖洞呢?
佈萊斯也知道我在這兒,因為有一次他看瞭我一眼,點點頭。沒有笑,沒有打招呼,隻是點瞭點頭。
他拖過來一些盆栽用的土壤,用鏟子劃破袋子,把土倒進洞裡。然後他消失瞭。回來的時候,他費力地扛著一棵用麻袋裹住根部的巨大的樹苗穿過草坪,他一邊往前走,樹枝一邊前後擺動,窸窣作響。
爸爸走過來,陪我一起坐在沙發上偷偷地看著窗外。
“一棵樹?”我悄聲說,“他要種一棵樹?”
“我想幫他,可是他說他必須自己動手。”
“這是棵……”剩下的半句話卡在我喉嚨裡。
我根本不用問,他也知道他用不著回答。從葉子的形狀和樹幹的質感,我能看得出來。
這是一棵無花果樹。
我從沙發上跳起來,又坐瞭回去。
一棵無花果樹。
佈萊斯把樹種下去,澆水,收拾好東西,然後走回傢去。我隻是坐在那兒,不知道該怎麼辦。
現在,我已經在那兒坐瞭好幾個小時,望著窗外那棵樹。它現在也許還小,但它會一天天長大。一百年後,它將會超過屋頂。它會向著天空伸展好幾英裡!我已經能夠看出——它將會是棵神奇、壯美的大樹。
我忍不住在想,一百年後,會不會有個孩子像我在克裡爾街那樣爬到樹上去?她會不會看到我曾經看到的風景?這會不會改變她的生活,就像它們改變瞭我的生活一樣?
我也忍不住想起瞭佈萊斯。他想對我說些什麼?他在想些什麼?
我知道他在傢,因為他不時從窗戶向外眺望。不久前,他剛剛舉手朝我揮動著。而我實在忍不住——我也微微揮手作為回應。
那麼,也許我應該走過去,感謝他種瞭這棵樹。也許我們可以坐在門廊上談談。我突然想到,我們認識瞭這麼久,還從來沒這樣做過呢。
從來沒有真的坐下來好好談一談。
也許媽媽是對的。也許我對佈萊斯·羅斯基瞭解得還不夠深。
也許現在是時候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