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池裡,兩個人身子盡情癡纏在一起,無比地親熱,可沈放的目光卻依舊暗暗打量羅立忠。
卡座上,曼麗在陪羅立忠喝酒,忽然間沈放在他邊上發現瞭吳隊長的身影,他傾身跟羅立忠耳語著什麼,羅立忠臉色微變,又對曼麗揮瞭揮手。
這時候好處自然少不瞭。
曼麗走到吧臺前,悠然自得:“拿一瓶蘇格蘭威士忌,記羅先生的賬上。”
服務生應下,回頭去找酒時候,沈放從後面靠瞭過來,一把摟住瞭她的腰。
曼麗被嚇得一跳,隨後轉頭瞧見那張臉才反應過來,嬌憨的捶瞭一下沈放胸口。
“討厭。”
沈放環住曼麗,兩人親密地抱在瞭一起,連彼此的呼吸都聽得清楚。
沈放語氣輕佻:“怎麼不陪羅處長瞭?”
曼麗臉上無笑,朝著那邊白瞭一眼:“他們要換種酒喝。還不是有要緊的事兒把我支開,這我還看不出來?”
雖說這兒最忌諱討論客人的私事,不過羅立忠依舊小心翼翼。
“你聽到他們說什麼瞭?”
曼麗忽然來瞭精神,感情沈放是為瞭這個,於是試探地:“怎麼?聽到瞭你能有好處?”
沈放微微一笑:“也許。”
說著,他便掏出幾張鈔票來塞到曼麗的旗袍裡。
“就聽到他們說什麼浦口碼頭,那姓羅的就不讓說下去瞭,還打發我過來給他們換瓶酒。”
一邊說著,一邊抽出鈔票,這時服務生拿來瞭那瓶蘇格蘭威士忌出來。
沈放看著開心:“這酒不錯,先給我來一杯。”
遞過酒杯。曼麗給沈放倒酒。沈放斜著身子笑著,目光依舊掃描著坐在卡座裡的羅立忠和吳隊長,不過他這會兒反倒對這個吳隊長更加好奇。
第二天的目標自然而然地鎖定瞭浦口碼頭。
沈放吃完早飯後從一邊早茶店往出走,門口位置上,杜金平目光悄然尾隨他。四目相對之時,見沈放朝自己使瞭一個顏色,杜金平點瞭點頭會意。
沈放徑直出門,屋裡頭杜金平繼續埋頭吃著早點,卻並沒有跟上去。
在距離碼頭不遠處的街角裡,沈放將車子緩緩地停下。
秘密行動自然要背人,所以自然而然是在晚上。他來得早,透過車窗瞧得認真,好一陣子才瞧見吳隊長的車駛瞭進來,就停在碼貨場門口。
曼麗沒有騙他,不過吳隊長來這兒究竟是要做什麼,可就不得而知瞭。
車內獨他一人,四周又因為寬敞所以顯得異常安靜。沒過一會兒,貨場裡突然跑出一個人來。
沈放乍一看到時候有些不太確定,等著眼皮兒仔細瞧一瞧後不由地吃瞭一驚,那人居然是浦口碼頭的經理郭連生。
郭連生居然跟吳隊長認識,那麼他是叛徒麼?可為什麼所有的行動都是中統在主導,那軍統跟郭連生接觸是在做什麼?
這一切都是問題,沈放臉上浮現出一絲不解。
疑問尚且是疑問,那邊行動繼續在進行。郭連生行跡鬼祟,看瞭看四周無人,繼而向貨場邊的員工招瞭招手。貨場大門隨即打開,一輛貨車從裡面開瞭出來最後,在吳隊長面前停瞭下來。
那兩個人看起來倒不像是頭一次接觸瞭。吳隊長熟練地掀開貨車的苫佈,先是看瞭看,隨後點頭,並從包內拿出一疊錢來遞給郭連生。
郭連生哈巴狗一般奉承著,接著吳隊長上瞭車離開,那輛貨車隨即跟在後面。
為瞭不惹人註意,沈放有意地在原地等瞭一會,候著一切重新歸於平靜才又重新發動汽車,遠遠地跟在瞭那輛貨車後面。
他走的慢,加上天色越來越黑,幾乎為他的車很完美地做瞭一個掩蓋。隻是等他跟著在睿星商行附近停下時,貨車已經被打瞭開來,有幾名工人正從車上卸貨,而立在一旁的吳隊長正和負責人做對接。
同樣的,他又走瞭兩傢公司。幾乎是一模一樣的場景,有人卸貨,有人給吳隊長錢,而且絕非少數。
這一切沈放都瞧得仔仔細細的,明明白白給出來的是錢,可卸下去的貨又是什麼呢?
