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時節4 第一章 律師函

田景野站在樹蔭下等陳昕兒來。此時小區已經鬧騰起來瞭,正是上班時間,一波一波的人流向小區外走,顯得逆流進小區的都卓爾不群得很。可此時進小區的不是清早買菜回來的大媽,就是……田景野見到一個人騎電動車進小區,車上載著一個藍色塑料筐,裡面都是快遞。正好此人被出門的車子擋住,停在田景野面前,田景野就搭訕瞭一句:“這麼早就來送?”

“天熱,不是早上送,就是傍晚送,中午吃不消,會中暑。”快遞員說。

田景野連忙點頭,表示贊同。快遞員很快就見縫插針地走瞭。田景野看到一輛出租車開過來,停到他面前,陳昕兒從裡面鉆出來。田景野笑瞇瞇地趴在車窗上,將車費結瞭,起身道:“我們進去?”

田景野沒聽到回音,扭頭見陳昕兒打量著小區,就問:“還認識嗎?老小區瞭。”

陳昕兒疑惑地道:“好像……寧宥傢在這兒。不過讀高中時他們租房住。”

田景野前面帶路:“對。我找寧宥媽媽有些事,她不認識我,不肯開門,但她知道你,我趕緊請你來幫忙。我已經給你們老總打電話瞭,等會兒我送你去上班。”

陳昕兒一聽就站住瞭,若有所思地看著田景野問:“寧宥的事?”

田景野立刻警惕起來,字斟句酌地道:“寧宥拜托我做的事。你隻要露個面,讓寧阿姨認可我是寧宥同學就行。”

陳昕兒信瞭,但她反而止步,可又有點兒心虛,不敢面對田景野,扭開臉去不自然地道:“對不起,田景野,我有個要求——隻要簡宏成答應我三天內讓我見到小地瓜,我就跟你去。”

田景野大驚:“陳昕兒,都是同學,這麼要挾不大好吧?”

陳昕兒依然扭著臉不看田景野,強自鎮定地道:“你該不會因為幫助我很多,就希望我隨叫隨到吧?”

田景野道:“你不要擠對我,明顯是你願意幫我的,但一聽說是寧宥的事,立刻提出條件。我隻問你,拿一個幫過你很多忙的老同學傢的要緊事來要挾以換取自己的利益,這樣好嗎?”

陳昕兒咬牙沉默瞭會兒,道:“我也知道這樣做沒良心,可我有什麼辦法?小地瓜是我兒子,我隻有小地瓜一個兒子,我有什麼辦法?要簡宏成低頭,隻有寧宥,換你也不行。我隻有委屈寧宥。”

田景野道:“所以你委屈寧宥這麼多年,還理直氣壯地說出來?你憑什麼?算瞭,你忙。”田景野自己走瞭。

陳昕兒大聲道:“田景野,你也有兒子,你老婆不讓你看他,你怎麼想?你難過嗎?你挖空心思想過辦法嗎?”

陳昕兒的話正正地戳中田景野的心,她哪知道昨晚田景野前妻挾持他兒子試圖換取什麼,她心急瞭就找最順手的稻草抓。

田景野停下來,但沒轉身,隻扭頭道:“陳昕兒,你苦,你就可以百無禁忌瞭嗎?你走吧。”

田景野說完又走瞭,一點兒沒有停下與陳昕兒商量扯皮的意思。可陳昕兒掛念小地瓜到瞭極點,怎麼肯放棄眼前唯一的機會?她追上去,道:“你一個人回去,不怕寧宥媽不認你?”

田景野理都沒理,繼續往前。他想不到陳昕兒能變得良心都不要瞭。

陳昕兒急瞭,頓足大叫:“你們怎麼都偏心她?為什麼?”

田景野站住瞭,回過頭來,嚴肅地看瞭陳昕兒一會兒,走幾步來到她面前,道:“在我最困難的時候,你去看過我嗎?沒有。但寧宥在最開始我最接受不瞭的時候,每隔一周去看我、開導我一次,此後幾乎每個月去看我一次,替我排解心理積鬱。等我出來後,我遇到很多人翻臉不認人,也有人虛情假意地關心得讓我反感自卑。我消沉過一段時間,甚至涮自己尋開心,別人都看見我嘻嘻哈哈的,以為我沒事。又是寧宥,堅決不許我糟蹋自己。她拿我當弟弟,當小孩一樣地強行改變我的形象,讓我不得不從心裡振作起來,跟上表面形象的改變。你那時呢?你隻會一個個電話追著我,要我辦你的事,你可曾想過我當時的糟糕心態?寧宥關心我,我當然關心寧宥,我有良心。我的良心還表現在,你即使不關心我,我也關心你,不顧我好朋友簡宏成的反對。可現在呢?我隻是請求你幫一個小小的忙,車馬費我出,你請假時間不扣錢,你隻需要到場一下。你怎麼對我?”田景野搖頭,說完話又走瞭。

陳昕兒跟瞭上去:“田景野,我不是故意的,可我為瞭我孩子啊,我孩子沒瞭。”

田景野頭也不回地道:“你是人,你兒子是人,別人都不是人。”

陳昕兒道:“求你幫幫我。”

田景野道:“幫你夠多瞭,以我們的關系,我已經做得很多瞭。”

“最後一次!”

田景野哼瞭一聲,根本不想把這話當話。

陳昕兒見田景野不反駁瞭,以為有機會瞭,連忙又跟進一句:“好人有好報。”

“你?哈。”田景野依然不理陳昕兒。不過,這回他已經熟門熟路,說話間已經走到寧蕙兒傢樓梯口。

寧蕙兒又聽到敲門聲。她看看時間差不多過去瞭半個小時,以為又是剛才那個自稱是寧宥同學的人,便欣然起身,準備辨認是不是有陳昕兒。可她才走兩步,門外卻大喊一聲:“快遞。”這一下,寧蕙兒的警惕心一下子吊到瞭嗓子眼兒。這麼巧?今早怎麼門庭若市瞭?她走過去,先看一眼門鏡旁邊貼的接快遞須知,然後打開油瓶蓋一看,果然穿著很像快遞員,才緊張地問:“哪裡寄來的?誰寄的?收件人電話多少?”

外面的快遞員無奈地照著寧蕙兒的問題讀瞭一遍:“上海,寧……有?電話是8363××××。”

又是女兒的?剛才那個男人也號稱是寧宥的同學,現在快遞也來自寧宥,為什麼這麼巧?尤其是,這兩件事,寧宥都沒打電話過來提起。寧蕙兒很想不接快遞,可又擔心快遞裡萬一有什麼要緊的東西。

外面的快遞員等急瞭,道:“喂,快簽字,我一車快遞都還在樓下呢,萬一被人偷瞭,我可賠不起。”

寧蕙兒終於下定決心,掏出鑰匙,抓起旁邊早備下的一把剪刀和一把幾乎一尺長的雪亮廚師刀,毅然開門出去。

外面,快遞員一看見正對著他的雪亮刀尖,嚇得往後退瞭三步,背頂住對面人傢的門,才停住。

快遞員害怕,寧蕙兒倒是安心瞭一點兒。她將傢門關上,防止別人沖進門,壯著膽子道:“我看看裡面是什麼,你再走。”

快遞員小心地道:“你看,快點。”

寧蕙兒揮動鋒利的刀子將箱子拆開,見裡面隻有一串兩把鑰匙和一封信。寧蕙兒疑惑,立刻拆信來看。

“媽媽:當您看見信的時候,我和灰灰已經到美國瞭。我們將在美國度過一個暑假,我學習,灰灰跟我參觀大學校園。怕您擔心,我早已提前幾天拜托寧恕跟媽媽說明此事,希望寧恕已經傳達到……”

快遞員急瞭:“大媽,你快點兒啊,簽字後再看信也來得及啊……喂,你怎麼瞭?喂……你怎麼瞭?你別嚇我。”

寧蕙兒眼前越來越模糊,她隻覺得渾身無力,身邊似乎有人在喊,但她沒力氣看瞭,軟軟地擦著樓梯扶手倒瞭下去。

田景野走上第一級樓梯,回頭嚴厲地看著陳昕兒。陳昕兒已經跟來瞭,可在樓梯前,還是猶豫瞭。上去,她就會失去這個最好的機會。而那天兒子在電話裡撕心裂肺的哭聲卻扯住瞭她的兩條腿,讓她無法動彈。她恍惚著站住,懇求地看著田景野,希望田景野妥協。田景野等瞭會兒,臉上大為失望,回頭再往上走,不再理陳昕兒。而此時,樓道裡傳來快遞員的喊叫聲。田景野大驚,下意識地感覺是寧宥的媽媽出事瞭,趕緊三步並作兩步,躥上去,果然見寧宥傢門口,一個快遞員扶著一個老太太在焦急。

田景野一看老太太已經人事不省,便立刻打電話叫急救車,然後才問快遞員:“怎麼回事?是這個門的嗎?”田景野順手將老太太接住。

快遞員忙道:“跟我無關,這大媽打開快遞看信才幾秒鐘,就昏倒瞭。”

田景野扶著寧蕙兒,道:“你拿信給我看。”

快遞員撿起飄走的信,放到田景野眼前。田景野隻看到兩行,就自言自語地道:“壞瞭,快遞到早瞭。小哥,麻煩你幫我一起扶大媽下去。”

陳昕兒聽到不對勁,猶豫瞭會兒,磨蹭瞭會兒,也悄悄跟瞭上來,才走到這一層的樓梯拐角,就見田景野目光如刀子一樣地射過來,刺得她渾身一個哆嗦。

但田景野沒空搭理陳昕兒,他對快遞員道:“沒你的事,多謝你扶住老太太。”他騰出一隻手來摸出皮夾,抽兩百元給快遞員,“謝謝你幫我一起把人扛下去等救護車,我們抓緊時間。”

快遞員見田景野講道理,當然非常配合,當即收起快遞裡的鑰匙和信,塞進田景野口袋,與田景野一起將寧蕙兒扛下樓。經過驚呆的陳昕兒身邊時,田景野怒喝一聲“讓開”,然後頂開陳昕兒,急急沖下樓去。

陳昕兒一個踉蹌,差點兒摔下樓梯,但她再也不敢說什麼瞭,默默在後面跟上。

寧恕幾乎是保持著一個姿勢,蜷在派出所的木沙發上睡瞭一整晚,動都沒動一下。警察見他無害,也就隨他便瞭。可過瞭早上八點,他的手機就開始不斷叫喚,停止瞭又叫,不依不饒的樣子。一早上班就開始忙碌的警察被吵得煩死,隻好推醒寧恕。可寧恕慵懶地、長長地“嗯”一聲,轉個身,繼續睡。警察無奈地道:“不用上班的嗎?”

