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時節2 第一章 同學會

簡宏圖讀書不好,偷雞摸狗的事兒卻很有一套,能將謊話說圓瞭。他到瞭萬豪後才給陳昕兒打電話,編瞭一套理由,以免打草驚蛇:“陳姐啊,我也在萬豪吃飯啊,剛剛送走朋友,你有空下來喝一杯嗎?還是我上去找你?”

陳昕兒想不到自己躲來躲去,還是沒逃出熟人的眼睛。她驚得凌空跳起來:“宏……宏圖,你在……你等會兒,我立刻下樓。你哥呢?”

“啊,我哥跟田哥一起呢,我喊他過來?”

“不用,不用。”為瞭不讓簡宏圖通報簡宏成,陳昕兒都不敢結束與簡宏圖的通話,一隻手拿手機,一隻手穿外套,還得想出話來跟簡宏圖拉拉雜雜地客套,慌亂中忘瞭還有免提這種功能。等陳昕兒心急火燎地趕到樓下,都已經跟簡宏圖說到小地瓜的老師叫什麼名字、幾歲瞭。

簡宏圖無聊得亂打哈欠,好不容易見到陳昕兒的影子瞭,就果斷將通話結束。說來也巧,另一個狐朋狗友的電話立刻進來,要他去一處酒吧喝酒,說是想念他瞭。

可彼時陳昕兒離簡宏圖還有五十多米。她也看到瞭簡宏圖,而她更看見簡宏圖又開始打另一個電話,心中一凜,感覺不妙。也不知哪兒來的爆發力,她利箭般地躥過去,一把奪下簡宏圖的手機。

周圍坐著的顧客都驚呆瞭,簡宏圖也驚呆瞭,一時回不過神來:“幹……幹嗎……”

陳昕兒來不及回答,趕緊看手機屏幕,一看不是簡宏成的,才放下心來。她坐到簡宏圖的對面,喘著粗氣擺手不語,尷尬得不知如何解釋。

簡宏圖拿回手機連忙收起,才想到端的,毫不掩飾地壞笑起來。他可沒田景野和簡宏成二人的度量。簡宏圖揣著明白裝糊塗,笑道:“呸,怕我給我哥打電話吧?哈哈,難道你是瞞著我哥來這兒的?這麼巧讓我逮住?”

陳昕兒無比尷尬,百忙中隻知道板起臉,回道:“別太過分,我的事不是你該管的。”

可簡宏圖本來就有備而來,一聽這話打到點上瞭,立刻縱身跳起來,居高臨下地指著陳昕兒大罵:“你算什麼東西!憑你沒名沒分跟我哥生個孩子就想來管我?你隻不過是我哥每個月扔十萬塊錢養的婊子,你有資格嗎?別在這兒跟我裝個人樣,我媽把我哥養那麼大,一個月才肯拿我哥五千塊錢,出門打死也不肯住五星級酒店。你呢?隻知道扣著我侄子問我哥要錢!你少裝正經,你就是個婊子!”

陳昕兒被罵蒙瞭,兩手放在唇邊張口結舌看著簡宏圖,一時不知如何反抗。而周圍的人都看瞭過來,打量著陳昕兒竊竊私語。陳昕兒醒過神來,頓時無地自容,想起身離開。可簡宏圖本就不是個良善的,一把抓住陳昕兒的手臂,拖得她一個踉蹌,大聲命令道:“你給我坐下!我哥面皮薄,不肯跟你翻臉,我媽早看不慣你瞭,我來跟你說,我哥不想包你瞭,你說吧,要多少錢才肯分手?一口價。”

陳昕兒是秀才遇見兵,驚慌失措之下拿出手機。簡宏圖看見就冷笑:“找我哥是吧?找啊,找啊。我看你敢不敢,婊子!”

終於有酒店工作人員過來,客氣地介入:“對不起……”

簡宏圖立刻笑道:“沒事,沒你們事,我這兒解決掉就走。行行行,美女,你一笑我就心軟,我立刻走,立刻走。錢不用找瞭,多的算小費。”一扭臉,卻是對著陳昕兒劍拔弩張:“你走不走?你不走我陪你留著,我再大聲嚷嚷,總有人認出你。”

陳昕兒無奈地被簡宏圖拖出去。她試圖掙脫簡宏圖的掌握,簡宏圖卻死死抓住不放,拖著她走出酒店,走到空曠處,才將手一甩,又將陳昕兒摔個踉蹌:“婊子,痛快說,要多少分手錢?我侄子歸簡傢,你不許帶走!”

“我不是婊子!”夜深人靜,周圍空曠,陳昕兒終於吼瞭出來,眼淚也噴湧而出,“簡宏圖,你胡說!我的事不用你管,我找你哥。”陳昕兒即使再有計劃,在簡宏圖面前也全線崩潰,隻想抓根稻草趕緊突圍出去再說,其他什麼都不顧瞭。

簡宏圖一把搶過陳昕兒的手機,不讓她聯絡哥哥:“要不要臉啊?一大把年紀還巴著我哥不放。這幾年你也該撈飽瞭,怎麼還不滾啊?說,要多少分手費?今天這事兒不解決別想走。”

女人單獨面對心懷惡意的男人時,基本上都會處於下風。陳昕兒哭著與簡宏圖僵持,卻不肯說話。有酒店裡的一位女客看不過去,悄悄報瞭警。很快,警燈閃亮著掩瞭過來。

在警察的幹預下,陳昕兒才得以脫身。但簡宏圖撂下一句話:“隻要你還敢纏著我哥,沒完。我明天就上你爸媽傢鬧去。告訴你,每個月十萬塊錢拿著燙手,婊子。”

陳昕兒終於得以逃脫,但顯然,警察處理的態度並不積極,看她的眼光也充滿意味。陳昕兒完全不敢多看,趕緊捂臉回酒店房間。

反而簡宏圖什麼事兒都沒有,即使被巡警呵斥幾句,依然興奮地罵罵咧咧,高興地回傢裡去。等上瞭車才發現,陳昕兒的手機還在他口袋裡。揣著這隻燙手山芋,簡宏圖稍稍有些犯難,可才剛閃念想著該如何歸還,很快就被好奇壓瞭回去。對瞭,那女人手機裡會有些什麼呢?他索性抓著手機回傢瞭。

回傢下車,簡宏圖根本顧不得做別的,先打開陳昕兒的手機偷窺,一路興致盎然地看著手機往傢裡走,壓根兒忘瞭他是瞞著哥哥從後門翻墻出走的事,直等打開門,抬頭看見坐在沙發上的簡宏成。兄弟倆都是一愣。簡宏圖見哥哥悶聲不響地看向他手中的手機,以為簡宏成認識陳昕兒的手機殼,連忙露出四顆牙齒文明地笑。

可簡宏成熟知這個小弟的性格,知道這笑的背後沒好事。他就盯著簡宏圖不放,卻什麼都不說。

簡宏圖被盯得心裡發毛,隻得眼睛一閉,豁出去瞭,將手機遞給簡宏成,卻揀瞭個最不要緊的事兒來說:“很奇怪啊,陳姐手機裡隻存瞭幾個人的號碼,除瞭不到十個親朋好友,其他都是什麼店、什麼服務熱線之類的。”

簡宏成聽瞭大驚。陳昕兒的手機怎麼會跑到簡宏圖手裡?但他知道,在弟弟這隻猴子面前露出吃驚,猴子就能立刻順桿子往上爬。他隻得壓抑著,接瞭手機道:“你幹什麼去瞭?”

簡宏圖哧溜一下從簡宏成身邊掠過,往樓上躲去:“我睡不著,跑外面溜達軋馬路,正好遇見陳姐,也不知怎的她手機就到我手裡瞭。我睡瞭,現在累瞭。”

簡宏成完全摸不著頭腦,可也懶得揪簡宏圖下來。他最煩與陳昕兒有關的事,最好別聽到,心想反正明天就會見面,交還便是。

可簡宏成關機時,想到瞭簡宏圖剛才說的陳昕兒手機裡沒幾個人號碼的那些話,他也忍不住好奇瞭,打開通訊錄一看,果然。不僅如此,除瞭那些4S維修、物業之類的服務電話,其他人他都認識,甚至沒有小地瓜國內幼兒園老師們和同學傢長們的電話。簡宏成有些詫異,陳昕兒如此封閉?他將手機屏幕又滑到大窗口,可想瞭想,還是將手機關瞭,對陳昕兒不再感興趣。

陳昕兒捂著臉跑回房間,繼續昏天黑地地哭。可很快她就驚悚的一個剎車,滿臉恐懼地發愣瞭。她又想到簡宏圖罵她的那些話。婊子!她難道真的是婊子?從小綽號“陳規矩”的陳昕兒不禁尖叫出來:“不,我不是!”可她又死死捂住瞭自己的嘴,仿佛面前依然站著窮兇極惡的簡宏圖。隻要她膽敢否認,簡宏圖便會撲上來繼續揭發她符合婊子定義的若幹證據。而最要命的是,她無法反駁。她唯有一頭紮進被子裡,像隻鴕鳥一樣地鉆著。黑暗中,卻有清晰的圖像在她眼前一幀幀地回放:簡宏圖對她的不勝厭煩、田景野每次電話的敷衍塞責、寧宥看她的眼神就像看神經病、簡宏成助理背轉身忍不住流露的輕蔑,以及修律師、雲律師對她居高臨下的打量……原來,他們隻是風度好,嘴上不直說而已,但他們的心裡早都拿她當婊子瞭。

其實,她自己心裡又何嘗不是這麼想,要不然,那麼多年她回避什麼?回避到沒結交新的朋友,回避到連傢都不敢回。

清晨,太陽還沒升起,可臥室裡早光線充足瞭,媽媽傢沒遮光功能的窗簾在初夏的早晨形同虛設,讓人無法再睡懶覺。其實,以往這個時間寧宥也該起床瞭,一傢人的早飯需要她做好,還有雜七雜八的傢務事,每天總能讓一個主婦猶如救火隊長一樣地忙到出門上班。可今天是在她媽媽傢,媽媽比她更早起床,廚房裡已經傳出輕微的叮當聲。因此,寧宥可以賴在床上不起來。她也不全是閑著,她在想該如何面對唐傢人。

