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愛情與真相

正月十五的那天,皮皮到麥當勞吃中飯,順便會一會辛小菊。午休時間,小菊拉著皮皮的手溜到門外,忽然說:“皮皮,我網戀瞭。”

“你,網,戀,瞭?”皮皮雙眉一皺,將信將疑。

小菊非常肯定地“嗯”瞭一聲。

除瞭打工,小菊所有的業餘時間都耗在網絡上:她是數個論壇的版主,加入的QQ群有五十多個。她非常積極地加入網上的“集體活動”,卻與這些集體保持著理智的距離,拒絕和任何人單線聯系。迄今為止,她QQ的個人好友名單上,大約隻有皮皮和佩佩兩個人。皮皮宿舍裡沒有網絡,去瞭報社才在線上,佩佩隻喜歡電話聯絡。她們都沒有時間陪她聊天。

而小菊居然網戀瞭!

沒等皮皮拷問,小菊就招瞭。他們是在一個名叫“芝麻開門”的論壇裡認識的。那人二十九歲,數學所研究員。

“假的。”皮皮一口否定,“騙子。現在專有一些五十歲的老男人情場失意,在網上騙女孩子,一直騙到上床為止。”

“至少他懂數學,這個肯定假不瞭。”小菊努力替他辯護,“我扔給他一道非線性微分方程,一會兒工夫就解瞭。他扔給我一道,到現在連個近似解都做不出來。”

“好吧。他是一個懂數學的騙子。”

“我覺得……他說話還算誠懇。”小菊雙手支頤,雙目炯炯,“他要求見面。”

“這麼快就要求見面?”皮皮的腦袋敲起瞭警鐘,“會不會是色狼啊?”

“我的條件也不好啊。媽媽跟人跑瞭,爸爸是瘋子,無學歷、待業、打工、一無所成。如果他真是搞研究的,也許還嫌我呢。”小菊嘆氣。

“嫌你什麼?你長得這麼好看!”皮皮推瞭她一把,“你以為男人很看重學歷嗎?”

“唉,這些年,我也想讀個夜大什麼的。可是我一天都要打兩份工,實在沒精力讀書瞭。再說呢,我爸又病瞭。”

小菊的爸爸是這樣的。如果健康,他會在公園或者街頭算數學題,餓瞭就隨便買點東西吃。錢全是小菊供給,他記得一個月回傢向女兒要一次錢。如果他病瞭,就不再露宿街頭,而是哼哼唧唧地倒在傢門口。小菊不得不照顧他,嚴重的時候還要請假。

“需要借錢不?”皮皮問。

“這回他的病有點麻煩,醫生懷疑是癌癥。”小菊想瞭想,說,“你能借我五百嗎?我下個月還不瞭,年底才能還你。”雖然小菊偶爾會向皮皮或者佩佩借錢,但她很講信用,說什麼時候還就什麼時候還,絕不拖欠。

“我借你一千吧。”

“我隻要五百。”小菊望著遠方,輕輕地說,“我在考慮換個錢多一點的工作。”

“別太累著自己瞭。”

“皮皮,上個禮拜我看見我媽瞭。”她臉上的表情怪怪的,“我一直以為她遠走他鄉瞭,不料她還住在這個城市。她又嫁瞭人,孩子都好大瞭。我從她面前走過,她都不認識我。死女人!我咒她祖宗八代。”

皮皮不敢和小菊談她媽媽的事,這麼多年她照顧那位神志不清的父親已經是捉襟見肘。連忙將話頭引開:“哎,你今天都用眼影瞭呢。哪個牌子的?怪好看的,我也去買一個。”

小菊從牛仔褲口袋裡掏出一個眼影盒:“買什麼,這是你送的,還記不記得?生日禮物。”

“天啊,那是兩年前的事瞭。會過期的啦!”皮皮叫起來。

“過什麼過,我看好好的。”她拿出小鏡子,瞟瞭自己一眼,“等會兒我見他。”

“你見他?你見誰?”