一聽見“上班”兩個字,寧恕不由自主地一骨碌坐起來,睜開眼睛,直勾勾地看著眼前的警察。

警察無奈地道:“快看手機,都叫十分鐘瞭。”

寧恕睡得四肢無力,好不容易才翻出一直叫喚的手機,但一看見顯示是來自田景野,他毫不猶豫地按掉瞭。他側身雙腳落地,捂住臉還魂。他其實還想睡,可時間已經不允許瞭。

救護車上的田景野兩眼看著醫生搶救,耳朵忙著聽手機裡的反應。可寧恕的手機打瞭又打,一直沒人接聽,最後一次,居然被掛斷。田景野不禁怒斥一聲,隻好改用短信。

一直乖乖坐一邊的陳昕兒此時才有機會說話:“趕緊給寧宥打電話。”

田景野眼皮都不抬:“看看再說。”

陳昕兒道:“萬一有個好歹,你擔不起。”

田景野將短信打完,發給寧恕:“你媽暈倒急救立刻去中心醫院。”他打得急,標點符號都沒打。然後田景野抬起眼看陳昕兒一眼:“要是沒延誤那幾分鐘,要是趕在快遞前,寧宥媽就不會出事。”他說完,任憑陳昕兒再怎麼動作、怎麼說話,都不再搭理陳昕兒。

陳昕兒的臉一直紅到脖子。

寧恕好不容易回過魂來,聽得手機有短信提醒,打開來一看,一下子跳瞭起來,渾身的每一個細胞都蘇醒瞭。他趕緊給田景野打電話,手機剛一接通,他就聽見救護車的呼嘯聲:“田……田哥,我在派出所,我立刻去醫院。怎麼回事?”

“你媽在快遞員面前暈倒瞭。正好我受你姐之托去找你媽。目前在急救車上。你直接去中心醫院吧。”

“我媽要緊嗎?”

“不知道,還在昏迷。”

“田哥,拜托你。”寧恕說完,立刻一躍而起,操起拎包,就直奔中心醫院,跑出派出所才發現附近完全陌生,這兒不知是什麼地方。他趕緊手機定位一下,查到中心醫院離這兒不遠,便索性掄起兩條長腿,飛奔過去。

簡宏成將寧宥母子送到機場,又殷勤地送進候機廳。郝聿懷以為這是理所當然的,以前司機叔叔送的時候也幫拎行李,一直送到托運行李的地方,但寧宥不斷給簡宏成使眼色,讓他趕緊告辭。簡宏成怎麼肯?

郝聿懷看見廁所就跑去瞭。寧宥這才開口,跟簡宏成道:“謝謝你,你這麼忙,趕緊回去吧。”

簡宏成笑道:“你問都不問就答應我,這麼信任我,我怎麼能不把你們送入關?”

寧宥心裡有千言萬語來解釋為什麼如此信任,可都沒說出來,隻微微一笑,低下頭去。

簡宏成也不禁微笑瞭,凝視著寧宥,什麼話都不想說瞭。多年等待,終於等來這一刻,他不想破壞這美好至極的氣氛。

可寧宥的手機擊破瞭兩個人之間的氣氛,寧宥拿出手機一看,公司來的電話。她不滿地嘀咕一聲,接起電話,那邊卻不是工作電話,而是告訴她,有陌生人來公司,說是找郝青林老婆,來人情緒激動,顯然來者不善。寧宥鬱悶地結束通話,斜睨簡宏成一眼。

簡宏成覺得不對勁,問:“怎麼回事?”

“郝青林主動找司法機關交代瞭新問題,時機把握得那麼好,一是差點攔住我出國進修,二是拖延協議……在當時的時間。現在第三波來瞭,大概是被他交代的問題所牽連的人去我公司鬧我的。幸好,我比預期早走幾天,本意是帶灰灰玩幾天,沒想到避禍瞭,要不然不知什麼下場。”

“這麼卑鄙。你別擔心,回去我找人再給你傢安一道門。呵呵,鑰匙我收著,這樣你回來時隻能第一個通知我瞭。”

寧宥哭笑不得,一眼瞥見兒子蹦出來,忙道:“我兒子來瞭,別亂說瞭。”

“書帶著嗎?”

“沒看過的都帶著。”

“回來交流。還早,不急著進去。灰灰,等會兒飛機上盡量睡覺,養足精神,順便開始倒時差,等下落地時還是白天,有很多事要做,你要保證有清醒的腦袋幫助你媽。”

“Yes, Sir.”郝聿懷顯然對出門這事很激動,但他蹦跳著,走到簡宏成身邊,與簡宏成比高低。很遺憾,他隻比簡宏成矮一點兒。

簡宏成很是鬱悶,又沒法推開小孩子。這看得寧宥笑轉瞭身。簡宏成道:“我還沒吃早餐,要到那邊吃點兒。灰灰也去吃點兒?飛機上的飯菜難吃極瞭。你們現在進去太早瞭,哪兒都是等,不如吃著等。”

郝聿懷現在是簡宏成的粉絲,非常輕易地就踴躍響應瞭,自作主張地與簡宏成一起去吃飯。寧宥也隻能笑著跟過去。

田景野站在急診室門口,眼睛45度角朝上,看著天花板與墻壁相接的那條線,一句話都不說,也不看一眼旁邊絞著手、自知理虧的陳昕兒。

陳昕兒心裡知道這事鬧大瞭,她在其中做瞭不小的錯事。而此時,可以拿來逼迫田景野聯絡簡宏成的條件也已消失。陳昕兒腦袋清楚起來,意識到自己的無良。她試圖彌補,可田景野現在的臉色讓她感到害怕。她想來想去,隻好還是拿寧宥作法。她看著田景野的臉色,小心地道:“快給寧宥打電話啊。”

田景野理都不理。

陳昕兒等半天沒回音,隻好又小心地道:“要不,我發條短信給寧宥?”

田景野非常不願搭理陳昕兒,可此時隻能開口說話:“寧宥去美國瞭。”

陳昕兒又沒瞭辦法,站在邊上,心神不寧地東張西望。於是,她看到有個男人疾奔而來,這個男人隱約有絲熟悉的感覺:“這是寧宥的弟弟寧恕嗎?”

田景野身形未動,隻是將眼睛溜瞭過去。他見來人果然是寧恕。寧恕左顴骨有塊青紫,臉皮泛油,頭發毛糙,衣衫不整,眼角似乎還掛著眼屎。田景野聯想到剛才在電話裡寧恕說他在派出所,估計此人昨晚不知出什麼事瞭。但他沒打算問,隻是斜睨著寧恕不語。

寧恕跑到田景野面前,累得氣喘籲籲,直不起腰來。他雙手支在大腿上,攢足中氣才問出一句:“田哥,在裡面?”

田景野點點頭,面無表情地拿下巴指指他面前的門。

寧恕看瞭會兒門,緩過氣來,即使記得田景野早已與他劃清界限瞭,可還是隻能逮住田景野問:“田哥,我媽蘇醒沒?”

田景野看寧恕一眼,立刻轉身朝剛才寧恕來處大步走去:“陸院長?我是田景野,病人朋友,謝謝您來。病人這兩個月有過兩次輕度腦出血。”

陸副院長正是田景野找朋友請來給寧宥媽媽治病的專科專傢,他與田景野握握手,誠懇地道:“我先進去看看,你別急。”

寧恕在邊上看著,身為真正的病人傢屬,他完全插不上嘴。等陸副院長進去急診室,寧恕還看著那門,忽然感覺有什麼東西在眼底下晃,低頭一看,是兩張紙和一串鑰匙。

田景野道:“我預交五千塊錢的收據,你立刻還錢給我。這封信和一串鑰匙是我在你媽昏倒現場發現的,我認為你媽昏迷與快遞員無關,已經打發他走瞭。”

寧恕拿瞭田景野遞來的東西,先掏錢包將五千元交給田景野,然後看那封信,還沒看完兩行,他臉上已經變色瞭。

田景野見此,扭頭對陳昕兒道:“你可以走瞭。”

陳昕兒不知田景野此時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她猶豫地看向寧恕,跟寧恕道:“有什麼需要跟我聯系,我是你姐同學陳昕兒。”

寧恕一聽,就將眼睛從信紙上挪開,翻出名片交給陳昕兒:“謝謝,你也給我個聯系方式。”

田景野毫不猶豫地搶走寧恕的名片,三下五除二地撕成渣渣:“你們兩個不必聯絡。陳昕兒,你再不走,我火瞭。”

陳昕兒一下子清楚起來,趕緊轉身就走。

陳昕兒身後,是田景野冷冷看著寧恕一語不發。

寧恕怒視田景野,卻無法開口說一句話,裡面老媽情況不明,主治醫生是田景野所請的,他現在什麼都捏在田景野手裡。他隻好憋住氣,繼續看信。寧恕的手在顫抖。

寧宥的手機又響瞭,依然是公司同事打來的:“寧總,來人查知你真的去瞭美國,他們就走瞭。沒有暴力,沒有出格行為,公司也沒有任何損失,您請放心。”

寧宥忙謝謝,一邊按掉通話,一邊跟簡宏成道:“去我公司鬧的人走瞭,看樣子還算溫和。”

簡宏成“噢”瞭一聲,拿起他的手機打出一個電話:“對,是我。你拿上一天一夜吃的去一個地方管著,有人要是有野蠻動作,你阻止就行,不要動武。地址我立刻發給你。”他說完,將手機遞給寧宥,“這個號碼,你發一下你傢地址。”

寧宥接瞭簡宏成的手機,卻放在桌上,先忙著將自己的手機關瞭:“愛誰誰呢,等一下上瞭飛機,眼不見心不煩。要真砸瞭我的門,我上天入地也要追他們索賠。你不用派人去。”

“說什麼氣話呢。”但簡宏成也沒勉強,隨手拿回手機。

郝聿懷聽得摸不著頭腦,終於能插上嘴瞭,忙問:“怎麼回事?”

