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沁是我舞蹈學院的同班同學,比我大十個月,來自哈爾濱一個普通傢庭。她和我睡上下鋪,天天三點一線在一起,算起來,我倆已經做瞭差不多二十年閨蜜瞭。
方沁眉目清秀,皓齒玉肌,還有一對兒人見人愛的小酒窩,一頭烏黑順滑的長發直達腰際,性格大大咧咧,說話總是帶著一股天生的幽默。
剛入校沒多久,學校有場匯報演出,方沁跳瞭一曲張國榮的《虹》,那支獨舞完全可以用驚艷來形容,自此她在學校裡名聲大噪,風光一時無兩,無論走到哪兒都會有男生投來青睞的目光,而方沁總是小腰兒挺直,目不斜視。
“咱們學校的男生我才看不上呢,幼稚。”方沁悄悄對我說,眼神亮若星辰,熠熠發光。
大三暑假我和方沁去炒更,所謂炒更,就是去夜店演出掙外快,這種情況在藝術院校並不少見,勤工儉學而已,我和方沁當時還商量著攢工資好買最新款的手機呢。
蔣菲兒就是我們在炒更時認識的,她當時是歌手,剛從北京戲曲學校畢業,本身學的是花旦,正準備去北京電影學院導演系進修。
菲兒渾身上下總是透著一股媚惑的女人味兒,瓜子臉,眼睛不大卻明媚得像是裡面藏瞭個春天,她當時的男朋友是北京人,又酷又帥,每天都會開車接送她。
二十一世紀初的北京夜場已經相當奢華,燈紅酒綠,紙醉金迷,我那時和陳正剛剛同居,也沒有亂七八糟的心思,隻想在賺點零用錢的同時見識見識外面的世界。
就在這段嘈雜的經歷裡,陸青平適時出現瞭。
陸青平是浙商,年近不惑,其貌不揚,膝下兩女,離婚後大女兒歸瞭前妻,他帶著十二歲的小女兒來到北京,供其在一傢私立中學上初一,平日寄宿在學校裡。
他平日的生活很循規蹈矩,工作、吃飯、睡覺……單調得不像是一個離異的成功商人,今天第一次踏進這傢位於工體的夜店,不過是因為跟合作夥伴在隔壁吃完飯的一時興起而已。
陸青平坐在吧臺邊,手上端著一聽打開的啤酒,他的目光始終追隨著正在臺上伴舞的方沁,想起瞭自己情竇初開那年內心仰望的女神。
一曲終瞭,舞者隱回後臺,陸青平若有所思地舉起啤酒,才發現罐裡早就空瞭。
此後的每個晚上,他都會在這個時間到這傢夜店小坐一會兒,他在穿著、打扮雷同的舞者中搜尋著方沁,每每看到她才露出笑容。
這天我和方沁剛演出完走出大門,陸青平從對面迎上來跟方沁撞瞭個滿懷,手中的那聽可樂便灑瞭方沁滿滿一胸口。
“哎呀媽呀……”方沁猝不及防,低頭一看自己黑色文胸濕答答地緊貼在薄薄的綠色連衣裙上,一下子就惱瞭,“哎,你走路怎麼不看著點兒?”她盯著來人,忙不迭地把包擋在胸前。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真是對不起。”陸青平連聲道著歉,“真不是故意的,太不好意思瞭……真是不好意思……我賠我賠。”
“你賠什麼呀你,你看看這一身……我怎麼走啊?”方沁抖著裙子,連裙擺上都是褐色的液體。
“是沒法兒走,你們倆去哪兒我送你們行嗎?”
方沁看看我,那時陳正已經畢業,當天正好在外地拍戲,方沁就住在我傢。
“別別,我們打車。”我擺擺手,防人之心不可無,現在已近午夜,讓一個陌生男人送我們回傢並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我真沒有別的意思,我不是壞人,真的,那兒呢……那就是我的車,”陸青平指瞭指不遠處的黑色奔馳,“你們要是不放心……要不你們開我車回去?我打車。明天再打電話把車還我,我陪你去買衣服,你看這樣行不行?”陸青平滿臉真誠。
“啊?那叫什麼事兒啊?虧你想得出來,再說我們也不會開車。唉,算瞭算瞭,算我倒黴,你走吧,反正你也不是故意的。”方沁的面色緩和下來。
這時菲兒趕到,大概聽瞭幾句就說:“不用麻煩瞭,坐我男朋友的車,我送你們。”
“可你又不順路……”方沁直性子,我用胳膊肘捅瞭她一下,她吐吐舌頭,把後面的話硬生生咽瞭回去。
“行行,坐你車,我正想找你呢。”我接過菲兒的話。
“那請你們稍等一下,先別急著走,稍等一下,馬上。”陸青平轉身快步跑向奔馳,從車裡拿出一件西裝,又一溜小跑回來,殷勤地把衣服披到方沁肩上,然後遞給她一張名片,“上頭有我電話,你明天……哪天都行啊……隻要有時間就打電話給我好嗎?我必須得賠你一件衣服,真的,真是太過意不去瞭。”
方沁伸手欲攔,但看看對方期待的表情又不好推辭,說聲“好吧”,就同我隨菲兒向不遠處的紅色馬自達走去。
“威立得企業發展有限公司總裁陸青平。”方沁打開頭頂上的照明燈念著名片上的字。
“我看看!”菲兒從副駕駛座回過身來,一把把名片搶瞭過去。
“總裁……還有點來頭嘛,把他那西裝遞我看看。”方沁把身上的西裝拿下來遞給菲兒。
“喲,阿瑪尼啊,有錢人。”
“啊什麼?啊啥?”方沁問道。
“西裝牌子,名牌兒。”我說。
“阿瑪尼!可貴瞭,一套西裝好幾萬呢。”菲兒說。
“好幾萬?瘋瞭。穿身上能長金子是咋地呀?”方沁邊說邊把衣服拿回來好奇地端詳著。
我也有點吃驚,平時看時尚雜志是知道這個牌子的,但沒想到這麼貴。翻來覆去間,手指觸到一個硬硬的東西,往口袋裡一掏,居然是一沓還未拆封的百元鈔票。
“什麼情況?這口袋裡有一萬塊錢!”我叫道。
“啊?”她們異口同聲,連正在開車的菲兒男友都驚訝地回瞭一下頭。
“不小心落口袋裡的吧……”方沁說。
“這整一萬呢,誰能這麼粗心啊,天哪,這裡有事兒吧?”