真令人好奇。
沒有繼續跟下去,沈放原路返回,打算去碼頭倉庫一探究竟。
夜應經更深瞭些,翻湧的熱意已經褪去,微風拂面更覺得舒服。
一名夥計夜起,從碼頭倉庫的值班室走瞭出來,兀自對著江水撒尿,半睡半醒的模樣。畢瞭搖搖晃晃地回到自己的休息室去,昏黃的燈從窗戶透過出來,能瞧見他在偷懶打盹。。
另一邊暗暗的拐角裡,沈放探查好四周走出來,徑直到瞭倉庫另一邊的小門前。
幹這一行,最得心應手的便是開門撬鎖。這樣的設備對沈放來說小意思。
手裡捏著一根小鐵片,提起門上的小鎖將貼片插瞭進去,他才稍稍一用力,鎖便已經開瞭。
免不得左右張望有否被發現,他動作很快,迅速推門擠進去,將門從裡面又重新虛掩上,隻是才剛回頭,他便被身後的東西嚇瞭一跳。
著倉庫裡堆滿瞭大大小小的木箱子,有的木箱子上甚至還貼著國防部軍需處的封條。
但是看著這樣的東西,他已經是心跳加快瞭,可好奇心驅使他找到一根撬棍,隨機地打開幾個木箱,定睛瞧著,裡面全都是都是鹽、大米、奶粉、佈匹、罐頭等物品。
這一切便已經水落石出瞭,原來羅立忠在做著走私的勾當,而這個浦口碼頭的倉庫便是羅立忠的中轉站。
這樣的事情,相必落在自己那個哥哥手裡,定是吃不瞭兜著走的,難怪他費勁心機也要拉攏自己。
真是狡猾的老狐貍。
回去的路上思慮深重,雖然有所得,不過相比這一件事情,他更在意那個意外收貨,郭連生。
這個郭連生居然跟軍統的人在做走私,難不成這是組織上刻意安排的掩護?
沈放此刻的心裡有太多的疑問,但他知道,不能再拖瞭,要獲得更多信息就必須取得羅立忠的信任。
想到這裡,沈放決定跟羅立忠攤牌。
隔天晚上,喜樂門,沈放主動約瞭羅立忠。
人走進包廂時候沈放已經等瞭許久,桌上一瓶酒已經灌倒瞭底兒。
“哎,沈老弟約我喝酒怎麼跑到包廂裡瞭,外面多熱鬧,今天也不找姑娘跳舞瞭。”
這氣氛到底微微有些奇怪,在舞廳卻又求安靜,而且面前那張正經模樣,叫羅立忠微微有些不自在。他隻能用這樣的語氣來稍加緩和。
沒想著沈放神色不松更緊:“我有些話想跟羅兄單獨聊聊。”
羅立忠與他挨著坐下,輕輕將手搭在他後背,故作親密:“怎麼不在局裡說?”
既然不求樂子,正經的事情,辦公室似乎更加合適。
“有些話不太方便。”說著他暗暗出瞭一口氣。
羅立忠繼而凝眉,看出瞭不大對勁:“今天你說話有些反常啊。”
尋常時候他熱絡些,沈放自然跟著樂呵,今兒這一張哭臉拉著,叫他怎麼笑都覺得尷尬。
包廂裡燈光不亮,五色斑斕的,卻又沉悶。沈放沉默瞭片刻,低著的眉頭忽然一抬。
“這幾天晚上吳隊長可都沒有睡好覺啊,睿星商行、榮盛貿易、興發公司幾個地方輪流地跑,怎麼?羅兄,這幾筆生意是賺瞭不少吧。”
這話想來好說,到瞭嘴邊卻還是有些費勁,不過也叫他神色更加自然些。
說著沈放眼中漏出一股堅定,目光清楚瞧著羅立忠一愣,接著面上依舊不動聲色地笑著,端起酒杯自顧自地倒瞭一點酒喝瞭起來。
知道瞭卻不捅出去,這裡頭不知道憋著什麼壞,可羅立忠明白,沈放找自己商量,定是想要威脅自己,得到什麼好處。
他笑裡藏刀:“老弟心機夠深的,扮豬吃老虎,難不成是想找我的麻煩?”