“你爸……”

“你老公!”郝聿懷飛快地糾正。

寧宥尷尬地一笑,道:“他交代的新問題可能牽扯到其他人,其他人的傢屬惱瞭,就找他的傢屬要說法。幸好我們決定早走一步。”

郝聿懷聽得瞪大雙眼:“可萬一他們真砸瞭我們傢門呢?我們得好幾天不在傢啊。”

寧宥心說,到底是孩子,看不到關鍵問題,即使她已經提示瞭。她平靜地道:“有物業。真砸瞭正好索賠,重新裝修。”然後她對簡宏成道,“我們先辦登機去瞭,這邊麻煩事太多,我隻想趕緊逃避。”

簡宏成也隻能無奈地道:“行,去吧。”

郝聿懷道:“等我吃完這些,好嗎?不能浪費。”

簡宏成趁機招呼寧宥耳語:“剛才也註意到你在田景野的事上跟你兒子避重就輕,有必要粉飾太平嗎?挺好的孩子,別養出一個不懂事的,瞭解一些人間煙火沒什麼大礙。”

寧宥一愣:“不懂事的?”她與簡宏成拉開半米距離,看瞭他一會兒,卻還是點頭道,“有數瞭。”

郝聿懷看著,心裡有些狐疑升瞭上來。

田景野眼看著寧恕臉色鐵青,將手中的這封信狠狠捏成一團。他沒說話,依然抱臂朝天花板與墻壁的接縫處看著,但心裡知道寧恕想什麼瞭,估計肯定是埋怨寧宥寄信害死老娘。但等寧恕拿出手機撥號時,田景野開口瞭:“打你姐姐電話?她已經飛美國瞭。”

寧恕抬頭看向田景野,冷冷地道:“即使已經在美國,也應該讓她知道她幹的好事。”

田景野道:“你一邊顴骨青腫瞭,看樣子我應該給你另一邊顴骨一拳頭。你說的是人話嗎?你為什麼不早通知你媽?你媽為什麼看到這種信都能暈倒?到底是誰幹的好事?”

寧恕道:“跟你無關。”

田景野道:“跟寧宥有關,就是跟我有關!你任意妄為,把你媽綁架在火山上,你明知火山噴發,卻不轉移你媽。因為你知道綁架你媽就是綁架寧宥,綁架寧宥就是綁住其他人的手腳,你卑鄙無恥至極。你再敢推卸責任,我就揍你個渾身青腫。你給我記住。”

“你……”寧恕氣得渾身發抖,可他懂形勢,說什麼都不敢在此時發作,隻能也學田景野兩眼朝天,看天花板,胸口呼哧呼哧地亂喘。

陸副院長從急診門裡走出來,拉田景野到一邊說話。寧恕見瞭,趕緊跟過去,都不怕田景野拿眼睛白他。

但護士同時推插著呼吸器的寧蕙兒出來,大叫:“傢屬呢?傢屬呢?”田景野看見,立刻命令寧恕:“你推去啊,愣著幹嗎?”

寧恕無奈,隻好與護士一起推媽媽去做CT。

田景野連忙扭頭對陸副院長道:“就是這親兒子闖禍害的他媽。”

陸副院長看著田景野道:“你是病人朋友,可能不方便拿主意。而這位兒子看樣子不上道,病人還有沒有其他可靠的近親?必須立刻通知。我估計今天要做手術。等CT結果出來,我們再商量手術方案。”

田景野聽瞭一愣,問:“很嚴重?有沒有生命危險?”

“初步看很嚴重,不排除有生命危險。”

田景野千恩萬謝,送走陸副院長,不等陸副院長走遠,已經摸出電話找寧宥的號碼瞭。此刻,他不能不通知寧宥瞭。可是撥號過去,那邊關機。這下田景野隻能看天發呆,想主意瞭。

簡宏成終於被寧宥勸離,依依不舍地、一步三回頭地告辭離開。下到停車場,還沒等他看見車子,被他叫來接他的司機已經看見他瞭,站起來沖他揮手。簡宏成連忙走過去,還沒走到車裡,田景野的電話進來瞭。田景野招呼都沒有,急匆匆地道:“你在上海的土豪朋友多,趕緊群發短信給你的土豪朋友,問有沒有現在在浦東機場的,寧宥媽腦出血,問題很嚴重,她必須立刻回傢,決定手術。我也繼續找其他土豪朋友想辦法。”

簡宏成一聽,就往回跑:“我就在,我剛與她分別。你等著。”

幸虧最近簡宏成在跑步機上減肥,此刻跑得跟風一樣,鉆進電梯後還忍不住兩腳亂蹬,恨不得能飛出電梯。

寧宥剛剛排隊等到托運行李。她專註地檢視著手中的票證,而郝聿懷東張西望,一眼看見飛跑而來的簡宏成。郝聿懷忙讓媽媽看。寧宥一看就急瞭,這渾蛋可別跟她鬧深情款款、十八相送,以她現在的身份,不能接受。她看看兒子,隻能趕緊主動迎上去,滿心腹誹:他也太沖動瞭。

但簡宏成見面就大聲道:“快,別登機瞭,你媽嚴重腦出血,田景野來電通知,要做手術。你拿我手機給田景野打電話。”

寧宥大驚,一隻手伸出去要電話,一隻手不斷招呼兒子。郝聿懷連忙推行李過來。簡宏成將電話撥通,交給寧宥,自己過去接上郝聿懷,跟郝聿懷解釋怎麼回事。

田景野道:“其實你媽昏迷是在七點四十,急救車送到醫院是八點多點兒,現在送去做CT。我本來自作主張,想著如果你媽隻是臥床休養幾天,就不通知你瞭,但剛剛醫生說開刀可能性很大。你弟弟完全靠不住,昨晚可能還在派出所過夜瞭,臉上一大塊烏青,我看你必須回來。其他情況路上跟你講,你先找車出發,快。”

寧宥將手機交還簡宏成,道:“征用你的車子。你自己打車回去。”

簡宏成拉起行李往電梯走:“司機也給你。”

“不用,你忙你的。”

“是真司機,不是我。我本來一個人懶得認路開車回去,叫司機來機場等我,送走你們後讓司機接我回公司。現在索性連司機帶車都交給你,我打車回去。我這邊還有幾件要緊事處理,回頭也得回去一趟,處理我姐母子那些事,我們那邊見。”

“怎麼謝你才好?”

“趕緊打開你的手機,方便隨時聯絡。”簡宏成一語雙關。

郝聿懷拿出自己的手機道:“我手機一直開著,你們以後找不到我媽,可以找我。我等下上車存一下你和田叔叔的號碼,回頭發短信給你,你得加我哦。”

寧宥急得手腳發軟,她早就擔心這一天瞭。媽媽第一次暈倒時,醫生已經提醒過她,所以她處處小心,以免刺激媽媽。不知今天什麼原因刺激到媽媽瞭。而手術?那不是嚴重到……她趕緊拿剛剛打開的手機搜腦出血,她早已看過好幾篇有關腦出血的科普文章瞭,可此時她想多瞭解一些。幸好有簡宏成在旁邊主導,她可以放心不管兒子,不管腳下的路,隻關心媽媽的病情。

簡宏成與司機一起幫忙將行李照老樣子放好,而後親自給寧宥開門。寧宥眼睛從手機上挪開,定睛看瞭簡宏成一會兒,嘆一聲氣,坐進車裡。簡宏成趴車窗上道:“如果有事需要我,隨時來電。”然後他招呼司機走到稍遠處,輕聲吩咐,“我女朋友,你一定給我照顧好。”他掏空腰包,隻留下一百塊,其餘的都交給司機路上用。

寧宥伸出腦袋,往兩人那邊瞧,看見這一幕,不禁又嘆氣。不知簡宏成心裡是什麼滋味,如此努力救助殺父仇人的老婆。和解,退讓,談何容易?要多大的胸襟才能做到?司機回來後,立刻啟動車子出發,寧宥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想與簡宏成握一握,可簡宏成剛將皮夾揣回口袋,等他反應過來時已經來不及瞭。他快速伸出去的手掌迅速靠近到與寧宥不到一尺距離時,便越離越遠,他心中大大地失落。

寧宥呆坐瞭會兒,升上車窗,打電話給田景野,問怎麼回事。田景野一五一十地告訴她。寧宥聽得感慨萬分,跟田景野道:“連自傢親人那一環都掉鏈子,那麼陳昕兒耽誤的那些時間根本不能算事。有時候隻能想想那是命,命該如此。”

田景野正要說,見寧恕推著媽媽回來。他就問:“要不要跟寧恕說話?”

寧宥不由得搖頭,又立刻意識到這是打電話,田景野可看不見她搖頭,忙道:“不想理他。昨天已經跟他表明瞭態度,從此做路人。”

田景野嘆息著收線,看著被留在急診室門外的寧恕道:“CT結果怎樣?”

寧恕搖頭:“還得等會兒。”

“多久?”

寧恕被問住,手足無措。

田景野低聲罵瞭一句,不再理會寧恕,回頭抓住一個剛出來的護士,詢問CT後的程序。寧恕隻能在後面跟著,再被田景野罵,也隻能跟著。他現在腦袋一團亂麻,反應完全追不上田景野的速度,唯有跟著。

可財務老周偏偏此時來電:“寧總,車子還在你那兒嗎?我們要立刻去銀行瞭啊。不知道你什麼時候回來?”

寧恕一聽,才想起昨天傍晚發生的事,他臉上的汗就多瞭:“你用我的。昨晚我出車禍,車子還在銀座精舍的地下車庫,你派個人去處理一下,保險之外的錢我自理。我現在沒法脫身,我媽暈倒送急救瞭。”

老周本來還心想怎麼愣頭青一個,一聽寧恕媽媽送急救,立刻表示理解,但還是問:“會議室等你的那些人怎麼辦?是不是都讓他們回去?”

寧恕不禁發瞭會兒呆,他今天手頭全是工作啊,而且他今早還約好去規劃局演示他加班做出來的提高容積率的粗略佈局。別的事還能拖一拖,唯獨這件事完全由不得他,過瞭這村就沒那店瞭。寧恕臉上的汗更密瞭:“老周,會議室的先讓他們回去,我今天完全不可能有時間瞭。”

田景野在一邊冷冷地道:“剛才陸院長說,會手術。”

寧恕一愣,看瞭田景野兩眼,又果斷地跟老周道:“剛通知,要手術。公司那邊你替我照看一下。”寧恕結束通話,擦瞭擦臉上的汗,抬頭想瞭會兒,問田景野:“大概什麼時候手術?”他見田景野眼睛一橫,忙又放軟語調道:“田哥,大概什麼時候手術?”

