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拉被黃國棟嚇瞭一跳,她燙瞭手似的扔下手中的話筒,快步走去開門放黃國棟進來。
黃國棟剛和李衛東談完事情。雖然他不在乎壓迫壓迫杜拉拉,即使在沒有目的沒有效益的情況下—但這一次,做過之後,他也自覺似乎過頭瞭一點。因此,李衛東離開之後,他本來完全可以打電話或者派個人過來喊拉拉過去,但他特意自己動腳過來叫拉拉,以示彌補。
黃國棟站在門邊,和顏悅色地說:“我打斷你打電話瞭?你繼續打吧,打完再上我那兒去好瞭。”
很多時候,身陷困境的人,要求的真的不多,一杯水,一點笑容,談不上足矣,也就很有效瞭。
黃國棟的這麼一點兒和顏悅色,就把杜拉拉的心從油鍋裡拎瞭出來。拉拉趕緊說:“沒事兒!我回頭再打這個電話。”說罷,跟著黃國棟回到他的辦公室。
兩人討論瞭一番拉拉準備的加薪方案,黃國棟更多的時候是在瞭解拉拉的思路和SH中國往年的做法是否有變化。
拉拉看出來黃國棟非常在意保持原有的做法,就問黃國棟:“對於服務不滿一年的員工,其工資升幅要不要prorate(指根據員工在本公司服務時間的長短,折算加薪比例)?”
黃國棟馬上問:“以往是怎麼做的?”
拉拉告訴他:“以往他們是要折算的。”
黃國棟猜到拉拉的心思,說:“你想改變做法?”
拉拉點點頭,開始用粵語向黃國棟解釋。她的心情本來就還沒從驚痛中完全跳出來,這時候因為還得使用不咸不淡的粵語,結結巴巴地說話,於是這種驚痛又被罩上瞭一層滑稽的顏色,顯得尷尬而怪異。
拉拉說:“按以往的做法,比如一個進公司半年的員工,本來照他的業績能獲得百分之八的加薪,一折算,他就隻能得到百分之四瞭—這個做法和市場上大部分歐美公司的做法有別,所以我擔心,加入不滿一年的員工會有吃虧的感覺。”
黃國棟說:“既然這麼多年來,他們在中國都是這麼操作的,說明這個辦法還是能保證讓員工得到公平的吧。”
拉拉說:“如果要保證比較公平,就隻有在入職的時候,offer中充分考慮到來年加薪時的折算因素,但是這樣的話,就會加重C&B的工作量,各部門的經理們恐怕也有意見。關於這一點,我問過沈喬治和馬萊,他們也都證實瞭,每年加薪也都有員工為此不滿。”
黃國棟雖然也覺得拉拉的話有道理,但一來他的個人風格就是凡事節儉能省就省,不管花的是公傢的錢還是他自己的錢;二來呢,他害怕出錯,照過去的辦法辦,總是安全的,如果改革,肯定會有人跳出來問他要理由。
因此,黃國棟說:“拉拉,在這裡,我和你都是新來的,很多事情表面上看來我們有道理,但你又怎知其中沒有原因呢?安全起見,我看這次我們還是照老辦法來,明年再考慮改革。”
拉拉點點頭。該說的話她已經說過瞭,這兒黃國棟是說yes or no的人。
兩人算是就方案有瞭定論。黃國棟問拉拉,“下一步你打算做什麼?”
拉拉拿出一張時間表展示給黃國棟說:“我想馬上就把這個方案送去給查理過目。得到他對方案的確認後,下周的各部門總監會上,我就會把方案拿出來向大傢講解並答疑。目前C&B還在準備基礎數據,在五月的第二周之前C&B會把加薪表分發給各部門的總監,到時候他們就可以按照統一的遊戲規則,分頭去做加薪提案瞭。”
黃國棟插進來問瞭一個問題:“C&B什麼時候開始準備基礎數據?”
拉拉告訴他,上周二她和沈喬治談話後,就馬上開始這項工作瞭。
黃國棟一聽,哦,你們已經幹瞭一周瞭,那為什麼還要再等兩周才能完成準備呢?他皺瞭一下眉質疑說:“基礎數據不是系統現成的嗎,怎麼要花三周時間來準備呢?”
拉拉解釋說:“因為C&B需要把員工的現有工資和市場水平做比對,倘若員工現有工資水平低於市場基準百分之十的,都要一一標示出來,總監們做加薪提案時需要這些數據。”當拉拉說完這番解釋,她忽然意識到,黃國棟本人,從來沒有直接地做過C&B,所以他才會不瞭解其中的工作量。
黃國棟有點驚訝地追問:“兩千個員工的工資,你們打算一個一個比對嗎?”
