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歡歡從學校放學回來，見小書房的桌上放著一個方正、挺括的硬紙盒，很高級的樣子。
是啥呢？
“iPad?Pro”。紙盒上的這個英文字讓她又驚又喜又不敢相信。
她捧起來，發現盒子已經拆封瞭。
她打開紙盒，叫瞭一聲，嘩。
是iPad，銀色的，天哪，這麼大，像小電視機一樣，是iPad嗎？
平時歡歡有同學把iPad帶來學校過，但沒這麼大的。
她心想，這是媽媽爸爸給我的禮物吧，因為我這次數學考得好？
她高興地笑起來，一抬頭，發現爸爸已站在身邊瞭。
她問，爸爸這是啥，是iPad嗎？
夏君山笑瞇瞇的，說，當然是，大不大？
大，好大。歡歡開心地說。
夏君山指著它說，12.9英寸呢，大屏幕iPad。
太棒瞭。她張開手臂，抱住爸爸。
超超聽見姐姐這邊歡天喜地的聲音，就從客廳裡過來，見姐姐手裡的東西，就吵著也要拿。
歡歡牢牢抱著它，團團打轉，對弟弟說，這是我的禮物，是我考得好，爸爸送我的。
爸爸哄超超說，你還小，當心摔壞。
超超說，我要我要。
爸爸說，超超，這是給姐姐學習用的，不是玩具。
歡歡一邊避開弟弟，一邊開啟iPad，準備下幾個遊戲。她同桌方小棋有時會帶iPad來學校在課間玩，也讓她玩過，所以她知道怎麼弄。
她心裡的美滋滋都要溢出來瞭。這麼大屏，方小棋看到會暈過去的。她想。
爸爸見歡歡快手快腳、無師自通地開始下遊戲瞭，就笑著叫起來：啊哦，歡歡，這可不是給你玩遊戲的。
歡歡看瞭一眼爸爸，迷糊地說，不玩遊戲，那用它玩什麼呢？
爸爸說，這是給你上網課的。
啊？這樣啊。歡歡表情石化。
是的，這臺大屏幕iPad，確實是夏君山買來給女兒上網課用的。
在他看來，這也算是他的急中生智，那天見老婆、女兒眼睛紅紅地從“陳氏私塾”回來，他突然心生此念。
他想，有什麼瞭不起的，好老師網上多的是，我教的那些大學生如今考研，不也都在網上買“政治”“英語”的網課嗎？小學生的課，難道比考研還難？
當然，他這急中生智裡面，還包含瞭他的另一層心機——他原本就不認同老婆再給歡歡奧數加碼瞭，但拗不過老婆如今的執意，於是想，若能在傢裡上上網課，那也算是折中辦法，至少減少瞭小孩擠坐在補習課堂裡的時間，精神狀態多少寬松一點。
他去網上一查，呵，“迎考一對一”“牽手一對一”“掌握一對一”……語、數、外、科，應有盡有；男的、女的，網課老師一張張青春的臉龐，都在照片裡微笑，而且，他們中的大多數是來自北大、清華等名校的學生。
呵。他想，互聯網思維深入傢教領域瞭，青年創業潮也進軍這個市場瞭，你看“不出傢門，實時享受”、“陪你做題到每天”，“上市中國，登陸北美”、“做題，做遍全中國”，人性化、國際化全在瞭。
夏君山覺得自己這主意不錯。
當然，讓孩子對著電腦上網課，保護視力也是一個問題。所以，夏君山一咬牙，花5000塊錢，給歡歡買瞭個大屏幕iPad?Pro。
這iPad?Pro銀光閃閃，又大又炫，但歡歡現在對著它，隻有哭喪臉。
她說，太不公平瞭，都買回來瞭，都不給玩一下。
她是多久沮喪啊。