田景野道:“剛才護士不是說瞭嗎?起碼下午。”

寧恕看一眼手表,立刻道:“田哥,這兒拜托你,我得立刻趕去做件事,下午手術前一定到。”寧恕一邊說,一邊雙腳開動走瞭。

“什麼?”田景野大驚,完全想不到寧恕會來這一招,等他醒悟過來,立刻趕過去追寧恕。可寧恕跑得太快瞭,又起步早,田景野追幾步就知道追不上瞭,隻得止步,又回到急診室門口。這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老娘等著做手術,兒子竟然能把老娘扔給外人,自己走掉。要是此時寧蕙兒醒來看見這一幕,還不得再一口氣接不上來,一頭栽倒?這種人真是沒治瞭。

車子進入高速公路服務區,車加油,人休息。

寧宥看著加油站前長長的車隊,對無法赴美而滿臉失望的兒子道:“我想到要打個電話,你跟我過去,還是自個兒在車子裡待著?”

郝聿懷卻道:“外婆不是不讓你管她嗎?她不是說有你弟管著就夠瞭嗎?她不是生氣你多管閑事嗎?你幹嗎不聽話呢?”

寧宥簡直是無言以對,她為媽媽的病心神不寧,因此,沉吟良久才能道:“明理負責的人有時候就得對那些不可理喻的行為不計前嫌,比如我現在想起要電話通知一下你爺爺、奶奶。”

郝聿懷立刻跳下車:“那我跟你去聽。”

寧宥隻好帶兒子找避風避光的僻靜處給郝青林父母打電話。她已經不願再稱呼二老“爸媽”,隻好含混略過:“早上好,我是寧宥啊。”

郝父也隻好忽略這聲稱呼,大傢都心知肚明:“宥宥啊,上飛機瞭沒?”

寧宥道:“有件事很要緊。剛剛有人到我公司找我鬧事,聽同事傳達的意思,應該是郝青林再次舉報後,有哪個被牽涉到的貪官傢屬不高興瞭,試圖找郝青林傢屬說說話。郝青林時機找得正好,本來我可能被那些傢屬纏住,耽誤行程,好在我臨時決定提前走,才避免被糾纏。但我懷疑那些傢屬不會善罷甘休,以前和郝青林都是同單位的同事,他們可能很容易就找到你們的地址,你們這幾天最好出入小心。”

不僅是郝父,在一邊聽免提對話的郝聿懷也驚瞭,想不到大人做的事背後還能有其他解讀,不由得抱住媽媽手臂。郝父悶聲瞭好一會兒,才道:“宥宥,謝謝你不計前嫌地通知我們。但我們老瞭,不大懂現在的法律法規瞭,那些傢屬所作所為是不是犯法?我們可以怎麼做?我們還是得請教你,希望你不計前嫌。”

寧宥看看兒子,郝聿懷也聳聳肩,一臉的無可奈何。寧宥對著手機道:“一般而言,他們不大會做犯法的事,但他們的糾纏會比較煩,言語會比較刺激人。他們會說他們心疼傢人的遭遇,需要找個人說出來出出氣什麼的,你們會覺得很難應對。但我說的是一般而言,難保有人一激動而沖動。我建議你們走避。”

郝父在那邊感謝,郝聿懷在這邊又聳瞭聳肩。寧宥結束通話後,與兒子一起回車上,郝聿懷疑惑地問:“媽媽,怎麼判斷自己是不是《東郭先生與狼》裡面的那個東郭先生?”

寧宥道:“我很痛恨你爺爺總希望我為你爸忍一下委屈,但也理解他。可憐他為瞭獨子不得不頂著一頭花白頭發到處道歉。偶爾做做東郭先生,那就做唄,反正隻要我樂意,我擔得起就行。”

郝聿懷問:“外婆那兒呢?”

寧宥道:“那就更得做瞭,總得體諒親人有腦子犯糊塗的時候。”

說著話,田景野的電話又來瞭。郝聿懷提出要求:“媽媽,我還能旁聽嗎?”

寧宥眉頭一皺:“聽吧。”她隻能又按下免提。

田景野在那邊激動地大聲道:“你弟居然忙工作去瞭!居然把你媽扔給我這個外人忙工作去瞭,居然說下午手術前肯定趕回來。這禽獸!寧宥,你必須徑直來醫院,要不然手術前與傢屬討論方案或者要傢屬簽字什麼的,就這事我沒法代替你們啊。”

寧宥目瞪口呆:“田景野,麻煩你替我守著,我雖然知道你事情多得分身乏術,可還是得請求你幫我守著我媽。”

“這都不用你吩咐。你趕緊趕來。”

寧宥結束通話後,對郝聿懷道:“你看,關心他人,愛護他人,有可能變成東郭先生,但也會因此遇到田叔叔這樣的好朋友。有好朋友在,即使遇見狼也不怕。”她一邊說,一邊拉著郝聿懷的手趕緊往回走。她看見司機的車子已經排到隊,開始加油瞭。

郝聿懷想擺脫媽媽的手,可忽然發現媽媽的手在顫抖,再仔細看媽媽的臉,果然發現媽媽臉上的每塊肌肉都寫滿焦慮。他忍不住道:“媽媽,你的手在抖。”

寧宥點頭:“我媽媽出事,我當然緊張害怕。”

“我拉著你。”郝聿懷拉起媽媽往車子那邊跑,小夥子跑步,寧宥哪追得上?但寧宥拼老命也得跟上,她此刻覺得兒子長大瞭不少。

寧宥才上車,田景野又一個電話飛奔而來:“寧宥,陸院長找我商談你媽媽手術的方案。現在沒有傢屬簽字,我建議電話會議,我先代簽,你來時再補簽,可以嗎?”

“全權委托。”寧宥說完,眼淚奪眶而出。

陳昕兒回去上班,到瞭公司自然是誰都不會怪罪她上班遲到。陳昕兒也沒覺得異常,田景野面子大唄。但她一想到是她為瞭見到兒子而拖延的那幾分鐘導致寧宥媽媽遇到不測,滿是內疚,心裡頭一直是寧宥媽媽失血的臉在不住地晃動。她糾結之下,心想即使田景野臉色再臭,她也得去彌補過錯。她想跟同事說說,可一想到人傢會怪罪她,又忍瞭。糾結再三,吃中飯時,她找上司請假。請假總需要理由吧,她想出一條理由:寧宥去瞭美國,寧宥媽媽隻有一個沒結婚的兒子照料,多有不便,因此她得過去幫忙。其實她不找理由上司也會準假,因為上司知道她的特殊性,但陳昕兒不太知道。她找到理由並獲上司誇贊好人品之後,覺得她確實可以從這個方向入手幫忙,以抵消愧疚。

因此,當陳昕兒騎車滿頭大汗、面紅耳赤地再趕到醫院,在停車場邊上鎖好自行車,看見寧恕也正好從車子裡出來時,她自然而然地面對特意走過來的寧恕賠笑道:“我想你媽媽需要護理,你姐不在,你是男性不大方便……”

寧恕完全是因為早上田景野悍然阻止他與陳昕兒接觸而心懷好奇,特意上來接觸陳昕兒。他聞言便誇張地表示感謝,再側面試探:“唉,陳姐可想得真周到。你不是開車來?對瞭,你來幫忙,你孩子在傢可怎麼辦?”

“我孩子……”陳昕兒臉上立刻變得僵硬,不知如何應對。

寧恕體貼地道:“你孩子難道讓財大氣粗的簡宏成奪走瞭?然後你這個孩子媽被一腳踢出門?這太過分瞭吧。陳姐,你心地這麼好,自己生活不順,還關心我們,我真不知怎麼感謝你才好。”

自打同學聚會一場鬧騰之後,陳昕兒還是第一次聽到熟悉的人這麼體諒她,她雖然沒說話,可眼淚早忍不住瞭,扭頭悄悄擦拭。

寧恕見此便瞭然。他拿出名片遞給陳昕兒,嘆道:“沒有人可以殘忍地剝奪媽媽做媽媽的權利。孩子,尤其是小孩子,怎麼可以離開媽媽?都說瞭,沒媽的孩子像根草,有些人怎麼忍心?我無法想象你現在對孩子的思念,如果可以,讓我幫你。”

這一次沒有田景野的阻擋,陳昕兒終於收到寧恕的名片,她也將自己的電話寫給寧恕。而寧恕的話更是戳中她的心,陳昕兒不禁放聲大哭:“可是我完全沒辦法,我連簡宏成的電話都打不通,他們不知把小地瓜藏到哪兒去瞭,我根本見不到小地瓜。”

寧恕拉陳昕兒躲進樹蔭裡,道:“先別哭,我們解決問題。理論上說,你未婚生子,孩子出生證明上隻有媽媽的名字。僅憑這個,你就可以用法律手段討還兒子。”

陳昕兒看到一絲希望:“我也想過。可是我孩子在香港出生,我得上哪兒打官司?去香港?我也想,可我現在沒錢去。即使在這兒打官司,我現在也沒錢。”

寧恕滿臉同情:“唉,現在這社會,沒錢寸步難行。這樣吧,屬地管轄問題,你可以去咨詢一下我的律師。我給律師打個電話,你這就過去。不管如何,先給簡宏成發一封律師函,明確警告他,你有法律撐腰。你看,就那幢金色外墻玻璃的大廈,很遠,1201室,你去找閔律師。我立刻打電話給閔律師。”

陳昕兒一聽,就轉身要走,可想瞭想,又折回來:“咨詢要錢嗎?我現在一點兒錢都沒有。”

寧恕道:“我公司付瞭他那麼多律師費,他幫我一個小忙還是應該的。”

“可是我跟你非親非故的……”

寧恕溫柔地道:“我跟我媽媽最困難的時候,隻有你來幫我,僅這份情誼,即使你去深圳打官司,我也會傾力資助你。”

陳昕兒聽得滿心激動,忍不住鞠躬瞭一下,尤其一想到寧恕這麼幫忙,她早上卻做瞭耽誤他媽媽的事,更是滿心愧疚。可是,奪回兒子的希望此刻占據瞭她全部心靈,她顧不得其他瞭,一邊朝自行車走,一邊看金色幕墻大樓,一邊大聲道:“我晚上來護理你媽媽,謝謝你,我晚上一定過來。”

寧恕不禁一笑,立刻拔腿往急診樓跑。他牽掛媽媽,當然非常牽掛,但並不耽誤他處理其他事情。

但是寧恕在急診科沒找到媽媽,一打聽,才知已經開始手術瞭。他又趕緊跑向手術室。

即使是中午才過,還沒到上班時間,可手術室等候區內已經站著、坐著瞭好多人。等候區內煙霧繚繞,許多人用顫抖的手指夾著香煙。寧恕伸長脖子,在煙霧中尋找田景野,好不容易才看到,原來田景野就站在手術室出口處的顯要位置。

田景野也看到寧恕,他拿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寧恕,一言不發,看得寧恕心裡寒意亂竄,幾乎不敢開口說話。可寧恕還是得問:“田哥,我媽怎麼瞭?不是說會稍晚才手術嗎?”