拉拉確認說:“是的,全部比對。”
黃國棟一想,不由脫口而出,“這工作量不小!”拉拉點點頭說:“主要時間確實比較緊,五一長假,我們會加班,保證把對比分析在長假結束前完成。”
黃國棟不太放心地問:“誰具體做這個工作?”
拉拉告訴他:“經理級別以上的人員工資,由我來做比對,選取的比對基準是市場水平的七十五分位;經理級別以下的員工,由沈喬治來做比對,比對基準是市場水平的五十分位。”
黃國棟想瞭想說:“嗯,可以。沈喬治完成比對後,你要全部檢查過他的東西,才能發給各部門。”
拉拉點點頭說:“當然,我一定會對他的工作結果負責的。”
看黃國棟沒有提出新的問題,拉拉於是繼續講解時間表:“在五月的第二周,各部門總監將有一周的時間來完成本部門加薪提案。然後,我留瞭一周的時間給C&B用於完成匯總和核查各部門的提案。五月的最後一周,是留給何查理的,以防他看瞭匯總結果後還想再做調整,那C&B就會又有一番來來回回的工作。”
黃國棟說:“你這個預留是對的,查理很可能會想修改一點什麼。”
拉拉點點頭,繼續說:“這樣,六月十日前,我們能如期把中國區的加薪結果報到亞太。如果六月中旬能順利得到亞太的批復,六月下旬我們將有兩周的時間,用於編制新的工資表,以及準備給兩千名員工的加薪溝通信,員工能在當月如期領到新工資瞭。”
黃國棟認真地聽完拉拉介紹她的時間表,他提醒說:“我聽起來你的安排是沒問題的。隻是這當中任何一個環節都不能出錯,不然就失去控制瞭。”
拉拉點點頭說:“老板,我準備瞭一個PPT,用於在總監會上向總監們宣講加薪方案,我已經在PPT上放上瞭這個時間表—如果查理確認對加薪方案沒有修改意見,我就把PPT發給你—我會請大傢支持我的工作,提醒大傢不要讓活兒在自己的環節上延誤。當然,這期間,每周C&B都會群發一次郵件,提醒相關人員註意進度。”
整個計劃,黃國棟心裡還是滿意的,覺得拉拉確實考慮得比較周到。但是,他還是沒有擺脫鄙夷杜拉拉的慣性,失去瞭鄙夷的原因和目的,他的鄙夷已經陷入一種新加坡式的盲目。對於拉拉來說,幸運的是,這種鄙夷的囂張,正如跨越崇山峻嶺的寒潮,一路呼嘯而來一路也在逐漸地減弱。
黃國棟沒有說一個認可的字。拉拉也沒有期待他的表揚。看看加薪方案討論得比較順利,拉拉乘著氣氛還行,向黃國棟提出瞭給C&B團隊加人手的想法。
黃國棟擺擺手說:“這個事情年初陳傑提過,大衛沒有批準。我不想拿同樣的事情再去煩他瞭。拉拉我勸你,還是等下半年再說這個事兒。眼下,畢竟你是新來的,我也是新來的,不能活還沒幹,就提要求嘛!”
拉拉見他一副針插不入水潑不進的架勢,想想,也就把升艾瑪的事情給憋回去瞭。
談到翰威特薪酬調查,黃國棟說,麥大衛的意思,除瞭翰威特的薪酬調查,還應該參加美世的薪酬調查,到時候兩邊的數據可以互補。
雖然這意味著拉拉和沈喬治的工作量一下又上去瞭,兩人倒挺高興。這種活,他們愛幹,有價值嘛。
從黃國棟的辦公室出來,拉拉馬上用郵件發送瞭一份加薪方案給何查理,然後又打印瞭一份hardcopy送過去給他,以便當面催促他抓緊看這個方案。
拉拉正問何查理的助理,“查理什麼時候方便,我想占用他二十分鐘。”何查理在房間裡已經看到瞭拉拉,他提高嗓門道:“拉拉!找我嗎?進來進來!”
何查理的助理對拉拉一笑道:“好運氣!快進去吧!”
何查理簡單地看瞭一下加薪方案,問拉拉:“你們今年還是打算要prorate(折算)加薪幅度嗎?”
