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時節3 第八章 風聲鶴唳

陳昕兒不知道這一夜是怎麼過的。她覺得自己沒睡著,在床上翻來覆去,熱出一身臭汗,沒等手機鬧鐘叫喚,已早早起床。陳昕兒顛三倒四地收拾瞭自己,勉強吃瞭口泡飯果腹,耷拉著腦袋,出門上班。她是真不想出門,可是爸媽為瞭逼她上班,對她下瞭最後通牒——不上班就沒飯吃。如今這階段,溫飽是最嚴重的制約,她不想上,也得上。

陳昕兒剛下樓,走出門洞,迎面便見到田景野叉腰站在正對面。她眼睛一亮,撲瞭過去:“你找我?小地瓜,小地瓜怎麼樣瞭?”

田景野為瞭早早截住陳昕兒,沒睡足,睡眼蒙矓的,因此一看陳昕兒撲來,毫不猶豫地斜刺裡逃走,等一步跨出去,才清醒過來,連忙站住。但田景野見陳昕兒撲倒在他原來所站處後面一米來高的黃楊樹綠籬上,心裡又暗自慶幸反應迅速。隻是夏天都穿得少,田景野不便去扶陳昕兒,就背手站一邊道:“別急,昨晚就解決瞭,隻是打不進你手機,我隻好一大早來門口等你。現在大概小地瓜已經醒瞭吧。他醒來第一眼就能看見他爸,簡宏成昨晚連夜趕回傢瞭。你手機怎麼瞭?”

陳昕兒狼狽地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尷尬地借口道:“剛樓梯口沒看清臺階,腳崴瞭一下。小地瓜後來沒哭?”

田景野避重就輕:“小孩子嘛,哭幾下就完瞭。你手機怎麼瞭?”

“噢,哭幾下就完瞭,還好……還好……”說到第二個“還好”時,陳昕兒嗚咽起來。

田景野沒勸,隻是道:“我送你上班去。”

陳昕兒搖頭:“昨晚小地瓜哭著要媽媽,媽媽不在,他沒再要嗎?有沒有再提起我?”

田景野道:“我不清楚,反正不哭瞭。”

陳昕兒茫然若失:“小地瓜不在乎媽媽瞭嗎?他會不會慢慢忘瞭我?”

田景野隻是道:“你把手機給我,我看看是不是要修。你跟我上車哭去,外面人來人往的,不好看。”

陳昕兒機械地跟著田景野走,心裡想著小地瓜找不到媽媽也竟然不在乎瞭,沒有媽媽在身邊,竟然哭幾下就算瞭,難道真的這麼快就忘瞭媽媽?陳昕兒心如刀割,眼淚越來越多,還得田景野幫忙,才能坐進車裡。

田景野上車後,借口修手機,拿到陳昕兒手機,又不由分說地將手機開蓋,自作主張,替她換瞭新卡,然後遞給陳昕兒:“給你換瞭張本地的移動卡,選的套餐是每月本地通話30分鐘、上網流量50M。我給你支付瞭兩個月的費用。你先用著,等以後經濟寬裕瞭再換套餐。系好安全帶,我開車瞭。”可陳昕兒完全是失魂落魄的狀態,田景野隻得幫她將手機塞進包裡。他不便,也不願替陳昕兒系安全帶,隻好忍著嘀嘀嘀的提示聲將車開瞭出去。

陳昕兒隻是一個勁兒反反復復地哭問:“小地瓜不要媽媽瞭嗎?小地瓜不要媽媽瞭嗎?……”她問到後來,忽然想起手機已經能用,連忙掏出手機對田景野道:“我要小地瓜,我要給簡宏成打電話。”

田景野沒吱聲,自顧自地開車。

陳昕兒愣愣地看瞭會兒田景野的反應,又喊瞭一聲:“我要給簡宏成打電話。”

田景野這才道:“現在給他打電話最多是暴露你的新號碼,方便他拉黑而已。”

陳昕兒激動地喊:“可是小地瓜想媽媽,再見不到媽媽他會忘記我。你們可憐可憐小地瓜。”

田景野在陳昕兒反反復復的叫喊中沉默瞭會兒,道:“有一條路,我看是你唯一能走的路。你好好工作,修身養性,等哪天能控制自己的情緒,不再今天割腕、明天跳樓、後天失蹤,能靠工作收入養活自己,能堂堂正正做人,不仰賴別人提供食、宿、行,那時候即使你不要求,我估計簡宏成也會主動放小地瓜來見你。”

陳昕兒激憤:“不,即便我討飯、睡大街,小地瓜還是我的兒子,我是小地瓜的媽。我有權要回我兒子。”

田景野道:“又沒人否認你是小地瓜的媽。”

“可你們為什麼不讓小地瓜見我,為什麼?昨晚為什麼掛斷我的電話?你們為什麼不讓小地瓜跟我說話?為什麼,為什麼?”陳昕兒越來越激動,想到兒子的號哭,陳昕兒幾乎是沖著田景野大吼。

田景野委屈地道:“別你們你們的,我隻是……”

“可你憑什麼說我隻有掙工資瞭,才能見小地瓜?你憑什麼?我才是小地瓜的媽,你不是。你憑什麼?”

田景野不跟陳昕兒爭辯,閉嘴不語。可惜,他還沒進一步取得陳昕兒父母的信任,不能提醒陳昕兒父母給陳昕兒看病。

陳昕兒見田景野不理他,更加生氣,大聲尖叫:“我要小地瓜!我要小地瓜!……”

田景野煩得根本無法再開車,不得不找個地方將車停下,逃出車外,等陳昕兒安靜下來。可陳昕兒滿腔憤怒,悶瞭一夜,正無處發泄,怎麼能放過田景野,她追著田景野下車,繼續尖叫。田景野發現根本沒法跟陳昕兒理智地談問題,也可能他說話說錯,不該觸犯一個偉大母親的母性,隻得被陳昕兒追著,繞著車子跑,然後趁陳昕兒不註意,趕緊跳進車裡,一踩地板油逃走。田景野逃出兩個街口,才敢松一口氣。

等靜下心來,田景野後悔得要死,知道自己今早的事是多此一舉,活該被陳昕兒責怪。可他還是給簡、寧兩位發去陳昕兒的新號碼,讓兩位有所防備。簡宏成拿到號碼,毫不猶豫就送入黑名單。寧宥卻打電話問田景野:“你替她辦的?”