好在媽媽南麗回傢後對她表現瞭相當的人性化。
媽媽說，那就下幾個遊戲吧，歡歡，給玩兩天，兩天以後呢，就得對自己有一個自我管理瞭，歡歡，好不好？
歡歡趕緊點頭。
她快快下載，“換裝遊戲”“憤怒的小鳥”“羅莉快跑”。
房間裡就有瞭玩遊戲的聲音，和兩個小孩“咯咯”的笑聲。
外婆趙姨好同情啊，她對女兒南麗說，小孩子總是要玩的，外面沒得去玩，在傢總要給點玩的。
南麗對媽媽搖頭，說，但這是電腦遊戲啊。
兩天如此短暫。兩天後的午夜，南麗夜班回來，特意檢查瞭一下放在書桌上的iPad?Pro。
頁面清爽，遊戲都已刪除，一個都沒瞭。
她想象著女兒自己乖乖地把它們一個個刪掉的樣子，心有顫動。她走到女兒的小床邊，俯下身，親瞭親她沉睡中的小臉頰。
夏君山在網上支付瞭2500塊錢，買瞭“數學一對一”。歡歡的數學網課就開始瞭。
給歡歡上網課的老師大多是名校的大學生，課上得不錯。
但，與當初夏君山自己在傢裡搞“數學輔導”一樣，他們不那麼針對考試，當然，也不那麼針對“杯賽”。
所以，南麗眼前閃過“陳氏私塾”陳老師拒絕她的情景，心頭一緊，還得再想想路子。
生活中就有這樣的神奇，最後居然是小女生歡歡自己把路子給找來瞭。
歡歡的路徑，來自於同桌方小棋，一個小男生。
這男生四年級上學期才從別處轉學過來。歡歡第一眼看到他的時候，覺得他長得跟小猴子“蒙奇奇”一模一樣。
這還真是一個像皮猴子似的小男孩，一學期下來，就吵到多半同學不願意跟他做同桌瞭，少半同學哪怕願意，他們的傢長也不願意，因為怕這“皮小猴”坐在一旁，會影響到自傢孩子聽課。
有些為難的張雪兒老師見夏歡歡平素不嬌，就對歡歡做瞭點思想工作，於是歡歡點瞭頭，認領瞭方小棋。
同桌瞭幾天下來，還好，能相處。
甚至，歡歡好像還能管得瞭他。
也可能，這是方小棋如今明白瞭，夏歡歡能在一堆不喜歡他的同學中對自己點頭，這不容易，對她得仗義。再說，夏歡歡長得多好看啊，性格也強，不好惹的，方小棋有點服她，接著就把她當作瞭朋友，課間他把帶來的漫畫書、iPad拿出來，跟她一起看。歡歡生日那天跟前排的米桃在說“今天我生日”，他聽見瞭還知道從書包裡掏出一個海賊王“喬巴”小玩偶，當生日禮物送給她。
方小棋把歡歡當朋友，就會留意她的言語。有天他聽見歡歡在班上問別人“你在哪兒補課”，他插話說：我在“蓓蕾坑班”。
“蓓蕾坑班”？一圈小孩聽聞此言，小臉都怔瞭一下。
這是名震補課界、比“考能”更為熱門的補習班，在這城裡，大人小孩多半知曉，它除擁有名師之外，每年還承辦“蓓蕾杯”奧數競賽，這個“蓓蕾杯”，難度超過“華夏杯”“少年杯”“飛躍杯”等一眾奧數“杯賽”，一等獎人數更少、更精，所以據說翰林中學等更認它。
所以，一圈小學生聽方小棋說他在“蓓蕾坑班”補課，都有些吃驚，但看方小棋那樣子，覺得也沒準是的，因為他平時穿的衣服、運動鞋，帶來學校的東西都很高級，每天來接他的是奔馳車……如今的小學生雖還小，但也知道就他這樣子，可能確實是進得去“蓓蕾坑班”的，另外，他雖然在課堂上比較吵，但考試還行，所以估計在“坑班”是有補課的。
歡歡對方小棋說，我媽可能做夢都想把我弄進“坑班”裡去。