拉拉告訴他,黃國棟的意思,這次還是照老規矩辦,是否需要改革待來年再定。
何查理皺瞭皺眉說:“沈喬治有沒有告訴你們,去年加薪的時候,很多部門總監就對這條提意見瞭,當時HR也是答應過要改革的。”
拉拉忙解釋說:“沈喬治和馬萊都說瞭。我老板主要是擔心我和他都剛接手,不瞭解情況,貿然改變原來的做法,會出問題。”
何查理不以為然地說:“會出什麼問題!關鍵是費用不要超預算!隻要費用不超預算,能出什麼問題!我的意見,還是今年就把prorate的做法給改瞭,不要再拖到下一年瞭。”
拉拉答應馬上把何查理的意見轉告黃國棟,又請何查理抽空再看看,還有什麼需要修改的地方。何查理承諾這兩天就給她回復。
拉拉覺得事情已經談完瞭,起身要走。何查理叫住她說:“拉拉,有時間坐一會兒嗎?”拉拉以為總經理還有工作上的事情要吩咐,忙說:“有時間。”
不料何查理笑容滿面地說:“怎麼樣呀拉拉?這是你來SH上班的第三周瞭吧?感覺如何?我一直在忙,也沒顧得上關心你和李衛東。”
拉拉告訴何查理:“我剛來,對人員和各項工作任務都還在熟悉瞭解中。眼下主要是先集中精力把年度加薪的事情做好,員工們都在期盼著加工資呢。再就是要開始做參加歐美企業薪酬調查的前期準備瞭,下一周翰威特的顧問就過來和我們開會。”拉拉一面說,一面情不自禁地拿何查理的態度和黃國棟的態度做瞭個對比,內心感慨道:哪怕是最虛偽的關心吧,黃國棟肯給我一點,我都能好受一些!要是報告線沒有改變該多好!那何查理就是我老板的老板瞭,黃國棟也肯定不敢如此囂張地欺壓我瞭。
何查理發現,別看拉拉說瞭自己的工作內容,她的回答中卻沒有一個字是關於感受的,而他的問題明明是“感覺如何”。
何查理是個智商很高的人,他馬上敏感到瞭什麼,當即笑著說:“我看你氣色可不如以前來面試的時候,是不是壓力太大瞭?工作太忙瞭?要註意休息呀。我得提醒一下你老板,他該好好花心思保留好你們兩個新經理,你們對他很重要呀。對瞭拉拉!回頭你幫我轉告一下李衛東,等下周一開完部門總監會,我請你們倆吃飯!”
拉拉剛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李衛東就過來瞭。“我看到你從我門前過,趕緊就過來瞭,免得回頭你又被老板抓走。”李衛東笑呵呵地說。
拉拉說:“我也正有事告訴你呢。”她將何查理下周一要請客的事情告訴瞭李衛東,李衛東感嘆道:“還是老何聰明呀,會做人!我們這位要是有老何這麼好的邏輯就好瞭!”
話題扯到黃國棟身上瞭,拉拉馬上閉口不言瞭。她低頭翻著自己的筆記,一面等著李衛東說正事。
李衛東來找拉拉,是要和拉拉商量,聯合馬萊一起,共同改革完善招聘流程。拉拉明白李衛東的意思,是嫌現有招聘流程不夠專業。
但拉拉感到,其實招聘的情況還算過得去瞭,相比之下,C&B才是千萬頭緒等人理呢。拉拉眼下實在是沒有精力可以分配給招聘組,但她又不好意思說得太直白,她想瞭想說:“衛東,現在你和我都特別忙,恐怕沒有足夠精力來具體籌劃這事兒—我有個建議,何不從三個招聘組裡各抽一人組成一個小組,共同修整招聘流程。馬萊那邊的潘吉文是招聘主管,由他來做組長,你看如何?”
李衛東覺得這主意可行,不過,他心裡有譜,別看潘吉文是招聘主管,他的能力其實不如拉拉手下的艾瑪,因此李衛東說:“拉拉,其實你這一組的招聘任務是最重的,人手也最多—我看,不如讓艾瑪來挑頭好瞭!”
如果讓艾瑪挑頭,勢必給她已經不輕的工作量上再加負荷,這是拉拉不願意發生的,加上她本來就不想在這個階段來整治招聘流程,因此她婉拒道:“衛東,說實在的,我也覺得艾瑪的腦子挺清楚的—可是,讓艾瑪挑頭,我恐怕不但潘吉文心裡不舒服,就連馬萊說不定也要不自在。”
李衛東確實沒有考慮過馬萊的感受,叫拉拉一說,他也猶豫起來。拉拉又出瞭個折中的主意道:“要不也別選小組長瞭,就讓他們三人共同商量,自定分工好瞭!”