“那個網友。”

皮皮緊張瞭:“在哪裡見?”

“他讓我挑地方,我挑瞭C大門口的麥當勞。安全吧?”她狡猾地一笑,“以前我在那裡打過工,裡面的人都熟。”

她們說瞭一會兒話,小菊休息時間到,進去幹活瞭。

到瞭三點鐘,她給皮皮打電話:“嗨,皮皮……”皮皮正在整理檔案,將電話夾在耳邊:“怎麼啦?”

“我不想見他瞭,打退堂鼓瞭。”

“這樣吧,”皮皮忽然說,“我去替你會會他,怎麼樣?”

C大門前的麥當勞在蘇寧電器第二層,八點過後很冷清,大號咖啡七折,等於廉價咖啡館,是談情說愛的好去處。

除瞭服務生,裡面隻有八個人。其中四位是成對坐著的,談笑風生,看上去像戀愛中的大學生。剩下的四個裡有一個是女的,排除。隻剩下三個男人,有一個明顯年過五十,排除。最後兩位看上去都在三十歲左右。

東邊的那個,個子不大但肌肉發達,長得很像成龍。他正在啃一個巨無霸,生菜、蛋黃醬從手指頭溢出來,掉瞭一桌子,酸黃瓜在腮幫子裡咔咔作響。

西邊的那個戴著一副眼鏡,長相清秀,膚色白皙,穿一件方格子襯衫,桌上放著一杯咖啡一盒薯條,正專心地看報紙。皮皮覺得他的樣子很斯文,很像大學老師。

要見的人叫程少波。皮皮特意百度瞭一番,倒真有這個人,真在C城科學院數學所。皮皮又上期刊網查他的論文,還真不少。此君畢業於北大數學系,在國外留學數年,有國外大學數學博士的學位。

如果一切都是真的,對於小菊來說,程少波就是當之無愧的鉆石男瞭。雖然年紀大瞭一點,但畢竟未婚,且工作穩定,收入頗豐,一個人的名下就占瞭一大堆基金。可是,皮皮又覺得很奇怪,像他這樣的資歷,在北京上海找工作都很容易,為什麼要留在C大這個不起眼的城市呢?難不成他和賀蘭靜霆一樣,也是隻狐貍?

程少波說,相認的記號是他手裡拿一張報紙。可是皮皮一進來就發現大門旁邊掛著一個黑漆漆的木盒,盒裡盛著一疊碼好的報紙,供人任意取看。裡面的客人隻要不在聊天的,似乎人手一份。看來這人真是沒經驗。皮皮也有點傻眼,她在“成龍”和“方格子”之間權衡半天,想直接上前去搭話,又覺得還是先假裝去買杯咖啡繼續觀察一下比較好。

店裡隻有兩個服務生。一個勤快地擦著櫃臺。一個在旁邊的水池裡洗咖啡壺。皮皮點瞭咖啡交瞭錢,服務生指瞭指咖啡機說:“稍等,我們正在做新的咖啡。”

她站到一邊。沒過幾秒,門被推開瞭,又進來瞭三個男人。為首的一位五短身材,頭大如鬥,戴著禮帽,背著皮包,濃眉大眼,雙耳垂肩,笑瞇瞇的好似彌勒佛。他的神情也很宗教。身子沉,走起路來,地板咚咚作響。身後尾隨著兩個時尚男生,奇裝異服,戴著耳機。

服務生過來招呼:“晚上好,先生您想要點什麼?”

“咖,咖,咖……”

“咖啡?”

為首那人點頭。

“多大杯的?”

“大,大,大,大……”

“大杯?”

那人又點頭。

“您還要點什麼嗎?”

“不不,不,不不……”

“一共是八塊五。”

“謝……”

不知是緊張還是天生結巴,那人說瞭半天,一個整句也沒有。服務生倒是很耐心,一面認真地聽,一面及時猜測他的意思,迅速接住話頭:“不謝。您要加牛奶和糖嗎?”