田景野冷冷地問:“你還有媽?”

寧恕汗流滿面:“求你,田哥,請告訴我。相信我,我做的一切都是為瞭我媽。”

田景野不理,一個180度轉身,將寧恕擱在身後,但伸手遞過來一張賬單:“去付費。”

寧恕接瞭賬單問:“我等媽媽出來後再去付費,行嗎?我想等著媽媽。”

田景野回頭又深深看一眼寧恕,道:“既然大孝子來瞭,這兒就讓給你瞭。”說完他就退走,將大好的顯要位置留給寧恕,自己去稍遠處的空椅子上落座。

寧恕聽得羞愧萬分,可無法辯駁,所有的要害目前都掌握在田景野手裡呢。他趕緊占據剛才田景野站的地方,這個地方,即使是時刻進進出出的醫生、護士、護工臉上的雀斑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何況病人的臉。田景野真能選位置,也真能霸占位置。站在這個位置,寧恕真心體會到什麼叫坐立不安,兩隻腳似乎不能同時站定,必得有一隻腳活動才行,而固定做支撐的那隻腳則是一會兒就疲憊不堪,必須換一隻腳才行。而時間,更是仿佛凝滯瞭一般,寧恕等啊等啊,等不到頭。

田景野卻是一落座就電話匯報寧宥:“寧恕到瞭。”

寧宥道:“你去忙吧,田景野,讓寧恕看著好瞭。”

“不放心他,萬一他以為手術會有一段時間,這段時間閑著也是閑著,正好處理工作,又正好有要緊電話來找,他又離開一段時間,你媽媽怎麼辦?等你來再說。”

寧宥隻能搖頭。

郝傢父母吃完中飯,郝父洗碗,郝母擦著桌子道:“我看還是去我妹妹傢住幾天吧。寧信其有。”

郝父道:“你又來瞭,什麼叫寧信其有?你還信不過寧宥,以為她恐嚇我們?”

郝母怒道:“你別跟我咬文嚼字,我沒信不過寧宥的意思。我的意思是,咳,我們要相信那傢人找得到我傢地址。青林剛畢業時,留的地址都是我們傢地址呢。”

郝父好脾氣地道:“你怎麼一說就生氣呢?我看還是在附近找傢商務賓館住幾天,躲過風頭,等那傢冷靜下來就行。我都沒臉去住親戚傢,人傢萬一問起來,我們怎麼說?一輩子的老臉都沒瞭。你開始收拾吧,就當去賓館避暑。”

郝母也是一怒即罷,點頭承認老頭子說得在理。但她使點兒小性子,偏不肯去收拾,而是將抹佈放到老頭子手邊,道:“我還是去對門楊教授傢說一聲,請他們幫忙留心最近有什麼可疑人物來敲我傢門。”

郝父道:“別去啦,他們傢中飯向來比我們早,可能這會兒正午睡呢。我們也得想想該怎麼跟他們說這件事,回頭住下瞭,再跟他們在電話裡說也來得及。”

“又是你最有道理……咦,老郝,你的臉怎麼紅成這樣?快,別洗瞭,去躺下,我扶你平躺下。”

郝母搶過郝父手中的碗,隨便一扔,便強扶著老頭去臥室躺平,隨即倒水、找藥。

可沒等郝父緩過氣來,傢門卻被敲響瞭。老兩口都是渾身一震,郝父指著門道:“你……去看看。”

郝母放下手中的杯子,小心地走去門邊,不敢弄出絲毫聲響。她從門鏡看出去,見是兩個陌生人,似乎是母子。正好外面的人也說話瞭:“郝青林傢嗎?有人嗎?出來一個說話啊,一聲不響算什麼玩意兒啊!出來啊。”

郝母一聽來者不善,立刻又躡手躡腳地回到臥室,將臥室門緊緊合上。可外面的說話聲音雖然聽不見瞭,敲門聲依然悶悶地響著。郝母握住郝父的手,輕道:“應該是他們。”郝母說著,就流下瞭眼淚,可又擔心郝父,連忙空出一隻手拿起扇子,輕輕給老頭子扇風。她見老頭子臉色沒有褪色的樣子,忙補充一句:“可看上去隻是普通母子,好像沒什麼危害,別擔心。”

郝父握緊郝母的手,輕道:“屈辱。”說著,兩眼也溢出淚水。

老兩口在悶悶的敲門聲中,相對而泣。

過瞭好久,郝父緩過氣來,急著問:“要不是宥宥通知我們,如果我們沒個思想準備,猝不及防地被人找上門來,我會不會死?”

郝母急道:“別胡說。”

“可其實宥宥可以不告訴我們的,尤其這是我們青林故意害她,按她那次的說法,這是第三波,不知還有沒有第四波、第五波,就算泥菩薩也會被青林氣死,她遷怒於我們本也是我們活該。但她沒有,反而幫我們,我這條命是她救的。”

“你說得是。我剛才不該說寧信其有。”郝母換一隻手搖扇子,替換下來的手又握住老頭子的手,說什麼都不肯放手,“還有一件事,我才想明白,老郝啊,你才是我這輩子最重要的人,我得看緊你。”

郝母說得泣不成聲,郝父聽得老淚縱橫。

車子到瞭醫院,郝聿懷說聲“謝謝叔叔送我們”,腿腳利落地蹦出車子,原地彈跳瞭好幾下,舒活坐久瞭的身子,然後理所當然地道:“媽媽,真的不用我陪你去嗎?我想陪著你呢。”可他說完,久久沒聽見回音,不禁回頭去看,卻見媽媽還沒鉆出車子。他疑惑地彎腰往車裡瞧,隻見媽媽才將車門推開小小一條縫,還在那兒吃力地努力。郝聿懷不明所以,就蹦過去替媽媽打開車門:“怎麼瞭?”

寧宥道:“一路上恨不得快點、快點,渾身都在使勁,現在四肢都累得不聽話瞭。你幫幫媽媽。”

郝聿懷試圖拉媽媽的手,發現不管用,便幫媽媽將一條腿搬出來,踩到地面,然後扛起媽媽一條胳膊,連拖帶背地將媽媽弄出車門,又拖著媽媽在車外活動。司機站在一邊看著,不便幫忙,至此才問:“還行嗎?不行我進裡面去借個輪椅來推你。”

寧宥走幾步後活動開來,試著原地踏步幾下,見靈活瞭,忙翻出一沓錢交給兒子,道:“行瞭。灰灰,你跟叔叔一起去辦理賓館入住登記,再把我們的行李收好,這個重大任務就交給你獨立去完成。”

“我要跟你一起去。”

“我可能會和我弟吵架,場面比較醜陋,你還是不去看的好。”

郝聿懷道:“我不是去看,我是去助陣。”

寧宥當即想到簡宏成耳語別把兒子培養成一個不懂事的,她不再勉強,伸手過去:“走,拉媽媽跑。”

上陣母子兵,郝聿懷拉起媽媽,撒丫子就跑,覺得自己很牛。寧宥與司機告別,提起麻木的腿拼命跟上。兒子還真是管用。

因為下午上班時間到瞭,下午的手術紛紛開始,寧恕所站的地方人員進進出出的,有躺著進出的,也有站著進出的。異常熱鬧,寧恕目不暇接,自然是沒工夫去管田景野在做什麼。

田景野與寧宥一直保持聯絡,此刻不聲不響地走到樓梯口去等候,很快,便見到郝聿懷費力地拉著寧宥氣喘籲籲地跑上樓來。原來兩人等不及電梯瞭。田景野接住,道:“剛剛陸院長已經出來瞭,他說你媽會立即轉移到樓上的重癥監護室,還說需要你耐心等待你媽蘇醒。手術已經解決當下能解決的問題瞭,其他就靠後面的治療與護理瞭。陸院長還沒吃中飯,我不便問太久,回頭再帶你找他。”

寧宥缺乏鍛煉,一跑到終點,就累得直不起腰瞭,伏在沒事人一樣的兒子背上。聽完田景野的傳達,她費勁地點點頭:“有沒有說生命危險……”

田景野飛快地搶斷:“關心則亂,你還在問這個問題,寧恕站那麼好的位置,居然沒看見陸院長從他眼皮子底下出來。”

寧宥抬眼看瞭田景野好一會兒,忽然意識到“手術已經解決當下能解決的問題瞭”背後有太多餘韻,尤其在媽媽轉移到ICU的前提之下,這餘韻是什麼,早一目瞭然。她使勁地站直瞭,想再說什麼,卻說不出口,看著田景野繼續喘粗氣,氣息怎麼都平息不下來,心跳卻越來越急促:“她才開始享福,她這輩子……”寧宥終於費勁地說瞭出來,兩眼看向門邊如木頭人般佇立的寧恕,心裡翻江倒海的全是恨,沒頭沒腦地都栽在寧恕頭上。

田景野勸道:“先關註你媽身體,其他賬慢慢算。”

寧宥悚然驚醒,忙道:“我犯糊塗瞭。田景野,你交代我該做的事,然後你去忙吧。”

田景野看看手表:“我不急,等你媽媽出來瞭再說。你首要大事是鎮定。”

說話之間,即便是郝聿懷,眼睛都沒離開過手術室的門,所有人的心隨著手術室門的開開合合而起起落落。終於,寧恕一個箭步,沖到門口正中央,這邊的三個人都如離弦的箭,飛奔瞭過去。手術床推出來瞭。

年輕的閔律師將律師函從陳昕兒手中收回,再問一句:“你還有沒有其他意見?”

“沒有瞭。可這官司真的能打嗎?”