寧宥對唐叔叔一直信賴,視唐叔叔為全傢的大救星、大依靠,無論有沒有爸爸,傢裡但凡有難解決的問題,隻要唐叔叔一出現,總能迎刃而解。尤其是爸爸犯事後,傢中的每一次搬傢,都是唐叔叔出力解決,包括最後一次被迫搬傢。寧宥被簡宏成拿摩托車強行載到目的地,她臉紅心跳地頭也不敢回,小跑著進村子,回到傢裡。並不意外,寧宥看到瞭唐叔叔,可也撞見尷尬的一幕—— 一向堅韌的媽媽趴在唐叔叔背後啜泣,而唐叔叔則正用力打包被子。她嚇得都啞瞭,連忙本能地鉆進旁邊破櫥裡,一動不敢動。她聽得清唐叔叔在低聲勸著媽媽。

“從今以後,你應該不會再有什麼波折。你兩個孩子都有出息,以後都是奔著名牌大學去的,農村戶口對他們不是問題瞭。我這回就偷個懶,不替他們遷瞭。你以後隻要好好開出租車掙錢,再辛苦兩年,把我替你搞定的營運證歸你名下的那輛車買下,我再替你找個公司掛靠那輛車,大概到時候正好是宥宥上大學,孩子們的學費你就不用愁瞭。到時候你還可以雇兩個人幫你開車,不用再這麼辛苦。哭吧,好好哭,我在這兒呢,你想哭多久就多久……這回市郊租的房子是我委托朋友在他轄區找的,放心,那兒安全,房東也實在,你想住幾年就住幾年,想什麼時候搬就什麼時候搬,完全隨便你,不用再提心吊膽的。回到市區我更幫得到你。簡傢那邊吧,我已經親自過去一趟打瞭招呼。他們老頭子倒是拎得清,他們那女兒是個渾不吝的,我當場放話給她瞭,她隻要還有點兒腦袋,應該不敢再來騷擾你們。”

“你又不聲不響全都替我想到瞭,做好瞭。”

“嗯。”唐英傑悶瞭會兒,才道,“我不替你想,還有誰幫你?你想想看,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你……這麼快又要走?”

“你剛才趕我的啊,說是宥宥搭的末班車大概六點二十分到啊,別讓她碰到我啊,小姑娘已經懂事,會看臉色瞭啊……這會兒又不趕我瞭?還有不到二十分鐘瞭。”

“唉,她好像知道瞭什麼,現在不肯跟我說心裡話,避著我。小姑娘長大瞭,心眼兒也多起來瞭。前個星期我出門,她忽然走過來替我扣上胸口一粒扣子,嚴肅得嚇我一跳,我就知道壞事瞭……”

“啊,你穿竹葉襯衣那天?哦……”唐英傑的聲音不知不覺軟瞭下來。

而外面的寧宥更不敢動彈瞭,她聽到瞭令她難堪的聲音。忽然,她想到剛才她也是趴在簡宏成背上,那幾乎令她窒息的一段路程和最後與簡宏成魂飛魄散的對視。她頓時覺得自己好臟,渾身都臟,很是不堪。她暗暗地使勁揉擦自己的手,恨不得搓下一層皮來,仿佛如此才能搓掉與簡宏成的不當接觸,仿佛如此也能洗清媽媽與唐英傑的關系。

很快,唐英傑匆匆走瞭,趕在六點二十分寧宥回傢之前離開。寧宥一看見唐英傑轉彎就跳出來躥進傢門,不料,觸目卻是媽媽嘟著殷紅的唇,眼波欲流地對著鏡子發呆。寧宥一聲不吭,虎著臉站在媽媽身後生氣,直到媽媽終於回過神來看見她。媽媽嚇出一聲尖叫。

那一夜,媽媽連晚飯都忘瞭做給她吃,搶什麼一樣地連夜忙碌,將破破爛爛的傢什塞滿一夏利車,摸黑問路搬到租來的新傢。搬完後,寧蕙兒都不敢看女兒的眼睛,隻張羅出一張床,便扔下女兒鎖上門,不要命地開夜班車去瞭。

寧宥在陌生的屋子裡膽戰心驚地過瞭一夜。到瞭清早,媽媽還沒回來,寧宥賭氣地跑去一中將寧恕叫來一起收拾屋子。收拾到中午,門口響起敲門聲。寧恕不知,歡快地跳過去開門,以為是媽媽回來瞭,卻見是一個陌生的中年婦女。那女人看上去皮膚比媽媽的嫩得多,可是沒媽媽長得好,有點兒太正氣,像個一本正經的老師。

那個一本正經的老師一樣的女人是唐英傑的妻子。她不肯進門,就站在門口心平氣和地教育瞭寧宥一個小時:什麼叫羞恥,什麼叫尊嚴。從一聽說女人是唐英傑老婆始,寧宥便心虛地等待挨罵、挨打,還絞盡腦汁地先一步將寧恕打發出去買釘子,想不到是一頓嚴肅的教育。

直到寧蕙兒收工回傢來吃中飯睡覺。女人回過身,站得筆挺,正氣凜然地迎著寧蕙兒,嚴厲地道:“你的女兒是好孩子,她懂得羞恥。你真不如她。好自為之。”

女人不吵不鬧,說完就走瞭,留下屋裡、屋外兩個寧傢的女子無地自容。

而寧恕雖然不懂是怎麼回事,但拿著一包釘子回來時,從媽媽和姐姐的神色中讀懂瞭什麼。他慢慢地縮回屋子,好多天不肯搭理媽媽。

也從此,唐英傑從寧傢絕跡。

將郝聿懷扔在新華書店後,車上隻剩寧傢母子三個,氣氛一下子變得沉默。寧恕默默地開著車,似乎很冷靜的樣子。可一車都是能開車的,誰都感覺得到他在幾個紅燈前踩瞭急剎,顯然是走神瞭。但沒人吱聲,他們一直沉默地到醫院,走進住院大樓,搭上電梯,走出電梯。

寧恕走出電梯後,就搶在媽媽和姐姐前面,壓著兩個人走。他雖然沒說什麼,但後面兩個女人都清楚,現在這個傢中最小的想要保護兩個比他大的。她們也任寧恕走在前面。三個人很快到瞭病房門口。這是兩人一間的病房,雖然是周末,病房裡卻冷冷清清。兩張病床上各躺一個病人,病床邊各有一個傢屬陪著。寧傢三口看清,裡面那張病床上躺的正是瘦得變瞭形的唐英傑,旁邊木凳上坐著打瞌睡的則是他妻子。

眼前情景,讓寧傢三口都松瞭口氣。大傢都是做好瞭大周末的唐傢子女親戚在,見面可能免不瞭沖突的準備。寧恕這才趕緊讓開,放媽媽先行。

寧蕙兒躡手躡腳地進去,可兩眼百無聊賴盯著吊針的唐英傑立刻察覺到瞭動靜,兩眼依然銳利地掃過來。反而唐妻沉沉睡著,毫無察覺。等唐英傑看清來者是誰,輕輕地喲瞭一聲,試圖坐起,可又起不來,顯然某個身體部位不對勁。寧蕙兒連忙大跨步過去,抬臂虛虛一按,讓唐英傑別動,然後手臂卻是一個轉彎,輕輕搭在唐妻肩上,輕柔地俯身道:“阿姐,醒著嗎?”

唐妻本來就是陪護,不敢熟睡的,稍微風吹草動便驚醒過來,抬頭先看一眼吊針的水還滿著,才留意到有人來探望瞭。等她看清是寧蕙兒,不禁稍稍讓開身子,不願與寧蕙兒太親密:“喲,你們來瞭?”她起身,順勢看看寧宥和寧恕:“兩個孩子也來瞭?來,坐,坐,年輕人自己搬椅子坐。”唐妻將她的凳子讓給寧蕙兒,自己坐床沿,忍不住細細打量寧蕙兒的臉。

寧蕙兒心裡早尷尬極瞭,可又得裝沒事人一般,坐下後,兩隻眼睛在唐英傑和唐妻之間打轉。雖說是來探病,目光卻不便在唐英傑臉上多滯留幾分鐘,她賠笑著對唐妻道:“看上去老唐還精神的,倒是阿姐你累得臉色都變瞭。我們本該早點兒過來的,隻是兩個孩子也都說要來探望唐叔叔,要湊齊瞭一起來。老唐還好嗎?”

唐英傑聽瞭,微笑著看看寧傢姐弟,但隻簡單地道:“還好。”

唐妻客氣地道:“真是有心瞭,謝謝,謝謝。聽說你倆孩子都在外地工作?看上去日子過得都很好啊。”

寧蕙兒沖唐英傑微笑一下,卻趕緊回答唐妻的問題:“老大在上海,老二在北京,小日子都過得還行,不用我替他們操心。還好,還好,過來看一眼我才稍微放下心來。這些水果……我們也不知道老唐能不能吃,還有這些小菜是我早上剛做的,還是老大提醒我醫院夥食差,讓給唐阿姨帶點清淡又下飯的菜……”

寧宥越過寒暄的媽媽,側身進去床頭,微笑道:“唐叔叔好,我是寧宥。”她試圖與唐英傑沒打吊針的左手握一下,可她的雙手伸過去,唐英傑的左手卻一點兒反應都沒有。她心中詫異,但沒表露,若無其事地將手收瞭回來。

唐英傑輕松地道:“中風啊,半邊身子癱瞭,幸好癱的是左邊。”

寧蕙兒再也裝不下去瞭,撇下唐妻,扭頭看向唐英傑。這意味著年輕時生龍活虎的人,以後得靠輪椅生活瞭。她一時說不出話來。還是寧宥道:“已經是不幸中的大幸瞭,而且往後配合康復治療,聽說都能恢復行動能力,別擔心。”

寧蕙兒等著女兒說完,上身才微微前傾,一隻手伸過去放到病床左側護欄上,恰恰與唐英傑的左手一拳之遙。她看著唐英傑道:“會好的,保重。”說完,她輕輕拍兩下護欄,才起身從自己背的大包裡掏出一捆拿報紙包著的堅硬物,輕輕放到床沿:“當年老唐幫我們那麼多,我們感恩在心,這些小意思請收下。來醫院看過,我們放心不少。老唐你休息,不打擾瞭。”

唐英傑堅決地道:“錢?拿回去,什麼意思?你們一傢三口都來看我,我已經很高興瞭。錢不要,我醫藥費有報銷。”

寧宥笑道:“唐叔叔,您又不在位瞭,難道還怕我們行賄您?這隻是我們的一點點小心意,沒法報答您當年對我們的幫助,您收下吧。”

唐妻一個人難敵寧傢三個,沒法將錢塞回,隻得掂著一包錢對唐英傑道:“老唐,你自己看著吊針,我跟老寧外面說句話。”

寧蕙兒連忙與唐英傑擺擺手告別,與唐妻一起出去。這會兒,寧恕才走過去跟唐英傑的左手握握,沒說什麼,也擺手再見。

一幹人走到外面,唐妻對寧蕙兒道:“我們借一步單獨說幾句話?”