“兩,兩,兩……”

“兩份奶?”

他點頭,又說:“不,不,不……”

“不要糖?”

他又點頭。

“請到這邊稍等,咖啡馬上就好。”

那人的樣子有點尷尬,轉身到旁邊和皮皮一起等咖啡。其間,他們對視瞭一下,“彌勒佛”友好地沖她一笑,皮皮忽然發現他的胳膊裡夾著一張報紙。

程少波?

“您是程先生嗎?我是辛小菊。”皮皮禮貌地伸手過去。

那人微微地怔瞭,便很大方地握住瞭她的手:“辛,辛,辛……”他一路“辛”下去,皮皮耐心地等,等瞭一分多鐘,他才說:“辛小姐您,您,您……”

“我很好。”皮皮隻好幫他說完。

所幸這時咖啡好瞭,程少波趕緊接過兩杯咖啡,做瞭一個請的姿勢,大步流星地向窗口的座位走去。

不知為什麼,雖然口吃得近乎有交流障礙,皮皮對這人的印象不壞。他非常鎮定,無論多麼尷尬的場面,他都能保持自己的尊嚴。

可惜他不知道小菊天生不僅性急而且挑剔。如果她的耐心有常人的一半,也不會像如今這樣缺朋少友,孤獨無助。她很慶幸自己接下這項任務,至少在兩人之間可以起到緩沖的作用。可這位先生也實在太口吃瞭,皮皮不禁發愁怎麼將談話進行下去。正不知如何是好,不料這人從皮包裡掏出一個T a b l e t筆記本,將屏幕一擰,對著皮皮噼噼啪啪地打起字來。

——對不起,我天生口吃,說話很慢,請耐心。

皮皮頓時傻眼。這個人打字賽過光束啊。每分鐘至少兩百五十字,參加打字比賽肯定能拿名次。

“嗯……放心吧。如果您願意打字,我沒意見。”

——小姐貴姓?

“辛小菊。”

——您不是的。您是小菊的朋友,對嗎?

“您怎麼知道我不是?”

——在出門之前我想象過小菊是什麼樣子,您和我的想象相距甚遠。

皮皮愣瞭,指著自己的臉:“您指的是相貌嗎?”

——要不我出道簡單的方程您解一下?

一句話直戳軟肋。皮皮隻好承認:“好吧,我不是小菊,我是小菊的朋友關皮皮。她……爸爸病瞭,臨時有點事來不瞭。”

——其實她可以事先給我打個電話,這樣我比較不容易感到被戲弄。

那人的臉色有點發沉,將鍵盤敲得噼啪作響。

“程先生,我不認為您會願意收到小菊的電話。”皮皮微微一笑,兩手一攤,很外交地將話擋瞭回去。

屏幕上的字迅速地閃動,幾乎是憤怒的。

——您以為我害怕小菊知道我結巴嗎?她不會介意的。我這人可愛的地方多瞭去瞭。

皮皮想忍住不笑,沒忍住,一口咖啡噴到地上。

“您誤會瞭。作為小菊的朋友,”她鎮定地清瞭清嗓子,“我才不管她和誰約會呢。我主要是擔心她的安全。你們是網友,互相不瞭解,貿然相會,萬一出事怎麼辦。”

程少波掏出工作證擺在她面前。

皮皮毫不客氣地拿到手中仔細審查,看看正面,看看反面,又對著燈光檢查瞭鋼印和水印。不錯,是他的照片,出生年月籍貫部門一應俱全,如假包換的程少波。

檢查完畢,雙手奉還,她發現程少波瞇著眼,不動聲色地看著她。過瞭一會兒,打出幾個字:“質檢通過?”

皮皮點點頭,到露臺上撥通手機:“小菊,你在哪裡?”

“怎麼這麼久才打電話,我都在一樓逛半個小時啦。我爸在傢裡哼唧都快把我的手機打爆掉瞭。他知不知我這張卡接聽也要一毛五一分鐘的!”