沈放一直等著他回答,得到無所謂的這一句話後,佯裝漏出兇惡面目。
“這事兒漏瞭,小則官位不保,說大瞭,被判瞭幾年都是輕的。蔣委員長還都之後最大的動作就要整肅官場,如果鬧出這事兒來,恐怕誰也兜不住吧。”
他似乎是勢在必得,可羅立忠卻是一臉的淡然,突然跟他打起瞭感情牌:“沈老弟,你來這些日子,我對你怎麼樣?”
“關懷備至。”
四個字,簡單明瞭。
羅立忠欣慰一笑:“我知道你的出身,你的經歷,但你對我的過去可能瞭解的並沒有那麼多。”
沈放沒說話,似乎在揣摩他的意思。
羅立忠沒有停下來的打算:“其實我很羨慕你,官宦人傢從小衣食無憂,不用怎麼努力就可以得到一切。可我們不一樣,我從小過的太苦瞭,母親當年為瞭養活我,省下自己口糧,她卻活活餓死瞭,我是這樣活過來的。”
原來不過是為瞭給自己找個合適的理由,要說不害怕也是假的。
不過這由頭卻是爛透瞭,沈放不屑:“吃苦的事兒誰都經歷過,在日本人手底下的那幾年難道我是玩麼?”
不知道為何,突然間氣氛變成瞭一種詭異的比較,羅立忠解開衣領,露出肩頭上一塊深深彈痕,對他作出回應:“你是英雄,我扛的槍也不是擺設,我也上過前線,打過仗,身上也有彈片沒取出來,受的傷不比你輕,每逢陰天下雨我半邊身子疼的像有無數條蟲子再啃我的骨頭,可又怎麼樣?”
這一幕突如其來,沈放看著羅立忠的傷不免有些意外,他一直都覺得,像這樣的人,都不過是軍統裡的殘腐的渣滓罷瞭,卻沒有想到,能到如今的地位,豈會是那麼簡單就能得來的。
羅立忠瞧著沈放的表情與他預設相同,也不再露著,簡單整理好衣服,語氣裡還若有不甘:“我沒關系,沒後臺,熬瞭十年才是個處長。而你不一樣,你的出身、背景,你日後的路會比我走得順,比我爬得高。既然我沒有厲害的出身,就得自己制造更好的環境,在黨國的官場裡,官位越大,錢就越容易撈,有瞭權力就有瞭一切。”
“跟我說這些是什麼意思?”
方才被壓瞭過去,沈放表情有些不自然。
羅立忠語氣冷冷接話:“我這種自己一步步熬出來的人有個毛病,就是好不容易擁有的就不會輕易失去,不管是誰在擋路。”
這樣的話,言外之意是在威脅麼?
“你覺得攔路的人是我?”
有意思,難不成他打算今天在這將自己解決瞭不成?
“那得看你。”
兩個人互相試探,沈放這會兒才終於有些輕松的表情:“可幹嘛不想我跟你是一條路上的?”
“是麼?你跟蹤吳隊長,這可讓我看不透瞭。”
沈放那話勉強算表態,不過羅立忠臉上的堅決沒有散去,依舊保持者警惕。
“要跟你合作當然要知道這生意安全不安全,那個吳隊長可有點太大意瞭。”
“合作?”
他接話接的輕松自在,像是一早就想好的,羅立忠顯然有些意外,不過蹙著的眉眼到底松瞭些。
沈放還解釋著:“當然。我們出身不一樣,但個共同點就是都知道錢的好,而且我跟我那總是板著臉的大哥沈林不一樣。”
這些日子沈放有多麼缺錢,羅立忠心裡比誰都明白,這樣的舉動想來倒也對符合邏輯。他欠瞭自己那麼多,未來還會需要更多,走著一條路無可厚非。
“你真的要合作?”