寧蕙兒微笑道:“不瞭,我們看瞭老唐就走,不好意思。”

唐妻連忙道:“是我有事要跟你商量。不,我們。”

寧蕙兒這才答應跟上。兩人快走到拐角處時,寧恕看似莽撞地喊瞭一聲:“差不多就在那兒說吧,我們聽不見的。”

唐妻回頭看寧恕一眼,感喟:“你傢倆孩子都好,很護著你,你老瞭有靠山瞭。”

寧蕙兒微笑不語。

唐妻沉默瞭會兒,道:“本來不該請人通知你,現在害得你還拿來這麼多錢。隻是……老唐中風倒下那天,我忙前忙後一整天沒睡,第二天就便血瞭。本來沒當回事,以為是累的,隻抽空去一下內科,想不到被醫生叫去做胃鏡,結果不大好,活檢出來是惡性,需要立刻開刀。我一個人想瞭一夜,托人打聽到你,知道你還一個人住著,想……”

寧蕙兒聽到這兒,立刻擺手阻止唐妻說下去:“阿姐,這麼大事,你還是先跟傢裡人好好商量。我一外人,不便多聽,也不便多嘴。抱歉,抱歉。”說完,寧蕙兒便離開唐妻,立刻拉上兒女回去瞭。

唐妻愣瞭,想不到寧蕙兒連話都不讓她講完就走。她怔怔地看著一傢三口的背影一會兒,深深嘆一口氣,回去病房,才發現忘瞭將錢塞回給寧傢。

寧傢姐弟倒是覺得單獨談話肯定沒什麼好話,因此什麼都不問,帶著老娘上車。寧蕙兒卻一上車就開口道:“我本來還以為老唐是快要死瞭,他們傢才會特意托人找到我,讓我去看一趟,否則怎麼都不應該通知我啊。真想不到。”

寧宥問:“怎麼瞭?那包錢有十萬元吧,你心意也盡到瞭。”

寧蕙兒搖頭:“老唐老婆給我出瞭個大難題。老唐中風半身不遂,她剛查出胃癌,要立即開刀,看樣子連老唐都還被瞞著不知道。她找到我,是想把老唐托付給我。我不等她開口,就截住她話頭瞭。我不敢聽。好瞭,這件事就過去瞭。你們別問,我也不想再提。”

姐弟倆都是目瞪口呆。寧恕自然是不敢多問,趕緊開車離開。

寧宥見她媽一路板著臉嘆氣,知道媽媽良心在鬥爭呢。她怕媽媽心裡鬥爭出心事來,便以毒攻毒,扔出個大炸彈把媽媽擊暈再說:“幹脆大事小事一起解決吧。昨晚寧恕說瞭,他絕不放棄對簡傢的報復,打算報復到底。媽,我看你明天跟我回上海去,省得待這兒被簡傢人傷到。而且我那兒也非常需要你替我管住灰灰,我不想再麻煩郝青林爸媽瞭,打算采取措施逐步遠離郝傢。灰灰還小,靠我一個人不夠。行嗎?媽,我那兒非常需要你,答應我吧。”

寧蕙兒果然被擊暈,盯著兒子的後腦勺看瞭許久,忽然厲聲道:“你們知道我最恨誰嗎?你們的爸!要不是他沒頭腦搶什麼先進表現,就不會落下一身病,拖累全傢人。要不是他沒頭腦沖動殺人,我們不會落得東躲西藏、日子難過,到今天還對人低三下四。寧恕,你不是想報復嗎?行,你給我找你死鬼爸去,找他去,我支持你,你敢不敢?”

寧恕完全沒想到媽媽會將爸爸扯上,而且火氣如此之大。他不敢出聲,將車子穩穩停到書店停車場,才道:“媽,消消氣,灰灰很快上來,讓灰灰看見不好。”

寧蕙兒扭頭對寧宥道:“你下車去找你兒子,等到中午再回傢吃飯。我們先走,我回傢管教我兒子。”

寧宥趕緊下車。但寧蕙兒拉下車窗又追出一句:“宥宥,我不會跟你去上海,我知道你是好意解脫我。”

寧宥聞言,忙握住媽媽的手,道:“媽,這麼多年最難的時候都走過來瞭,你一直一個人不聲不響撐著這個傢,怎麼忽然爆瞭呢?”

寧蕙兒被女兒一撫慰,淚珠子骨碌碌滾瞭下來,哭著道:“我吃瞭半輩子的苦,隻想輕輕松松過完下半輩子,我不想再過苦日子。你們誰都別想讓我再過苦日子,我再也不要過苦日子瞭……”

寧宥握著媽媽的手,兩眼看向寧恕,嚴厲地問:“聽見沒有?”

寧恕一時手足無措瞭,看著啼哭的媽媽,他心裡開始有些動搖。

簡宏成用一整天的時間研究寧恕。除瞭調查公司的朋友臨時湊出來的資料,他還上網搜索,甚至來到寧恕工作的公司。見玻璃門開著,有幾個人在裡面工作,他便自說自話推門進去,四處遊走之後,停留在一張規劃圖前,背著手細看。

寧恕的同事聽到開門聲就看到簡宏成,見此人完全無視大傢的存在,自說自話到令人發指,終於有人站出來瞭,問簡宏成:“先生,請問你找誰?”

簡宏成將目光從規劃圖移到站出來的男員工臉上,仔細打量一下,又看一眼辦公室裡的其他人,才微笑道:“找寧恕。他不在嗎?”

男員工的臉色這才緩和瞭:“哦,寧總下午才過來。你是不是給他打個電話,或者留張字條?”

簡宏成將目光在一位對他的到來反應是“關我屁事”的男員工臉上停留瞭一下,再度微笑道:“好,我打電話給他。”說完,他大搖大擺地從來的地方走出去。以他用人、識人的眼光,他很清楚那個“關我屁事”的員工對公司的認同感薄弱,屬於容易被收買的人。

中午,簡宏成在大樓門廳逮住“關我屁事”的男員工,直截瞭當地對那男員工道:“我們做筆交易,高價。旁邊茶室包廂說話。”

那男員工一愣,下意識地看看周圍,但隻稍微想瞭想,便跟簡宏成一起走瞭。

下一步,簡宏成單槍匹馬聯系阿才哥面談。他與簡敏敏第一次來時一樣,沒帶一個人,再加上今天是周六,大廈裡冷冷清清,人員寥寥,腳步下去都有回聲。因此,簡宏成估計自己要是跟阿才哥談崩挨揍的話,哀號再響也不大可能有人聽見。他隻好看看電梯裡已經修好的攝像頭,心說:要是談崩,這隻攝像頭很快又得壞掉。

連阿才哥公司所在樓層也冷清,辦公室裡幾乎沒其他員工。還是阿才哥自己迎出來,熱情地與簡宏成握手寒暄:“聽說你公司以後要搬來上海?”阿才哥臉上雖然笑容滿面,當面劈來的第一句話就分量十足。

“阿才哥行動迅速,這麼快就把鄙人的老底全挖出來瞭。不過,我敢肯定,這消息絕不可能是寧恕跟你說的。寧恕不會告訴你我有多少經濟實力。”

阿才哥想不到簡宏成的回答也是單刀直入。他若無其事地笑道:“哦,小寧,你也認識?來,請坐,你喜歡喝什麼茶?我現在改喝普洱,減肥,呵呵。”

“隨便,隨便,吃喝方面我是教不會的大外行。”簡宏成坐下,打量阿才哥的辦公室,見又是紅木傢具又是字畫條幅的,顯得很是風雅富貴,倒是符合阿才哥的身份。“那個,公司搬來上海吧,一方面是從集團發展來看,需要增加江浙滬公司的權重,因此近期把上海公司升級一下,形成與深圳總部並列的一個極;另一方面呢,你也知道的嘛,作為一個不大不小的地方納稅大戶,總得偶爾跟地方上的領導撒撒嬌,鬧個分手什麼的,希望領導手指縫裡漏出幾條政策來用用。上海那公司就是隨時可以拿來撒嬌用一下的備胎啊,呵呵。”

簡宏成說得很坦然,一點兒不怕阿才哥知道,當然還添油加醋,抬升自己的實力。說完瞭這些,他看著阿才哥的眼睛,意味深長地又補充瞭一句:“這些,寧恕也肯定不會告訴你。”

阿才哥被簡宏成鬧得摸不著頭腦。他給簡宏成倒茶的手竟是在半空停留瞭半天。他隻顧著盯住簡宏成的眼睛,卻忘瞭手中茶壺的茶一直在流,杯子早已被註滿,茶水溢出,泛濫瞭一桌。等他醒悟過來,連忙將手收回,鎮定自若地問:“你跟小寧這麼熟悉?”

“我跟他豈止是熟悉,我們兩傢是兩代人的交情,兩代人你死我活的交情,最終呢,以兩傢父親的早逝暫時告一段落。”簡宏成喝掉阿才哥剛替他倒的茶水,“好茶,香。茶好不好,我這外行人隻知道拿嘴喝一口,嘗一下。就好像……啊,昨天,當我摸索到事情裡面有寧恕的影子,我立刻醒悟瞭。我跟你阿才哥無冤無仇,事情走到今天這一地步,一定是有誰在其中誤導著你我,引導著我們朝對立沖突,不怕事情鬧大,就怕事情鬧不大的地步發展。我就想,不管我跟你之間有什麼誤會啊、沖突啊、眼睛瞪來瞪去啊,那都是些小事,我得跟你直接溝通,不要通過什麼中間人,我們面對面說。就像這麼端起茶杯喝一口,事情很容易搞清楚。這件借錢的事其實很簡單,我姐跟張立新鬧矛盾,張立新到你這兒借筆錢跑路瞭,把債留給我姐。按說我跟我姐的關系不怎麼樣,可再不怎麼樣,我媽還活著,她會命令我必須管我姐的事。還有抵押在你手裡的商場房地產,那是我簡傢的祖產,我不能不管。回到眼下的借款,看瞭合同後我就知道,對不死不活的新力集團是個解決不瞭的難題,但對我不是問題。時間一到,最終肯定是我掏錢,還債,取回商場。關鍵的一條是,我一定會這麼做。不管我們姐弟關系如何,不管我姐怎麼阻止我插手她的事,我必須、一定、隻能這麼做,因為眾所周知,商場是我傢的祖產。而大傢所不知的是,我爸的死與商場有關,我是無論如何都不會看著商場落入他人之手的。這方面,不知道寧恕是怎麼跟你編派的。”

阿才哥聽著,臉色越來越臭,聽到最後,眼睛都瞪出來瞭。他想瞭好一會兒,道:“這筆錢,我是受足你們簡傢的騙,吃足你們的苦頭,我很生氣啦。”

“呵呵,有那麼超值的商場抵押在你手裡,你不算太提心吊膽。隻是無論過程如何,熟悉我的人都清楚,結局隻有一個,我掏錢還債,你,阿才哥,無論你怎麼折騰,隻拿得到合同約定的錢。”

阿才哥怒道:“折騰我這麼多天,我咽不下這口氣啦。你當我是誰!”