“毫無懸念。唯一懸念是打官司後的執行是否有力,對方畢竟財大氣粗,規避手段眾多。但好在他傢大業大,逃不走。”

陳昕兒喜極而泣:“謝謝你,閔律師,真謝謝你。”

閔律師將信收好,遞給陳昕兒:“不謝。既然是寧總的吩咐,我自然要做到最好。你盡快去市中心最大郵局,將律師函用EMS寄出,保證對方當事人明天可以收到。我先幫你到這兒。”說完,他便起身送客,沒一絲含糊。

陳昕兒將律師函好好放進包裡,向閔律師謝瞭又謝之後,幾乎是飛奔出瞭律師樓,又飛向她的自行車,然後騎車飛馳在擁擠的馬路上。她不知哪來這麼大的力氣,竟是一氣呵成,全無中斷。

等郵局工作人員板著臉將她的EMS費的收據交給她,陳昕兒大呼一口氣,問:“明天真能收到?中午還是早上收到?”她特意寄到簡宏成在上海的公司,希望簡宏成盡早看到。她不知道她歪打正著,簡宏成正在上海辦公。

郵局工作人員道:“上海嘛,現在有高鐵,自己送去都能當天來回瞭,還……”

陳昕兒一聽,就跳瞭起來:“對,你把快件還我,我自己送去。”她翻翻錢包,足夠買高鐵的一張票,大不瞭回來坐普通火車,就火車上過夜好瞭。她一把搶回郵局工作人員遞回的快遞,都不討還那錢瞭,她得爭分奪秒地去火車站趕火車。

陳昕兒再一次在烈日底下將自行車騎得風火輪似的。

寧宥看著媽媽被推進重癥監護室,而後,她就與媽媽一墻之隔瞭。她發瞭會兒呆,扭頭問兒子:“灰灰,我一直心慌意亂,沒法集中註意力,你剛才有沒有看清楚,我在電梯裡喊到第三聲的時候,我媽似乎微微睜開眼看瞭我一下?”

寧恕雖然面無表情地依然看著門,似乎在發呆,可他的脖子出賣瞭他。他的脖子稍微沖寧宥偏轉瞭一個角度。田景野瞅得仔細,但一言不發。

郝聿懷道:“你一開始喊‘媽媽’,外婆眼皮底下的眼珠子轉動得快瞭。我不知道第三聲是什麼時候,但外婆沒睜開眼。”

田景野嘖嘖稱贊:“這孩子,這麼小就能幫上媽媽瞭。現在怎麼辦?”

寧宥卻是很失望。她發瞭會兒呆,但看都不看同樣發呆的寧恕,向寧恕伸手:“傢門鑰匙給我。”

“幹什麼?”寧恕自然已非當年小阿弟,不問個清楚,不會輕易交出鑰匙。

“媽媽的醫保卡。”

“噢,我會去取。我已預付五千元,你給我兩千五百元。”

寧宥誠懇而溫柔地道:“我很榮幸輪到出錢出力的時候,我總是錢出一半,力出大頭。隻是很不好意思,大傢都做見證,我和灰灰從機場直接過來,手頭帶的都是大額美元,零碎幾張人民幣還得應付這幾天的吃飯開銷。不如你先墊著,當然,你肯定出得起這點兒錢。等我攢齊一筆,按現鈔價結算成美元給你。”

田景野背著寧恕翻瞭個白眼。

寧恕果然愣瞭一會兒,悶聲不響地轉身走瞭。在寧恕的身後,寧宥翻臉冷冷看著寧恕的背影,直到背影消失在電梯裡。

田景野這才道:“果然是從小拉扯大的,穴位捏得恰到好處,想懲罰他,就不掏錢;嫌他礙眼,就趕走他。我都不知道你點的是哪個穴位。”

寧宥冷冷地道:“隻要不拿他當弟弟!”然後對兒子道,“灰灰,媽媽得守在這兒,你跟田叔叔去賓館開房,放好行李。”她再對田景野道,“田景野,我兒子這幾天托付給你,行嗎?你幫我們在這附近找傢安全點兒的賓館,最好……你隨時帶著他。”她一邊說,一邊從包裡把原先打算交給郝聿懷的一沓人民幣掏出來,交給田景野,“這是五千元,你先拿著。”

田景野看見人民幣,就忍不住一樂,伸手推開:“你最近沒空去銀行,先不用給我,留著隨時急用,還得提防寧恕做甩手掌櫃。招呼灰灰的錢我還是出得起的,再說還得征用灰灰做我的童工呢。我上班、談生意都帶著灰灰,你不介意吧?”

“這是最好的瞭。”“我樂意!”母子倆一同說。

田景野道:“那就好。我們先到護士站登記信息,再領你們找一下陸院長,完瞭你再來守著。這邊暫時你也使不上勁兒,倒是必須先把你的手機號碼交給護士站。”

寧宥拍拍腦門兒:“我腦袋現在一團糨糊,你想到什麼,最好都一條一條地明確告訴我。走吧。”

“你還腦袋糨糊?”郝聿懷推著媽媽,“我再給你當一回拐棍。回去一定要帶你跑步。”

寧宥當然非常樂意拿兒子當拐棍,可她更享受兒子照顧與幫助她的那份心意。她並未拿兒子當拐棍,現在腿腳不再發軟瞭,看著兒子,心裡好過許多。都說養孩子辛苦,可在那過程中,做父母的不知多樂在其中呢。於是,最終郝聿懷還是當瞭媽媽的拐棍。有拐棍在,寧宥邊走邊開始提筆草擬打算請教陸院長的那些問題。田景野見怪不怪。

寧恕將傢裡翻得跟小偷進過門似的,依然沒找到媽媽的醫保卡。他將媽媽的臥室徹底翻遍,連床墊都掀起來看瞭,依然沒找到。他無力地坐在床尾呼呼喘息,拿出手機,翻出寧宥的號碼,可想瞭想,還是很爭氣地摁掉瞭,因為他預計會挨寧宥的冷嘲熱諷。寧恕隻得繼續自力更生。

寧恕正在檢閱客廳儲物櫃裡的一隻隻鞋子時,財務老周的電話來瞭:“寧總,車子拉到4S店瞭,保險連拖車費都賠,你不用掛心上。”

“噢,太好瞭。我的車子你們暫時用著吧。”

“剛剛趙董來電話找你,說你沒接她的電話。”

“哦,一個國外來的電話?我看到一串亂碼,還以為不知是什麼亂七八糟的電話……”寧恕回想瞭一下,那時他正等在手術室門口,一看見顯然是國外來電的號碼,當時第一反應是寧宥來電問媽媽的事,他不願接,就按掉瞭,沒想到是趙雅娟的來電。

“我媽那時候正手術,唉。”

“理解,理解。寧總,你也多保重,公司的事情叫我們做就是。趙董來電,主要是想瞭解一下進度,沒經你同意,我暫時沒把你傢情況跟她說。”

寧恕將媽媽的一雙老棉鞋的鞋墊抽出,口朝下倒瞭一下,什麼都沒有,又草草將鞋墊塞回,道:“我傢的事不用煩到趙董,要是趙董再來電話,你跟她說進度如期推進。唉,我有個電話進來,老周,回頭我打給你。”寧恕想說得詳細點兒,可一想到昨晚對老周的懷疑,擔心老周這邊電話掛下,那邊便將消息傳達到簡宏成耳朵裡,因此他守口如瓶。

那打進來的電話顯示是規劃局總機:“寧總啊,方案不錯,我們初步意見是可行。”

“啊,謝謝領導。”寧恕知道此時必須趁熱打鐵,一舉拿下什麼的,可是,他眼前飄過媽媽從手術室出來時蒼白的臉,也飄過寧宥在ICU走廊裡冷漠的臉,最終還是眼睛一閉,毅然下定決心,媚笑道:“領導賞光,晚上慶祝一下?”

下一刻,寧恕將所有的鞋子塞回鞋櫃。他同時打電話給陳昕兒:“嗨,我,寧恕,怎麼樣瞭?”

“謝謝,真不知道怎麼謝謝你才好。寧恕,閔律師給我寫瞭律師函,我現在正給簡宏成送去。”

“簡宏成在本市?”

“沒,我送去上海。”陳昕兒說得慷慨激昂,仿佛沖去戰場。

“咦,你不是信誓旦旦地說晚上下班來幫我照料我媽媽嗎?這下我晚上工作都安排好瞭,你要是不來瞭,我這邊怎麼辦?”

陳昕兒這才想起來,壞瞭。她連忙道:“對不起,對不起,我……我都已經在火車上瞭,都快到上海瞭。我一想到我的小地瓜,就滿腦子隻有小地瓜瞭,對不起。讓我回頭彌補。我今晚就回來,連夜回來,我明天整天整夜都可以照顧你媽媽。”

“這麼言而無信,算瞭,不求你明天來,別來瞭……”

“喂,寧恕,別生氣。我是真沒辦法,那是我兒子,我親生兒子,我身上掉下的肉,我全部希望……”

“狗屁!沒見過你這種做媽的,你兒子在你眼裡是你和簡宏成的唯一紐帶才是真的。”

寧恕說完,就氣憤地掛掉電話,蹲在鞋櫃邊想來想去,隻得無奈地打個電話給寧宥:“媽媽的醫保卡在哪兒?”

寧宥正直著眼睛,一個人坐在ICU等候區,忐忑、焦慮、害怕、憤怒,都無人可說。寧恕的電話來得恰到好處,她幾乎是咬牙切齒地點開,鐵青著一張臉問:“這是不是承認你並未關心媽媽?”

“一碼歸一碼,你別想趁機發泄對我的不滿。媽媽還在病房等著我付費呢,你想幹嗎?”

