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說人壞話不是免費的

再過幾個月,姚楊就滿三十二瞭。

姚楊出身名校,本科畢業那會兒,姚楊的理想是尋個部委裡的職位或者到壟斷行業的央企尋個悠閑體面的飯碗。但就業形勢並不樂觀,眼見身邊的同學要麼出國要麼考研,占瞭倒有一半,她跟風去念瞭三年研究生。

等拿到碩士文憑,她也二十五瞭,卻沮喪地認識到好不容易才占得一席之地的研究所不是那麼好待的,手頭緊巴巴的日子缺乏朝氣和趣味,競爭照樣有形無形地無處不在,成堆善於念書的人紮在一起,有點萬眾齊上獨木橋的意思。

眼看著什麼都在漲,房價、醫療、教育、養老,沒有一樣讓人心裡踏實。碩士姚楊認識到,生活如湍急奔騰的激流,想要出世地平淡生活成瞭一廂情願的奢侈夢想,往高處攀爬是大部分沒有背景的平民百姓身不由己的方向,女人在傢操持傢務男人工作養活全傢的分工模式早已是陳年舊事瞭。

就在姚楊躊躇著何去何從的時候,她大學裡一個要好的師姐,在加拿大連讀書帶工作待瞭五年後回上海瞭,找工作照樣叫不起價,這件事情促使姚楊痛下決心踏上銷售之路。

生活和當初的設想大相徑庭,而當嘗試著尋找比較能來錢的新工作的時候,姚楊發現就業的籌碼似乎並沒有增加,三年的研究生都白讀瞭。大部分用人單位招聘的時候都說本科生就很好用瞭,要一個研究生幹嗎。對姚楊而言,那是一段黯淡無光的日子。

好在三年前進入DB後,姚楊的發展一直挺順利,田野栽培她不說,陳豐也對她印象不錯。特別最近一年來,姚楊感覺自己離經理的職位越來越近瞭,生活似乎就要對她展開笑顏。

這樣關鍵的時刻,姚楊自然不敢懷孕,以免耽誤前程。姚楊的計劃是,三十二歲當上經理,再好好幹兩年,然後搶在三十五歲之前完成生孩子的任務,晚於三十五歲,孩子的質量沒有保證。這個計劃一環套一環,她浪費不起時間。

競聘落選後,姚楊表面上對陳豐表示能接受,內心卻十分焦慮,再看看李坤那些拘謹固執的管理手段,她很是厭煩。姚楊覺著,要是換瞭自己,肯定比李坤更能服眾。

在發現李坤的嫡系蘇淺唱也對李坤強烈不滿後,姚楊既驚訝又激動,她一個沒忍住,挑起瞭“倒李”事件。

前一天的溝通會上,陳豐雖然話不多,但立場已經很明白瞭。這令姚楊非常後悔。她既擔心就此被貼上“永不重用”的標簽,又懷著一絲僥幸,希望陳豐沒有看出來自己的小動作。

姚楊在患得患失中,烙餅似的翻瞭半宿,鬧得她先生也擔心起來。他們還在供房,兩邊老人身體又都不太好,姚楊是傢庭經濟的主力,他想問又不敢問,生怕加重姚楊的思想負擔。

姚楊察覺瞭,倒過來安慰先生道:“不礙事,憑我現在的實力,就算離開DB,出去找份同等收入的工作不成問題。”

姚楊的先生是她的大學同學,一直在搞科研,人比較單純,聞言便說:“那你就別給自己太大壓力,瞭不起我們跳槽就是瞭。”

姚楊說:“你不知道,大公司招經理,要麼從內部提拔一個,要麼到外面招一個有現成管理經驗的經理,決不會用一個別公司的銷售代表來做經理的—像我現在這樣,在DB隻是個高代,到外面找新工作,別人是不會給我經理職位的。而且換個公司,新老板又不知道我的能力怎樣人品如何,我還要從頭接受考驗,不比在DB,陳豐已經比較認可我的業務能力,跳槽對我來說不合算,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姚楊的先生說:“那小公司的經理職位你考慮不考慮呢?去年下半年,獵頭不是還要挖你去雷斯尼做小區經理?你不去,他們後來不是挖瞭你們DB外區的一個銷售代表?”