田景野鬱悶地道:“對。她沒錢,一個單身女人,手頭沒個電話不方便。”

寧宥卻問:“是不是碰壁瞭?”

“你怎麼知道?”

“你聲音不對啊。田景野,這件事你別代入,你前妻每個月隻讓你見一次兒子,你心裡不快,但沒必要跟陳昕兒同理心,你們不是同一種情況。我要開會,回頭再跟你說,你得冷靜地抽身。對陳昕兒的關心幫助,我們隻要做到底線就行,做多瞭,比如送電話卡這種事,反而妨礙陳昕兒的獨立。你更需要著力的是培養陳昕兒父母對你的好感。哎呀,我到會議室瞭,回頭說。”

田景野捏著手機,好一陣子放不下來,恍然大悟。他當然不會去騷擾已經進會議室的寧宥,發去一條短信:“可見人有朋友是多要緊,尤其是知根知底、站我一邊、替我著想的朋友。我醒悟瞭,你不用再管我。”

田景野長吸幾口氣,抹一把臉,開車去找鄭偉崗。他經過一個多月的努力,已經將鄭偉崗的秘密資金配置妥當,開始向鄭偉崗匯報收益。鄭偉崗如今見到田景野不知多親熱,行傢伸伸手,便知有沒有,鄭偉崗看到瞭田景野的能力與實力。等田景野走進兩人約好的鄭傢名下的一處偏僻產業,鄭偉崗起身迎上田景野,笑道:“等會兒阿陸也過來。你昨晚說想約見翱翔趙董,我替你約瞭,趙董大概中飯時候能到。”

“喲,這麼快?我還以為起碼得排到下星期什麼的。”

鄭偉崗得意地一笑,那意思就是看誰約啦。田景野大笑,確實。

簡宏成連夜趕回上海,累得稀泥一樣地睡在小地瓜身邊。保姆似乎在他耳邊說瞭什麼,可他隻聽清幾個字,大約小地瓜睡著後,寧宥母子才離開。雖然保姆的言語中有“寧工”兩個字,可簡宏成對“寧工”太陌生,不如“寧宥”兩個字對他有強心針似的作用。他睡得很沉很沉。小地瓜先於他醒來,小心地爬開幾步,像看陌生人一樣地看著他,然後確認無害,才又慢慢地、小心地爬回來他的身邊,雙手輕拍,想把他喚醒。大概簡宏成的皮肉拍起來頗有肉感,小地瓜拍得愛不釋手,越拍越來勁,拍出瞭力度,拍出瞭節奏,終於把睡得死沉的簡宏成拍醒。

小地瓜意識到不妙,前面的龐然大物似乎動瞭起來,而且壓瞭過來,多麼可怕。他立刻毫不猶豫地鉆進毯子裡躲避。隻是,圓圓的小屁股高高地翹在瞭毯子外面。

簡宏成醒來翻身,很有不知此身在何處的感覺,轉身看見高聳的小屁股,才想起昨晚回上海的傢瞭。他看著兒子的屁股,笑瞭起來,一把連毯子帶人都抱進懷裡:“小地瓜,叫爸爸。”

小地瓜乖乖地叫瞭,但是文靜得令簡宏成有點兒不舒服:“想爸爸瞭嗎?”

小地瓜小心地輕聲說:“想媽媽。我昨天找到媽媽瞭。”

簡宏成早有準備,幹脆利落地道:“保姆阿姨跟我說瞭,你那是做夢夢見的。”

小地瓜在爸爸懷裡待瞭會兒,適應瞭爸爸的存在,安心起來,就肯多說瞭:“可是我昨天跟她說話瞭,在電話裡說的。”

簡宏成道:“怎麼會?她手機早停瞭。”他說著拿來自己的手機打開:“你試試看。”

小地瓜滿懷希望地伸出小手,按媽媽的手機號,可接通後,電話裡傳來的是“對不起,您撥的電話已停機”。小地瓜愣瞭,再度伸手撥打,可還是那個聲音。

簡宏成看著,不容小地瓜多想,立即道:“爸爸今天還得出差,你跟爸爸一起去。爸爸出差很辛苦,經常會很晚才吃飯、很晚才睡覺。小地瓜跟著爸爸會很累,但隻要你一想爸爸,就能看到爸爸,不會像昨天一樣,哭半天,爸爸都不在你跟前。跟我去嗎?”

小地瓜剛想說“想媽媽”之類的話,可都來不及悲悲切切,就被爸爸的提議吸引瞭過去,一想到可以跟著爸爸,隨時可以看見爸爸,立刻重重點頭:“跟。”

簡宏成滿意地笑瞭,他懂怎麼哄小孩瞭。昨晚寧宥從小地瓜身邊出來後,他接到寧宥的電話,打開就是“您好,我叫郝聿懷,我媽媽是寧工。我媽媽在開車,我幫她拿著手機,開著免提,媽媽要跟您說話”,當時簡宏成就笑瞭,道:“好,謝謝你。但你媽媽不是寧總工嗎?”

寧宥立刻插進來道:“小地瓜睡瞭,你放心。不過今天我隻是拿其他好玩的事引開瞭他的註意力,根本問題並沒有解決。小孩子離不開爸爸媽媽,你們再忙,總得有一個陪在他身邊,要不然小孩子會沒安全感。這個年齡段的孩子,你得千方百計地用行動和語言告訴他,你愛他。尤其是小地瓜,現在你們一個已經忽然不見瞭,另一個如果也經常見不到,他會覺得沒人愛他瞭,進而他心裡的不安全感越來越強烈,會影響他的性格發育。對小孩子的愛不是靠送禮物,就能送出來的,你得拿出時間和耐心,要無微不至和察言觀色地關心,而且一定要讓他體會到,不能含蓄。你以為孩子都是風一吹就長的嗎?都是靠捧在手心裡,才平平安安養大的。”