方小棋說，那我去問問我爸。
小孩子隨口說的。但沒想到，過瞭兩天方小棋還真的帶來瞭一張粉色的紙，是“蓓蕾坑班”的上課通知單和課時表，上面寫著的名字是“夏歡歡”。
小女生歡歡沒多想，把它放進瞭書包，帶回瞭傢。
結果，這讓南麗傻眼瞭。
南麗想打個電話給方小棋傢長表示感謝，但歡歡說沒他傢的電話。
於是，星期天上午，翹瞭遊泳課，南麗帶著女兒急匆匆趕往江北區的“蓓蕾坑班”。
到瞭那兒，去前臺交費，但前臺女孩一查名錄，說學費已經交瞭。
南麗問，多少錢？前臺女孩說，15000塊呀。
正說著，方小棋背著書包，被傢長送來瞭。
見夏歡歡來瞭，方小棋奔著過來。南麗一看，這小男孩還確實有點像“蒙奇奇”。
這邊兩個小孩結伴進瞭課室，那邊南麗連忙對方小棋傢長道謝：方小棋媽媽，謝謝你們，你們真是幫瞭大忙，我趕緊把學費給你們。
穿著青色套裝的中年女士微胖，膚色有點黑，她對南麗說，哎喲，我不是他媽媽，我是保姆。
她避開南麗遞過來的裝著錢的信封，說，棋棋爸爸說過瞭，不用，您別客氣，他爸爸說同學難得。
南麗說，也不能這樣客氣。
我不能做主。那保姆不肯收，說，沒事，他爸爸說有同學跟棋棋一起讀書，也是做個伴，有同學在一起，小孩聽課也會用心點的。
南麗難為情地說，我們自己付學費也是一起讀，本來能把我們搞進“坑班”，已經是幫瞭大忙。
保姆說，他爸爸就是這樣的。
她確實不能做主。她笑著，轉身走瞭。
兩個半小時後，下課，這保姆又過來接方小棋回傢。
兩個小孩在“坑班”門口告別。南麗不可能不註意到這保姆是開著奔馳來接送小孩的。
這是怎麼樣的主啊？這一天南麗回到傢對老公夏君山說。
南麗唏噓道，人傢怎麼就這麼大氣？人與人怎麼就這麼大的差距？有的人，不願意別人的小孩跟他小孩做伴，而有的人呢，還就願意別人的小孩跟他小孩做伴。
夏君山開玩笑說，人傢這是怎樣的階層哪，壓根就沒想防你。
南麗說，也可能他是真心希望咱歡歡跟他調皮兒子一起學，好帶帶他小孩。
夏君山說，嗯。
他就沒差點說出來，以你這麼說，那個傢長沒把歡歡當書童吧？
方小棋他們傢是幹什麼的？南麗問歡歡。
歡歡說，不知道，可能是很有錢的，同學都這麼說，媽媽，明天要去問他嗎？
可以瞭解一下。南麗說，但可別傻乎乎地盯著問。
南麗對女兒解釋說，媽媽想給方小棋買個禮物，我們不能白白讓人幫交學費，得回一份禮，送禮就得考慮人傢傢庭是怎樣的。
一天以後，歡歡打聽來瞭。
於是，南麗、夏君山就知道瞭方小棋他爸是做房地產的，在江北區有地產項目開發。
南麗對夏君山說，“蓓蕾坑班”就在江北區，他在那兒投資，方方面面總有關系，所以報個名對他來說可能不難。
那麼，送個什麼禮物好呢？
南麗、夏君山想瞭半天，也想不好，那樣的傢庭，小孩還有什麼沒有呢？
後來南麗還是聽從瞭歡歡的建議，花瞭800塊錢，買瞭“樂高”的拼裝玩具。因為歡歡說班裡的男生喜歡“樂高”。
這份回禮，相對於“蓓蕾坑班”一學年15000塊錢的學費來說，無法對等，隻能當表達禮數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