李衛東沒有更好的辦法,隻好接受瞭。
兩人就算是統一瞭觀點。拉拉當時沒有料到,為瞭整改招聘流程的事情,自己和李衛東之間後來會發生那麼些不痛快。
談完正事,李衛東關心地對拉拉說:“拉拉,我看你今天氣色不太好,是不是心情不好?”
拉拉馬上不說話瞭。為瞭不讓李衛東看出來黃國棟對自己的態度,她曾經努力過。然而,黃國棟今天當著李衛東對她發飆,等於徹底撕破瞭她的遮羞佈。拉拉覺得再在李衛東面前遮遮掩掩已經毫無必要瞭。想到這裡,拉拉苦笑一聲道:“今天你也都看到瞭。”
李衛東安慰拉拉說:“他是老板嘛,他喜歡耍耍威風,你就由著他去好瞭,不用太往心裡去。”
拉拉搖搖頭不說話。李衛東也知道自己的安慰比較空洞,想瞭想又說:“今天他的態度確實令我比較奇怪。他現在很需要我們,我們又都挺努力的,按說他應該對我們好一點才是。我們倆中隻要有一個跑瞭,他都會陷入很麻煩的境地。他也是這麼多年的職業經理人瞭,怎麼就認不清形勢呢?”
拉拉說:“他對你還是好的。”
李衛東愣瞭一下,勸說道:“是,他對我確實不錯。不過,拉拉,你也不要太敏感。我知道,你是從DB出來的,DB是好公司,你以前那兩個HR總監我也都聽說過,你不能指望黃國棟有他們的水平呀!”
拉拉點點頭,卻仍舊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樣。李衛東看在眼裡,忍不住笑道:“拉拉,要我說,你是好環境裡待慣瞭,人就變得嬌氣瞭。我以前待過的公司,有的人際關系非常緊張,同事之間當面拍桌子、背後下絆子的事情我都經歷過不少,那又怎麼樣?我還不是活得好好的!”
李衛東這一說,拉拉也有點不好意思瞭,她說:“衛東,謝謝你寬慰我。”
李衛東笑道:“拉拉,黃國棟確實沒在我面前說過你半個不字。今天他確實是小題大做瞭—我不妨告訴你,他當時是在和我討論財務總監榮之妙的事情。好幾個部門都反映榮這個人本位主義特別強,又慣於搗糨糊,真正有問題去找他很難痛快地給你解決。所以公司可能會考慮換掉他—這事兒你知道就好,不要和別人說。我是怕我今天不說出來當時和黃國棟到底在商量什麼事,你這顆心就放不下。”
李衛東一席話說中瞭拉拉的心事,她不由有點臉紅,發自肺腑地說:“衛東,謝謝你的好意,真的。你放心,我不會出去說的。”
在杜拉拉和李衛東關在房間裡談話的時候,何查理和黃國棟也正關著門談話。
何查理先說瞭prorate的事情,黃國棟馬上同意按何查理的意思修改加薪方案,取消prorate的做法。
何查理話題一轉說:“陳傑走之前為我們做瞭一件大好事—你這兩個新經理都不錯!聰明,又賣力!陳傑當初費瞭九牛二虎之力招這兩個人,總算是卓有成效!可他自己一天都沒有享受過這兩個經理的好處。老黃,還是你命好呀!”
黃國棟矜持地笑道:“還好吧。李衛東確實很聰明!”
何查理看他沒下文瞭,馬上說:“杜拉拉一樣聰明!兩個都聰明!我本來還有點擔心杜拉拉沒有做過C&B,工作上會吃力,結果我發現她上手還比較快,重點抓得很清楚,溝通也非常積極主動。老黃呀,這兩個HR經理真的不錯,你好好保留他們吧,千萬別讓他們被別人撬走瞭!要想再找到這麼好的,可就難嘍!”何查理說罷,爽朗地大笑起來。
黃國棟也跟著笑。他多少感受到瞭何查理話裡有話的提醒。他不由再次暗暗對比瞭一下杜拉拉和李衛東,李衛東總是反應很快也很得體,至於杜拉拉,她的反應永遠比李衛東慢半拍,話也說不順溜,一副缺少自信的樣兒,就像呆笨的小媳婦隻好盡量縮小占用的空間以免招人不待見。
黃國棟不由對何查理強調杜拉拉聰明感到奇怪,和陳傑當初一個論調。黃國棟認為何查理是還沒看清楚形勢才會這麼說,再過一兩個月,何查理就會明白,李衛東和杜拉拉不可同日而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