姚楊解釋說:“我不是在小公司做過兩年嗎,小公司的滋味我是嘗夠瞭,再也不願意回頭瞭。就說雷斯尼吧,在小公司中算不錯的,收入不見得比我們低,可他們南區的大區經理林如成,是個出瞭名的變態。去年我去面試的時候,看到他就覺得倒胃口,聽說他們的幾個小區經理被他折磨得要吃‘百憂解’,他們的銷售每天都要回公司做早操,搞得跟做傳銷似的—我這一說你就明白瞭吧,林如成可比我現在的大區經理陳豐差瞭好幾個檔次,就連李坤,再不入流,也要比林如成強得多。要是和林如成那樣的人做同事,我會覺得自己簡直就是落難瞭!”

姚楊的先生聽瞭有點兒發愁:“那你打算怎麼辦?”

姚楊幽幽地說:“看陳豐的意思,很維護李坤,明顯是放棄我瞭。”

姚楊的先生很不平:“你那麼賣命給DB幹,到現在都不敢要孩子,陳豐平時看著對你還不錯,關鍵時候卻丟卒保車。”

姚楊比她先生職業很多,她平靜地說:“今晚我想瞭很久,我倒覺得陳豐的做法很正常,換瞭誰做大區經理,都要丟卒保車,我要是到現在還認為丟卒保車不公平,那我的思想水平也太低瞭。關鍵在於,我到現在還是個卒子不是車。”

說到最後一句,姚楊忍不住一聲嘆息,又對先生道:“睡吧,你別擔心瞭,我有辦法應付的。”

她先生說:“你不是個一般的卒子,最起碼是個優秀的卒子,頂半個車瞭。沒準陳豐也會考慮你的感受,比如給你換個組什麼的。”

姚楊聽瞭眼睛一亮,是呀,這法子不錯,那樣就不用在李坤下面受氣瞭。就是不知道陳豐肯不肯給自己機會。

第二天一早,拉拉回到辦公室剛放下包,海倫走來,骨碌著大黑眼珠子向她報告早間新聞:“拉拉,陳豐的助理說他得瞭急性肺炎。”

拉拉一驚,瞪圓瞭眼睛問:“嚴重不嚴重?”

“應該不會很嚴重吧,他體質不是一直挺好的嘛。”

拉拉愣瞭一愣道:“那他住院瞭嗎?”

海倫一攤手:“這不清楚。”見拉拉沒有進一步的指示,海倫湊前一步熱心地提議:“要不要問問他助理?”

拉拉遲疑瞭一下說:“算瞭,不用問瞭,如果嚴重的話應該很快會聽說的。”

拉拉想瞭想,交待海倫幫忙約姚楊談話,海倫剛轉身,拉拉又叫住她道:“蘇淺唱也約一下吧。”

姚楊接到海倫的電話說拉拉找她,心裡忐忑起來。結果拉拉的話說得出乎姚楊意料的直接利落,拉拉主要就說瞭一個意思,一個小組裡同時有兩個都很強的人去競爭經理職位,一個上瞭,另一個落選瞭。落選這個隻要耐住性子,通常,下一次機會來臨的時候就輪到他瞭;假如下一次還不是他,那再下一次機會肯定是他的瞭。然而,有些時候,落選的這個總是憤憤不平,結果,下一次不是他,再下一次還不是他,總而言之,越著急越成不瞭。

姚楊聽瞭心裡馬上松快瞭一些,覺得拉拉也不是不能理解自己,至少沒有覺得自己罪大惡極。她想瞭想,直接問拉拉,能不能給自己換一個組?

拉拉在談話之前也想過這種可能性,李坤和姚楊這一次是徹底崩瞭,非捏在一處誰都不自在。

拉拉便說:“這事情得跟陳豐和李坤討論一下,看他們是否同意,理論上是可行的—不管換不換,姚楊你為瞭自己都要好好幹活,別和李坤鬧僵,如果讓別的小區經理覺得你這人不好合作,那誰還敢接收你呢?當員工和經理合不來,而嘗試內部換崗,甚至出去找新工作的時候,我通常會勸他們不要在面試中講現任經理的壞話,因為新經理很可能會擔心,你和現在的主管鬧得這麼僵,說不定以後和我的合作也成問題,最後遭受損失的還是員工本人,姚楊你說是吧?”