“不想跟你一起做生意和你說這麼多幹嘛,我大可以去國防部軍法處。”
開玩笑一樣,如果他選擇揭發,那這會兒自己不會安然坐在這裡,眼下雖然不敢肯定他成瞭自己的幫手,可一定不是自己的敵人。
羅立忠笑瞭:“我想也是。”
隨即羅立忠若有所思,還想說別的,沈放卻直接將他打斷:“我知道你還在擔心什麼,挑明瞭說吧,第一,我認同你的話,現在的民國,不管在哪兒,隻要有錢瞭什麼問題都不是問題,其次,我知道我哥這幾年樹敵太多,我也想給他找條退路。”
這是最好的結果,也是最好的答案。
他刻意接近沈放,為的就是拉他入夥,如今他主動提出來,倒也省瞭自己揪著一顆心擔著風險。
羅立忠目光審視著沈放,沈放知道他還半信半疑,那麼最好的解釋便是立即加入,於是又補充道:“你們原來的做法疏漏太多,真的把憲兵司令部、警察廳、軍紀調查處的人當吃幹飯的麼?更別說中統那幫人瞭。”
“你有好辦法?”
沈放見他似乎妥協,於是忙往他跟前湊瞭湊:“還記得老虎橋監獄吧?”
見羅立忠點頭,他繼續說:“審查期間我在那兒被關過,幹嘛不利用老虎橋監獄的倉庫,所有貨從浦口碼頭出來直接進老虎橋監獄,而跟其他洋行商行的交易都可以在監獄裡完成,這樣沒人能想得到。”
羅立忠想瞭想,點頭:“這招我還真沒想到。”
“監獄系統大多都是日偽時期的老人,這裡面的關節我能想辦法。”
他倒是早有打算,沒少做準備,誠意擺在那瞭。
“你的條件呢?”
沈放方才一本正經,說到錢,忽然氣氛就她瞭下來:“老跟你借錢怎麼行,我得是股東。”
“要多少?”羅立忠也喜歡幹脆利落。
“你那邊多少人我不管,以後這樣的生意我要一成,不過分吧?”
何止不過分,這簡直給他一個大大的面子,分毫都沒有為難他。
羅立忠笑嘻嘻地看著沈放,那神色叫人猜不透,沈放面不改色但是心裡卻有些打鼓。
事情都說成這樣瞭,他難不成還不相信自己?
今日他一旦說出拒絕的話,恐怕自己非要橫屍在這裡才是,這一點他進來時候倒沒想過。
就在他還擔心的時候,羅立忠緩緩將手伸進瞭懷裡。
裡面是什麼,是槍嗎?
沈放一顆心提到瞭嗓子眼,卻見他接著掏出來一沓紙片。
沈放自然認得,那都是他自己立下的借條。
“那我就把這個當做你入股的見面禮。”
說著羅立忠掏出火機當著沈放的面把借條燒掉瞭。
“那接下來,咱們就合作一筆生意。”
這也是最大的信任。
沈放來瞭點精神,眼神盼望地瞧著羅立忠,見他張望瞭一番這屋子,像是吳隊長的事情讓他後怕,接著故意小聲:“在南京有一傢機械廠,日本人建的,找瞭本地的幾個商人合股,現在被咱們一處扣下來,還沒報給日偽資產分配委員會。那幾個股東來吵鬧過幾次,我想瞭點辦法招待瞭招待那幾個傢夥,他們怕瞭,同意這廠子完全充公。”
說完,羅立忠看瞭看沈放。
沈放大概揣摩著,不敢肯定:“羅兄是想把廠子私下給處理瞭?”
羅立忠點瞭點頭:“在湖南那邊找好瞭買傢,這邊拆瞭,然後通過浦口碼頭船運過去,到手的就是白花花的大洋。這些無頭賬目根本沒有辦法查。”
沒本的好買賣,賺錢的路子果真好尋。
“那麼大的設備我正愁沒地方存放,你老弟就來出高招兒瞭,老虎橋監獄還真能幫上忙,看你的瞭,搞定瞭監獄做中轉站,你也別隻要一成,我給你兩成,二八分。”
沈放忙應下,一副有錢不要誰傻子的模樣。這樣的手段,實在高明。
接著便是碰杯痛飲。
合作愉快,沈放很快便加入瞭羅立忠的計劃。
目前來說,他最要緊的事情便是調查郭連生的身份。
浦口碼頭白日,沈放開車到達附近。十分意外,他穿瞭一身便衣,左右張望,小心翼翼朝碼頭走去,立在碼頭的值班室外叩門。
彼時郭連生正坐在辦公桌後面對著貨運單,敲門聲叫他抬起頭來,半透著的門扇輕易地便打量瞭一番來人,見道沈放,郭連生有些意外:“你是?”