郝聿懷聽著,不禁“噢”瞭一聲,小聲道:“幸好我很乖、很省事。”寧宥本來是特意一本正經地跟簡宏成說話,聽瞭兒子自詡很乖,忍不住笑出來。幸好簡宏成隔著電話,聽不見。

而簡宏成被教訓得連連點頭:“是,我這就回上海。寧可明天再趕回來,我在老傢有點事要處理。”

“對瞭,做父母的隨時要有這個自覺,為孩子而辛苦是必須的。我專心開車,不說啦。”

簡宏成不失時機地道:“好,今晚辛苦你和小郝,謝謝你,也謝謝小郝。小郝啊,我小時候也很喜歡跟著大人們做事,比你更小的時候就很喜歡幫爸爸撥電話。我記性好,我爸管我叫電話簿。等到我比你大點兒時,我爸做生意就帶上瞭我,特意帶上,讓我在旁邊跟著學,還讓我幫他算賬。我當時一邊要讀書,一邊要幫我爸,雖然很忙,可心裡特別有動力。因為我可以跟著大人學到書本裡學不到的小夥伴們夠不著的知識,又可以幫到大人,心裡很有成就感。像你今天能幫媽媽做事,路上還能保護媽媽,是不是也很有成就感?”

郝聿懷胸膛一挺,得意地道:“是的!這是我應該的。”

寧宥本來不願簡宏成與郝聿懷接觸,但聽瞭簡宏成說的這些,就不吱聲瞭,任由簡宏成說話。

簡宏成繼續道:“你這麼想就對瞭。你可以問問你媽媽,我在高中一直做瞭我們班三年的班長,而且至今同學聚會大傢還是脫口叫我班長,因為我有以事實說話的權威。我為什麼讓你媽,還有田景野他們心服口服?”

“因為你老早就跟著大人做事瞭。”郝聿懷積極回答。

“對,我比同學懂事,能跟大人一樣地管理好整個班級,沒人能替代我,老師都不能撤換我。”

寧宥心中一動,看向兒子,果然郝聿懷聽得很專心。

郝聿懷道:“班長叔叔,如果你爸爸……你爸爸不好瞭,老師會撤換你嗎?”

簡宏成道:“不會。我是理所當然的班長,我的能力與同學的拉開一大截距離,由不得老師。”

郝聿懷若有所思,點頭道:“我知道瞭。”

簡宏成道:“你可以從過幾天跟你媽媽出國做起,你要把‘跟你媽媽’,變成‘和你媽媽’——別看隻有一個字的區別,卻有本質上的不同,意味著你要像大人一樣地做事瞭。你可以事先想好帶什麼行李,列出明細單,跟你媽媽商量好,確定最佳方案,然後再想怎麼去機場,什麼時間去,用什麼交通工具,等等。大人解決問題就是這麼具體而細碎,但每一個細小的環節都考驗你思考問題的前瞻性。有興趣‘和媽媽’一起出國嗎?”

“Yes, Sir.”郝聿懷答得氣壯山河,又忍不住慷慨激昂地補充道,“班長叔叔,我下學期可能不能做班長瞭,但我會爭取在下下學期做回來,而且是無可爭議地做回來,做個理所當然的班長。”

寧宥聽著,滿臉欣慰地笑瞭。她本來擔心兒子被剝奪班長競選權之後想不開,連替兒子轉學的心都有瞭。

簡宏成也笑道:“路最終都靠自己走。隻要你走對瞭路,而且是不屈不撓地堅持走對路,誰都不能長久埋沒你。班長叔叔等你下下學期的好消息。”

“謝謝你,班長。”寧宥由衷地開口瞭。

“互幫互助。”簡宏成滿意地結束通話,而且心裡一直滿意到現在,尤其是發現他現學現賣,能很好地照料小地瓜。他一把抱起小地瓜,兩人一起起床,但起床後他發瞭一個不足五秒的呆:是把小地瓜交給保姆洗漱,還是他親手來做?五秒之後,他把小地瓜扔進浴缸。雖然他笨手笨腳,洗得小地瓜沒頭沒腦,還嗆瞭水,可似乎小地瓜很樂意。簡宏成覺得自己又做對瞭。

他把保姆留傢裡,一個人帶著把圓領小T恤穿反瞭的小地瓜出門。他們走高速公路離開上海,一路說著話,快到終點之時,正是陳昕兒尖叫瞭半天沒人理,終於自己安靜下來,發現大事不妙,已經遲到,趕緊掄起雙腳,飛奔去公司之時。他們擦肩而過,一個在高架上,一個在地面公路,誰都沒看見誰,也不會想到往對方的世界去看一眼。

簡宏成抱著小地瓜,先來到簡敏敏傢。簡宏圖早到瞭,可即使外面太陽火辣辣的,也寧願在樹蔭下躲著,不願進去裡面,等見瞭哥哥,才敢跟著進簡敏敏傢門。

姐弟仨見面沒有寒暄。簡敏敏這回的囂張氣焰被打掉不少,不用簡宏成說,自覺喝退瞭兩條大狗,讓保姆牽出去溜達。

簡宏成等狗出門瞭,才敢放下手中的兒子,放松抱酸瞭的雙臂,對簡敏敏道:“氣色好不少。”

簡敏敏“嗯哼”一聲。

簡宏成問:“戰鬥力恢復沒有?”

簡宏成此話問得出人意料,簡敏敏與簡宏圖一齊瞪大瞭眼睛,簡敏敏警惕地道:“什麼意思?”

簡宏成道:“我做瞭個計劃,試圖一個月之內把寧恕逼得狗急跳墻。我需要我們傢派個強有力的人出面,給他施加壓力,隻有你稱職。你不用動手,隻需要叫上幾個壯漢,到他們傢門口去轉轉,敲敲門,就行瞭。”

簡敏敏依然警惕地道:“你把計劃告訴我,別想拿我當猴耍。”

簡宏成不應,隻是道:“這幾天他們都送簡明集團的每周報告給你,看得懂嗎?有沒有疑問?有沒有反對意見?”

簡敏敏臉部僵著,道:“看瞭,還行。但不知道你們是不是說一套、做一套。”

簡宏成道:“經歷瞭這麼多事,你還看不出我的為人?行,你慢慢看,假裝信我。向寧傢施壓的事,反正你正好出門散散心,有點事做,又不會犯錯,也不會累著你。就這麼定瞭。宏圖你不要跟去,你還是給我收斂點兒,別招惹寧恕。你是我的軟肋,知道嗎?”