“人見到瞭。還不錯,挺有個性。當然也有點小問題,相信你不會介意。”

“什麼小問題?”

“有點口吃。”

“沒事兒,我爸還口吃呢,搞數學的都口吃。陳景潤也口吃。”

“他告訴過你嗎?”

“告訴過。還說口吃得很厲害,我若實在著急不如學啞語。他這人說話特逗,真的。”皮皮徹底無語。對面的街頭忽然響起瞭清亮的吉他聲,她的視線飄瞭過去。“皮皮——”小菊在那頭叫道,“皮皮——”

街對面的樓下是一排小賣部,當中有個花店。新開的,巨大的花籃八字排開。今天也不是什麼節日啊,可能就是開張慶賀吧,請來瞭校園樂隊來助興,門口站瞭很多人。皮皮看見瞭一個熟悉的身影。

不,不是一個,是兩個。

她忽然間心如刀絞,連忙將視線移開。

“皮皮!”小菊繼續叫道,“你還在聽電話嗎?我可要上來瞭。”

緩過神來,她努力鎮定:“你上來吧。你去和程先生說話,我報社裡還有事,比較急,先走瞭。”

“好吧,路上小心。”

“嗯。”

她深吸瞭一口氣,緩緩地將視線放回去。

那兒,田欣手裡拿著一串糖葫蘆,偎依在一個高個子男生的胸前。男生的左臂親昵地挽著她的腰,不時地歪過頭去和她說話。

本來她還不能確定那個女生是田欣,但那件衣服肯定是的。淺紅色的背後有個巨大的V字,皮皮見過不止一次。從高中時代起田欣就愛穿有文字符號的衣服,從內衣外套到襪子圍巾,無一例外。

而傢麟,她隻用看後腦勺就能認出來。

大約是呼吸太急促,吸瞭太多的冷氣,皮皮一連打瞭好幾個噴嚏,睜開眼時已是淚眼模糊。樓下是喧鬧的人群,往來的車燈劃出一道道光影。所有的一切都在移動,偏偏她不想見到的兩個人親密相擁,形成一個定格,將她的視線牢牢凍住。

皮皮的腦中一片空白。

她不由自主地退瞭一步。身後正好有張椅子,上面還有一層積雪。她木然地坐下來,冰冷的水點點地滲進瞭她的牛仔褲。

他們還在那裡。

先是進瞭花店,買瞭一束玫瑰。然後出來,手挽手地去隔壁喝珍珠奶茶。沒過多久,一人捧著一大杯奶茶出來又一起走向燒烤城。在門口他們遇到瞭朋友,彼此開懷大笑,朋友拍瞭拍傢麟的肩,反復地說兩個字。

皮皮模仿他的口型。先是一個很小的O,然後嘴角拉直。

無敵?舒心?松緊?流行?——究竟是哪個詞呢?她在心裡默默地數著。

沒多久她就找到瞭一個最合適的。

恭喜。

那人在說,恭喜恭喜。

就在兩人雙雙要進燒烤城的一剎那,皮皮撥通瞭傢麟的手機。在那邊,她看見傢麟接通瞭電話。

“喂?”

“傢麟,是皮皮。”

“哦,你好。”

“不是什麼要緊的電話,就是找你聊聊天。”

“嗯,我正在外面有事,不方便說話,過半個小時再打給你,好嗎?”

她深吸瞭一口氣,讓聲音盡量保持平靜:“既然你忙就明天再說吧。再見。”

沒等對方回答,她果斷地掛掉瞭電話,又去撥田欣的手機。

話機打開時她正在和另一個熟人談笑,而且笑到一半:“喂,誰呀?”

“關皮皮。”

“噢,皮皮你好!”她大聲說,皮皮可以看見從她口裡呵出的白氣,“你是問演唱會的票吧?放心,包在我身上,過兩天讓陶傢麟給你送過來。”

“這麼熱鬧啊,在哪裡玩呢?”