沈放伸手過去:“你好,我是沈放,機械廠設備的船運,我來跟你對接。”
常日裡隻能在遠處看著,今日離得這麼近,而且是另一種意義上與他重新並肩,沈放對這個人印象並不是很好。
“哦……是,羅處長已經跟我說瞭。”面前的人顯然沒有一丁點老實模樣,說話時候眼珠子在眼眶裡提溜轉著,時刻都在揣著壞心思。
“那咱們就商量一下,具體的運貨方式。這些設備體積都很大,你應該有辦法在船運的時候不讓別人起疑心。”
“是,是,這事我來辦。”
回答果然是這樣,看來這交易並非是一兩天。他是老手,這些經驗不在話下。
可郭連生是那個叛徒嗎?他和汪洪濤的死到底有沒有關系?
回去的路上他一直在思考著這個問題,半路上忽然一個急剎車,前面是一個孩子橫穿馬路,差點撞上。
孩子像是嚇著瞭,呆呆地站在車前。有一個中年婦人忙奔瞭過來,臉色焦急地將孩子抱走瞭。
沈放拍瞭拍方向盤,抬手捏瞭捏眉心,頭似乎又痛瞭。
無論如何他都不想再等瞭,叛徒一天不除就會多一天危險。而且他的身子,不知道還能撐多久。
回到軍統大樓,沈放坐在辦公桌後面,拿出紙筆在紙上寫下潦草的三個大字,周、錢、郭。
這是他獨特的思考方式,而且模樣上確實有些疲憊。
這時候屋外有人在說話,聲音噪雜,似乎一群人在不時哄鬧著。
沈放有些煩躁,把寫著三個字的紙燒掉瞭,接著撥通電話。
“江副官,來我辦公室一下。”
不一會兒,有人敲門走進來。
屋外哄鬧的聲音仍在繼續。
“外面是怎麼回事,吵個沒完?”
江副官見他臉色不好,也不敢笑,微微聳著肩膀:“哦,大夥兒在鬧著玩,猜猜誰年底獎金更多點。誰多,讓誰在夜總會請喝酒。我這就讓他們小聲點。”
說罷轉頭要走,沈放卻忽然悶著笑瞭出來,忙將副官一攔:“不必瞭,大夥兒難得找點樂子,跟他們說,都別猜瞭,今天晚上我請客。”
等他出去,沈放似乎來瞭心思。他戴上瞭手套,從一邊抽屜裡拿出幾張紙來,又從一邊抽屜裡拿出一本《紅樓夢》。
這是汪洪濤留下的密碼方式,在規定版本的《紅樓夢》裡找出需要的字,將頁碼和對應的行列數字寫在紙上,這樣對方可以通過這些數字翻譯出情報內容,外人無從知曉。
屋裡靜悄悄的,沈放黯然在紙上記下瞭一組一組的數字,分成瞭三份。
寫完後他徑直出門,沒走多久便瞧見有一個報童正在賣報。
車子在那報童身邊停下,沈放從車窗探出頭去,報童忙陪笑臉:“先生,買報紙嗎?”