“到底要做什麼?”簡敏敏問。

簡宏圖道:“聽我的,不會吃虧。應律師再過幾分鐘到,我在旁邊看著,你安心。你上去換一下衣服。”

簡敏敏還想反抗一下,但一看自己穿的是居傢服,對著兩個弟弟倒也罷瞭,面對應律師可不好,隻得上樓去換。簡宏成趁機追上一句:“今天下午,就去寧傢敲一下門。”

簡敏敏哼瞭一聲。簡宏圖等她身影離遠瞭,問:“她會去?”

簡宏成哈哈一笑:“你看著,百分之九十五的可能。她要是下午五點還沒去,你來報告我。我今天都在簡明集團。”

寧蕙兒這陣子做人一直惴惴不安。尤其兒子現在更忙碌,更沒時間回傢,她以前還能支著眼皮,做個粥什麼的,等兒子半夜回傢,坐兒子旁邊說兩句閑話,但最近身體明顯吃不消瞭,兒子還沒回傢,她就不放心地睡瞭,等早上醒來,隻夠看兒子的身影飛一般地進出洗手間,然後飛出門去,都逮不到說話的時間。她又怕剛保釋出來,估計正恨著寧傢的簡敏敏找上門來,一直不敢出門,連平日裡在小區綠化帶裡打個太極拳、與鄰居淡淡地寒暄幾句的機會都沒瞭,悶得慌。

同樣是悶在傢裡好幾天,差點兒悶出鳥來的簡敏敏,即使死鴨子嘴硬,可終於獲得簡宏成允許,可以出門練幾下散手,歡欣鼓舞得很。她等應律師一走,便召集過往的狐朋狗友一起吃飯,辣辣地吃瞭一頓川菜,一行人開瞭兩輛車殺奔寧傢。

寧蕙兒所在的那種老小區安保不嚴,對行人進出或許還註目觀察一下,對車輛進出基本上是放任不管。簡敏敏一行全都戴著墨鏡,輕車熟路,直奔寧傢樓下,浩浩蕩蕩、肆無忌憚地上瞭樓。簡敏敏走在中間,到瞭寧傢門口,大馬金刀地站到門鏡正對面,不怕寧蕙兒看見,唯恐寧蕙兒認不出。她冷笑一下,打手勢讓大傢噤聲,再用手中的遮陽傘柄敲響寧傢的門。

寧蕙兒中飯後正無聊地睡午覺,聽到敲門聲,剛想應一聲,忽然想到最近是非常時期,必須謹言慎行。她穿上拖鞋,輕輕地走去大門,幾乎落地無聲,輕功一流。她對著門鏡一瞧,門外被墨鏡遮住半邊臉的中年婦女她看著眼熟,雖然一時沒反應過來是誰,可一顆心已經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動,似乎外面女子眼熟得令人心悸。

在外面的簡敏敏見到從門鏡透出的亮光一暗,便知有人在後面窺看,當即很配合地輕蔑地笑著,將墨鏡摘瞭下來,一張臉正對著門鏡,瞪著眼慢慢靠近,直至一隻眼睛幾乎貼在瞭門鏡上。

那眼睛通過門鏡放大,猶如鬼怪,仿佛可以穿透防盜門的鐵皮門板。已經認出這是簡敏敏的寧蕙兒嚇得連連後退,又感覺似乎能被簡敏敏的眼睛從門鏡裡看見她的行蹤,仿佛那眼睛能攝瞭魂魄。她強提著一口真氣,如木偶一樣地挪到瞭靠樓梯的墻邊,緊緊貼著墻壁站住,不敢喘氣,更別說吱聲,驚恐得腦子一片空白。

下午時分,樓道寂靜,外面男男女女的聲音透過墻壁傳瞭進來。

“裡面有人,剛才門鏡暗瞭一下,又亮瞭。”

“有人怎麼不開門?”

“怕唄,殺人犯一傢子做賊心虛。”

“裡面不開門怎麼辦?”

“他們總不能一輩子不出來,做縮頭烏龜。”

“哈哈,要不往鑰匙孔裡灌點兒蠟,不敢出來索性別出來瞭。”

“這種門別看是鐵皮,男人踢幾腳就能踢進去瞭,你們要不要讓我試試?”

“呵呵,他們兒子現在在上班,等他們兒子回來,再一網打盡。樓道裡這麼悶熱啊,我們樓下守著去。”

寧蕙兒在屋裡嚇得面無人色,死死地捂住胸口,似乎是不讓胸口的心跳聲泄漏出來。她聽著外面的人嗵嗵地踩著樓梯下去,那些人似乎腳底很是用力,傳來的震動一直從樓梯延伸到墻壁,再延伸到寧蕙兒身上,震得寧蕙兒心跳加速,差點兒喘不過氣。

好不容易,那些聲音遠瞭,聽不見瞭,寧蕙兒也一口真氣泄瞭,一屁股坐在地上動彈不得,滿頭滿臉都是冷汗。她什麼都不想幹,隻想坐著發會兒呆。可她不知道這一坐就是一個多小時,整整一個多小時裡她的腦袋一片空白。

等好不容易有瞭力氣,寧蕙兒扶著一切能扶的東西,慢慢摸進臥室,從枕頭下拿出手機來,軟綿綿地靠在床頭,給兒子打電話。她仿佛盼救星一樣地等著兒子將電話接起。寧蕙兒從來就愛聽兒子的聲音,這會兒兒子的聲音從電話那端響起時,更是充滿瞭光和熱,給瞭她力量和溫暖。可兒子說完“媽,你等等”之後,便在電話那端不知跟誰說話,很急促,打算盤一般。寧蕙兒隻好耐心地等。才一會兒,她持著手機的手臂就仿佛吃不消那沉重,微微顫抖起來。不過既然已經接通瞭兒子的電話,她的心穩瞭。

寧恕那邊吩咐完事,立刻道:“媽,晚上我有應酬,不能回傢吃飯。”

寧蕙兒攢足力氣,盡量平常地道:“嗯,知道你沒時間。剛才簡敏敏敲門,把我嚇壞瞭。”

寧恕聽得一驚,原本翻著鼠標的手停瞭下來,也不再一心兩用,還看電腦:“簡敏敏?不會看錯?”