“正和同學們吃燒烤呢。”她的聲音真是興高采烈的。

皮皮隻覺得一股無名的怒火從腳心一直燒到頭頂,偏偏口氣更加輕描淡寫:“對瞭,你最近見到傢麟瞭嗎?”

“沒有。”

真果斷。

雖然隔得很遠,皮皮還是能看見田欣的臉色忽然變瞭。她抬起頭,看瞭看傢麟。

皮皮掛斷瞭電話。

她噔噔地沖下樓,沖出麥當勞,向著對街跑去。一路上她都覺得熱,渾身跟發瞭高燒似的,在一陣燒烤的濃煙中她沖進瞭燒烤店,對準一臉驚愕的傢麟就是一拳!

傢麟完全沒有避開,她聽見鼻梁骨斷裂的聲音。然後,他的鼻子開始流血。

皮皮繼續揮拳,迎上來的卻是田欣。田欣一把扯住瞭她的領子:“住手!關皮皮!”

皮皮冷笑著將她推到一邊:“關你什麼事,今天是我和陶傢麟之間的恩怨。你別插手,不然連你一塊揍。”

田欣也冷笑:“真是工廠裡出來的,說撒野就撒野。你再敢揍傢麟,我就揍你!”

皮皮直直地又是一拳,田欣閃過,反手一扭,皮皮一陣抽筋地痛。顧不得那麼多,她去踢田欣的腿,兩人扭打起來。

她完全不記得四周都有些什麼人,似乎大傢都想看這場戲,有人上來拉她,她露出撕咬的模樣,有個人企圖抓她的手,她對著那人就是一腳。她好像聽見傢麟在大喝,可是她隻顧拉住田欣的頭發,專註地打架。兩人在地上打滾,互相尖叫著掐著對方的脖子。

忽然間,一股大力從背後襲來,有人強行抱住瞭她的腰,強行將她從田欣的懷中拉瞭出來。她回頭一看,是傢麟,便咬緊牙關,不讓自己的眼淚掉出來。

皮皮從不輕易掉淚,特別在這種時刻。

生平第一次,她被傢麟很不客氣地拽出瞭人群。他叫瞭出租,將她塞進車裡,低聲吼道:“皮皮,你先回去!”

皮皮一把抓住傢麟的手,臉扭曲瞭:“傢麟!告訴我,這隻是誤會!我會向她道歉。”

他沒有回答,隻是用袖子擦瞭擦臉上的血。過瞭幾秒鐘,他說:“皮皮,你可以打我,但不可以打田欣。她是我的妻子。”

“你……你的妻子?”

她吃驚地看著他,迅速註意到他左手無名指上有一枚黃燦燦的戒指。不禁雙手捂住瞭自己的眼睛,結結巴巴地問:“你,你結婚瞭?”

“我們今天領的結婚證。本來打算過幾天再通知你——”

“你和田欣?!陶傢麟,這個世界,除瞭我……除瞭我,還有誰配得上你!”皮皮死死拉住他的手,絕望地質問。

——是的,她問心無愧。她關皮皮配得上陶傢麟,不是因為她門當戶對,不是因為她有前途有學歷,而是因為她會對他好,會一輩子和他同甘共苦,盡自己所能對他好。這種承諾,在這世界上,除瞭自己的父母、奶奶和傢麟,她關皮皮不會給任何一個人。

可是,他不要。傢麟不要。

他強行擰開她的手,輕輕地說:“聽著,皮皮。我不想我們之間是這種結局。”

“是為瞭出國嗎?”她顫聲地問,“是因為我英文不好嗎?你是怕我拖你的後腿嗎?傢麟我忘瞭告訴你,有一位朋友,很有錢的朋友,他願意幫助我們——”

“不是你想象的那樣,”他搖頭,“我喜歡她。”

“你騙我!”