姚楊聽瞭不太舒服,覺得按拉拉的說法,在自己和李坤這一對矛盾體中,似乎大傢已經直接把過錯都推到自己一邊瞭。她激動起來,申辯道:“拉拉,我覺得有必要為自己解釋一下,我肯定有做得不合適的地方,但不能說李坤都沒有問題吧?”

“姚楊,你和李坤誰是誰非,這不是關鍵。有經驗的人聽說兩人鬧矛盾,不見得有那個閑心或者信心去搞清來龍去脈,他多半會想,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也許兩個都不是省油的燈—雖然未必就認定是你不對,但新經理為安全起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選擇幹脆不碰你,是經理們的常見思路。”拉拉勸道,“再說瞭,中國人還是比較講究尊卑有序的,哪怕你和李坤各錯一半,老板總是老板,這是大部分人的觀念。我曾聽同行說過這樣的案例,員工和現任經理關系鬧得很僵,想換崗,HR幫他協調瞭一個內部機會,結果他面試的時候從頭到尾都在控訴現任經理。本來新經理確實有百分之五十的意向考慮接收他的,這下被他面試中的表現嚇到瞭,徹底沒戲,換崗的機會叫他自己給折騰掉瞭。你說他是不是真的那麼委屈呢?很可能是真的,但是說那些對自己無益,也不職業,是吧?”

姚楊想想,覺得拉拉說的也都是大實話。講人傢是非的同時,自己也就成瞭不省油的燈,說人壞話不是免費的,是有成本的。

姚楊怎麼說也是過瞭三十的人,知道HR肯這麼耐心算是在做好人瞭,無非是希望解決問題,兩邊都保住。姚楊估計拉拉這個態度應該是和陳豐商量過的,自己再不聽勸就不知趣瞭,再說自己確實也不願意離開DB,她便誠懇地保證一定和李坤合作,做好本職工作。

拉拉最後說:“姚楊,昨天會上人多我就沒有多說你,馬洪那事,你做得不合適。他和李坤本來就鬧別扭,你那樣不是火上澆油嗎?陳豐愛才,對你挺好的,換個老板,他要給你上升到誠實的高度來上綱上線也不為過,那你的損失就大瞭,你說是不是?”

姚楊被拉拉說得有些心虛,紅瞭臉道:“拉拉,我當時其實不是那個初衷。”

她本來還想多辯解兩句,見拉拉眼裡含笑望著自己,姚楊也是聰明人,馬上爽快地說:“我知道瞭,以後註意。”

兩人都覺得這場談話效果很好。從拉拉的角度講,她既安撫瞭姚楊,也告誡瞭姚楊;從姚楊的角度講,感到放心瞭一些,至少自己還能有機會重新開始,同時她也明白陳豐不會再容忍自己和李坤搗亂瞭。但是姚楊心裡打定主意,不跟李坤搗亂是一回事兒,在他下邊老實待著是另一回事兒。姚楊決定等陳豐病好瞭,還是得找機會要求調換一個組,免得和李坤抬頭不見低頭見,大傢別扭。

拉拉和蘇淺唱的談話就不那麼有效瞭。

拉拉說啥,她都做出懂事禮貌的樣子積極正面地表示理解瞭,其實她壓根兒聽不進拉拉的勸告。

拉拉看在眼裡,不耐煩在她身上再花時間,就隻保重點地說:“淺唱,我就說一點,李坤帶你這一年半裡確實花瞭不少心思,你對他的反對,會比任何人對他的反對更令他難受,這是人之常情,你就多理解體諒一下。”

蘇淺唱說,我能否要求換一個組?

拉拉心想,蘇淺唱和姚楊都是李坤組裡的重要員工,兩個要是一起動,那李坤還過不過瞭。她看看蘇淺唱,勸說道:“這事兒你得等大區經理回來,跟他談。但是你要是問我的看法,我覺得你和李坤還沒到那一步。”

《杜拉拉2:華年似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