“咱們正本清源,騙你掏錢的是張立新,誤導你想入非非的不知是誰,但都與我無關,我是個平白無故掏錢還債的最大冤大頭。我今天來隻不過是把話說說透。阿才哥,你別瞎忙瞭,沒用。”

阿才哥大力將小巧的紫砂杯拍到桌上,碎裂聲與一聲悶哼混合在一起,異常和諧。

簡宏成不等阿才哥回答,道:“這件事,我算吃進一個悶虧,白掏一筆大錢。有心人看到我活生生吞下這種結果,已經該得意到晚上睡不著瞭。隻是對不起阿才哥你,害你受到牽連。這是我不大公開用的名片,老兄,我們不打不成交,以後去深圳,我來接待。”

“啊,客氣,客氣,想不到認識一個兄弟。田景野是我最真心交的朋友,小田的最好朋友,一定也是最值得真心交的朋友。”

簡宏成不管阿才哥是否言不由衷,呵呵笑著與阿才哥擁抱,握手,告別。

簡宏成走後,阿才哥進一步摔瞭非常寶貝的紫砂茶壺。他是個不肯忍的人,當即一個電話打給寧恕:“寧大總經理,借錢給新力集團那事,你是不是借我的拳頭幫你做什麼好事啊?”

寧恕大驚,不顧傢裡一屋子的人都在身邊,忙道:“怎麼可能?阿才哥,我立刻見面跟你說。”

“不用見面啦。還想拿我當白癡耍啊?”

阿才哥掛瞭電話,但最後呼哧呼哧生氣的聲音直直沖入寧恕的耳朵,聽得寧恕臉色大變。

寧宥一聽“阿才哥”,眼睛便橫向寧恕。見寧恕神色慌亂地放下手機,她就道:“改口還來得及。”

寧恕見一屋子裡連郝聿懷都盯著他,等他反悔的樣子,一時吞不下這口氣,直接拒絕瞭:“不,不放棄。我去趟公司拿資料。媽,我中飯不吃瞭。”

寧蕙兒既然一早上已經將話挑明,這會兒也不遮遮掩掩瞭:“你放不放隨你,隻要別連累我。”

寧恕沒吱聲,走瞭。寧宥的眼睛轉向媽媽,寧蕙兒也正好看向寧宥。兩人對視著,卻是郝聿懷說話:“為什麼會連累外婆?”

“拳頭長眼睛呢,專門挑最弱的人下手。”寧宥看著媽媽,堅決地道,“媽,明天跟我回上海。”

寧蕙兒嘆道:“我怎麼能走掉,我怎麼走得掉啊?宥宥,你別管瞭,你自己的事情還沒完呢。”

“我會讓人盯著寧恕。你要不跟我走,我想辦法麻翻你,也得帶你走。這兒事情太多,你別勉強自己應付。”

“不能走。你別勸瞭,我走不掉的。”

寧宥看著媽媽,頭痛欲裂。若換作是郝聿懷正跟人纏鬥,她又何嘗肯走開?可憐天下父母心,她自己做媽之後對媽媽的理解更深。

寧恕到公司打開保險箱,取出這些日子針對簡宏圖收集的資料。那個主動問簡宏成來幹什麼的男同事進來報告,有這麼樣貌的一個男人來找過寧恕。寧恕一聽,正是簡宏成。簡宏成來這兒又想幹什麼?寧恕蹲在保險箱前面好久,才拿起資料出去,跟同事說下午有事不過來瞭。已經加班瞭半天的同事敢怒而不敢言。

可寧恕走到樓下才想起,這些資料沒整理過,要如何才能跟阿才哥說清楚呢?難道邊說邊整理?他隻得反身往回走,關在辦公室裡緊鑼密鼓地整理。本來說好一起加班的,同事因此攢瞭一上午的工作過來請示,寧恕都拍著腦袋沒多想就給回復,搞得同事心裡很是嘀咕。幸好小童心知替代無望,索性放棄競爭,趁滯留此地時機去周邊遊玩,沒看見這一幕,也就不可能向上通風報信。外放的諸侯總是可以為所欲為點兒的。

簡宏成辦完自己的私事後,便與剛飛來的助理會合,與助理陪來的客人見面。簡宏成想省事,會議室也放在萬豪,以便自己的事情沒結束的話,可以兩邊躥。

下午五點一到,簡宏成的電話便熱鬧起來,都是先到包廂的同學一聽說他也在,高興地先打電話問長問短。簡宏成這邊與客戶的談話完全沒法進行下去。

田景野打著電話一路走進飯廳包廂。他特意來得早一步,試圖先跟曹老師或者陳昕兒單獨談談。可他進來便發現,雖然裡面已經到瞭三個同學,曹老師與陳昕兒都還沒來。他便與同學招呼一下,繼續自己的業務電話瞭。好不容易扯淡結束,他連忙從角落鉆出來,給陳昕兒打電話,一邊撥,一邊與其他同學道:“等下陳昕兒也會來,雖然大傢多年沒見瞭,最好別問長問短嚇到她。”

一位同學瞭然地道:“書記跟班長過來?好多年沒見她瞭。他們的孩子帶來沒有?這回兩人算是第一次一起回老傢吧。喲,今天的飯局難道他們才是真正的幕後?是不是準備宣佈什麼消息?”

另一同學道:“剛才跟班長通電話,他嘴巴倒是嚴實,竟然一句口風都沒透。”

田景野笑道:“看看,看看,我才說一句,你們問瞭多少句啊。要不是我先過來放個風,等會兒陳昕兒進門,還不讓你們嚇跑?其實班長也蒙在鼓裡,是我昨晚上應酬看到陳昕兒,當時跟你們想到一塊兒去瞭,以為今晚實際上是簡大款請客。可後來一想,飯局放萬豪倒是簡大款的風格,但藏著掖著不是簡大款的風格。打電話一問,果然問出蹊蹺,班長完全不知書記的行蹤。這麼想想,這飯局可能是陳昕兒一個人的主意瞭。陳昕兒藏著掖著,總有她的原因,跟她藏著掖著這麼多年不見同學的原因估計差不多。我想著呢,陳昕兒既然肯露面,我們也得給她創造個寬松環境,鼓勵她以後多出來走走。大傢有什麼問題,忍著點兒,別嚇到她,你們看呢?尤其是個人私生活方面的問題。唉,其實我也一肚子的疑問啊,可是班長什麼都不肯說。”

同學道:“讓你一說,我更好奇瞭。這可怎麼辦呢?我想去會議室揪班長瞭。大傢都快點兒來啊,別拖拖拉拉瞭。”

又一同學道:“完瞭,完瞭,我本來就急性子,田景野,你應該什麼都別說的,應該當場桌底下踢我兩腳不讓我問。”

最後一位石破天驚地道:“這要是寧宥也在……”

田景野笑道:“寧宥還真在,就是這麼巧,她今天回娘傢。不過,她聽說班長在,就自動隱身。怪瞭,陳昕兒的手機一直關機。難道她今晚不來瞭?不來也好,這一屋子全是狼。”

“怎麼可以?田景野,你是不是存心吊我們胃口?再不行,我給班長打電話要人。”

田景野搖頭:“嘖嘖,顯然我剛才的預防針白打瞭。做人別這樣嘛,你們想想,書記這麼多年不見我們,總有緣故的,別光顧著八卦,多想想她的難處,多點兒同情,行嗎?等會兒見面,平常心點兒,好不好嗎?阿胖,你看你眼睛亮得可以當燈泡瞭,交桃花運瞭嗎?”

又有同學進來,於是大傢交流陳昕兒今天將到場的勁爆消息,紛紛猜測她以曹老師的名義組織這場飯局是什麼意思。田景野讓大傢頭腦風暴,但隻要大傢太興奮瞭,他就針對性提醒一下,務必保證別讓陳昕兒太尷尬。一中出來的天之驕子太多,中途落魄到底的人很少,隻有有限幾個人才能體會到連同學都不敢見的心虛。田景野雖然煩陳昕兒,可他是真能體會到那心虛。他當初坐牢出來,最怕見到熟人,尤其怕熟人同情他、問候他,他當然也不敢見同學。可因為需要找生計,他才不得不勉強自己再度走進社會。

終於有人想起來:“曹老師也還沒來呢,會不會乘公交來?哎呀,我昨晚都忘瞭問一下。”

另有人笑道:“急什麼啊,既然班長在,他肯定會安排好曹老師的接送,曹老師兒子都沒他周到。”

果然,一會兒,簡宏成電話田景野:“曹老師大概再有十分鐘就到,你們可以坐下來瞭。我等曹老師到瞭就過來。陳昕兒到瞭沒有?”

“奇怪,陳昕兒關機,難道……”

“她手機在我手裡。她沒退房,我讓助理查瞭。應該會來。”

眾人看著田景野張口結舌的表情,都問怎麼回事。田景野心裡狠罵兩聲“臭渣男”,才道:“我也得死忍瞭,跟你們一起死忍著不八卦。大傢入座,曹老師快到瞭。還真讓你們猜到,班長派車子去接曹老師瞭。”

陳昕兒的手機被簡宏圖搶走,她隻好待在屋裡用賓館座機與曹老師聯絡。終於獲知曹老師快到瞭,她連忙戴上碩大墨鏡,像個需要掩人耳目的明星一樣下樓,到門口接曹老師。她是可以單獨一個人去飯廳的,可她一想到沒個頭鎮壓著同學們的七嘴八舌,她就頭痛。她必須跟曹老師一起進包廂。她已經跟曹老師談過,屆時曹老師會替她擋著。

陳昕兒幾乎是低著頭走到大門口。她的眼睛完全忙不過來,一邊得看著簡宏成車子的到來,一邊得留意會不會有同學忽然冒出來,她得躲避。幸好,運氣不錯,這短短幾分鐘內沒見到同學。曹老師從車門鉆出來的剎那,陳昕兒心頭一顆石頭落地。她搶上去扶住曹老師,由衷地高興道:“曹老師,可等到您瞭。”

曹老師笑道:“沒老呢,不用扶。我說我騎自行車過來就行,簡宏成一定要派車去接我。他啊……”曹老師一說起簡宏成就很開心,像說到自己寶貝兒子,都忘瞭陳昕兒似乎要解決與簡宏成的矛盾。曹老師到底是有點兒老瞭。

“大傢都到瞭嗎?”