沈放帶著手套的手拿出一張錢遞給瞭報童,報童正要回幾張報紙,沈放繼而又將那三封信遞瞭來。
“記住,十分鐘後,幫我把這三封信寄出去,就在前面路口有信箱。”
這樣的活計常見,那報童也沒有多問,將報紙又收瞭回來,信誓旦旦道:“哎,好嘞。”
清脆一聲,說完便離開。
透過車前玻璃,沈放一面將手套褪下,抬起頭時候卻瞧見那報童走到路口的信箱前,直接將信丟瞭進去。
凝眉作愁,他發動車自後又瞟瞭一眼後視鏡,在自己汽車後面不遠的地方,那輛跟蹤的汽車已然停在路邊。
沈放臉上露出一絲冷笑,把車開走瞭,那跟蹤的車也繼續跟著。
說好的請客就在第二天晚上。
夜總會裡,沈放坐在吧臺邊喝著酒,面無表情,可眼睛在屋子裡頭來回掃著,不知道尋找著些什麼。
俱樂部裡的唱機播放著爵士樂,優雅而有腔調。
為瞭盡快找到叛變的人,他的那三封信,是三份假的情報,分別送給周達元、錢必良和郭連生。
內容是有特殊情況,需要他們幫忙預訂個酒店房間,有組織上的人需要利用房間活動,隻是時間和酒店的名字是三個不同的版本。
郭連生對應的是鴻達旅社,周達元對應的是盛元賓館,錢必良對應的是吉祥旅館。
他很想要看看,丟下去這個石子究竟能反起多大的浪。
心上暗笑,沈放將酒杯裡的酒一飲而盡,就在這時候這時,江副官和幾個軍統的軍官走進瞭俱樂部。
沈放揮手打招呼寒暄:“今晚誰都不要客氣,盡管吃喝全部算在我的賬上,江副官你去安排一下,給幾位同仁找幾個姑娘陪著跳舞。”
江副官應下,不一會兒便帶著幾個舞女走瞭出來,與軍官們互動起來。
沈放瞧著這場面正要樂,江副官跟他身邊一湊:“按照您的吩咐都安排好瞭。”
沈放點瞭點頭,給江副官倒瞭一杯酒遞瞭過去,兩人碰杯。
魚餌灑瞭出去,現在該輪到鋪網瞭。
“你跟軍統局南京站行動隊的人熟不熟?”沈放問道。
江副官沉眉想瞭想,才忽然記瞭起來:“對瞭我有個老鄉,同期入伍也是同年進軍統的。”
“那讓你那兄弟明天註意下,白下區的酒店和旅社,特別是鴻達旅社、盛元賓館、吉祥旅館這幾傢,也許能有收獲。”
沈放依舊喝酒,說的輕易十分。
江副官臉上喜不自勝:“這敢情好,我那同鄉正想著怎麼能多立點功從南京站回局裡呢。您這是哪兒來的情報?”
有甜頭吃還問東問西,沈放有些不想回答,但咽瞭口唾沫還是十分耐心:“你知道我大哥是中統的吧?”
江副官點頭。
“中統那邊如果有行動,跟著他們應該沒錯吧。”
江副官笑瞭:“好好,聽您的。”
兩人喝起瞭杯中酒,音樂依舊繼續著,這時候那些軍官已經摟著舞女們跳起舞來。
事情很快便有瞭消息。
沈放辦公室裡,他悠然地將腳架在桌子上,看著當天的報紙。
就在這時候,電話響瞭起來。
那頭沈副處長聲音傳來:“是我,小江。”
沈放即刻將腳放瞭下來,心裡暗暗預感到瞭什麼,表情即刻嚴肅瞭:“什麼事?”
“剛剛從南京站行動隊那邊來的消息,中統有人在白下區鴻達旅社進行瞭一次搜捕行動,但結果是消息錯誤,據說並沒有抓到人。”
其他兩人都沒反應,而鴻達旅社對應的正是郭連生。
這是叛徒出現瞭。
“好,繼續監視,有情況及時向我匯報。”
掛瞭電話,沈放陷入沉思。他腦海裡閃現出郭連生那張臉。
如今雖說大功告成,不過更難的還在後頭。
除掉叛徒卻不是開一槍打一顆子彈那麼簡單,任何事情都不能讓自己暴露。
那種一命換一命的事兒沒什麼意義。
思來想去,這事情還是要從羅立忠這邊入手才好。
沖進羅立忠辦公室的時候,沈放神情憤怒而不滿。屋裡頭羅立忠正在喝茶,見他這般姿態,有些摸不著頭腦。
還沒開口問話,沈放闔上門後直接將身子往他面前一撐,彎下腰去,兩個人四目相對,相隔咫尺。
“羅兄,你答應讓我入股不是陰我吧?”
他語速很急,帶著質問,惡狠狠的模樣一直在喘氣。
羅立忠不解:“哎呦,沈老弟,你這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你的生意一直躲著我,可我一來,中統的人聞著味就來瞭,你讓我入股,不會是想著生意露餡瞭,讓我當替罪羊吧?”