“我喜歡田欣,”他一字一頓地道,“是那種有愛情的喜歡。”

車開瞭。卷起一地的風雪。

有人在打掃殘局,拾起歪倒的桌凳。她看見傢麟回到田欣身邊,將自己的大衣脫下來,披在她身上。然後他們頭挨著頭,溫柔地擁抱,互相撫慰,仿佛逃過一場災難。

她的手劃破瞭,臉被田欣抓得生疼。

她不知道自己都幹瞭些什麼,努力地回憶剛才的那一幕,隻得到一些零星的碎片。

記憶正在以另一種方式組合著。

——可以上北大的田欣選擇瞭和傢麟同一所大學。

——他們在同一個G R E班上。

——那次下暴雨,田欣趕過來陪她過生日,因為傢麟會來。

——再往前,田欣曾多次陪皮皮回傢,她聽皮皮講故事比傢麟還認真,還狂熱。

——再往前,是田欣自己向班主任要求幫助皮皮學習而換成瞭她的同桌。

——在傢麟面前,皮皮從未停止過對田欣的稱贊。

皮皮直罵自己是傻瓜。她為什麼就沒有早點看出來呢?

“小姐您去哪裡?”

“同仁路43號,C城晚報宿舍大樓。”

回到傢,皮皮倒頭就睡。第二天她請瞭病假,又睡瞭一天。第三天她打起精神上班,一上班就接到佩佩的電話:“皮皮。”

“嗨。”她的聲音怏怏的。

“失戀瞭?”

“你怎麼知道?”

“傢麟給我打過電話。我到你傢砸門你都不開。後來鄰居說你準時出來丟過垃圾,才算沒報警。”

“我睡瞭。”

“聽著,你夠狠的,你把傢麟的鼻梁骨都打斷瞭。他們明天去美國,機票已經訂好瞭。”

“……”

“傢麟說他一直想對你說清一切,但一直鼓不起勇氣。田欣打從高中起就追他,到瞭大學終於成瞭戀人。因為一直珍惜著你的友誼,他們倆都不忍心向你直說。為此田欣還受瞭不少委屈呢。”

“好吧,是我stupid。”她漠然地應瞭一句。

“我卻不這麼看。皮皮,你不能輕易放棄傢麟。”

“你說得太對瞭。”皮皮打瞭一個哈欠,大大地喝瞭一口茶,“他們都結婚瞭,我還不放棄,我當第三者啊。”

“雙雙出國留學,這多半是傢族之間的協議,未必有什麼真愛。你隻告訴我,你要不要陶傢麟回到你身邊?剩下的事情我來想辦法。”

皮皮問:“你怎麼想辦法?”

“是這樣。他們明天上午十點坐飛機去北京。明天上午你一口氣吞下五片安眠藥,放心,死不瞭。我算好時間給傢麟打電話,說你自殺。他隻要對你還有一分憐惜,就非回來不可。”

皮皮失笑:“佩佩,你真毒。”

“謝謝。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

“知道嗎?佩佩,昨天我終於認識瞭自己。”

“你認識瞭自己?”

“原來我也可以這麼粗暴。”她繼續喝茶,哂笑,“以前同學們笑我是從工廠裡出來的,我還不服氣,成天搶著要當淑女。”

“皮皮你真是行動的巨人,語言的矮子。我要對你刮目相看。”

一番話說得她又想起前天的事,心裡一酸,幾乎抽泣。有同事看瞭她一眼,她忙將一疊紙翻得沙沙作響,掩飾過去。

“今天別上班瞭,出來陪我喝杯咖啡吧。”佩佩忽然說。

“不行,我得上班,我不能回傢,一回傢我非得瘋掉不可。再說你也忙。”

“不是回傢,是喝咖啡。我不忙,你出來吧。你們主任都出來瞭,你積極個屁。”

“你怎麼知道我們主任出去瞭?”

“我就在你們報社的門口。”

皮皮請假拿著小包出瞭大門,遠遠地看見瞭佩佩和小菊。

當著她們,她忽然淚流滿面。

《結愛:異客逢歡(結愛:千歲大人的初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