“沒看錯。”

“除瞭敲門,還做什麼?”

“隻有敲門。”

寧恕放下心來,道:“媽,你放心,她現在不敢亂來,她取保候審呢。她稍微犯點兒事,就得再回去坐牢,而且罪加一等。”

寧蕙兒心裡有不滿緩緩升起:“他們來瞭好幾個,那好幾個可沒套著枷鎖。”

好幾個?寧恕也是心裡一顫,想到那個夜晚,好幾個人包圍瞭他們的傢,他正好沒帶手機,而電話線被外面的人切斷。他現在想起來還後怕,可今天不一樣。

“媽,不怕,不怕,你立刻用手機打110啊,派出所就在不遠處,警察很快會過來的。媽,遇到這種事要鎮定。你其實不是怕外面的人,而是怕簡敏敏怕慣瞭,一看見她,就什麼都嚇忘瞭,其實不用怕,有危險,找警察,手機一撥就行。”

寧蕙兒心裡更是失望,道:“我當然懂,可我年紀大瞭不中用。你晚上就別回傢瞭,那些人說,等你回來一網打盡什麼,太危險。”

寧恕聽得毛骨悚然,脫口而出:“行,我晚上開個房間。媽,你千萬別開門,哪兒都別去。再有人敲門,你要麼打我電話,要麼打110,記住瞭?”

“記住瞭。”寧蕙兒沒再說,掛瞭電話,抹瞭一把臉,也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滿手的水。她一直等兒子說出他過來看看這種話,卻一直沒等到,很失望。她唯有自己替兒子解釋:他忙,走不開。

寧恕並沒閑著,立刻一個電話打給寧宥。

寧宥看著寧恕的號碼,遲疑瞭會兒,硬是讓鈴聲響瞭四遍,才接瞭起來:“什麼事?”

寧恕道:“簡敏敏帶一幫人敲傢裡的門,傢裡隻有媽媽在,她很害怕。你知道一下。”

“什麼?”寧宥一聽,蒙瞭,心裡冒出許多想法,最先一條自然是簡宏成答應不傷及她媽的。可寧宥很快從許多想法中撈出一條,扔給寧恕:“我知道瞭。你有空勸媽媽來上海住,但別指望你拉瞭屎,我替你擦。我知道一下?讓我知道一下,然後找簡宏成吧?你可真卑鄙。”

姐弟倆幾乎是同時將電話掛斷,寧宥生氣,而寧恕的心思正好被寧宥戳中瞭。寧宥太清楚弟弟有幾根肚腸瞭。但寧宥既然知道瞭傢裡的事,又怎能不急,然而她終究沒有聯絡簡宏成。她哪有這麼大的臉。

寧恕氣呼呼地掛瞭姐姐的電話,坐在椅子上轉瞭幾下,匆匆起身,趕回傢去。他在小區門口叫上瞭一個保安,可驅車到瞭自傢樓下,也沒見有閑雜人等,從停在路邊的幾輛車子看進去,也都是空車,寧恕松口氣,保安的嘴巴嘮叨起來:“我說沒事嘛。我們有監控,沒見有壞人。”

“還監控呢,上回害得我燒床單示警,警察都來瞭,也沒見你們從監控裡看到什麼。你跟我上去。”

保安聽瞭訕訕的,跟著寧恕上去,但繼續大聲說話壯膽:“不會有人的,白天跟晚上不一樣。你看,有人沒?”

寧恕其實也心慌,但沒說話,小心地走在前面,到每個轉彎處都看準瞭沒人,才繼續上行,很快到瞭傢門口。果然沒人。但他指著地上的煙頭道:“三個……四個煙頭,看見沒?你們每天打掃的樓梯,哪兒來的煙頭?”

保安一看,果然有四個新鮮的煙頭,就不吭聲瞭,主動繼續上樓,查看有沒有外人。

裡面寧蕙兒聽得是兒子的聲音,那喜悅簡直翻天瞭,原來兒子沒有甜言蜜語,而是用行動來表示對她這個做媽的愛護。她原本一直怕,極度害怕,害怕得冷汗滿面,可見到瞭兒子,人立刻輕松下來,眼淚代替瞭冷汗,流得滿臉都是。

寧恕心疼:“媽,立刻去上海吧。我讓人送你過去。”

如果是半個小時前有人勸寧蕙兒去上海,寧蕙兒可能會很動搖,沖動之下就去瞭。可這會兒兒子特意為瞭她趕回來,她不怕瞭,即使怕,可更想跟兒子在一起。尤其是她在這兒,還能幫兒子分擔簡傢射來的火力。她走不得:“不用,你教我的話很對,不開門,他們敲急瞭就報警,他們總歸怕警察的,我幹嗎還害怕呢?我不要去上海,以後你別再跟我提啦。”

寧恕想到寧宥剛才的態度,這會兒如果真送老媽過去,少不得要聽寧宥奚落。既然媽媽不肯走,而且媽媽已經有瞭經驗,懂得怎麼對付,那麼他就放下瞭此事。

兩人正說話著,又有敲門聲響起。寧傢母子都渾身一震,寧恕走到門邊,看出去,見是一個穿同城快遞黃汗衫、曬得黝黑的男子。他這才開門,簽字收貨。那快遞男轉身就走瞭。

寧恕掏出鑰匙,刮開封箱帶。寧蕙兒一看就道:“傢裡有刀子,有剪刀,拿鑰匙刮幹嗎?”寧蕙兒一邊說著,一邊進廚房拿剪刀。

寧恕早三下兩下地將封箱帶割開,打開一看,手中的箱子差點兒滑落,裡面是一隻不知死瞭多久的老鼠。他忙將箱子合上,佯笑著對剛取瞭剪刀出來的媽媽道:“是給我的,呵呵。媽,以後再有快遞來,我如果不在,你一定要問清楚是什麼快遞公司、誰寄來、寄給誰,要問得清清楚楚,才能開門。如果沒問清楚,千萬別開,寧可快遞不要瞭。”

“知道,知道。唉,現在要你們教我瞭。”

“傢裡吃的呢?”