“我呸,大孝子。”寧宥幹脆地掛斷電話。

寧恕完全驚呆瞭,他如入定一般地看著手中的手機。這不是寧宥的風格,怎麼可以在媽媽患病在床、等待救援的時候做出這麼不負責任的事?耽誤他交費,難道等著醫院把媽媽踢出門?寧恕連連罵瞭兩句“不是人”,起身又罵瞭一句“是不是親媽”,將手機在旁邊桌上一拍,喊出一聲“老子也不幹瞭”。他在屋裡左沖右突兩圈,終於慢慢平靜下來,明白他不能甩手不幹。他跟寧宥不一樣,他甚至可以設想出寧宥楚楚可憐地在他的熟人、同學面前控訴他,栽贓他:我是從機場直接趕來醫院的,什麼準備都沒有,連媽媽傢門的鑰匙都沒有,對,就是這麼荒唐,我都進不瞭娘傢門,因為我弟弟不給我鑰匙。我眼下除瞭出力照顧我媽媽,其餘隻能指望唯一的親弟弟寧恕來解決。我公開跟寧恕保證,等事後我可以回傢瞭,與他平攤媽媽的醫療費。可是,我弟弟,我媽媽的親兒子,我媽媽用生命來保護的寶貝兒子,竟然不肯為媽媽的病出一分錢。我們傢爸爸早逝,是我們媽媽熬幹瞭身子,才把我們養大的,如今弟弟終於回傢工作,媽媽以為可以歇一口氣瞭,可也油盡燈枯,倒下瞭……

寧恕可以想象寧宥的形象與寧宥的身份會提升多少可信度,他知道自己賭不起氣,他會萬劫不復。這社會如今寬容得連外遇都視若尋常,但若是被栽贓一頂不顧親媽死活的帽子,那就別想混江湖瞭。他是一根辮子都不能讓寧宥抓,尤其是在當下這節骨眼兒上。他隻得忍氣吞聲,拿起手機,再撥寧宥電話:“好吧,我認。”

但寧宥冷漠地道:“你等等,我打開錄音。公開通知你,我開錄音瞭。我問你,今天媽媽為什麼會腦出血?”

寧恕一下子被問住:“你想要什麼答案?你說,我復述,你總滿意瞭吧。”

寧宥道:“我隻要你心裡所想的答案。你實事求是地說。”

寧恕氣得胸口悶悶地痛,可不得不回答:“媽媽是收到你寄來的鑰匙時腦出血的。你明知我不會通知媽媽,你為什麼還寄來?”

寧宥道:“你從無一句話明確地告訴我你不會通知媽媽。但是我為瞭要求你預先面對面地通知媽媽,特意跟你陳述過所有利害關系,對不對?”

寧恕不得不承認:“對。但是我不認可你說的那些。”

“一、你不認可,你可以拒絕,但你沒有拒絕;二、我所預料的最後不幸全部實現,你完全否定我的預料,說明你大孝子完全不懂媽媽;三、在我做出如此之壞的預料之後,你依然堅持不通知媽媽,且不向我報備你沒通知媽媽,可見你對媽媽的安危有多不在意。以上三條,是,還是不是?”

“第三條不是,我昨天與你通話後就出瞭車禍,車禍後在派出所昏迷到今早。”

“如果昏迷,不會在派出所,而是在醫院。派出所民警不會草菅人命,否則,我替你投訴。所以,你撒謊。我勸你後面的問題不管心裡多勉強,還是實事求是為好。總之,第三條,你無法否認你忽視媽媽的安危,置媽媽的性命於不顧。”

寧恕被噎住,確實,他是昏睡,而不是昏迷。但誰能瞭解他是在什麼樣的情況下昏睡呢?不會比昏迷的情況好到哪兒去。可他無法解釋,自尊也讓他不願解釋他最近的倉皇生活。

寧宥等待瞭會兒,再道:“即便如此,我依然加瞭雙保險,請田景野幫忙上門與媽媽耐心說明。可媽媽竟然不敢給田景野開門,因而貽誤時機。媽媽為什麼不敢開門?她害怕的人是誰招來的?你為什麼一而再地招引危險上門?”

寧恕憤而道:“我是為這個傢,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現在想把所有責任都賴到我頭上嗎?”

寧宥不搭理寧恕的憤怒,自顧自地說:“我們這個傢由三個人組成,三個人中,我反對你報復,媽媽也在你我面前明確表態她反對你報復,她隻想過好日子。既然三分之二票反對,你所謂‘為這個傢’的理由已經不成立,你為的是你自己,承認嗎?”

寧恕道:“你說是,就是吧。別說你沒為我扇簡敏敏的那一巴掌叫過好。”

寧宥道:“既然你承認,雖然是很不甘願地承認,那麼說明,完全是你的個人行為導致媽媽現在躺在醫院。簡單直接地說,你害瞭媽媽,你承認嗎?”

“是,我承認,我為瞭拿到媽媽的醫保卡,不讓媽媽被踢出醫院而承認,行瞭嗎?”

“在我既沒嚴刑拷打你,也沒欺瞞哄騙你的情況下,你承認瞭。行瞭。最後提醒你一句,你從頭到尾沒問一句媽媽現在怎麼樣瞭,媽媽的性命在你心裡到底有多少分量?你是媽媽的親生兒子!媽媽的醫保卡放在大門背後的草編袋裡,與黃色封面的病歷裝在一起,你一齊拿來。”

寧恕一看,門後果然有一個草編袋,裡面塞著看過的報紙。醫保卡居然在看似最危險的地方?想都想不到。他起身過去伸手一撈,就撈出黃皮病歷與醫保卡。既然到手瞭,他不肯死忍瞭,憤怒地道:“你是挖一個坑,拿媽媽的命要挾我,逼我跳!你是媽媽的親女兒嗎?這當兒拿媽媽的生命來要挾我,你……”

“晚瞭,已經結束錄音瞭。你不想想你那一套都誰教出來的,建議下輩子投胎避開我。我也不高興再養你。”

寧宥說完,便結束通話,手機壓在膝蓋上不語。旁人隻看見她在發呆,她自己知道上下兩排牙齒磕得嗒嗒作響,不是緊張,也不是害怕,更不是憤怒,而是激動。為瞭逼迫寧恕清晰認識到他的錯誤,她不得不使用手段。那些本不該用於親人、朋友身上的手段,不,即使對尋常不相幹的人都不該用的手段,她剛剛冷靜地加諸她一手拉扯大的弟弟身上。

她並不情願。

陳昕兒終於趕到上海。這個龐大的城市以前她覺得出入如此方便,可等口袋裡沒錢,需要搭乘公交的時候,她被四通八達、蜘蛛網一般的道路搞得發暈。可她暈不得,必須趕在簡宏成的上海公司下班前到達,時間已經不寬裕瞭。陳昕兒借著手機地圖找到最合適的地鐵線路,其餘全用雙腳飛一樣地快走。終於,下午五點十分,她滿臉又紅又油地站到公司接待臺前。她的形象,令接待臺後面粉面桃花的女孩子有點兒懷疑她的來意,先一步偷偷叫瞭保安。

陳昕兒珍而重之地將保護過頭、顯得外殼有些軟皮皮的EMS拿出來,對接待姑娘道:“我找簡宏成,我要把這封律師函交給他。”

小姑娘警惕地道:“請登記一下姓名,我替你把律師函送進去。”

陳昕兒一聽,累得幾乎筋疲力盡的身子猛然一震:“簡宏成在上海?不在深圳?”

小姑娘不敢看陳昕兒瞬間亮如燈泡的眼睛,竭力鎮定地道:“我會把律師函送進去。”

陳昕兒聽出弦外之音,不禁激動地道:“他在就好,立刻把律師函送進去,我叫陳昕兒,是簡宏成兒子的媽。”

小姑娘有些慌瞭,但看看陳昕兒的衣著面貌,心裡不信,沒有溫度地一笑:“行,你請在這兒等等,我這就送進去。”小姑娘其實就是敷衍。

正好,簡宏成的前男助理走出來,一眼看見與環境格格不入的陳昕兒,愣瞭一下,等走過來,才想起這是誰,連忙返回來道:“陳小姐?”

這個久違的稱呼令陳昕兒更是激動。她忙將臺面上的律師函抓回來,交給助理:“是我。律師函,請你立刻交給簡宏成。”

助理忙接瞭律師函:“稍等。”他邊說邊查看登記簿,抓起一支筆,將陳昕兒剛寫瞭名字的登記嚴嚴實實地塗掉,才領陳昕兒進小廳等候。

簡宏成將信將疑地接過律師函看,他有點兒不信陳昕兒弄得出這種東西來。但等他展開才看兩行,便知陳昕兒跟他動真格的瞭。他將手中的律師函反復看瞭兩遍,吩咐秘書讓陳昕兒進來。

等得嗓子眼兒冒煙的陳昕兒聽秘書一說,立刻“呼”一下從沙發裡跳瞭出來,可起身後又覺得不對勁,緊張地問:“簡宏成看瞭律師函是什麼反應?”

秘書職業微笑臉地道:“不知道。這邊請。”

“噢。”陳昕兒走出一步,忍不住又緊張地問,“簡宏成這會兒心情怎麼樣?”

秘書當沒聽見,大步走出去瞭。陳昕兒隻好跟上,並趕緊一路拉平衣服。此時她非常後悔來時穿的是上班時的衣服,是按田景野吩咐,為打入打工群體而特意挑選出來的五成舊、不起眼的衣服。而且,她忽然又想起,她沒化妝,經過一整天的奔波,這擦瞭一臉防曬霜的臉還能不油光發亮?哎喲,就這麼去見簡宏成?想到這兒,陳昕兒收腳已經來不及瞭,她已經步入簡宏成的辦公室,看到瞭簡宏成,看到簡宏成一向聚光的小眼睛此刻瞪得如鴿蛋一樣,仿若看見外星人。

簡宏成怎麼都想不到陳昕兒現在變成這種樣子,一臉古怪,手足無措,形象落差太大,他接受無能。

秘書見此,連忙退出去,反手將門關上。

但好在見到簡宏成的陳昕兒比簡宏成更激動,尤其是看到簡宏成對她的出現反應極大,更是欣慰,因此輕易放過瞭簡宏成最失措的時刻。終於又見到簡宏成的喜悅,以及對律師函導致的後果的擔憂和恐懼,令陳昕兒一張臉千變萬化。

簡宏成很快平靜下來,發現手中的茶杯早已傾斜角度過大,水在桌上淌出瞭巴掌大的一塊。他掩飾地將杯中水喝光,平靜溫和地道:“天熱,一路辛苦瞭。要不要去洗手間整理一下?出門過電梯後,左拐。”

陳昕兒愣住,過瞭會兒,乖乖地轉身出門,出門前滿臉顫抖地道:“謝謝你關心……我。”

簡宏成忽然感覺事情不妙瞭。他再看看面前的律師函,不是說來討要小地瓜嗎?怎麼一句不提小地瓜?