那張臉上表情猙獰,恨不得此刻就用手搭在羅立忠脖頸上,兩句話不如意就使上勁叫他一命嗚呼。
戲演的多瞭,演技越發精湛,瞧上去都可以頂著柳如煙登臺唱戲瞭。
“這話說過瞭吧,什麼中統的人?你到底想說什麼?”
沒來由的興師問罪,這叫人越發莫名其妙。
“你不知道?”
沈放明知故問,眼神疑惑。羅立忠若是一早就明白郭連生的身份,怕是也不敢這樣堂而皇之用人。
“你想讓我知道什麼?”
“浦口碼頭郭連生的底細,你知道多少?為什麼他願意跟你做生意?”
羅立忠人精一般的人物,做事情必然是由他的考量。本還以為真的出瞭什麼事情,可聽他所提及的事情後,便已經篤定他是捕風捉影,所以一臉的淡然。
“他這人好賭,在賭場裡輸瞭不少錢,還欠瞭高利貸,要不是我他早被人扔江裡喂魚瞭,這有什麼問題麼?”
眼中瞧不出半分的疑惑,而且沈放也沒覺得羅立忠對自己所說有多大的好奇。反倒是被他這反應給逗笑瞭。
聰明人大都自負過瞭頭。
“有什麼問題?問題大瞭,這郭連生跟中統的人有聯系。”
羅立忠這樣的生意,最怕的就是沈放的那位親哥哥,所以這話就跟踩瞭雷線一樣。
這一言出,終於能在羅立忠臉上看見些不可思議。
“這不可能吧,你怎麼知道的?”
沈放這會兒才將身子放松瞭下來,直起腰身,抄手在懷,語氣悠悠:“我哥是幹嘛的?他們中統黨政調查處一直在做黨內調查,不盯著他我心裡也不踏實,就是中統的人一直在暗中接觸郭連生。”
有理有據而且他說的本也就是實話,羅立忠忽然間才嚴肅瞭起來,顯得有些慌張:“這事兒多久瞭?”
“也許幾天,也許幾個星期,我說羅兄怎麼好心讓能讓我入夥呢,原來全是貓膩啊。”
羅立忠臉色沉瞭下來,顯然一副不知情,而且被冤枉的樣子:“你錯瞭,我這個人在生意上一向講信用,讓你進來就是大傢同進同退。”
“你不是陰我?”沈放將頭低著,卻抬眼瞧他。
“我可以讓你看到。”
沈放面色不改,心上暗笑,他要的就是這麼一句話。
為瞭證實這一切,羅立忠很快便打探瞭郭連生的行蹤。
茶樓二樓的包間裡,他安排好瞭一切,接著招瞭沈放前來,加上吳隊長三個人就坐在靠窗戶的位置上,目光下移便能夠清楚看著樓下的街道。
沈放如今該是表現出對羅立忠的質疑才是,所以面上並不客客氣氣,連瞧著羅立忠的眼光都是斜睨。
羅立忠問吳隊長道:“消息可靠嗎?”
吳隊長目光瞧著沈放舉動有些奇怪,不過羅立忠也沒說什麼在,自己也不便多言語,於是隻點瞭點頭:“可靠,郭連生對自己的行蹤口風很緊,他貨場的下屬都不知道,如果不是見重要人物,絕對不會如此慎重,還是我通過他常去的幾傢飯店,查找訂座的消息,才知道他今晚的約會在這兒……”
話還未說完,羅立忠忽然舉手示意他作罷,再往後的事情已經沒必要知道。
這時候,歪著脖頸的沈放目光已經瞧見樓下的一輛黃包車停瞭下來,從黃包車上下來的人也正是郭連生。
“來瞭。”沈放冷言,兩個人跟著望下去,見郭連生張望四下之後,昂揚闊步走進瞭對面的一個飯館。
沈放借空兒看瞭一眼羅立忠,羅立忠那張臉上沒有絲毫表情,隻是目光敏銳地盯著對面的飯館。
等他再回神時候可真是好戲開場瞭,有一個十分熟悉的身影出現在瞭飯館門口,同樣的姿態,同樣的目的。
那人,是李向輝。
沈放說的話基本已經被證實,羅立忠沒有說話,隻是能瞧出來額角出瞭些汗珠子,有些後怕,忙將桌上的茶杯端瞭起來,喝瞭口茶水壓驚。
這也有可能隻是一個巧合,他還抱著一絲希望,不過到底沒有什麼用處。
對面飯館的二樓坐著一個便衣的軍統特務,吳隊長撩開邊上的窗簾拓寬視野,見著那邊對他做瞭一個手勢。
緊接著他回頭低聲告訴羅立忠與沈放:“李向輝進瞭郭連生的包間。”
心裡的石頭撲騰一聲狠狠砸瞭下去。
沈放一笑:“這下熱鬧瞭,連我哥的秘書都出現瞭。”
這事情可非同一般,羅立忠沒有擅自打草驚蛇,他帶著沈放回到瞭軍統大樓,留下吳隊長繼續調查這究竟是個怎麼回事。
隻是打確定瞭這樣一個消息之後,羅立忠一路上就一直陰著一張臉。直到進瞭辦公室以後他也如坐針氈,慌張得很,隻來回在屋子裡有緩慢地踱著步子,緩解他的緊張。
沈放坐在一邊看著他,腦袋被晃得有些暈,將他緩緩一扯。
羅立忠停步,望著他問道:“你覺得中統那邊對我們的生意瞭解多少?”