“都有,這你放心。你來過,我就好瞭。你忙去,晚上別回來。”

寧恕答應著走瞭。他很不放心,尤其是看到媽媽蒼白的臉色,更不放心。可他隻能走瞭。他必須工作。他相信自己的策略,相信主動應戰才是最好的防禦。他走得一步三回頭,都忘瞭自己眼下可能面臨的來自簡敏敏的襲擊。他心裡的壓力更大。

走到樓下,他找個隱蔽處,忍著惡心,翻看裝死老鼠的盒子,什麼線索都沒有。他將盒子扔瞭,但堅信,這一定是簡傢所為。看來從昨天下午簡宏成找他面談威脅後,簡傢新一輪的攻勢發動瞭。

不怕!寧恕握緊拳頭,全身如緊繃的弦,蓄勢待發。

鄭偉崗的傢裡。趙雅娟是沖著陸行長而來的。鄭偉崗並未透露他是為田景野而約的趙雅娟,隻在見面時稍微介紹瞭一下,之後就任田景野坐在一邊,微笑觀察。

等四個人在飯桌邊坐下,田景野作為在座最年輕的人,起身替大傢倒酒。趙雅娟見鄭偉崗與陸行長都對田景野很客氣,以雙手扶杯,她也照做。

田景野坐下後,端起酒杯向趙雅娟敬酒:“我是小輩,該我先敬酒。謝謝趙總向我們一中捐獻教學樓。”

趙雅娟微笑著碰杯:“噢,你是一中的?”

田景野見問,先嘻嘻地笑瞭出來:“是啊。因為真找不出什麼健康向上的理由向趙總敬酒,哈哈,隻好搬出一中。”

大傢聽瞭都笑。鄭偉崗笑道:“趙總是有名的才女,向她敬酒還真難找詞兒,我一向怕她在心裡笑我大老粗。”

“怎麼可能。你和陸行長都是收藏界的行傢,我一向自愧不如。”趙雅娟沖田景野道,“你果然是一中的,我說呢,剛才聽你替陸行長解釋我的資金去緬甸的途徑,就知道你不簡單。我公司幾個本地的專才都是一中的,都好用,腦子都靈得不得瞭。”

陸行長道:“小田以前是我左膀右臂,我不知道他怎麼長的嗅覺,無論什麼新政策下來,他都能順藤摸瓜,想出新的賺錢思路。啊,聽說趙總剛招瞭一個做房地產的專才,也是一中的?我聽說這事很傳奇……”

“是啊是啊。”趙雅娟幾乎是趕著掐走瞭陸行長的話頭,自打阿才哥跟她透底之後,她對這個話題有些兒反感,不願別人多說,“你說真是緣分哈,這故事就叫一枚鉆戒。田總認識寧恕嗎?”

“寧恕?原來這幾天大傢說的是他。很巧,他是我一個同班同學的弟弟。”田景野說到這兒,就打住瞭,一臉不予置評的樣子,笑容也淡瞭。

趙雅娟察言觀色,偏是追問:“哦,這麼巧?都老相識瞭。過幾天我請客,你們一起喝酒。”

田景野謹慎地道:“寧恕……以前認識,他上半年剛回來的時候,我請瞭幾次客,介紹我的關系給他,後來就不大往來瞭。”田景野說完,充滿歉意地笑。

陸行長奇道:“還有跟你處不下去的人?”

田景野笑道:“我當初遞辭職報告,你也差點兒翻臉殺瞭我。我又不是百搭膠。”

“哈哈,陸行長,你也有暴躁的時候,說說,怎麼回事?”趙雅娟沒繼續冒昧地問下去,但田景野的三言兩語在她心中生瞭根。

等飯吃完,田景野喝瞭點兒酒,隻能坐陸行長的車子回城。陸行長才問:“那個寧恕?能讓你介紹你的關系給他,原本交情不淺啊。我該不該記住這個名字?”

田景野道:“有必要記住。”

陸行長瞭解田景野為人,不用多問,也懶得多問,記住就行瞭。

趙雅娟坐在車上,悶悶地想瞭會兒,讓司機停住。她特意跳下車,去給兒子打電話,都不怕外面有多熱,就怕被別人聽到。

“唯中啊,你還是亂插手。又打寧恕的電話瞭?又是問東問西?人傢客氣,你怎麼可以管不住自己?萬一人傢起疑,做事給你留一手,你不是吃虧死?我跟你說啊,寧恕才進公司,處在最多疑的時候,你別給我搗亂瞭。”

趙唯中酸溜溜地道:“媽,到底誰是你兒子?”

“廢話,你多大瞭?”

“媽,不是我一個人這麼說,大傢都在風言風語,說你給他的權限太大。你知道還有不懷好意的人怎麼說嗎?”

“嘿,你難道也跟著別人懷疑你老娘?聽著,既然你都疑神疑鬼成這樣,我也不能瞞你瞭。今天老鄭,鄭偉崗,他做房地產好多年瞭,跟我透露,市裡分管規劃的那個人,這些年心養大瞭,手指太長,遲早出事,我們申請容積率的話,可能現在不是好時候,還是等換屆後再議。但我們那塊地不能再拖,每天的銀行成本我背不起。你說,如果加快審批,寧恕得做什麼?我特意支開你,省得你沾手,免得以後鬧出來,你洗不清。我過兩天去緬甸談個礦,這邊的容積率審批全權交給寧恕。你明白我的意思瞭嗎?”