陳昕兒含糊地道:“都等著曹老師呢。我們這就上去?”

曹老師進門四處打量:“這麼豪華,包廂有保底消費嗎?很貴吧?”

“還好。也是難得跟同學碰一面的,費用還吃得消。”

有曹老師在,陳昕兒心裡的底氣足瞭許多。她幾乎是貼著曹老師走,陪曹老師來到包廂。可即使有曹老師在,走到包廂門口,陳昕兒還是心跳急促,深深呼吸。曹老師看見,很貼心地道:“你跟在我後面就是瞭,放心,沒人說閑話,你總是太小心。”

包廂門開瞭。

因為有田景野預先做瞭工作,大傢在招呼曹老師之後,雖然激動熱情地又是“陳昕兒”又是“書記”地招呼上來,可大傢總算克制著,即使有克制不良的,田景野悶聲不響就是一腳。可大傢都太好奇,田景野隻得滿場子地施以“八卦連環腿”。陳昕兒也看見瞭。她心裡滿是復雜的滋味,都不知道說什麼才好,隻是對著大傢一味地笑。她被曹老師大包大攬地拖在身邊,被大傢一起拱到上位,再度紛紛入座。

簡宏成從司機那兒獲知曹老師已到,便與客戶作別,趕緊走樓梯過來。他進門時,剛好大傢紛紛坐下。因此,他一眼看到留給他的位置正好在曹老師的左手邊,而曹老師的右手邊已經坐瞭陳昕兒。男左女右,就像男主外,女主內一樣,是班裡約定俗成瞭許多年的規矩。簡宏成完全都不用謙讓,直接坐過去便是。但他沒有從左手過去,而是繞瞭遠路,從右手那兒走過去,先走到陳昕兒身後,將陳昕兒的手機遞給她:“是你手機嗎?宏圖說落在他那兒瞭,讓我今天交給你。”

陳昕兒拿瞭手機,卻竭力克制著憤怒,道:“這手機是簡宏圖從我手裡搶過去的。他昨晚趕來羞辱我,又搶走我手機不讓報警。”

簡宏成聽瞭一愣,而在場的大傢更是愣住,都想不到不用前戲,大戲直接開場,一來就是火爆熱烈的沖突。

簡宏成奇道:“宏圖……他對你怎麼瞭?”

陳昕兒憤怒地盯住簡宏成道:“昨晚,旁人看不下去報的警,警察來瞭,簡宏圖才放過我。怎麼,你想假裝不知情?簡宏圖手裡拿著我的手機,這麼反常的事,憑你的性格,你能不問清楚?你敢不敢發誓?”

簡宏圖鬧到報警?連田景野都帶著責備的眼神看向簡宏成。他知道簡宏圖昨晚偷聽瞭他們的談話,因此,簡宏圖半夜沖出去羞辱陳昕兒,完事後回來將陳昕兒的手機交給簡宏成,簡宏成不可能置身事外。田景野悄悄動手給寧宥打微信電話。正好寧宥在娘傢無所事事正閑著,電話很快接通瞭。

簡宏成看到全場的眼神,他坐到空著的位置上,很是尋常地道:“對不起,我回頭問清楚,讓宏圖向你道歉。”

這是簡宏成一貫對待陳昕兒的態度。他對陳昕兒不耐煩慣瞭。但現場的人都覺得簡宏成太輕描淡寫,對不起陳昕兒。坐在陳昕兒旁邊的女同學掏出紙巾,輕輕幫陳昕兒擦拭怒睜的雙目溢出的淚水,一隻手臂更是攬住陳昕兒好生撫慰。大傢都覺得陳昕兒委屈,因此,更覺得陳昕兒這幾年也肯定在簡宏成手底下委屈不堪,委屈到甚至不見同學那麼多年。

陳昕兒見簡宏成果然沒把她的委屈當回事,更加憤怒:“我不需要道歉,我隻要你發誓,你究竟知不知情。我甚至想問,簡宏圖敢對我辱罵甚至動手,是不是受你指使?誰都知道你這種生意人張嘴就來,我隻要求你對著寧宥發誓!”

簡宏成這才皺眉瞭,卻對著曹老師道:“我不知情,昨晚沒空管宏圖閑事。而且別扯上寧宥,我跟寧宥不相幹。”

陳昕兒聽瞭,幾乎尖叫道:“你跟寧宥不相幹?不相幹為什麼昨晚見面聊天?寧宥走後,你還發呆半天,你嘴巴裡究竟有沒有一句真話?大傢評評。”

寧宥剛戴上耳機就聽到這麼一句,不禁偷偷瞅瞅身邊的兒子和老娘,生怕他們聽見瞭。她告訴一隻耳朵戴耳機的田景野:“某同學要說不清楚瞭,你可以幫幫他嗎?”

田景野輕道:“我怎麼幫啊?不過,隻要是邏輯清楚的,不會被拐帶到簡宏成撒謊成性的路子上去,恰好桌上的大傢大多腦袋清楚,簡宏成隻是有些尷尬而已。”

簡宏成正要說話,忽聽身邊田景野莫名其妙似乎自言自語,他看一眼便清楚瞭,微信另一頭是寧宥——田景野以他的方式將寧宥帶到今天飯局現場。確實,他無法向在場所有人解釋昨天與寧宥那場會面的來龍去脈,那裡面有太深太復雜的淵源,說出來最受傷害的是寧宥。好在,他從田景野的回答中聽出寧宥在為他擔心,他被陳昕兒挑起的怒氣很快便平復瞭。簡宏成拿出手機,接通簡宏圖的電話後,打開免提,當著眾人發問:“宏圖,你昨晚究竟對陳昕兒做瞭什麼?別敷衍我。”

簡宏圖不疑有他,依舊嬉皮笑臉地道:“我就跟她見面說會兒話,她走急瞭,就把手機落我這兒瞭。”

可陳昕兒的臉色發綠瞭:“簡宏成,你無非是串通你弟弟,讓他當眾再罵我一遍。你一向用踩我一腳來撇清自己,你都已經把我踩到爛泥裡瞭,你還想怎樣?我請問,你敢向寧宥發誓嗎?多簡單,何必一直回避?”

簡宏圖一聽有陳昕兒的聲音,一下子慌瞭,知道謊言被當場戳穿,嚇得立馬掛瞭手機拔瞭卡。簡宏成這邊的手裡立刻傳出有節奏的聲頻。陳昕兒緩瞭一口氣,可被晾瞭的簡宏成就沒法證明自己瞭。他再度撥打簡宏圖的手機,回復已關機。簡宏成將手機一扔,平靜地對陳昕兒道:“昨晚從宏圖手裡拿到你的手機,我就已經猜到曹老師出面招呼的飯局背後一定是你。曹老師,沒關系,換誰都不忍心拒絕一個老學生上門求您。陳昕兒,你也可以猜到我為什麼沒問宏圖如何拿到你手機的細節瞭。但我照舊參加飯局,我想你是有話要說。你說吧,不用揪著宏圖那事不放瞭。你原計劃要說什麼就說什麼,我聽著,大傢也聽著,一起做個證明,給個判斷,做個瞭結。至於宏圖的事,我會找他問清楚,給你合理答復。”

曹老師聽到這兒,嘆道:“你們這是怎麼瞭?陳昕兒,別哭,我替你問。宏成,你先告訴我,為什麼在結婚登記現場臨陣脫逃?一輩子的大事,你這麼做太對不起人。”

簡宏成道:“我想也是因為這件事。有兩個原因,一是有人對我姐制造瞭一些麻煩,形成一個價值九千萬元的案子。我請田景野幫忙,結果我姐是非不分,反而到公安局告發田景野。我當時正與田景野通話,聽著田景野被迫中斷通話,當即叫車從上海趕過來處理這事。我當時跟陳昕兒粗粗說瞭一下,但可能她沒意識到其中的緊迫性,心裡不快也是有的。”

眾人卻看著如今全須全尾坐在一邊兒的田景野,對簡宏成的話表示適度懷疑。曹老師直接做仲裁,道:“事分輕重緩急,但結婚大事面前——”

簡宏成打斷曹老師的話:“在我眼裡,田景野的事是大事,你們可能不大清楚,田景野是有案底的人,即使我們都知道他其實清白,可案底就是案底。他遇誣陷,警察上網一查,田景野就更講不明白瞭,所以我必須第一時間趕過去說明情況。但這隻是原因之一。我前面說有兩個原因,另一個原因是我和陳昕兒都清楚,我們兩個的結婚登記是怎麼回事。事先我們有攤牌,三天後離婚,因此,早已各自在律師見證下簽署法律文書,包括離婚協議。所以這結婚登記不是大事,遠遠比不上田景野的事。如果陳昕兒在曹老師面前把我臨陣脫逃當大罪,我認為陳昕兒誇張瞭。”

眾人都驚訝簡宏成與陳昕兒兒戲一般的婚姻承諾,隻有早已知情的寧宥驚訝於田景野前兩天的遭遇,顯然寧恕參與的行動間接害瞭田景野。但田景野與簡宏成都沒向她提起,他們兩個太照顧她。

田景野笑道:“這事我做一下旁證。簡宏成他姐一下子被人拐走九千萬元,急得狗急跳墻,把我和簡宏成都告瞭。所以簡宏成從上海趕來,一半是救我,一半還是主動投案。但等他來時,我已經把自己擇清,順便也幫他擇清,並開始協助警方破案。我現在說著有點輕描淡寫,但當時確實緊張。我感謝簡宏成。陳昕兒,對不起,但因為我早知道你們結婚的內情,事後我就沒太放心上。我應該早點兒向你道歉並說明情況的。哎,你怎麼哭得這麼傷心?簡宏成,你倆事先究竟是怎麼商量的?”