眉頭緊鎖,一籌莫展。
沈林是直接負責內部人員調查的,連他的秘書都摻和進來瞭,這算是已經到瞭火燒眉毛的時候瞭。
沈放抬手示意羅立忠坐下,就算是事到臨頭瞭,急也是沒啥用的,可卻沒得到回應。見他固執地站立著便也不堅持,隻回答他的問題:“現在看中統應該還知道的不多,否則以我哥的性子不可能完全沒有動作。”
這話倒是沒錯,沈林那個性子誰不知道。
羅立忠嘆瞭一口氣,像是多少得到瞭些安慰,不再來回徘徊,卻還是揉瞭揉眼角,模樣憂心忡忡:“是,沈林現在還不知道,但如果他知道瞭,要真調查咱們,那你我都很難脫身。”
這廂正說著,行動隊吳隊長也回來瞭,跟著推門直接走進來。
羅立忠急切的地望向他:“怎麼樣,查到什麼瞭?”
吳隊長卻並沒有急著開口,而是好像心懷疑慮,若有深意看瞭眼低坐的沈放。
“都是自己人,有什麼盡管說。”
到瞭這種地步瞭,他若是再還想瞞著沈放什麼,那可真是不想要脖子上那顆腦袋瞭。
吳隊長得瞭意思點頭,繼而說到:“中統那邊的消息是說郭連生是共黨的線人,中統控制他是要挖出潛伏在南京的中共地下情報網。
沈放聞話暗暗一笑,事情發展十分順利,這套魚的網已經撒的越來越開瞭。
隻是羅立忠這會兒根本沒空註意他,那張臉上面皮鐵青,被這消息嚇瞭一跳。
“這郭連生夠鬼的,居然兩頭瞞。”
沈放忙應和著:“我也查瞭,前些日子,郭連生經手的一些貨物去向不明,這個人估計在和我們做生意,同時還在和其他人做生意,如果這傢夥通共,那我們可就更麻煩瞭。”
煽風點火這活計做來尚且順手的很。
羅立忠低眉沉思,想瞭好一陣子後突然抬手一拍:“好啊,那就把這個共黨分子抓起來。”
“抓他?這不太合適吧。他已經是中統的線人瞭,我們這樣行動說不過去。”
沈放這邊還要為他如今的身份考慮,這樣的話,是他該說的。
羅立忠卻全然沒有顧慮,如今像是已經無路可走瞭,瞇瞭瞇眼睛咬牙狠口:“沒什麼說不過去的,抓捕共黨分子是軍統的職責。”
“可是如果中統那邊要人怎麼辦?”吳隊長合時宜地插瞭一句嘴。
羅立忠不愁反冷笑著:“先把人抓瞭再說,隻要他在我們手裡而不是中統那兒,他怎麼說就是我們說瞭算。”
這一出戲演到這兒半場就要收尾瞭,隻要羅立忠肯配合著他抓瞭郭連生,沈放就有辦法把消息弄大,這樣組織上的人就會警覺,起碼郭連生就不會再繼續披著偽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