“方沁,你要不要現在打電話問問他?別是中瞭什麼圈套。”菲兒的話讓我也有點疑惑,我推瞭方沁一把。
方沁趕緊撥通瞭對方的電話。
“你西裝口袋裡有一萬塊錢。”方沁開門見山地說。
“哦哦,”對方恍然大悟般,“剛才怕你走瞭,急著給你衣服,可能是落在裡頭瞭,這樣吧,如果你有空咱們就約個時間我去陪你買條裙子,要是你沒空的話,那這錢就當是我賠你的……”
“什麼裙子要一萬?鑲金邊兒的嗎?神經病。”不容對方說完,方沁生氣地回應道。
“不是不是,我把你裙子弄得那麼臟實在是過意不去,賠你一條也是應該的,隻是怕你討厭我。”
“我沒說討厭你啊。”
“那我能陪你去買條裙子嗎?”
“再說吧,早知道不讓你把西裝披我身上瞭,這麼麻煩,現在好瞭,怎麼也得見你還你衣服和錢啊……”
“嗐,真是落在口袋裡的……反正聽你的安排,我等你電話?這個號碼是你的嗎?請問怎麼稱呼呢?”
“我叫方沁,天圓地方的方,《沁園春.雪》的沁。”
“方沁,真好聽……好的好的,我記住瞭,我等你電話,什麼時候都行。”
“啊,我想起來瞭!”菲兒一拍大腿,把我們都嚇瞭一跳,“這男的我見過,老坐在吧臺。”
她這麼一說我似乎也有點印象:“方沁,我看今天這事兒不是湊巧吧?要真有什麼你可得留個心眼兒。”
“我就一窮學生,光腳的不怕他穿鞋的,能把我怎麼樣?”
“你可不窮,年輕貌美是最大的資本,他要是想追你倒不怕,隻要不是什麼別的事兒。”我說。
“方沁這小臉兒呀就是招人喜歡,這個世界是看顏值的……公司總裁……應該不會有什麼別的事兒瞭,無非就是看上我們方沁瞭。明天你就打電話給他,看他怎麼說。哎呀,這要真是蓄謀已久……都可以載入史冊瞭。親愛的,”菲兒掐瞭一把正在開車的男友,“你看看人傢,學著點兒。”
“得,等我到瞭他那歲數當上總裁,我也去泡小姑娘。”菲兒的男友調侃道。
“你敢!”菲兒又掐瞭他胳膊一下,說話間,車已到樓下。
晚上我倆聊瞭半宿,方沁說看他那歲數肯定是結婚瞭,真要是追我,說出大天兒去我也不會給人傢當小三。這點我相信,身在藝術院校,要想被包養也不用等到現在。
聊到困瞭,方沁說明天再說吧,也許人傢就沒有那心呢。
“要是真有那心呢?而且真就沒結婚呢?”
“歲數太大瞭,長得也一般。”
“說不定人傢就長得顯老呢,要是沒到三十你應不應?”
“就算三十也大我不少呢……我可沒看上,你喜歡送給你得瞭。”
“拉倒吧,那陳正回來還不把我腿給掰折?這一款不適合我,你不是天天說咱們學校男生幼稚嗎?這次來一個成熟的,你是不是有點動心瞭?”
“滾犢子。”方沁笑罵道,伸手撓瞭我一把,本來已經困瞭,被她一撓又精神起來,鬧瞭半天方才各自睡去。
第二天方沁給陸青平打電話,對方說如果不堵車二十分鐘準到樓下。出門的時候,方沁從衣櫃裡挑瞭件我的衣服穿上,又特意去廚房揀瞭個看上去幹凈高檔的紙袋把疊好的西裝和錢放進去。
她把紙袋遞給陸青平:“錢也在裡面。”
陸青平微笑著接過來,看也不看,紳士地把車門打開:“方小姐,請。”
“‘小姐’可不是什麼好詞兒,別這麼叫。”
“那叫什麼呢?叫‘女士’太老瞭吧?”
“就叫‘方沁’!”
“好的,方沁,方沁。”陸青平一臉笑意,同時把紙袋隨手放在後座。
“你也不看看錢少瞭沒有。”方沁白瞭他一眼。
“怎麼可能少呢?你肯出來見我就說明錢一分都不會少,對嗎?”
方沁張瞭張嘴,不再辯駁,順從地坐到瞭副駕駛的位子上。
誰都不曾想到過,這個其貌不揚的男人就這麼忽然出現在方沁的人生裡,也正是他,改變瞭方沁的一生。
原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