寧宥忍不住感慨道:“你們男人真粗線條,女人,誰願意結婚三天就離的?兩人事先再商量也是往陳昕兒心頭挖個洞。那天晚上,陳昕兒酩酊大醉撞到我傢,可憐是真可憐。你別穿針引線瞭,讓陳昕兒攤牌吧,激化矛盾對兩人都好。”

曹老師道:“結婚怎麼可以如此兒戲?宏成,是不是你主導的?陳昕兒做不出這麼對抗世俗的事。陳昕兒,你告訴我你委屈的真實原因。”

大傢都在心裡說“曹老師英明”,包括簡宏成也立刻回答一聲“是”。田景野對簡宏成道:“你需要道歉,這事你確實做得不對。”

簡宏成輕道:“說什麼都不道歉,讓她攤牌,我就等著她攤牌,給我個瞭斷。”

田景野脫口而出:“你們兩個的口徑又完全一致。”

簡宏成一愣,但立刻看一眼田景野的手機,明白“你們”指的是他和寧宥。他本來一直篤定的臉不禁黯然,扭過頭去看陳昕兒以分神。

陳昕兒好不容易克制住哽咽,可又扭頭背著大傢鎮定瞭好一會兒,才回頭,盯著簡宏成,一字一頓地道:“對,簡宏成,你告訴大傢,你如何色誘我鬼迷心竅犯下大錯,你又如何拿我當替代品發泄你的……你的……咳!你又始亂終棄,一邊找更多替代品,一邊追著寧宥不放。你告訴大傢,你說真話,讓大傢都看看你是怎樣一個人。”

陳昕兒的話猶如今天飯局的第二顆炸彈,再次把大傢炸暈瞭。大傢再度將目光集中到簡宏成臉上,連田景野也驚訝地看向簡宏成,都不敢相信班長簡宏成是如此卑劣無恥的人。可一個可憐的陳昕兒就擺在眼前,她多年不明不白的隱匿也夠讓人浮想聯翩的,大傢想不信都難。拿簡宏成當兒子看待的曹老師更是呆呆地對著簡宏成,久久無法出聲。

微信另一頭,寧宥試圖退出微信,可皺著眉頭又放下瞭手。她將自己關在陽臺,一個人抱臂面對滿眼混沌的夜。

成為全場焦點的簡宏成卻不由自主地看向田景野的手機,又看向田景野的耳機,甚至兩隻眼睛還能隨著田景野胸口一隻耳塞的晃動而滾動瞭一會兒,心中試圖將那閑置的耳塞放到自己耳朵裡。可他終究沒動手。

還是田景野在桌下踢瞭簡宏成一腳,將簡宏成從漫不經心的狀態裡揪出來。簡宏成這才很不情願地看向陳昕兒,問:“你說這些,考慮過後果瞭?”

曹老師忍不住道:“你這話聽著怎麼像威脅?”

簡宏成嘆道:“她當眾把我說得如此荒淫無恥,應該是做好跟我這種惡棍決絕的準備瞭吧。可我看她連兒子那邊都沒安頓好,二十四小時內都沒聯絡一下兒子,感情上、經濟上都沒找好著陸點,我看來看去,又是她多年一貫的無理取鬧,鬧完由我收場。我不威脅,隻是厭惡,無盡的厭惡。我隻想問清楚,陳昕兒,你下定決心瞭沒有?如果下定瞭決心,很好,當著老師、同學的面,繼續吧。”

但陳昕兒這回顯然不打算退縮。她抹一把眼淚,道:“好瞭,這回你們都聽見瞭,每一次,他都用兒子來威脅我,用試圖搶走兒子、剝奪撫養權來壓制我。上一回逼得我在寧宥面前跳樓,他才告訴我兒子在哪兒,要不然我永遠接不通他的電話。他的助理永遠不肯把我的話捎給他,我就再也聯絡不到我的兒子。”

聽到這兒,寧宥按住通話,對田景野道:“陳昕兒說瞎話呢。她倒是從不想想如此騷擾我是否可以理直氣壯地說得出口。”

寧蕙兒這會兒卻拉開陽臺門,焦急地對寧宥道:“寧恕還沒回來呢,怎麼辦?他打算慪氣到什麼時候?”

寧宥道:“你打他電話,叫他回傢,天經地義。”

寧蕙兒卻賭氣將門又關上:“不打。再晚我就反鎖傢門。”

寧宥隻是一笑,都懶得勸說。她還得專心致志聽飯局上的吵鬧。

那邊,簡宏成在眾人極端驚詫的目光下平靜地辯解,似乎說的是與他不相幹的事:“好,隻要你說出哪件事是我對不起你,而不是情緒化地泛泛地罵我荒淫無恥,我就不會落到百口莫辯的地步。你說的跳樓威脅寧宥那次,一共有四個知情人:你、我、田景野和寧宥。起因是你得知寧宥先生出事,又正好我參加田景野店開業典禮時遇見寧宥,並將急於回傢善後的寧宥送回上海,你就疑神疑鬼瞭,認為我將有機可乘插足寧宥的婚姻,你急得將小地瓜扔給一個從無育兒經驗又需要上課的女留學生小黃,從加拿大趕回中國,找已經焦頭爛額的寧宥無理取鬧。我得知後,隻能麻煩在加拿大的朋友接手小地瓜,在此期間,小地瓜照舊上學。而你卻認定我這麼做是從你手中搶走小地瓜。你不是打電話問我或者留言給助理,而是跑到寧宥傢鬧跳樓,意圖以此逼我交出小地瓜。寧宥不願聯絡我,她找田景野,田景野再聯絡我。結果呢?小地瓜正好好在幼兒園上學呢,一個電話便能驗證。所謂跳樓就是這麼回事,在我眼裡就是場鬧劇。田景野有沒有補充?”

田景野道:“我跟寧宥當時統一過態度,但因為陳昕兒都鬧到跳樓瞭,我們都沒態度瞭。”

陳昕兒憤怒地道:“就是這樣,你們都看到瞭。簡宏成總是能巧舌如簧,以傾向性的解釋將別人拐帶到於他有利的境地。但我是小地瓜的監護人,即使是你親自把小地瓜領走,你也得通知一下我,打一個電話很容易。你完全是故意讓我誤會你們,你懲罰我鬧上寧宥。你知道小地瓜是我的命根子,你設計好圈套讓我鉆,誤導我急得跳樓。你別否認。這就是你比著我的焦慮一環扣一環設計的圈套。在座誰都知道你精於算計。你不僅算計得我跳樓,你還算計得我事後像個傻瓜。你總是跟我玩這一套,我才是在你面前百口莫辯,事後才反應過來又上你當的那一個。”

別說是在座的被兩個人各自的理由扯得墻頭草似的沒瞭主見,連當時在場的當事人寧宥都覺得陳昕兒所言雖然沒證據,卻不無可能。她對田景野道:“哎,一個是玩主兒,一個是蟋蟀,還真是隨便撩撥啊。”

田景野一隻耳朵聽著寧宥的,另一隻耳朵聽到的卻是陳昕兒的發問:“田景野有沒有補充?”陳昕兒模仿的是簡宏成的結束語,引得田景野不禁心裡一樂,但連忙一本正經地道:“寧宥剛說的,你們倆一個是玩主兒,一個是蟋蟀。這比方還真形象,我再次與寧宥統一態度。”

不料,陳昕兒一下子激動瞭:“對的,就是拿我當蟋蟀玩,從來如此,讓人心寒。可我是個人啊,簡宏成,你有沒有良心?”

簡宏成斜田景野一眼,沖著手機道:“你們是看熱鬧的不嫌事兒大。”

田景野道:“你不能怪我和寧宥,我也罷瞭,我堅強。可是寧宥這陣子本來就心力交瘁,卻被陳昕兒一再上門無理取鬧,也沒見你簡宏成采取措施,築起防火墻隔離陳昕兒。剛才陳昕兒敘述時也沒向寧宥道歉的意思,仿佛寧宥活該挨著似的。今天難得你倆自相殘殺,是我拉上寧宥旁聽,讓她出氣。她再怎麼譏誚都是你們活該。你倆繼續。”

陳昕兒氣得幹瞪眼。簡宏成隻得看一眼手機,無話可說。寧宥在那頭一笑,拿著手機回屋瞭。其他同學都覺得事情變風向瞭,一場苦情戲有變成鬧劇的嫌疑。

陳昕兒本是一鼓作氣,被田景野一攪和,一時鼓不起勁兒來。簡宏成等瞭會兒,見大傢都不說,隻得看看曹老師,道:“本來,個人私事拿到同學聚會上來討公道不是我的風格,但既然陳昕兒認為我沒良心,對她始亂終棄,需要大傢主持公道,那我隻好奉陪。剛才跳樓的事雙方都暢所欲言瞭,大傢心裡應自有公論。這件事先放一放。然後請陳昕兒說說,我什麼時候、為什麼、又是如何色誘你犯錯,以便我辯解。就這麼一件事一件事地解決,曹老師看妥當嗎?”

曹老師忍不住問陳昕兒:“你打算怎麼辦呢?或者說你的訴求是什麼?”

陳昕兒此時早已收起眼淚,她努力冷峻地道:“我什麼都不求,我隻要一個真相。我隻是一隻蟋蟀的智商,請曹老師和同學們幫我補充,是不是我又上瞭一當。多年來,我一直追問簡宏成一個問題,他一直避而不答,隻說他一貫為人能說明問題。可我已經不知道瞭,他一貫為人究竟是什麼,又為什麼一直回避我這個問題。今天,簡宏成,你能不能跟大傢說明白?不妨告訴你,星期五我已經把當年詳細經過告訴寧宥瞭。寧宥既然旁聽著,你正好判斷簡宏成有沒有說真話。簡宏成,你先說。”

簡宏成道:“這又是個羅生門。我早知道跟你沒法說,所以懶得說。但好在我有個好習慣,每天早晚都會掏出日記本記一筆。若非你搞突然襲擊,我今天應該帶日記本交給曹老師查看,當時我怎麼想的都在上面。現在我隻能憑回憶。但你們可以事後派人跟我回深圳,盯著我掏出日記本對照現在的講話……”

陳昕兒道:“既然你有日記記錄,為什麼以前我問你的時候你不拿出來?早拿出來,早把問題解決瞭,何必拖到現在?我可以懷疑你是最早拿不出什麼日記,後來被我追問得緊瞭,你才慢慢花時間制造出一本來,就等著哪一天甩我一臉所謂真相?”