趙唯中這才恍然大悟:“明白瞭,明白瞭。”

“你去北京瞭沒?趕緊出發,別拖著瞭。我以前不敢告訴你,就是怕你一張臉關不住心事,全給我露在外面,放風聲給寧恕。”

“喲,我趕緊,我趕緊。”

趙雅娟呼出一口氣,剛要說再見,忽然又想起:“你記得,萬一跟寧恕通電話,一定要開錄音。反正他跟你請示錢怎麼用,你隻要說我不讓你插手,讓他全權決定。”

趙雅娟打完電話,黑著臉回車裡,繼續坐著思索哪裡有漏洞需要填補。

等兒子走後,寧蕙兒平白地覺得渾身充滿勇氣。她敢走到陽臺,靠近玻璃窗,看向樓下的道路空地,不再害怕簡敏敏等人在樓下埋伏的車裡看見她。可她還是寂寞,還是想與人說話。

如同往常,寧蕙兒撥通寧宥的電話,響一會兒之後掛斷,等女兒打過來。以往這麼做,是為瞭給寧蕙兒省電話費,這是母女兩個的約定。但這回又添瞭其他內容,寧蕙兒擔心女兒還在生她的氣,不接電話,這樣子不算很直接地聯絡,可以避免打過去的電話有直接被掛斷的風險,即使最終女兒沒回電,還可以不失面子地用女兒沒看見來電顯示來搪塞過去,不影響母女關系的和諧。

可寧宥一看見媽媽的來電,就回電瞭:“媽,還好嗎?寧恕告訴我瞭。”

寧蕙兒心裡一熱,忙接通電話,開心地道:“好瞭,沒事瞭。是我太緊張,一看見簡敏敏,就腦子不夠用瞭,隻知道害怕。這種時候啊,傢裡真需要一個男人。剛才弟弟跑回傢,兩三句話就把問題解決瞭,呵呵,我怎麼就糊塗瞭呢?”

寧宥聽瞭,不知說什麼才好,隻能笑道:“那就放心瞭。媽,還是來上海吧。”

寧蕙兒道:“不用瞭,你弟弟有主心骨,靠得住。你說話有點兒急,是不是很忙?”

“郝青林的案子有瞭些動靜,律師讓我過去開會。我在路上,不多說瞭。”

女兒也惦記著她,這下,寧蕙兒心裡更踏實瞭。她活泛瞭身子,開始滿屋子地忙碌,首先拆下空油瓶上的蓋子,釘在門鏡上,不用的時候就能蓋上蓋子,遮住那一塊玻璃,省得再看簡敏敏那嘴臉。

寧宥此時滿心不快地趕去律師樓,也不知郝青林又鬧瞭什麼幺蛾子,攪得傢人雞犬不寧。但她到瞭律師樓後,並未直接上去,而是從地下停車場升到一樓門廳,等待郝傢父母的到來。如今兩邊已生齟齬,她做事之前就得先想到避嫌,寧可耽誤幾分鐘,湊到一起去見律師,省得被猜測她是不是預先給律師施加瞭什麼影響。

郝傢父母也很快到瞭,大約是打車來的,臉上不見油汗。兩人依然衣著體面、舉止得體,到哪兒都令人心生好感。寧宥快走幾步,迎瞭過去。

郝父見面就笑道:“灰灰今天在傢嗎?”

寧宥道:“他今天去學校,拿成績,拿暑假作業,然後說是和同學一起去外面撮一頓,再到籃球館打會兒籃球,可能很晚才到傢。”

郝父道:“灰灰是我們見過最好的孩子。萬幸,他是我們傢的孩子。我們倆今天一大早就去看守所遞卡片,把灰灰昨天在法院門口守望的事兒告訴瞭青林,讓他知道,傢人依然是他的傢人,希望他不要灰心。看守所的同志很幫忙,他們上班忙著呢,就替我們把卡片送進去瞭。不知道……會不會律師約見與這事兒有關?”

寧宥聽瞭大大地松瞭一口氣:“要是這樣,阿彌陀佛。”

郝母見此,才好意思開口:“昨天你告訴我們灰灰做的事,可真有心,我們開心一整晚呢。人心真得在患難時才看得清。”

寧宥呵呵地笑,請二老一起上樓。

律師時間寶貴,到會議室坐下後,便開門見山:“郝先生不知為什麼,忽然今天找檢察院反映瞭新問題,而後才通知我們律師到場。原本我們估計這個案子一個月後開庭,這下可能得拖後瞭……”

寧宥一聽到這兒,就問郝父:“你們在卡片裡寫瞭我到暑假要帶灰灰去美國?”

郝父一愣之下點頭,但解釋道:“寫瞭你去美國。我們隻知道你要去,不知道你要帶上灰灰一起去。”

寧宥立即對律師道:“是這樣的,昨天我兒子開始放假,他記得我提起過未成年人不能上法庭,可他想看見爸爸,就去法院門口記錄囚車進出的時間規律,以便不錯過開庭那天他爸爸所乘囚車的進出,他可以看上一眼。爺爺奶奶知道後很感動,寫瞭卡片,今早遞進去看守所,以鼓舞他的信心。他很瞭解我教育孩子方面從不肯假手他人,我出國,肯定也會帶上兒子。他找檢察院反映新情況,大概是想拖延開庭日期吧。”

律師道:“可能性很大。同案律師和同案嫌疑人一定很不高興,大傢都盼著早日開庭、早日宣判,走出最難熬日子的看守所。建議你們不要把這個原因與同案傢屬交流。然後我們交流一下,郝先生新反映的,或者直接說舉報的,會是什麼問題。我這兒可以提前做出準備,有備無患。”

郝父先搖頭瞭:“青林出事我都覺得意外呢,其他的真想不出來。”

寧宥道:“我看瞭他目前交代的受賄數額,我們把它算作進項之一吧。進項之二是他問灰灰的爺爺奶奶借的二十萬元。而從我接觸他的那個外遇來看,那位外遇是個講錢傷感情的女文青,郝青林在外遇身上花的錢不會多。而且檢察院這回也沒查到他有其他的固定資產,或者銀行賬戶。也就是說,進出不平衡。所以我一直有個疑問,他的錢都去哪兒瞭?會不會新舉報的問題與我的疑問有關?”

寧宥一說外遇,郝傢二老都有點兒尷尬,開不瞭口。

律師想瞭會兒,道:“難道新交代瞭行賄?為瞭重啟調查,拖延開庭日期,以便看一眼孩子,卻付出交代行賄,增加刑期的代價?這可能性太小。”

寧宥看向郝傢二老,二老都搖頭。她說:“要不我們回去再想想,但都已經想瞭那麼多天瞭,應該不會再有新意。”

律師道:“行,有新情況我們再交流。打電話不方便,還是面談。”

寧宥起身,隨手扶起郝母,看到郝母與郝青林相似的兩個旋頭頂,忽然心中一動,一時愣在當地。郝母起身後,見寧宥如此,拍拍她的手臂道:“別想太多瞭,氣著自己犯不著。”郝母以為寧宥是想起第三者而不快。

寧宥沒答應,直著眼睛,使勁捕捉心裡一閃出現的念頭,試圖看清是什麼。郝父拉住郝母,不讓郝母多說,免得觸黴頭。律師雖然收起瞭桌上文件,可也坐著耐心等待,讓寧宥想出來。他和助理見多識廣,傢屬經常是靈光一閃,將潛意識裡藏的念頭捕捉出來,一下子提供瞭很有價值的證據。

寧宥想瞭會兒,回過神來,看看大傢,訕笑瞭一下。“我想出一個可能。不過這個可能會比較醜陋。”她扭頭對郝傢二老道,“您二位是不是別聽瞭?”