寧宥一直守候在ICU區,與其他病人傢屬在一起,拉著臉,等親人的好消息。每次護士有換藥之外的其他動靜,大傢都不約而同地吊起脖子,既希望護士帶來希望,又害怕護士帶來不好的消息。

陸副院長匆匆來時,等候區的傢屬們也是先吊起脖子,等看清不是自傢的主治醫生,才又縮回脖子。而寧宥趕緊站起來,走過去,目送陸副院長換好衣服,進去病房。

正好寧恕急匆匆地趕來,他一看見寧宥,就止住腳步,不願靠近。可他那位置角度不對,看不見病房裡面,再說他觀察之下覺得寧宥臉上表情像是說明屋裡有動靜,猶豫瞭一小會兒,還是走瞭過去,站在靠近寧宥的位置上。果然,他見有人忙碌在媽媽的病床邊。

“怎麼瞭?”寧恕非常緊張。對病人而言,特殊對待未必是好事。

寧宥看寧恕一眼,見他是真緊張,才道:“例行檢查吧。”

寧恕這才松瞭口氣,與寧宥步調一致地盯著病房裡看。

過會兒陸副院長出來,寧宥忙跟上去道:“都已經下班瞭,陸院長還不休息?”

陸副院長道:“又來一臺手術,正在準備,我趁機拐過來看看你媽。目前看來沒有惡化跡象,你們傢屬需要做好持久戰的準備。”

陸副院長簡明扼要地說完,就匆匆走瞭,趕去下一臺手術。寧宥也是走得飛一樣地跟上,一路表示感謝,直到把陸副院長送進電梯才罷。等她回頭,差點兒撞上也跟來的寧恕。她冷冷看寧恕一眼,繞過他,緩緩走回等候區。

寧恕很想不跟,跟上寧宥這個動作令他有很不好的感覺,可他有事,而且火燒屁股,隻得跟上,隻能跟寧宥好聲好氣地商議:“媽媽好像沒起色。”

“但也沒惡化。”寧宥也平靜地回一句。一位當班護士換上傢常服裝下班,經過寧宥身邊,寧宥忙停住客氣地招呼一聲“邵老師下班瞭啊,走好”,等邵護士也客氣地招呼瞭離開,才又開步回等候區。

寧恕看著,並不意外。等邵護士走遠瞭,他才又道:“病歷和醫保卡已經押在住院大樓的收費窗口,收據和收費單我都收著,回頭一總算賬。”

“好。”寧宥說著,在老位置坐下。

寧恕不願坐在寧宥旁邊,隻好站著說:“看來是場持久戰,我們需要分工一下,保證每個時間都有人候在這兒。今晚你繼續吧,明天白天黑夜都交給我。”

寧宥一直側著腦袋,仔細聽著寧恕說話,等寧恕說完,就揮揮手,讓他走,沒說什麼。寧恕不知怎麼的,轉身時有如釋重負的感覺。但他一轉身,就看見拎著打包食品從樓梯上來的田景野和郝聿懷。他匆匆與兩人打個招呼,趕緊走去電梯那兒,與田景野他們岔開。

郝聿懷一邊跟上田景野,一邊回頭看寧恕,奇道:“他是不是也來給我媽送晚飯?”

田景野道:“不可能。”

兩人正好轉彎,一眼看見寧宥,郝聿懷立刻躥瞭過去,親親熱熱地坐到媽媽身邊,還意猶未盡地撞媽媽一下:“我給你點瞭你喜歡吃的。”

寧宥再為媽媽擔心,看見兒子依然心裡舒服許多。她等著郝聿懷撞完,才起身對走到面前的田景野道:“多謝。看見寧恕瞭?”

“見瞭,跟陌生人似的。”

“又落到我圈套裡瞭,心裡正不舒服著呢。”

“呵呵,別總欺負小的。你媽怎麼樣?”

寧宥搖搖頭:“沒起色,陸院長特意來瞭兩次。炸雞翅,醬牛肉……”寧宥看得眉頭豎起來。

田景野笑道:“我就說這是灰灰自己愛吃的,灰灰還堅持這是你愛吃的,幸好我給你買瞭涼拌素面和拍黃瓜。晚上就這麼過夜?”

寧宥嘆息:“剛才寧恕跟我談如何輪流值守,他竟然都沒問一句我怎麼過夜。”

田景野依然好脾氣地笑道:“親兄弟知道你有好兄弟在,他不用擔心。簡宏成怎麼這時候打我電話?”田景野接起電話。

簡宏成此時站在洗手間門外,拿手機對著女洗手間的門,問田景野:“聽見沒,聽見哭聲沒?”

田景野疑惑地聽瞭會兒,道:“我在ICU,想聽哭聲,這兒多的是。”

簡宏成立刻猜知田景野在哪兒,道:“開免提吧,讓寧宥一起聽。”等田景野開啟免提,簡宏成道,“寧宥,你那邊情況田景野都跟我說瞭,你有什麼需要,盡管找送你們的司機,我吩咐他瞭。”

寧宥道:“有田景野這條地頭蛇,你讓司機回吧,謝謝你。說你的事。”

簡宏成皺眉道:“陳昕兒拿著一份律師函來找我,問我要回小地瓜。結果見面時我才說一句話,說她辛苦瞭,去洗把臉,她就鉆進洗手間,哭到現在。”

田景野與寧宥幾乎同時說話,田景野道:“哪傢律所?”而寧宥道:“她本來就是爺倆一起找的意思。”

然後田景野對寧宥道:“果然她手裡錢稍微一多,就得出幺蛾子,我們都料中瞭。”

寧宥道:“可現在律師這麼貴,她請得起?寫份律師函得要去她這個月發的全部工資瞭。”

田景野眼珠子一轉:“壞瞭,她還是跟寧恕攪一起瞭。寧恕早上急吼吼地發名片給她,被我搶來撕瞭。會不會後來他們在別處又有見面?”

寧宥道:“像寧恕風格。”郝聿懷坐在椅子上,雙眼在媽媽和田景野兩人之間晃,有點兒聽不懂。

簡宏成在電話另一頭完全插不上嘴,略嫉妒。他聽到這兒,便扔下陳昕兒不管,拔腿就回辦公室打電話,找朋友詢問正平律所與翱翔集團房地產公司的關系。

簡宏成打這電話時也沒回避那邊的兩個,寧宥聽瞭,不由得看向郝聿懷,果然見郝聿懷滿腦門子的問號和驚愕。寧宥此時無法解釋。

田景野道:“這事……不得不說寧恕真會抓機會。他媽在搶救,他還能腦袋清楚地打你一槍,人才!簡宏成,你打算怎麼辦?”

簡宏成道:“等等,我問出關系再說。”

寧宥愣瞭一下,點點頭,走去病房那兒,又看媽媽去瞭。

田景野也領悟過來,對簡宏成道:“說來說去,無非是一個錢的問題。總之,無論你怎麼做,我這邊都支持你。回頭處理結束,再給我個電話。”

田景野這邊才掛掉電話,那邊簡宏成的朋友就已經探知消息瞭:“簡總,正平律師事務所正是翱翔房地產的法律顧問,專職負責的姓閔。”

簡宏成再看律師函,下面簽名第一個字正是閔。他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發瞭會兒呆,呼叫秘書,讓他把小地瓜領來。

陳昕兒設想過與簡宏成的見面會如何恐怖,尤其還拿著律師函上門,逼迫簡宏成,她早在小會客廳裡等待時已經兩腿彈琵琶瞭,驚慌得什麼都不敢想,見到來喊她的秘書臉色較好,才恢復知覺。沒想到,簡宏成見她第一句話竟是溫和的關切。簡宏成這種表情是她多少年之前的記憶瞭呢,那都還是小地瓜還沒出生時的記憶吧。這種表情對陳昕兒而言已是如此陌生,可它隻要一出現,便如鑰匙般神奇地將過往的感情轟一下打開在陳昕兒面前。那時候,男主外,女主內,她和簡宏成就班級的事有商有量……

陳昕兒難過得無法自抑,躲在洗手間裡哭,直到前臺姑娘過來小心地通知她:“陳小姐,簡總讓我告訴你,小地瓜在辦公室等你。”陳昕兒大驚,這麼迅速?她趕緊把淚水洗幹凈,卷一沓衛生紙擦幹,都沒留意鬢角掛上瞭一縷衛生紙纖維,就沖向簡宏成的辦公室。但她沒看見小地瓜,隻看見簡宏成一個人坐在巨大的桌子後面:“小地瓜……你……你不是說小地瓜?”

聽到聲音的小地瓜從簡宏成的桌底下鉆出一個腦袋,疑惑地一看,果然是媽媽。他立刻大叫著媽媽,扔下爸爸,繞過桌子直奔過去。頃刻,母子緊緊抱在一起,又是笑,又是哭,親熱得不行。小地瓜一改平日裡的安靜,高興得尖聲大叫,叫著叫著,又會忽然安靜下來,咯咯笑著,捧起媽媽的臉親一下,充滿孺慕之情地凝視著媽媽,都不管媽媽一張臉又紅又亢奮,頭發亂七八糟的,渾身還帶著汗酸味兒。

簡宏成耷拉著腦袋,無奈地看著,轉過身去想不看,可又忍不住轉回來看。

終於等兩人稍微安靜下來,簡宏成有些艱難地道:“正好有車子過去你那兒,你們下去搭車一起走吧。明、後天我會把小地瓜的東西都送過去。”

正在歡樂中的陳昕兒愣瞭,看向簡宏成,好久才問:“你……說清楚點兒?”

簡宏成索性起身,走過去打開辦公室的門。

陳昕兒心裡全明白瞭,她抱起小地瓜,對小地瓜道:“我們跟爸爸說再見。”

小地瓜全不知情,伸手探向簡宏成:“爸爸什麼時候回傢?我們一起回傢。”

簡宏成佯笑:“爸爸晚點兒再下班。”他見小地瓜硬是要撲過來,這幾天親手帶著,他知道小地瓜要幹什麼,就湊過臉去。果然,小地瓜吧唧親瞭他一下。

一時,陳昕兒看著近在咫尺的簡宏成的臉腦子是一片空白,這麼近,可又那麼遠。

簡宏成伸手招呼前助理過來。前助理非常機靈,過來以身體擋在簡宏成與陳昕兒之間,硬是領陳昕兒走開。陳昕兒隻覺得腦袋混混沌沌的,兩眼隻顧看著簡宏成,卻身不由己地被前助理帶著走。隻有小地瓜不知,還開心地趴在媽媽肩上,一個一個地飛吻爸爸。簡宏成兩隻腳死死釘在辦公室門口,不敢絲毫動彈。看著遠去的小地瓜,他的眼圈紅瞭。

等他們走後,簡宏成回屋,忍不住狠狠將一沓文件全摔地上。寧恕!

田景野忍耐瞭一個小時,打電話給簡宏成探聽事情發展,聽說後隻會說兩個字:“什麼?”

《落花時節》