“我早先跟你說明過,你不接受,非要我說出其他答案。我沒有其他答案,隻能閉嘴。而且我早知道我拿什麼出來你都會不憚以最壞惡意推測我的動機,才懶得跟你分辯。”

陳昕兒見簡宏成又顧左右而言他,亢奮地毫不留情地揭發:“你們看,每次都是這樣,一說到這個關鍵問題,他就東拉西扯試圖回避。簡宏成,我不要日記,我隻要你說個究竟,你好歹給個說法啊。當時你一身落魄,卻跟我所在的公司競標一個大項目,你即使不喬裝改扮到我們公司打探,都沒人把你放眼裡,全公司走廊任你隨便遊走。第一個問題,你明知我在這個公司,為什麼要制造出巧遇的樣子?第二個問題,上海有不少你中學、大學的同學,還有你有意向的客戶、生意上的重要朋友,可你在上海的三天,為什麼連著隻請我吃飯?連吃三頓晚飯,最後一頓吃完,你是飛奔著去火車站的。第三個問題,你明知我對你的心,我對你的躲避,我對你完全無招架之力,你卻拉住我連說三天你如何受骨肉相殘之害,如何大起大落,現狀如何困窘,對競標成功如何渴求,話裡話外歸納起來都是一句話——你陳昕兒能對此無動於衷嗎?第四個問題,我鬼迷心竅拿出公司核心機密,那個競標價格給你,你又說什麼瞭?做什麼瞭?以上四點,我遲鈍,想問大傢一句,簡宏成究竟對我做瞭什麼?簡宏成靠什麼掘得他的第一桶金?”

寧宥聽瞭一半就知道陳昕兒想說什麼,私下對田景野道:“星期五陳昕兒結不成婚,醉醺醺跑到我傢,說的也是這些,我還以為她自己得不到,就順手惡心我一把,想不到她拿到同學聚會上公開說,這是打算與簡宏成撕破臉皮瞭。不說她以後生活的經濟保障問題,這種事知道的人太多,對她兒子太有影響啊。我本來還想替她保密的,這下倒不用糾結瞭。”

但田景野沒搭理寧宥,他瞪著眼嚴肅地聽陳昕兒痛訴,聽完,扭頭問簡宏成:“你辯不辯解?”

簡宏成搖頭:“比較瞭一下暴露隱私與被指荒淫無恥,我的臉皮選擇寧可被指荒淫無恥。不過曹老師,回頭我會把日記快遞給你。”

田景野卻將手中叉子噌的一聲扣到盤子上,直起身正色道:“這事我來說。所謂簡宏成的第一桶金,那次競標的成功,我歸納一下,各主要因素從輕到重有:一、我拿出所有傢底給簡宏成做保證金;二、我請求我客戶中一傢註冊資金雄厚、有資質的公司幫幾乎赤手空拳的簡宏成出面競標;三、簡宏成嘔心瀝血完美設計的產品,無論從能耗,還是運行可靠性,都勝人一籌;四、簡宏成大學老師和畢業後工作單位的原老板一起友情幫簡宏成談妥一傢臺灣企業做簡宏成產品的加工;五、還是簡宏成,絞盡腦汁與各方協商確定的產品供料生產交付流程,無論是品質管理還是交付時間都可靠可信,而且交付靈活,時間最短;六、是最難讓人置信的,未來將是競爭關系的原老板替簡宏成找瞭招標單位的關系,大力扶持瞭一把這個潛在對手;七、還是回到簡宏成身上,他的競標演講的巨大說服力,讓臺下幾乎當場拍板。綜上,簡宏成最終勝出靠的是綜合評分,是他展示給招標單位看的可行、可靠的組織能力,而不是價格,事實上,他的競標價格高於其他公司。媒體上經常說的靠價格一錘定音的競標基本上是神話,騙外行的。至於當時簡宏成與陳昕兒三天三頓飯的接觸,簡宏成從未告訴過我,我不知情。但即便是我都可以合理化推測那次競標沒必要讓陳昕兒冒險偷出價格數據。我想除非簡宏成狗急跳墻,正常情況下他不會色誘老同學偷數據。而我們都清楚,讓簡宏成這個人狗急跳墻有難度。我就說這些,大傢自行判斷。”

田景野說的時候,簡宏成一臉“我就是這麼牛,沒什麼可驚訝的”淡然表情。寧宥聽完,基本上倒向田景野的說法。既然如此,她心中忍不住猜測陳昕兒為什麼一口咬定簡宏成色誘瞭。

但田景野剛說完,陳昕兒便尖厲地叫道:“不,田景野,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事實往往比你想象中更復雜。我告訴簡宏成我原公司標書上價格的時候,他激動得沒坐穩,掉下椅子。他非常感謝我,但細細叮囑我別被人發現,如何保護自己。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沒有我給的價格數字,他簡宏成定的價就有可能高到離譜,或者低得沒有利潤呢?畢竟,我原公司當時的價格是風向標。要不然,他為什麼非常感謝?”

但在座的同學這回沒一個點頭認可陳昕兒說法的,甚至是看著她的目光裡有可憐,卻不便說出來。隻有田景野對陳昕兒道:“換作是我,得知你‘陳規矩’竟然敢去偷公司的核心機密,我也會驚得掉下椅子。再想到你甘冒風險才偷到機密,即使對我沒用,或者用處不大,我也要把這作用吹上天,並且以後真的會紮紮實實報答你。不為別的,就為你的那份深厚情誼,這是誰都清楚的人情。”

陳昕兒卻再度尖厲地否定:“不,無法解釋那三頓飯。”見田景野好一陣子都回答不出來,陳昕兒冷笑:“田景野,不怪你,你從小與簡宏成親如兄弟,你為他辯護很正常。”

田景野直愣愣地問簡宏成:“為什麼三頓飯?”

簡宏成扭捏起來,看一眼田景野的手機,伸過手去,捂住麥克風,才輕道:“見舅如見娘啊。”說完,才放瞭手。

田景野隻會一個“我×”。高中時陳昕兒與寧宥一個寢室,簡宏成試圖向寧宥傳達什麼,或者打聽寧宥的什麼信息,隻要設法蒙幾下陳昕兒就能得逞。工作後,雖然寧宥立刻有傢有口瞭,但陳昕兒與寧宥走得近,自然是高中時候的辦法依然管用。然後,他聽到耳機裡傳來“我下瞭,再見”。寧宥不由分說退出瞭微信。田景野估計寧宥猜到瞭,他隻得將手機收回口袋。看看滿桌期待的目光,田景野又輕輕跟簡宏成道:“你對寧宥一貫厚臉皮,有什麼不好解釋的。”

“以前是怕傷到陳昕兒的美意,後來是懶得理她。現在有其他原因,不要再提寧宥,死活都不能提。”

田景野揉揉耳朵,無奈地聳聳肩,拉高聲音道:“好吧,簡宏成淫棍,不,無恥之徒。”

眾人都大惑不解,不知兩人剛才嘀咕瞭什麼。剛才幫陳昕兒拭淚的女同學就直接告訴顯然已經不理智的陳昕兒:“那然後呢?我們都知道你丟瞭工作跑深圳去,與班長生瞭一個小孩。我雖然很好奇你們怎麼走到一起,我最愛八卦,但聽到現在,我覺得這種隱私不適合放到這麼多人面前講,即使大傢都是老同學。如果你很委屈,不如與班長一起單獨找曹老師,請曹老師仲裁。如果你回頭想跟班長繼續過下去,更不必非要爭個是非曲直,不如著眼未來。但如果你因為過不下去,需要為自己爭取個利益,你這麼呼啦啦把底子都抖摟出來瞭,還拿什麼談判?不如現在終止,還可以留幾把撒手鐧在手裡。”

陳昕兒一愣,讓開身子看同學說。同學一邊說,她一邊讓得更遠,都沒留意她幾乎靠到曹老師身上,那身姿明顯說明對同學那些話的抗拒。等同學說完,陳昕兒道:“我什麼都不要,我會帶著兒子離開。但離開之前,簡宏成,你必須給我個說法。”

簡宏成道:“你想要什麼說法?剛才你說的是要真相,而不是要說法。你究竟要什麼?”

陳昕兒難得勇敢地面對著簡宏成,慢慢從包裡掏出一個iPad,眼睛繼續盯著簡宏成,手上熟練地開機操作。然後,她將iPad轉向大傢:“這是簡宏成包養的第一個女人,推銷啤酒的,包瞭半年,換第二個。第二個是高專的女大學生,包到女孩畢業,分手。第三個是……”

這一下,簡宏成的臉變得墨黑。他沒看iPad,但也沒阻止陳昕兒,隻沉默地聽著。

陳昕兒身邊的女同學試圖阻止,但被陳昕兒拒絕。陳昕兒堅持不懈地講下去。第四、第五、第六……講完,陳昕兒冷笑著將iPad收回包裡,跟曹老師道:“對不起,曹老師,恕我先走一步。飯錢我已經結賬,你們請慢用。”

在眾人的目瞪口呆與簡宏成黑沉沉的目光註視下,陳昕兒起身就走。

但簡宏成忽然開腔:“你托付小地瓜的我那倆朋友因為國內親屬生病,今天已經動身回國,小地瓜一起回。”

陳昕兒愣住,猛然止步,盯著簡宏成,慌瞭手腳:“你……小地瓜在哪兒?哪個機場?”

“我暫時不知道。”簡宏成冷漠地看著陳昕兒。

“你今天住哪兒?明天去接小地瓜?什麼時候出發?”