郝父道:“都已經進看守所瞭,再大的難堪還能比得過犯罪?你說吧,我們需要知情。”

寧宥依然訕笑道:“可能那些錢真是行賄瞭,他這回交代的是行賄罪,並檢舉受賄人。律師,你請照行賄處理,八九不離十。至於他忽然這麼做的原因,我還是不說瞭。”

律師不便多問,郝傢二老不敢多問,大傢匆匆結束這個會議。

寧宥出來後,就與郝傢二老道別,拐進旁邊一傢小超市,買來一本記事本,拿到車上狂撕,撕得滿車都是花生米大的紙屑,直撕得手指僵硬,才鐵青著一張臉罷手。

等她開到洗車店,車門一打開,夥計都驚呆瞭。可此時寧宥已經恢復瞭冷靜,抱臂,閑閑地看洗車,仿佛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她已經習慣將憤怒壓進心底,到哪兒都不說。

寧恕與寧宥一樣,將傢裡下午發生的事壓在心底,如常地工作應酬,在酒店餐廳應酬結束後,上樓開瞭個房間休息,跟同事的借口是他喝酒瞭,又煩叫代駕,還是到酒店開房更方便。

可是一個人進瞭房間後,千頭萬緒瞬間包圍上來,壓得寧恕呼吸艱難。他在房間裡待不住,可又不敢出門溜達散步,拉開窗簾,看到酒店對面有間酒吧,想起來,他與程可欣、蔡凌霄她們見面就在這間酒吧,是個不錯的地方。程可欣?才幾天不見,忽然這名字變得好遙遠。每次他落難的時候總是能獲得程可欣的傾力幫助,而且程可欣總是做得不著痕跡,令人感覺自在。他忽然很想程可欣。夏夜漫長,即使黑夜裡總是暗藏殺機,寧恕還是身不由己地走出門,去對面的酒吧。

寧恕雖然是身不由己地出門,也在應酬時喝瞭些酒,可走出大堂時,還是小心地站在玻璃大門口,環視瞭一下四周,確認無危險人物之後,才緩緩開步,走向對面。但寧恕不經意間看見遠處他的車子,前風擋玻璃上似乎貼著一張紙。紙挺大的,任何罰單都不會這麼大。寧恕心裡一凜,回身叫出行李生,問:“你們停車場還貼罰單?”

行李生奇道:“怎麼會!是不是您熟人貼的?”

寧恕看著那邊一輛輛黑魆魆的車,都是好掩體啊,誰知道那些掩體後面有什麼牛鬼蛇神。他說什麼都不敢一個人過去,隻好顯得魯莽地扯上行李生的手臂,道:“我才來這兒呢,哪兒來的熟人!你跟我去看。才貼上的,剛才還沒有,你們賓館算怎麼回事?”

停車場本不屬於行李生的職權范圍,可行李生看著寧恕滿嘴酒氣、氣勢洶洶,就乖乖地跟著去瞭。

寧恕這才有點安心,可依然小心地巡視著四周,小心地接近他的車子。即使隻有微弱的燈光,寧恕依然看得清那白紙黑字:7月23日!寧恕心裡咯噔一下,7月23日是開庭審理簡敏敏的日子,果然有人盯上瞭他。誰在盯他?怎麼盯梢?人在哪兒?還打算幹什麼?寧恕慌亂地環視,可又不敢一輛輛車地搜過去,也不敢在黑暗中久留。他撕下白紙,就大步逃回賓館。被他扔下的行李生莫名其妙。

這是簡敏敏的節奏!寧恕毫不猶豫地認定,簡敏敏今天開始出動瞭。

寧恕關上房門,放下保險,趕緊給媽媽打電話:“媽,晚上有沒有響動?”

“沒有,沒有,你放心。”見兒子惦念,寧蕙兒很開心。

“那就好,你再檢查一遍門鎖,把所有窗戶都關上,準備好蠟燭和火柴,手機充足電。有備無患。”

“行,行,我還準備瞭一桶水呢。你也小心,早點休息。”

聽說媽媽那兒沒響動,寧恕放瞭一半的心,但隨即想到,這是他給寧宥打的那個電話起作用瞭,寧宥果然去約束簡宏成瞭。這都什麼事兒啊?遍地內奸。

寧恕氣憤地再檢查一遍門窗,然後拿起兩罐啤酒,坐上床喝酒。他更進一步聯想到上一次,媽媽那時也一直在的,可無論是簡宏成,還是簡敏敏發動的攻勢,全都落在他頭上。他自然寧願攻勢落在他頭上,而不連累媽媽,可這也太精準打擊瞭,簡傢姐弟似乎如此體貼地順應民心,招招式式全都落在他頭上,而完全避開媽媽,巧合嗎?不!比如今天,簡敏敏剛出手時誤傷到瞭媽媽,可隨即到晚上就隻瞄準他瞭,隻因為他在當中機靈地打瞭寧宥一個電話,可見,絕非巧合。

想到這兒,寧恕氣得將喝空的啤酒罐一把捏扁:簡傢人攻擊他得到瞭寧宥的默許。一個做姐姐的,竟然因為意見不合,默許仇傢攻擊弟弟!

寧恕簡直氣瘋瞭。他又拉開一罐啤酒,咕嘟咕嘟地大口喝瞭下去。連親姐姐都害他!寧恕更覺得危機四伏。他下意識地、警覺地環視房間,看到一半才想起這是房內,外人進不來。可緊張感揮之不去,令他時不時地走神。

7月23日。他們給出日期瞭。

《落花時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