簡宏成不語,冷冷地看著陳昕兒在那兒驚慌失措。但現場的眾人都想到剛才兩人對質中提到的陳昕兒為找不到兒子而去找寧宥跳樓,再看著眼前面無人色的陳昕兒,心知今晚無法善瞭。曹老師不禁輕道:“宏成啊,別做得太絕。”

簡宏成黑著臉慢條斯理地道:“我什麼都沒做,也暫時什麼都不知道。我怕她完成重大使命終於想到小地瓜時聯系不到,才善意知會一聲,別無他意。”

簡宏成的話無可辯駁,而且他在最初就已經提醒過陳昕兒有二十四小時未聯系兒子,更是渾然一體,無可指責。然而在座眾人最初認定這是簡宏成拿兒子威脅陳昕兒,現在更是認定陳昕兒吃瞭啞巴虧。隻是,陳昕兒先撕破瞭臉皮,將他逼到絕境,當下顯然已無回旋餘地。

這會兒,田景野又接通寧宥的微信,要求寧宥繼續旁聽。他操作時,見簡宏成挺不贊成地斜睨過來,便笑道:“得讓你有所忌憚,呵呵。”簡宏成被噎死,卻果然不敢辯駁。

陳昕兒卻凝滯在門口。她已經失眠瞭兩夜,剛才是好不容易才將策劃瞭好幾天的爆料行動付諸實施,此時該完美退場,揮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想不到簡宏成半路砸來一斧子,令她因失眠而遲鈍的腦袋一時想不到該如何應對。

她腦袋嗡嗡地響著,驚惶地看著曹老師,希望能替她出頭,也看到簡宏成駁回曹老師,又看到田景野似乎取笑瞭一下簡宏成,而簡宏成拿田景野沒辦法。她連忙沖著田景野道:“田景野,幫幫我找到小地瓜,上回也是你幫我。”

田景野想不到陳昕兒又找上他,隻得道:“你把大傢騙來,把同學聚會搞成你對班長的批鬥會,大傢已經尷尬得無法開口瞭。即便開口,以你現在的狀態,你也未必聽得進去。我建議你找醫生開藥,立刻回房間好好睡一覺,睡醒再回想一下這個飯局,再考慮以健康姿態去見小地瓜。”

田景野用到瞭“騙”字,令陳昕兒大受刺激:“騙?田景野,雖說是成王敗寇,可你也太偏心瞭點兒……好吧,其實我早知道是這結局,所以我本來就沒想要大傢給個判決,我是說完就走的,不會為難你們。可簡宏成,你不能拿小地瓜做人質,逼我當眾向你屈服。你贏瞭,行嗎?你把小地瓜還給我。要不然,我把你的包養記錄全都發給寧宥。”

“發吧,發吧。我這人不是你過去想象中的純情小生,但也不是你現在以為的猥瑣人。我有點自命不凡,不喜歡錢色交易。我還兔子不吃窩邊草,我還朋友妻不可欺,等等。我早說過,我是個什麼樣的人,大傢早都清楚,不勞你替我貼金。還有,這頓飯和你這幾天的住宿費我會與會務費一起結賬。我的助理原先以為你這趟回國是來瞭就走的,往你卡上打的錢不多,經不起你這麼花。你如計劃在國內多活動幾天,最好預先跟助理打個招呼。”陳昕兒的腔調太老套,已不知在簡宏成面前用過幾回,簡宏成煩不勝煩,不耐煩地做個瞭結,背過身去不想看到陳昕兒。

陳昕兒卻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急得指著簡宏成尖叫:“你說什麼?原來昨晚你弟弟罵我是你指使的,我說他平白無故幹嗎找上我,原來是你指使。簡宏成,你太有心計,你就這麼當眾讓我難堪,讓我見不得人,你比你弟弟更壞。你把小地瓜還我,要不然我不走,跟著你不放。我領瞭小地瓜就走,遠遠離開你這危險人物。”

簡宏成被罵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隻得扭頭看向聲嘶力竭的陳昕兒。看到她憤怒得幾乎扭曲的臉,他才恍悟,隱隱猜到昨晚簡宏圖罵陳昕兒什麼瞭。他又看向其他同學。可其他同學逃又逃不走,因陳昕兒就堵在門口,又不好插嘴個人私事,一個個捂頭扭臉很是痛苦。簡宏成隻得還是逮住田景野問:“怎麼辦?”

寧宥不禁撲哧一笑:“對咯,道理誰都懂,可下手又是一回事。”

郝聿懷抬頭看看認真聊微信的媽媽,再看看另一頭認真發呆不知在想什麼的外婆,翻個白眼,繼續做他的作業。一屋子隻有他一個小孩子最正經。

飯局裡,在陳昕兒“還我小地瓜”的呼聲中,簡宏成接到簡敏敏的電話:“喂,老二,你快給我找你姓田的同學,讓他跟那黑道頭子說一聲,放我去上海。我被兩個盯梢的攔在高速入口處,可我得連夜趕到上海,明天搭飛澳大利亞的飛機去轉移走我的兩個孩子。你說,張立新是不是這兩天正忙著處理騙走的錢?我得趕在他之前把我孩子轉移到他找不到的地方,不讓孩子受影響。來不及瞭,你一定要讓我今晚到上海。也可以你給我卷鋪蓋住到那黑道頭子傢裡去,讓他扣著,我算你以後再不欠我。”

簡敏敏的電話完全出乎簡宏成的意料,他照常規思維脫口而出:“新力集團怎麼辦?誰管著?真不是你和張立新合演的一場好戲?”

“我呸!你才演的一手好戲。集團公司放假一星期,下面工廠照舊生產,有人替我盯著,行瞭吧?快打電話,再磨蹭我先殺瞭你。”

簡宏成想來想去,覺得簡敏敏作假的可能性不大,便答應下來,不顧陳昕兒的呼喝,起身到僻靜處給阿才哥打電話。

陪綁的一位同學見此靈光閃現,正好也接到一個電話,連忙找借口試圖脫身,與曹老師說公司有貨到,需要去簽字。

但陳昕兒攔在門口不放,眼淚汪汪地看著同學道:“幫幫我,幫我要到小地瓜再走,好嗎?小地瓜是我的命根子,幫幫我。”

同學看著陳昕兒如果一言不合就會倒下去或者下跪的樣子,隻得皺眉又坐回。於是,其他蠢蠢欲動的人也隻好收瞭賊心,鬱悶地看簡宏成打電話。

簡宏成說瞭會兒後,回頭與田景野耳語介紹一下情況,便將手機交給田景野來跟阿才哥交涉。他此時則是被簡敏敏提醒,還是站著,與陳昕兒隔桌對峙,道:“陳昕兒,你可以拿出錄音設備錄下我下面的話,或者請你認真聽清楚。多謝你把老師、同學都請來,也好,請大傢做個見證。從今天起,我結束與你的一切關系,收回國內、國外你目前正使用但登記於我名下的房產,結束每月現金轉賬,不再提供人力供你差遣,以及不惜一切代價切斷你與小地瓜的聯系。”

陳昕兒厲聲道:“好!終於逼出你的企圖瞭。簡宏成,我早等著你這句話。但,今天你不把小地瓜還給我,我絕不放你走。”

“行瞭,我和你的問題已經攤牌,以後就是法庭上見。你放走老師、同學,扣押著他們對你而言於事無補。”

“不,求大傢幫我要還小地瓜。當初是我堅持生下小地瓜,簡宏成你是不想要的。現在你也沒權扣留小地瓜,小地瓜是我的。曹老師,幫幫我。求求大傢,我勢單力薄,隻有靠你們瞭,求求你們。曹老師,曹老師……”

曹老師完全沒瞭辦法,看向簡宏成,道:“宏成,別……”

“曹老師,這事我鐵瞭心,請你別勸瞭。陳昕兒,在你找到工作,恢復正常生活,恢復正常心智之前,我不會再讓你見到小地瓜。小地瓜太小,我要力保他免於傷害,免於過早見識醜陋。好瞭,你耐心守門,我現在讓保姆去捉簡宏圖——我弟,我要問他昨晚到底對你說瞭什麼,我讓他立刻趕來與你對質,當著老師、同學的面。”

“不,不要……”陳昕兒貼著門見簡宏成問田景野要回手機,開始撥打,心裡一下子更加慌亂起來。她今天已經鼓足所有的勇氣,為瞭揭穿簡宏成而將自己也豁瞭出去,可她終究還是規矩,簡宏圖罵她的內容,她完全不敢觸及,害怕激發同學們的聯想。可是她見到簡宏成居然接通瞭電話,居然很快與簡宏圖通上瞭話。幾句話後,簡宏成扭頭看向她:“什麼?你稱她……呃,為什麼……你要跟她公開對質?我開免提?”

陳昕兒隻覺得腦袋裡轟的一聲炸瞭,熱血呼呼地躥上來。她奮不顧身地撲過去,試圖搶奪簡宏成的手機,完全忘瞭屋裡還有其他人。簡宏成一邊閃避,一邊使眼色給田景野和其他同學。同學們都心領神會,架起曹老師,呼啦一下逃個幹幹凈凈。簡宏成這才放棄手機,讓陳昕兒搶到手。

陳昕兒拿到手機,急忙地試圖操作,卻發現簡宏成壓根兒沒打出什麼電話。她慌忙再查通話記錄,最近一個電話也是幾分鐘之前的。陳昕兒立刻醒悟,環顧屋裡,果然已空無一人。她無人可再依仗,氣得尖叫,拿著簡宏成的手機砸桌子,驚得酒店服務員在門口圍觀。

簡宏成想逃,可是才剛一動彈,陳昕兒便有察覺,手起刀落,一隻盤子直劈過來,劈得簡宏成立馬縮進腦袋,差點鉆進桌底下去。簡宏成鉆出腦袋大怒:“陳昕兒,你有完沒完?這兒是酒店,少丟人現眼。”

“還我小地瓜!還我小地瓜!簡宏成,你交出我的小地瓜!”陳昕兒大叫著,順手又將砸爛的手機沖著簡宏成扔去。

簡宏成隻得又鉆回桌底。那手機卻在墻上一撞,並未如盤子一般碎裂,而是飛身折回,正正地砸在簡宏成背上。簡宏成連忙將砸爛的手機揣口袋裡,兩手在桌沿一掰,又鉆出一顆腦袋。

簡宏成的狼狽相難得一見,陳昕兒一見之下,好生紓解胸口的惡氣,興奮得一邊大喊“還我小地瓜”,一邊追著簡宏成砸盤子,大演現代版“怒打薄情郎”。簡宏成不願與陳昕兒纏鬥,更不肯動手打女人,隻好被追打得東躲西閃,渾身掛滿飯菜,總算覷瞭個漏子搶出包廂,趕緊逃進另一處空包廂。

陳昕兒追出來,卻被剛剛趕來的保安截住。

簡宏成這才鉆出空包廂,將卡交給服務員,但他有所吩咐:“我隻結飯菜錢,損壞的器物由她自己賠償。”

陳昕兒試圖掙開保安的控制,依然興奮地大喊著“還我小地瓜”。但簡宏成連回頭看一眼都無,等服務員送來發票等,便拿瞭就走,完全當陳昕兒是空氣。他頭上頂著蘆筍,耳邊掛著青菜,將陳昕兒住宿至今的住宿費結瞭,完成他在眾人面前的承諾,這才旁若無人地回簡宏圖傢。

而陳昕兒那邊,經理親自出馬,與陳昕兒商討巨額賠償。所有砸碎器皿、所有臟污的清理,在豪華酒店裡都翻著倍地要價。陳昕兒卻隻顧直著眼睛漫不經心地聽,完全不理會經理說些什麼。經理說半天,終於忍不住問一聲:“陳女士,請問是單獨結算,還是放在房費裡一起結算?”

陳昕兒卻是沉默瞭會兒,給予一聲低低的受傷瞭似的咆哮:“還我小地瓜!”

那經理頓時一臉挫敗。

《落花時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